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埋怨过乔拉,但比起“恨”那更像是一种“淡然的失望”。
真正令莱特痛恨的是将两人绑在一块儿的婚姻,每天都有无休止的埋怨与争吵,这场婚姻中没有人是幸福的。
而一个糟糕原生家庭最恐怖的地方便在于它会将孩子培养成自己最不愿成为的模样,并且你无力改变这一切。
莱特就是这个孩子。
在他还小的时候,他养过一条宠物狗,那是一条圆滚滚的小黄狗,很可爱,总是围着他和兰斯转,那段时间兰斯每天晚上睡觉都要抱着小狗一起睡。
乔拉看见小狗也总是笑着说,它长大了以后会成为一条出色的猎犬。
可就在小狗被接入皇宫后半年的某一天,莱特牵着它在皇宫中散步的时候遇到了外出打猎归来的猎犬队。
初生牛犊的小奶狗有种如青少年般懵懂莽撞的烈性,小狗回头朝冲向猎犬的瞬间,莱特没能及时拽紧缰绳。
下一秒,眼前传来一声惨叫,大猎犬一口咬在了小狗的气管上,尖锐的犬牙正好刺破了动脉。
当莱特冲过去抱起小狗的时候,对方已经快没气了,颈动脉飙射出的滚烫鲜血溅在了莱特脸上。
那一瞬间,他几乎被内疚与自责埋没,他想着如果自己刚才没有走神,如果自己攥紧了小狗缰绳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他也很难过,第一次见证生命的逝去,心尖疼得发颤,可莱特习惯了当那个“坚强、懂事”的
大皇子,有些东西压抑得太久,就会形成一种条件反射。
莱特早已忘记该怎么哭了。
其实那双微颤的琥珀色眼瞳中也盛满了害怕、悲伤与无助的情绪,只是对于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来说,这样的表现有些太过平静,以至于很容易让人忽略。
所以当大人赶到现场的时候,他们看到的是莱特平静地擦着脸上的血渍,说,“它死了。”
冷漠得让人不相信这是个七八岁的孩子。
后来小狗的葬礼上,兰斯几乎哭成了一个泪人。
而莱特只是沉默地蹲在地上,用铲子一下又一下地挖着土。
乔拉安慰了兰斯,却对莱特说,
“这好歹是一条陪伴过你的生命,你多少应该有点怜悯之心。”
莱特至今也没忘记乔拉当时看他的眼神,乔拉的眼神中带着责备,仿佛在看一个“冷血无情”的机器。
通过那件事,所有人都看到了冷漠无情的大皇子与他惨死的宠物,却没有人注意到花园后方小山丘上一块木牌雕刻而成的碑。
那是莱特做的,他在木牌上刻了小狗的名字,并将它以前最喜欢的零食放在周围。
莱特经常会在没人的时候一个人过去坐着发呆。
他知道他的性格不讨人喜欢,就连他自己都不喜欢,可他想……小狗应该不会介意,它不会介意自己爱不爱哭,也不会介意自己爱不爱笑。
十二岁那年,莱特的生活又迎来了一次重大改变。
那年,卡罗琳去世。
母亲的葬礼上,在数十双目光的集体注视下,莱特也没能哭出来。
当他看到棺材中卡罗琳的脸,耳边就会响起母亲如同念咒般一遍又一遍的忠告,
“不能哭。”
牧师唱着安魂曲,一道道冰冷的视线轮番在莱特脸上打转,那视线中带着熟悉的惊叹与指责,人们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恶魔”。
就连乔拉也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在葬礼后单独找到莱特,“她是你的母亲,是在这个世上赋予了你生命的人,难道你的心中就没有一点悲痛吗?”
年轻的王储流不出眼泪,他要怎么证明自己的悲痛呢?
如果能把心刨出来给大家看一下的话那就好了。
乔拉走后,莱特对着镜子,看见了自己面无表情的脸,那一瞬间,他对自己的厌恶达到了顶点。
他讨厌这样的自己,可他就连讨厌的情绪也无法明显地表现出来。
正是从那以后,莱特不顾乔拉的反对执意报考了军校。
军|队或许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不用向外人展示丰富情感的地方,因为在这里,每个人都像台没有感情的机器。
除了觉得军校适合自己以外,莱特还想要变强。
曾经有两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那就是:
如果自己当初不是一个拽不住缰绳的孩子,小狗是不是不会死?
如果自己足够优秀,母亲是不是也不会死?
