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注意到木箱全搁在后备箱里了,唯独一个碎花的软布包袱,乌黎一直亲自提在手里。
“走走, 上车, 一会姑父请你去县里吃肯德基。”姜庆云又恢复了一脸乐呵呵的模样。
乌胜元心想乌黎可能压根就不知道肯德基是什么。这座大山是真的与世隔绝,连最基建的信号塔都没有。手机网络到了这儿统统没信号。要是对方从未走出过槐罗寨,肯定对外面的世界一窍不通。
他故意走慢了半拍,想偷看乌黎上车。某种隐秘的小心思作祟,乌胜元有点想看这个总是一脸淡漠、出尘如谪仙的苗疆美人不知所措来求问自己。
这辆城市越野车是最新款, 车把手都是隐藏式。
很多没坐过的人可能都不知道怎么上车。
但没想到乌黎很轻松就打开了, 矮身坐进后排。
这下反倒轮到乌胜元吃惊。
他按住另一边门把手本来也想上后排, 余光一瞥乌黎肩膀上幽幽钻出的青蛇, 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立马又跑回了副驾驶座。
“爸, 他带着一条蛇,安检怎么坐火车飞机?”乌胜元小声问。
姜庆云透过后视镜看了眼, 说:“那我们就开车回去。”
这点音量当然瞒不过乌黎的耳朵。不过他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往后调了一下座椅倾斜度靠好, 便用手轻轻抚着青蛇后背。
可说实话,开车肯定是不现实的。槐罗寨距离H市几千公里,就算雇佣司机轮流开日夜不停最起码也要一周多才能抵达。况且这车还是租的。等到县城,姜庆云便想办法跟乌黎商量,能不能给那条蛇搞个笼子托运弄回去。
乌黎正挑拣着餐盘里的炸鸡腿,闻言抬起头说:“无妨,我能过安检。”
“你确定?”
“嗯。”
姜庆云也就没再说话。他是见过前妻世面的,兴许乌黎真有那神通广大的本事。
“来来,都先吃点。不够吃我再去买。”姜庆云又端来一盘汉堡。
这个苗疆偏远的小县城能有肯德基,全靠近几年旅游业发展,属实难得。而这边的商场,基建装修在乌胜元看来依旧破烂得跟城中村似的。
金蚕蛊却像刘姥姥进大观园张望着四周一切,感叹:“百年间,日月变幻,沧海桑田啊。”
乌黎在意识中与它交流:“世界的变化确实很大。”
“我一百年前见过的汽车就是四个轮子能跑的铁皮,现在的车,都可以说是一个移动的家了!……”
它的语气中不无唏嘘和感叹。
乌黎耐心倾听,不时拿取一块炸鸡放进黑坛中进行投喂。
那么小,方寸巴掌大的一只小坛子,竟然能放下那么多块肉?
仔细一听,似乎能听见不明生物啃食的嗤嗤声……
而对面,望着这一幕的乌胜元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只觉得毛骨悚然。
他端着餐盘,默默坐到了离乌黎更远的地方。
-
接下来,三人成功度过安检登上了前往贵市的列车。
这边没有高铁,火车就是那种落后几十年的绿皮火车。路途遥远,要好几个小时。所幸他们的座位是软卧。姜庆云不缺钱,直接买了整个包厢的票,图个清净。
每隔一站,就会有小贩大妈推车或挎着篮子上来叫卖。
姜庆云怕两个半大小子饿,掏钱七七八八买了不少,有蒸鸡蛋,玉米,烤红薯,瓜子薯片零食等等,都是比较接地气的食物。
就在乌胜元以为乌黎不会吃时,他伸手拿了一包泡椒凤爪。
那双手可真是好看。骨节分明,肌肤莹白,就像玉石做的。
乌黎拆开包装袋,连同汤汁泡椒一并倒进了他随身带的那只小黑坛中。
“嗤嗤…”“嗤嗤……”
乌胜元壮着胆子问:“表,表弟,你这坛子里装的是,是蛊虫吗?”
