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学期,江麟当着同学的面,又口误了一次。
当时江麟正上着体育课呢,一个陌生的同学忽然从篮球场往这跑,老远就朝他喊:“江麟!你哥突然昏迷了——快来!”
我哥——江麒?昏迷?
“我哥?江麒昏迷了?!”江麟立刻拔腿就跑。
一进篮球场,见到江麒穿着篮球服,紧闭双眼躺在地上,边上两个男同学试图把他背起来。
“让开我来!”江麟三步作两步跑过去,推开别人,蹲下身将人背起来。
这时的江麟比江麒高,体质也更好,背起少年轻轻松松,健步如飞就往医务室走。
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江麟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紧张,等稍稍冷静下来,发觉心脏在胸膛里砰砰乱跳,心慌意乱,一瞬间脑中闪过各种恐怖的猜测。
江麒的头耷拉在他肩膀,靠着他的耳朵,悄无声息,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江麒?”他更慌了,侧过脸,一边快走一边呼唤,“江麒?江麒?”
一脚踏进医务室,江麟正要喊校医,就听见耳边沙哑的低语:“江麟?”
江麟深深呼出一口气,把江麒轻轻放到床上,“你醒了啊,突然昏迷,什么情况?”
跟来的同学去找校医,校医听到动静喊了声“马上来”,紧接着洗手间传来冲水声。体育老师之前打了急救电话,见到江麒苏醒,似乎没有大碍的样子,连忙又去打电话取消。
所以这短暂的空档里,江麒的床前只有江麟一个人。
深蓝色的无袖篮球服宽大,将四肢修长的江麒显出几分瘦弱,他深陷在洁白的被褥,看着江麟苍白的脸,低低吐出几个字:“没吃早饭,低血糖。”
江麟没好气道:“没吃早饭去打篮球,真行啊我的哥。”
“嗯。”江麒应了声。
“嗯?嗯什么嗯?”
江麟这会儿都还没从惊吓中缓过来,面无血色,唇角露出淡淡嘲讽意味的笑,“怪不得人比我大两个月,身高却比我矮呢。”
此刻他半蹲在床前,手还搭在江麒身上,也不避讳,径自将江麒放在身侧的手拉过来摊开,然后将自己的手掌张开,贴着比了比。
“手也比你大。”江麟有些得意,“干脆你叫我哥吧。”
江麒垂眸,目光落在掌心相贴的两只手,感受到肌肤间传来的淡淡暖意,没动。
“我会好好吃饭的。”他说,“江麟,你可以再叫我一声吗?”
江麟收回手,站起身,“什么?”
掌心空了,他虚虚握了握手,定定地注视着江麟,没有说话,眼神中却透露出某种意味。
江麟脑子转得很快,联想到半个学期过去,他们班早就没人说江麒是他哥了,而对方班级同学张口就来“你哥”,可见江麒压根就没去澄清……
“你——该不是想让我叫你哥吧?”
江麟有些迟疑,正待说什么,校医和体育老师还有跟过来的两个学生,都涌到床边,校医大着嗓门将他推开:“都让让,这么多人挤过来干什么?来,我看看……”
校医一通操作,问了一些既往病例过敏原之类的问题,最后一听没吃早饭,责备道,“就是低血糖,没什么大问题,你们这些学生怎么回事?不要仗着自己年轻不好好吃饭,低血糖进行剧烈运动,严重的话可是能引起休克猝死的……”
把江麒连带着几个学生和老师都教育了一遍,校医让江麒喝了一支葡萄糖,揣着两块小饼干,让人都散了,该上课都回去上课去。
午休时,寝室里,江麒坐在桌前看书,江麟躺在床上玩手机。
安静中,江麟忽然说:“江麒,让我叫你哥,也不是不行。”
江麒闻言抬头。
只见江麟翻过身,双手交错搭在床边围栏,下巴搁在手背上,望着他说:“我们班楼层高,离食堂远,每次下课等我跑到食堂排上队,糖醋里脊早就卖完了。你们班离得近,你要是给我打饭,我就叫你哥。”
“给我打一次饭,我就叫你一次哥,当然只限于我们单独的时候。”
江麟朝他眨眨眼,露出一丝孩子气的狡黠,“既然是哥哥,负责喂饱弟弟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江麒无法抗拒这个交易。
“哥。”
“江麒哥哥。”
“亲爱的哥哥。”
“哥哥。”
从他还是瘦弱的可以轻易被江麟背起来,仰视着江麟的17岁。
到他已经比江麟更要强壮高大,俯视着江麟的18岁。
少年用轻快的嗓音,或者低低的耳语,又或者是飘忽的气音,私底下,叫了他很多很多次。
直到高三快结束的时候。
直到他再也无法控制住难以忍耐的、病态的狂想。
作者有话要说:
第53章 麒麟往事
6.