莱特始终坚定地认为,如果他有能力保护身边的人,悲剧就不会发生,所以他要变强,强到一切事物都被能自己掌控在手中。
二十六岁那年,他成为了帝国最年轻的上将、基地最高的指挥官、带领着奥斯帝国驱赶虫族、统一了蓝星,这份足以载入史册的荣誉就连父亲乔拉都完全无法与之比拟。
莱特似乎已经完成了当初给自己设立的所有目标。
可他仍旧厌恶自己的性格,他依然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他像是一台精密运转而又冷漠的机器,从内
而外地抗拒着乔拉给自己安排的婚约。
生活像是一滩死水,莱特认为自己会一直这样过下去,或许某天他会妥协,与一个自己完全不爱的人结婚,但这并不会改变什么。
直到沐辰的出现,对方像是黑白世界中的一抹彩色,他撕裂了那层透明的屏障,硬生生地闯入了莱特原本平淡无趣的生活,一遍又一遍地和莱特说“我最喜欢哥哥”了。
那种纯真、直白而又炽热的感情是莱特从未感受过的。
或许沐辰不知道,第一次听到小人鱼抱着自己说“我最喜欢哥哥啦”的时候,莱特内心的触动远比他表现得要深,对方好像一把火,融化了那层罩在他身上如同冰霜一般的壳子,沉寂已久的心再次跳动了起来。
而莱特迫切地想当好这个“哥哥”,他将沐辰当作捧在手心的珍珠一样去爱护。
可是现在……
香烟的最后一抹火星灭了下去,灰烬落在地上,骤然空落的指尖让莱特从回忆中醒了过来。
他对沐辰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一种莱特从未体会过、也无法掌控的情感。
第45章 第 45 章
深夜,偌大的皇宫中万籁寂静。
在这个本该睡觉的时间段,凯尔的寝宫中却依旧灯火通明。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嘴角挂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他抬眸看向站在面前的侍从,“怎么样了?”
多利低垂着眼帘,“我按照殿下吩咐的做了。”
凯尔:“你看着他喝下去了?”
多利:“嗯。”
凯尔挑眉,“然后呢?”
“然后我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多利的声音顿了一下,“听到了摔东西的声音。”
凯尔从沙发靠垫上直起身子,“让侍女进去了吗?”
多利垂落在身侧的指尖攥紧,声线有些抖,“……嗯。”
凯尔:“多久了?”
多利:“十分钟。”
凯尔:“有看到人出来吗?”
多利:“没有。”
凯尔从沙发上起身,嘴角笑意愈深,“去看看。”
言语间,他的拇指抹过颊侧的一道细线疤痕,如今几乎已经褪色得瞧不出痕迹了,可即便这么多年过去,凯尔还是咽不下这一口气。
那条人鱼不是喜欢玩阴的吗?
自己就陪他玩玩呗。
沉重的殿门前,凯尔的身后跟着一队皇室铁卫,有了那次的前车之鉴,他现在做事都会比以往谨慎些。
此刻,即便中间亘着一堵厚厚的隔音墙,他们仍旧能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叮铃哐啷!”的巨响以及那震天撼地的摇g声,和女人尖锐的叫声。
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御林铁卫听到这动静都不禁愣了一下。
真猛啊……
一旁的多利白着一张脸,嘴唇都忍不住哆嗦起来,整个人几乎要被滔天的罪恶感埋没。
凯尔神情一亮,他迫不及待地命人推开门。
这回他一定要让那条人鱼当众出丑。
“吱呀!”,沉重的门扉打开,刺骨的冷气从中冒出,整个房间宛如一个室内冰窖。
一片黑暗中,凯尔看到了独自一人站在c上一边尖叫一边蹦床的侍女。
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这特么的怎么回事,那条人鱼去哪了?
