时也在米米身前蹲下,见到米米和她妈妈一脸惊吓,这才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样子有多狼狈,浑身上下的衣服都被火灼烧过,要么焦了要么破了,全都是伤口,尤其是背部和手。
时也的手还沾着埋葬米露时的泥土,泥土和血混杂在一起了。
时也随即有些局促地往后退,“抱歉。”
妇人一脸担忧道:“你还好吗?要不先去处理一下伤口?”
“没事,我说完就去。”时也问道:“米米的爸爸呢?”
妇人顿了顿,道:“他……死了,之前深渊突袭时他因为喝了酒,所以来不及逃走。”
妇人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半分难过的情绪,甚至是高兴的。
时也轻叹,这就是报应吧。
米米有些迫切,不顾妈妈的教训,说不可以打断大人说话,还是紧张地问道:“姐姐呢?”
时也定定地看着米米,对着她期待的目光,时也选择不按米露说的去欺骗米米。
米露说,要和米米和妈妈说她去首都过上快乐的生活。
时也再次蹲下,认真道:“米米,你的姐姐在别的村子遇上了坏人,被欺负了。”
米米一愣。
时也道:“对不起,我没能救她。”
米米眼泪奔涌而出,她呆呆地看着时也,一边哭一边伸出肉嘟嘟的手揉了揉时也杂乱肮脏的发顶,“没关系的大哥哥,大哥哥是不是也被那些坏人欺负了?”
“嗯呐。”时也低着头,忍着情绪道:“但是,米露在别的村子也有交上朋友,叫露露,露露会陪着她一起的。”
“米露生了很严重的病,所以她和露露一起去一个没有病痛和难过的地方。”
“我知道,姐姐去了奶奶去的地方,她会没事的。”米米一边抽气,窝在夫人怀里哭,但还是道:“可是我想她。”
时也将米露的手链给了米米。
妇人也在哭,接过了手链后情绪更加纷涌,那个手链是以前她教米米和米露一起做的。
“谢谢你。”
时也和妇人道别后,就别一些村民拦住。
“军官,你真的不需要处理伤口吗?”
“你还好吗?”
时也抹了把脸,“没事,没事。”
时也笑道:“我先回基地处理伤口和报备,晚上如果有什么事会再来的,不用担心。”
时也和贺临渊在上飞行器后,贺临渊当即就给时也身上细细碎碎的伤口一个个地消毒擦药,动作很耐心也很仔细。
贺临渊在时也面前蹲下,正打算给他脱下靴子,就被时也拦住了,“里面伤口……比较严重,我怕脱了就穿不回去,我没法走路。回到基地再说吧。”
他就怕还有什么意外发生,不能让自己没了行动力连累贺临渊。
贺临渊微微蹙眉,眼底有不易察觉的心疼。
他骄傲明艳的小狗,刚才在看到他时脆弱得像是要崩溃了,身上的伤口虽然不严重,但一定很疼。
他应该和时也换一换的,他不该让小狗一个人来这里。
是他的决策错误了。
“疼吗?”贺临渊半跪在时也面前,轻轻握住他的手腕。
时也诚实道:“疼。”
时也垂眸接着认认真真道:“不过出来执行任务,受伤无可避免,抉择和死亡也无可避免。”
现在是凌晨,但等今晚入夜,天色暗下来后他们又得出去执行任务,又得去面对深渊了。
他们小队就这么多人,经不起有人被击垮,时也在努力地调整情绪,想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贺临渊定定地看着他,手轻轻地揉捏时也的手腕。
回到基地后,贺临渊把时也抱了下来,时也抗议他也没打算放下。
“里头也只有叶教官,我们偷情都被他看见了,还怕这个吗?”
“……”是有道理。
贺临渊走进去后,却是微微蹙眉。
他停下了脚步,有些戒备地观察着四周。
时也其实什么都没察觉到,他的第六感和雷达并没有响起来,但自从知道米露能感应到深渊,便心照不宣地没有问,只是跟着一起戒备了起来,从贺临渊身上下来。
叶柏然在里头。
时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手不住地抖。
他不想再经历刚才的事了。
一想到叶柏然可能会出事,时也甚至晕眩得反胃。
但极度的反应反而让他冷静了下来,时也微微眯着眼,抽出匕首藏住了脚步声。
贺临渊走在时也身前,每一步都走得很慢,闭着眼睛似乎在感知什么。
“时也,里面。”
碰——
大门被贺临渊一脚踹开,随后就见里头……
一片血淋淋。
“教官……!”