乌黎看了他一眼,说:“是。”
“那,那它会不会跑出来,咬…咬人啊?”平时说话乌胜元口齿挺流利的。但是面对乌黎时,不知为什么就结巴了起来。
乌黎说:“不会。它不咬人。”
姜庆云去上卫生间了,没拉门。推拉门敞开露出大半截。
包厢对面有折叠临时座椅可以充电。不知何时坐了一个老道士,翘着腿,边玩手机边抬起头看他们说:“小年轻,哪有蛊虫会咬人的,它们只会杀人。”
乌胜元直接吓了一跳,“你,你你——”
“手机没电了,我来蹭个电。”老道士耸了耸肩。
乌黎低头剥瓜子仁投喂小黑坛,几缕碎发垂落下来,侧脸漂亮得就如月芽。
似乎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
老道士倒主动跟他搭话:“你这蛊虫道行厉害着啊,老远我就闻到味儿了。”
乌黎淡淡道:“那您闻到的可能是泡椒味。”
“哈哈哈哈哈……你这小兄弟,真有趣。”老道士朗声大笑起来。
他们的对话好像来自另一个次元。
乌胜元心中抓耳挠腮地好奇,却根本无法融入。他有心想再向老道士打听几句,可等父亲上了厕所回来后,对方就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他跟父亲说了这件事,姜庆云叫他别管。
“南疆这地域,鬼魅精怪事儿多了去了。”
在火车上颠簸了几小时,又换成飞机,终于抵达H市。
一出机场,外头阳光普照,乌胜元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终于到了。”
乌黎提着包袱,擦过他身边前去,一路回头率极高。之前在湘西还好,眼下到了内地省会大城市,他这身苗疆打扮便显得格格不入了。甚至还有人举着手机朝他拍照。
父子俩跟在后头都很自觉地帮他拎行李。
一路风尘仆仆的,回到自家地界,姜庆云整个人都显得精神了许多。
等到上了自家司机的车,他开始和乌黎谈之后上学的事情。
乌胜元在旁边玩手机。一下飞机他就迫不及待跟朋友们分享了自己家即将新来一个苗疆表弟的事。
朋友1号:[就是你说的那个大山农村娃?]
乌胜元:[呸呸呸。我表弟长得可好看了,苗疆美人,下回带来给你们看看]
朋友2号:[有多好看?]
乌胜元想了想,说:[比明星好看]
朋友1号:[切,你就吹吧]
乌胜元:[反正他过两天也要转学到三中,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我跟你们讲,我这表弟可邪门了,他养蛊……]
另一边。
姜庆云:“我给你安排了和胜元的同一所学校,你们兄弟俩这样也彼此有个照应。三中教学质量在我们H市都是数一数二的,要是你担心学习成绩跟不上,之后我再给你请家庭教师……”
乌黎:“那我住在学校还是?”
姜庆云忙道:“住我们家。胜元一样也是通校的,现在寄宿条件太差了,还容易被室友环境给影响。我给你准备了单独房间,吃住都有保姆帮忙打点,过来你只用专心学习就行。”
“好,麻烦您了,谢谢。”乌黎说着从包袱中翻出两块金条递过去。
姜庆云看着这明灿灿的金块愣了一下,“阿黎,这是?”
乌黎把金条塞到他手中,说:“食宿费。”
“不用,姑父不差这点钱……”姜庆云推拒了一番,最后还是收下了。
他掂量了一下,一块金重可能就有好几万,乖乖,这苗疆小子真有钱。
同时,他也忽然意识到,那个老太婆留下的遗产可能远不止蛊虫和驭蛊之术。
-
聊天群里的朋友不信乌胜元表弟会养蛊,他便讲了昨天他们坐火车时遇到的邪门事。
[当时在车厢上遇到一个小偷,想蒙混进来偷东西。我和我爸当时在睡觉没注意,他发现了。后来你知道那个小偷怎么了吗?]
朋友2号:[怎么了?]朋友3号:[兄弟你别卖关子]
[死了。还没下火车就突然七窍流血,车上医务员赶去抢救时就已经断了气]
朋友1号:[我靠,真的假的]
乌胜元指天发誓,自己说的这是真事。
不过说实话他心里也只是怀疑。没有实际的证据,能证明那个小偷是被乌黎害的……
但也许是直觉,或者第六感。他总觉得这事儿和乌黎脱不了干系。
到了大城市,金蚕蛊就探出头看外面的世界。
人们看不到它。
它不时问乌黎一些问题:“现在是几几年?”
“2013年。”
“街上会动的屏幕是?”