下一秒,透过幽暗的缝隙,凯尔对上了一双荧蓝色的眼睛,对方狭长深邃的眼眸中透着一股凛冽的寒意,像是斗兽场中被饿了数天的困兽。
……
意识到酒有问题的时候,药效已经开始发作了。
即便沐辰让智能管家将空调打到最低,身上的za热依旧没能得到丝毫的缓减。
他深陷在柔软的c铺中,手背青|筋暴起,双目暗红,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整个人宛如一座超负荷的煤炭燃炉,随时都有可能爆.炸,无处宣泄的谷欠望压得整个人喘不过气。
最要命的还是那个部位。
沐辰第一次知道,情谷欠也能像岩浆那样将人的意志融化。
超高的精神力通常是一把双刃剑,它培养出了一批超级战士,却也使他们成为容易失控、性情凶戾的人形机械。
所以进入军校的第一节 机甲课,学校既没有教他们机械理论也没有教实战演习,而是教他们怎么控制情绪。
沐辰那门课的成绩始终是第一,没人比他更懂怎么伪装自己的情绪。
可现在,中央情绪调控室的按键仿佛坏掉了一般,戾气无处发.泄。
“砰!”的一声,沐辰将手边的
终端给摔了出去,连带着砸倒了桌上摆着的酒瓶,玻璃碎落一地。
这个时候,暴力似乎成为了唯一的宣泄口。
沐辰将张脸埋入柔软的枕头中,苍白的嘴唇被咬得血迹斑斑。
之前他让莱特过来是因为他能控制自己的行为,但是现在他真的有点失控了,繁杂的脑海中只剩下最原始、最本能的谷欠望。
沐辰还是不希望莱特看见这样的自己。
“咚咚咚”,就在这时,房门被人敲响了,紧接着,侍女推开门,“殿下,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沐辰半眯着眼睛,警觉地从c上坐起身,像头领地被人入侵的雄狮,鬃毛都竖了起来。
侍女站在门外都能感觉到屋子内一阵阵往外直冒的冷气,她不禁打了个寒战,不敢再往里走。
沐辰哑着嗓音问:“谁叫你过来的?”
侍女愣了一下,“就在刚才,多利说您有急事找我。”
听她这么一说,沐辰低压着眉宇,从鼻腔发出一声轻嗤。
真是恶心人的伎俩,但对方或许不知道即便在求偶期,人鱼也只会对被自己标记过的猎物感兴趣。
他皱着眉头起身推开客厅的门。
侍女:“殿下,那我……”
沐辰看向她,“你留在这,待会儿你听到有人来了,就故意弄出点动静。”
侍女愣了一下,“殿下,这……”
沐辰:“有人想利用你,你难道不想找出他是谁吗?”
“啪!”的一声,客厅的门被关上。
……
寝殿的门被重重关上。
凯尔整个人被拽入如冷气室一般的屋子,对方速度之快以至于外面的那些御林铁卫都反应不过来。
随即沐辰迎面就是一拳。
“艹!”
凯尔发出一声痛呼,整个人跌倒在地,他捂住自己泛青的眼睛在地上来回地翻滚。
沐辰伸手将他整个人提起来,“你让人做的?”
“咳咳咳……”
凯尔被他掐得喘不过气,面色涨红。
不知道是不是极度缺氧下产生的错觉,他感觉眼前那双湛蓝的眼瞳深处晕开了一抹猩红,像是鲨鱼进食时被血水染红的海洋。
就在凯尔即将窒息之际,沐辰终于松开了手,他任由对方仰面摔倒在地,自己则疾步冲入隔间的人工湖泊当中,再也无法控制地变出了鱼尾。
幽长鱼尾浸入湖面的瞬间溅起一阵水花,附近的水生生物仿佛察觉了什么危险信号一般,立即四散逃开。
……
“滴答,滴答,滴答”,寂静的房间中只余下电子钟走动的声音。
莱特再次伸手摸向烟盒,却摸了个空,他下意识地抬眸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才恍然发觉自己静坐到了四点半,天都快亮了。
望着烟灰缸中堆积的烟头,他彻夜未眠的大脑迟钝地运转起来,自己现在应该去干嘛?
睡觉吗?
但是不是有什么事忘做了?
莱特头疼地摁着太阳穴,突突直跳的眼皮和直觉都隐隐提醒着他,自己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究竟是什么事被他忘了?
莱特开始回忆自己一整个晚上都做了什么,好像回到卧室后他就一直坐在这抽烟……
不对,一开始他还收拾了箱子。
在那之前呢?
自己好像呆在沐辰的房间里。
脑海中依稀响起两句模糊的对
话,是沐辰的声音:
“哥哥。”
“难受……”
想到这,莱特的眼瞳蓦地紧缩了一下,他把求偶期的沐辰一个人丢在房间里,然后跑了出来。
整整四个小时……
他留下饱受求偶期煎熬的人鱼,一个人呆在房间里。
莱特跌跌撞撞地从座位上起身,险些将椅子掀翻,他火急火燎地在书桌上翻出自己的终端,然而上面并没有沐辰发来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