时也如坠冰窖,控制台前,叶柏然倒在血泊中似乎是失去了意识。
控制台上是副官跳动的讯息,显然他也察觉了不对劲,最后一条是说他在往回赶。
从没被回复的信息开始算,叶柏然已经没有意识了……半天,从半夜开始的!
时也双目赤红,冲到了叶柏然身前检查。
还好、还好,有呼吸有脉搏,即便很微弱。
时也直接取出一旁的急救包,抬出仪器给叶柏然急救和恢复体温,叶柏然因为失血过多所以体温已经降到了很危险的情况。
贺临渊则是在一旁检查四周。
贺临渊微微蹙眉,扣除这个重伤的叶柏然,一切都没有异样。
和他们刚来时一样,安静、沉寂,一切照旧。
贺临渊确认四周安全,便和时也一起将叶柏然抬到了基地里的复苏舱,复苏舱可以自动治愈叶柏然。
做完这一切,时也几乎是虚脱般跪坐下来,手攀着舱门边缘和浑身发颤。
“时也。”贺临渊低声道:“他没事,只是需要治疗。”
“贺临渊。”时也声音更低,“我们没有指挥了。”
复苏仓的数据版显示,要让叶柏然恢复意识虚压一天,彻底恢复行动力需要三天。
数据板上也分析了叶柏然是被深渊所伤,他身上的布料都裂开了,胸口是爪子划拉出的,深深的伤口。
伤口太深,叶柏然需要时间恢复,也就是说他们小队没有中心指挥。
没有中心指挥,整个队都将是废物,因为根本不知道深渊在哪里出现,要去哪里支援,要如何分配人力。
军部太缺人了,这次派来的就叶柏然一个指挥和副官一个后勤,倒下后就没有后补。
而谁都没想到,基地里居然会有深渊。
基地只要有人维护,四周就都是可以自动索敌和发射攻击的武器,是整个区域里防守最好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深渊呢?
深渊究竟是从哪儿来的,还能把叶柏然伤得那么重。
这一切都太不合理了,其中必有蹊跷。
但没有任何线索。
“时也,现在情况很不好。”贺临渊在时也面前蹲下,看着他的眼睛道:“所以我们的小队经不起再损失一人了。”
时也愣愣地看着贺临渊,贺临渊语气有些凶狠和严厉,是不容拒绝的姿态。
“所以,现在必须先处理你的伤口。”贺临渊板着脸道:”躺到复苏舱去。”
贺临渊平时都是笑盈盈温和代人的,对时也私下那也是阴阳怪气地笑着抑或一副狗逼样,时也鲜少看到贺临渊这副模样,下意识地就躺了上去。
贺临渊合上舱盖,“好好睡。”
……
……
“不要抢走我哥!”
时也迷迷糊糊间像是回到了过去,他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十四岁的小少年。
四周富丽堂皇,他在一个装潢精致,挂满了彩球,放满了鲜花的房间里。
啊,他记得这天,这一天是时宜结婚的日子。
“滚蛋!不要碰我哥!”
时也抓住时宜,不停地推开其他想要靠近的大人,时也长得不高大,但他力气大,胡搅蛮缠之下还真的把人都推开了。
“时宜!你弟弟怎么回事?”一个高大的男人带着一群人围住了他们,男人西装革履,时也知道这是要来抢他哥的人。
这个男人比他们大了整整二十岁,鹰鼻鹞眼,看着时宜的眼神连时也这个小孩都觉得害怕,时也分明感觉到时宜的手在不可抑止地抖,被他握着的大手掌一片冰冷,但时宜蹲下身转而抱着时也道:“没事的,阿也快回去。”
“我不要!”时也几乎要哭出来了,他抱着时宜道:“我们逃走好不好?哥,我们逃走!”
“别傻了。”时宜无奈道:“没事,阿也别怕,我不会有事的,我以后也会回来看你,我们和以前一样。”
“你们说好了没啊,别在这种时候上演苦情剧好么,外头宾客还在等。”男人蹙眉道:“时宜,这婚还结不结了?”
