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斯克呆呆地看向前方,闪光灯一闪,快门就此定格。
王景山把照片和个人信息输入系统,很快,就得到了一张精致小巧,巴掌大的身份ID卡。
“喏,给你。”他把卡片递给诺斯克,嘱咐:“一定要保管好,别弄丢了。”
诺斯克接过,郑重地点头:“我不会的。”
这张卡,才真正象征它踏入了人类社会。从此以后“诺斯克”就不是黑户了,而是这世上真实存在的一个人。
接着,王景山在网上操作给自己和诺斯克购买机票。
“你会恐高吗?”他问。
“我,我不知道。”诺斯克有些茫然。
“希望不会。”王景山摸了下它的头,“你要是恐高,就坐不了飞机了。”
坐飞机!
诺斯克记得这种交通工具,在电影里能飞到天空上,隔着窗户可以看到漂浮的棉花糖云朵。
它头立刻摇得像拨浪鼓,“我肯定不恐高。”
王景山笑了笑,没忍住又rua了好几下大章鱼软茸茸的乌发。
他发现自己真的变了,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比如,如果换做从前,他肯定不会利用职务之便去制作一张假冒的id身份卡。
但这种变化,说实话,王景山并不想停下。
-
次日诺斯克的出现,不出王景山所料,在人群中引发了震荡。
他出现在所有人面前,任何人都无法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在得知他是王景山的远房表弟后,大家都有种,啊,果然如此的感觉。
这对兄弟都长着一张过于迷人的脸。
谢宜年看到诺斯克也有一瞬的恍惚。
一股莫名的情绪在心中翻涌、升腾,就像视野忽然倒映着大块教堂内突兀、虔诚的白色。
他也不明白自己这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敬畏是为何。
谢宜年又转过头看了王景山一眼。
当法医多年,由于职业原因,谢宜年一直单身,没遇到合适的人。
而在遇到王景山后,他认为对方也许就是那个人。
只是性格原因,他不知道该如何去进一步发展。
幸福是要靠自己争取的。谢宜年想了想,决定先从这位表弟处下手。
他走过去,递给对方一纸袋自己早晨从镇上购买的柠檬蛋糕:“航程还有一个多小时,你要是饿的话就吃一些。”
还有免费的食物?不要白不要。诺斯克红眸倏地铮亮。它忙双手捧过纸袋,真挚地说了声:“谢谢。”
谢宜年转过脸,耳尖微红:“不用谢。”
船舶出发的时候,蒸汽在头顶发出“呜呜呜”的轰鸣。
王景山站在船舷栏杆侧望着渐行渐远的章鱼岛,轻吐出一口郁气。
他胃里翻搅,难受。
“要,吃点东西吗?”诺斯克从纸袋中掏出一个柠檬蛋糕。它记得他早上到现在都没吃饭。
王景山摇了摇头,“我没胃口。”
“好,吧。”诺斯克自己尝了一口,但蛋糕刚入口,它整张漂亮的脸便皱成一团。“呸呸呸!”它苦着脸吐掉说:“好难吃的东西。”果然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
王景山失笑,低声说:“你别吃了。”
他认为诺斯克可能吃不了人类的食物。
“可是,你饿了怎么办?要不吃点我的肉。我可以拿去烤熟。”诺斯克忧心忡忡,不忘推销自己美味的触手。
王景山走回船舱内找了张空椅子坐下,双腿交叠,“人一两顿不吃饭是没事的。你别饿着自己就行。”
诺斯克疑惑,“可为什么你们人类有一句话,叫做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王景山:“……人与人之间也是有不同之处的。”
“哦。”诺斯克点了点头。
船驶向亚科斯中心海域,肉眼可见,海水颜色变得浑浊。
阴沉沉的风暴呼之欲来,汹涌肆虐,如同一位残暴的海洋君主。
桅杆上,帆布鼓猎。如巨雷般的风浪海潮嘶鸣着冲向这艘摇摇晃晃的旧木船。
海浪像音乐节拍不断起伏着,而在这样激烈的节拍中,本地民们巍然不动。
从小在海边长大的人,不可能惧怕大海。
王景山以前也以为自己体质好,不会晕船。
然而此刻却被现实狠狠打脸。
他面色惨白,踉跄着走向船舷处抱住栏杆干呕了半天,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你,你怎么了?”诺斯克焦急地跟在他身后,像小蜜蜂一样绕着打转。
“我……”王景山想说话,喉咙却干硬得如同沙漠,无法发声。
谢宜年注意到这一幕,迅速起身过来。
“你晕船了?我这里有药。”
“我不知道…”王景山撑着坐下,冷汗浸湿了额前碎发。即便是如此狼狈的时刻,他看起来依旧是那样英俊,一举一动都有一种随性的美感。“以前我不会晕船的,可能我最近生病了。”他自嘲一笑。
谢宜年蹲下身,看着他认真说:“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可以替你把脉检查一下。我父亲是中医,我以前跟他学过一些东方医术。”
“好啊。”王景山虚弱地抬起手。
谢宜年握住他的手腕,两指并拢搭在上面,细细把着脉。
诺斯克望了他们一眼,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便安静地站在一旁守候。
“嗯?”