高三下学期, 江麟开始发觉江麒有些不对劲。
起初是以课业任务重为借口,一直待在教室,午休时间也不回寝室了,晚上更是一直拖到晚自习课全部结束, 快熄灯的点才回寝室。
一回来就迅速洗漱上床睡觉, 几乎不会多说几句话。
最后一节晚自习课是可以自由安排的, 除了初期磨合的那段时间, 关系好起来之后,他们一直都是提前回寝室, 一起学习、聊天的。
这样过了两周, 就??江麟忍不住想问他怎么回事的时候, 江麒提出来要走读,回家住。
这件事江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等他晚自习下课回寝室, 发现不仅人没回来, 连行李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桌上、床上什么都没留下。
江麟一脸懵,想了想,掏出藏在衣柜里的手机, 开机后跳出几条新消息。
江麒:我办走读了, 回家住。
——撤回了一条消息
江麒:我收拾完了, 先走了。
——撤回了一条消息
江麒:没其他意思, 你别多想, 我最近成绩下滑,要请家教补课,回家更方便。
江风:你和江麒闹什么矛盾了吗?他怎么回来了?
江风:儿子, 看到速回!
江麟点开和江麒的对话框又看了一遍, 冷冷吐出两个字:“扯、淡。”
江麟偏科, 不同学科的分偏差比较大,这也是他一直在前几名徘徊却从未得过第一的原因。
而江麒是典型的多边形战士,每门课都很均衡的强,稳坐第一宝座,从无敌手。
啥成绩下滑啊?全是扯淡。
他躺在床上,把手机往边上一扔,心烦意乱地用被子蒙住脸。
江麟辗转反侧躺了一个小时,生着闷气无法入睡。他猛地掀开被子,摸到手机,点出通讯录播出一通电话。
我睡不着,你也别想好过——他恶狠狠地想。
电话播出,铃声响了好一会儿,对面才接,低沉的声音通过听筒传过来,有些失真,但是江麟熟悉的嗓音。
“江麟,这么晚还没睡吗?有什么事?”
江麟满肚子郁气,但怕被宿管发现,只得压着火气和声音,小声问:“你怎么回事?说清楚。”
“我给你发消息了,要请家教晚上补习——”
“别扯了。”江麟打断他,忍不住阴阳两句:“你成绩下滑?上回模考第一是谁?你是要考全科满分吗?你可厉害啊哥哥。”
对面沉默了,只听见对方的喘息声透过听筒落在耳道里,半天不见回应,江麟稍稍提高了声音:“说话。”
没有回应。
江麟这回真生气了,他靠着冰冷的墙面,隐在黑暗中的神情冷了下来。
“怎么?不仅不想跟我呆在同一个屋檐下,连话都懒得跟我说了么?行,就这样。”
“别挂!”急促的声音打断他挂电话的动作,“没有,不是这样的,我其实——”
话卡在喉咙里,好一会儿,江麒只吐出两个字:“抱歉。”
“其实什么?说不出来?你道什么歉?”江麟声音愈加冷淡下来,“也是,你回家也好住校也罢,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不需要和我解释什么。”
话一说完他果断地挂断电话,关机。
第二天课间,两人不期而遇。
江麟本来在和同学说话,一眼瞧见江麒迎面走来,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话不说了,眉头都微微拧起来。
两人视线相接,江麒知道江麟在等他开口,但直到对方快要侧身而过,他都没说话。
江麟移开目光,往前走,若无其事地跟同学继续刚才的话题。
江麒顿住脚,转过身,注视着江麟的背影远去。
江麟江麟江麟……
他无声地、反复地在唇舌间默念这两个字。
7.