时宜不停拍时也的后背,“你在这里等我,我一下就回来好不好?别怕,别怕……”
男人的耐心被耗尽了,他让底下的保镖强行把时也和时宜分开。
“你们别碰我!”
时也伸手就想挥拳,结果反手被高大的保镖一拳打在了肚子上,痛得他直接倒地,无法作妖了。
时也和同龄人之间再威风,但当真正面对专业的大人,那还是没什么可看的。
迷迷糊糊之间,时也听见时宜的哀求和男人的谩骂声。
对不起。
时也蜷缩在地毯上,眼角悄悄地沁出泪。
对不起,他帮倒忙了,他的存在一直让时宜去委曲求全、受别人欺负。
他太弱了,没有什么话语权,打也打不过别人,什么都没有还喜欢不自量力,以卵击石。
总有一天他会靠自己的努力取得军衔,成为人上人,再也不会什么都做不了,只无力地看着事情发生。
……
……
时也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贺临渊转移到了柔软温暖的床上,身上的伤口不严重的贴上了创可贴或者上了药,严重的都被包扎起来,鞋袜已经被脱走,身上的衣服都被换成干净的。
时也一顿,贺临渊帮自己换衣服了?!
……算了,他身体几乎都是绷带和药,看不看也没区别了。
只是时也没想到贺临渊看着高高在上的,居然这么有耐心,也愿意干这些。
……还真是个好人。
时也回过神,发现贺临渊就躺在他身侧安静地看着他。
时也还发现自己在枕着贺临渊的手。
时也耳尖微红,“你干嘛。”
贺临渊理所当然,从善如流道:“□□。”
贺临渊没说出时也刚才在梦里哭的事,只是伸手抹了抹时也的脸,“梦到什么了?”
时也打了个哈欠,发现自己两只手都缠上了厚厚的绷带,“陈年旧事。”
炎热和寂静的下午,两人一起躺在柔软的床铺上,一是守着隔壁房的叶柏然,二是休息。
是短暂的惬意与温暖。
时也懒得移动,也没什么力气,干脆直接Hela枕着贺临渊的手道:“副官回来了吗?你和他说情况了吗?”
“说了,他把基地交给我们,自己再次出去后勤了,他也忙得抽不开身。”
“……”
那就说明,副官无法顶替指挥一职,而且副官受的训练体系完全不同,更偏后勤与文书工作。
时也低声道:“那怎么办。”
现在是下午,等夜幕降临时,他们就没有考虑的机会了。
“时也,在你昏迷的时候,我和其他队员以及副官商量了片刻,也和首都那边报备了情况。”
“嗯?”时也心道,难道是首都会派遣新的指挥官过来?那可就太好了。
贺临渊道:“时也,接着三天由你当总指挥,你觉得怎么样?”
“……”
“???”
啊?
时也以为自己听错了,“谁指挥?”
“时也。”贺临渊轻笑,“小狗指挥。”
“这不行!”时也道:“要指挥也得你来吧?再不济经验丰富的徐献里,怎么就我了?”
“时也,你受伤了,你这个状况不适合再出去高强度战斗了,就怕留下什么后遗症还是不可磨灭的伤害,战斗不是只有这一次,深渊季节也不是只有这一次。”
时也直接坐起了身,脸色因为激动而一片赤红,像是原本收敛好的情绪就又要倾泻而出,“我可以战斗,真的!你TM别瞧不起人,我又不是残了还是手断了,不就是点皮外伤你就要让我休息?那你们呢?!你也受了伤,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手臂脱臼了又接回去,是操控执行官机甲时候急转弯导致的吧?”
贺临渊先是一愣,随后也起身摁住时也肩膀,“时也,你觉得让你当总指挥是在偷懒吗?”
时也一愣,道:“但是我不合适。”
他是新兵,怎么能直接操控这一队人,包括留在基地的叶柏然的性命呢?
时也对贺临渊道:“让我去决定你们的生死,你真的认为可行吗?”
贺临渊微微蹙眉。
他其实也不舍得。
他既不舍得让时也负伤去高强度工作,也不舍得让时也承担这次行动的重量与责任。
但这是目前的最优解。徐献里来指挥,徐献禾自己一个人根本无法去执行任务,直接折损掉一支行动队;如果是贺临渊指挥,那时也就得带着伤去同时兼顾指挥和执行,还是最难的区域。
这是在消耗时也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