谢宜年眉头紧皱,似乎是对自己得到的结果并不认同,又接着反复把脉了好几次。
怎么会这样?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是自己学艺不精。
因为这样古怪的脉象,不应该,也不可能出现在一个男人身上。
是、是他把错了吗?
又好像没错。
“什么情况?”王景山问。
谢宜年看看他,又看了看诺斯克,说:“外人先回避一下吧。”
王景山刚想说“他不是外人……”,就见诺斯克很听话地后退到了船舱内。
“有事再叫我。”它道。
乖巧得令人心疼。
不过,为什么谢宜年的表情如此微妙?
王景山有一瞬间都以为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绝症。
“你现在可以说了吧。”他有点忐忑道。
谢宜年看着他,面色复杂:“王警官,你这是喜脉。”
王景山:“???”
“你说什么?”他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谢宜年深吸一口气,解释道:“喜脉的意思,现在就是怀有身孕。”
“哈哈哈哈。”王景山摆摆手,有些好笑又有点生气:“谢法医,你没必要拿这个跟我开玩笑。”
谢宜年也觉得很不思议。
他在亚科斯保护区从事法医多年,见过的奇闻逸事不知凡几,可男子怀孕这件事,还是第一次见。
谢宜年想了想,问:“你这段时间是不是经常胃口不佳,有体重增加、嗜酸、嗜睡、头晕想吐……等以下症状?”
王景山面色微变。谢宜年说的每一条,他几乎都中了。
谢宜年似乎也看出了什么,并没有再坚持喜脉这个断论。
“也可能是我弄错了。现在中医并不盛行,我还是建议你去城里的教会医院看看,说不定是患了其他病症。”
王景山面容稍缓了些过来。“嗯,一定是搞错了。”他喃喃。
谢宜年深深瞥了他一眼,站起身说:“我先去给你拿两粒晕船药。”
吃了药以后,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王景山确实感觉舒服了许多。
诺斯克扶着他回船舱内坐下,他头往下一点点地,最后斜倚它的肩膀,昏沉地进入梦乡。
本来他睡一觉也许就能到达列德亚码头。
但浑噩间,王景山隐约听见有人喊:“糟糕!是海盗船——!”
他几乎打了个激灵,立刻醒来。
睁开眼睛,王景山才发现自己竟然躺在诺斯克的膝盖上。
诺斯克给他盖了一条薄毯,温柔地轻拍着他的肩膀:“你可以再睡一会。”
王景山能闻到它身上甜美的,薰衣草沐浴露残余的气味。干净、澄澈。
如此安稳的睡眠,就像徜徉在温暖的海洋中,被从赤道而来的洋流包裹。
“发生了什么?”他手肘撑着起身,四处张望:“我怎么好像,听到有人在说海盗船?”