“电视,在放广告。”
乌黎一直很耐心地回答。
等快到目的地时,金蚕蛊才停止了这没完没了的追问。
“我们到了,下车吧。”姜庆云亲自下来为乌黎打开车门。
“爸,我饿死了。阿姨有做饭么?”乌胜元像猴子似的一下蹿了出去。
“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姜庆云笑骂道。
乌黎抬头看向眼前气派宽敞的西式别墅,神色莫名。
这边不是市中心,而是靠近江边的富人区。整片小区都是类似的米棕色排屋,前后带院子和私人泳池。
显然姜庆云这几年事业发展得不错。
姜庆云亲自领着乌黎往里走,“以后在这儿你就跟在自己家一样。你的房间在二楼。家里还有一个你柯阿姨,一个你表妹姜暮暮。”
“表妹?”乌黎重复道。
姜庆云尴尬地笑了两下。
作者有话要说:
04 学校
04
“你暮暮妹妹读的是女校, 寄宿制,只有周末才回来。”
当年乌倩离开寨子去大城市后就和乌家彻底断绝了关系。
槐罗寨的人知道她去世了,却并不知道姜庆云已再婚, 并有了新小孩。
乌黎对此并不关心。
姜庆云的新老婆今天出门逛街了也还没回来。偌大的别墅中只有一名保姆阿姨在忙活。
“走, 姑父带你去看下以后住的地方。”姜庆云又带乌黎去看楼上房间。他推开门,麻雀虽小五脏齐全。房间是自带独卫的, 崭新的床单被褥, 有大衣柜,配备书桌。怎么说环境肯定都要比槐罗寨里吊脚楼的条件要好。
姜庆云和蔼地问他:“阿黎, 你觉得这个房间可以吗?衣柜里有新的睡衣和浴袍浴巾。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或者用品缺的,一会我叫刘姨去给你买。”
乌黎自己对居住环境没任何要求,只要能睡觉就行。
他正想开口说“可以”, 意识中的金蚕蛊却忽然出现道:“不行, 这里采光朝南向阳,我要一个朝阴白天晒不到阳光的房间。”
乌黎只得将这个需求跟姜庆云说。
姜庆云虽然觉得古怪,但也是很爽快答应了。
“走廊尽头有一间杂物房,这两天我就让刘姨收拾出来。”
乌黎:“谢谢。”
等姜庆云走后,他将行李放下又用抹布重新擦了一遍房间。角角落落, 包括床底, 没一处放过。
金蚕蛊喜洁。它们的洁癖, 往往是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期间金蚕蛊一直在打瞌睡。
直到快到饭点前乌黎叫醒它, 给它喂了点自己的血液。
“嘶嘶嘶…”乌金从他身前爬出, 口器上下张开含吮起了手指沁出的血红液体。就像初生宝宝喝奶, 它就这样肆无忌惮地将乌黎的手指当成了为自己提供源源不断养分的奶头。
金蚕蛊食量巨大,光靠乌家血脉也喂不饱, 平常还得一日三顿肉的伺候。
因此乌黎准备一会下楼吃饭时, 再给它打包些肉食。
“我要下去吃饭了, 你要跟我一起吗?”
金蚕蛊头顶触须上下点了点。
乌黎便轻轻将它拢到自己的衣兜里,一并带下楼。
等他到时,饭桌上多了个陌生女人,应该就是姜庆云的现妻,柯盼夏。
乌黎对外人漠不关心,只专注吃饭。倒是金蚕蛊,它似乎很爱八卦,一双猩红竖瞳不时骨碌碌地在几人间转悠。
而与此同时,柯盼夏的目光也落在了乌黎身上。
她早就听丈夫说之后家里会来一个亲戚孩子住,没想到对方长得如此漂亮。这一身传统银饰苗疆打扮,看着就不是一般人。
但常言道,后妈难当。一个乌胜元就够她头疼了,眼下又来了个胜元表弟。
她仿佛可以预见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平。
“你叫…乌黎是吗?”
“嗯。”乌黎的回答总是言简意赅,给人一种生人勿进的感觉。
柯盼夏用公筷给他夹了菜,友善地问:“你今年多大了?”
乌黎:“十七。”
柯盼夏:“那跟胜元差不多大啊。听庆云说,你是要和他转到同一所学校?”
乌黎:“嗯。”
柯盼夏:“学业能跟得上吗?阿姨没别的意思,阿姨以前就是学教师英语专业的,想着说你有需要的话平常可以给你补补课……”
乌黎:“没有。”
他吃完碗中剩下的几口饭,便起身要了个盘子去厨房装肉。满满当当的一大盘,红白肉肥腻相间。
乌胜元看了他一眼。
柯盼夏惊讶道:“小黎,你晚饭没吃饱吗?”
“吃饱了。”乌黎道,“是给其他东西吃的。”
这话听着莫名有些渗人。
柯盼夏听老公说他来的时候带了“小宠物”,便以为是狗。
“小黎你养狗啊?什么品种,你平常去上学可以放到院子里,我帮你遛……”她在试图与这个新亲戚搞好关系,却没注意到旁边那对父子一言难尽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