诺斯克见无法隐瞒下去,只好说:“是的,有海盗船袭击我们。”
“你怎么还能保持淡定?”王景山不可思议。
诺斯克恹恹地说:“我不想打扰你睡觉。”
王景山掀开毯子,快步走出了船舱。
他看见一艘高高悬挂着黑色骷髅旗帜的大船正在缓缓靠近,甲板上蒙着头巾、气势残虐的男人们正是游荡于海洋的亡命之徒。传闻亚科斯常年有海盗出没,但基本很少有普通人撞见。
因为他们盯上的往往都是满载货物的商船。
王景山心想,运气也真够差的。
他后退几步,摸了一根竹竿拎在手里掂量两下,又放下。
此时人们都围聚在船头,畏惧、紧张地商量对策。
虽然船上有两名帝国警官,但他们都没有携带火力武器。
为避免人员伤亡,船长建议“投降”。
“一般来说,只要我们交些保护费,海盗就会放过我们的。”
阿德勒不同意。认输交保护费,简直就是对他这个帝国警官的侮辱。
“怕他个鸟!大不了打一架。”他比划着,向空气猛地打了一拳。
谢宜年推了一下眼镜,理智分析道:“我认为船长的决策是正确的。如果我们携带枪支,还可以搏一搏。但赤手空拳,基本毫无胜算,还会惹恼强盗。不过需要谨慎考虑的第一是,我听说这些强盗除了索要保护费,还会掳走船只上的妇女和美丽少年。”
众人面面相觑。幸运的是今日船走得早,船上并没有女性。
但是王警官的那个表弟……
船长道:“只能先把他藏起来了。”
然而等他们再回头去找,却怎么都找不到诺斯克的踪迹。
“王警官,你表弟去哪儿了?”谢宜年问。
王景山回头一看空空如也的座位,豆大的汗珠从额前滚落。他立刻朝船尾的卫生间跑去,推开门,却也没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我,我也不知道。”想到某种可能性,他一下炸毛起来。
阿德勒:“你表弟会不会害怕自己藏起来了?”
“也许吧。”王景山勉强笑了笑。
船长表情明显松了一口气,“那我们现在先去跟海盗商量保护费的金额。”
然而他们刚走到甲板,还没来得及与对面的海盗船交涉……
轰——!来势汹汹的海浪直拍众人一脸。潮湿的海水溅到木地板上,又缓缓退去。
在这样巨大的浪花中,众人眼睁睁地看到,如同大厦将倾,那艘宏伟坚固的海盗船,竟以180°倾斜的角度,被什么东西从海下拉了进去!
那或许是一双诡谲的手,也许是一个神秘的漩涡。
海盗船就这样轻易陷了进入,如同越野车陷入松软的萨哈沙漠。
它在沉没。
海盗们在高喊、尖叫、求救。但当船只倾斜的角度过半时,受地心引力影响,他们就像一颗颗巧克力豆从上面滑落,坠入翻搅的地狱深海。
混乱的场面,使得这场恐怖奇异的灾难更具戏剧化。
众人不禁震撼地张大了嘴巴。
船长惊悚地自语,“一定是海怪!只有海底的神秘海怪,才能把船拖下海……”
隐约间,似乎有人看到了深红色的腕胫。
是错觉吗?
但在当他们擦亮眼睛看过去时,大海已恢复了平静。
船只彻底沉没。
海面静悄悄的,连一缕浪花都没。
死寂。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虽然逃过一劫,但众人此刻却感到了更大的恐惧。
一种对未知、不可名状的敬畏。
阿德勒回过神,激动地拉住王景山道:“我以前是完全不相信海洋怪物传说的……我靠!今天碰到的这个真刷新我三观了。我刚才就应该用手机录视频下来的。”
王景山扯了下嘴角,“哦,是么。”
阿德勒还沉浸于那地动海晃的一幕,手舞足蹈地比划:“我现在信了,我真的相信——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岛上传言的那种神秘章鱼巨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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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景山打开货舱底部的板门,隔着沉沉的黑暗,他看到了一双不属于人类、猩红色的竖瞳。
也许是刚匆忙变回人形,对方还没来得及变回正常瞳色。
它像刚从水里打捞出来的小狗,浑身衣服都湿淋淋的,不断往下滴水。滴,嗒。
王景山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是你干的?”
诺斯克笔直地站在装满海鲜的货框之间,漆黑阴影下,他雪白的肤色透着莹润剔透的光泽,令人联想起某种博物馆典藏中昂贵古老的玉器。
它似乎在努力思考,过了一会,慢慢歪了一下头说:“他们,打扰你睡觉。”
听到逼近的脚步声,王景山来不及多说,向船底伸出手:“快,你先跟我去换一身衣服……”
虽然不需要他的帮助它就可以从船底爬上来,但诺斯克还是牢牢握住了他宽大修长的手掌。细细一摩挲,男人的拇指与虎口交界处略显粗糙。那是常年练枪留下的痕迹。
船长经过,看到两人很惊讶:“王警官,你的表弟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