高考结束了。
老房子的租客几个月前就走了,房子已经被江风翻新装修过,让江麟回去住。
暑假里,回家没过几天,江风就说有要紧事宣布,非要让他去江逐星那吃顿饭。
“就当给爸个面子,吃顿饭就结束,特殊情况你懂事点——”
江麟不开心,但是答应了。
江麟下了出租车,还没进别墅区大门,就瞧见门边繁茂的银杏树下站着一个高挑的身影,白衣黑裤,长身玉立。
是江麒。
这是高考离开学校后,时隔一个月,两人第一次见面。
走近了看,江麟发觉他好像又长高了一点,两人的身高差更大了。
可恶,本来就不太好的心情变得更坏了。
江麟不喜欢仰视他,干脆别开眼,默不作声地加快脚步往前走。
“江麟。”
江麒追上来,“江麟。”
江麟并不搭理,越走越快。
两人在树荫小道一直走,直到快转弯到家的时候,江麒没忍住,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江麟,别不理我。”
江麟垂下眼,目光落在小臂上那只修长有力的手掌,“放手。”
“江麟,你别不理我。”江麒注视着他的脸,固执地重复道。
“你有病?是不是?”江麟语带讥讽,“只有你不搭理我的份,我哪敢不理你啊。你现在这个样子算什么?一会这样一会那样,有病是不是?”
江麒眼神热切,声音染上不正常的热度,“是,我有病。”
他松开手,却不是放开江麟,而是去握江麟的手。
他半蹲下来,仰视着江麟的眼睛,抓住江麟的手贴在自己滚烫发红的脸颊上。
“是的,我有病。”他急迫地说,“所以你不能不理我。”
江麟瞳孔微微放大,像是突然被烧红的烙铁烫到手心,猛地用力缩回手,“你——”
声音卡在喉咙里,这张无比熟悉近在咫尺的脸庞,这一刹那忽然有种令他心慌的陌生感。
昔日比他瘦弱的少年早就脱胎换骨,已经成长得比他更加高大,即使是蹲下身来,那种大型猛兽般的凶悍气场依旧扑面而来。
被猎食者盯住的危险感裹挟着江麟,让他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江麟,江麟,”江麒站起身,微微弯腰,逼近几分,直到与江麟呼吸交错,足以从对方漆黑的眼瞳看到倒映出自己的脸。
他温热的呼吸扑进江麟的鼻息,嘴唇几乎要碰到江麟的双唇,“江麟,别不理我。”
江麟一动不动,下意识屏住呼吸。
就在此时,口袋里嗡嗡嗡的震动声打破凝滞暧昧的气氛。
江麟骤然回神,绷紧的神经微微一松。
他后退一步,避开江麒伸手可及之地,掏出手机接了电话。
“喂,儿子,你到哪了?还要多久到?江麒出去接你了,你们碰见没?”——是江风。
江麟从来没有这么感谢过他爸,回话的语气都比平时温柔,“爸,嗯,已经快到门口了,碰见了,马上到。”
挂了电话,他平复了心情,没有再看江麒,只是平静地说:“走吧,有什么话饭后再说,我给你解释的机会。”
顿了顿,他喊了声,“哥。”
明明刚才的气氛已经到了怪异的程度,只是打个岔就让江麟轻飘飘地略了过去,甚至愿意再叫一声哥,以为能将两个人的关系又扭转成安全的、无害的兄弟关系。
江麒站在两米之外,低垂着眼,手掌紧紧地握成拳。
自欺欺人。
实在太狡猾,太恶劣了。
明明看到他蹲跪在面前,被他抓住手,俯视着他的时候,那张熟悉的脸并没有流露出厌恶抵抗的神情,甚至漂亮的双眼都在发光。
到底谁是猎人谁是猎物呢?
猎物固然有凶悍的体格、锋利的獠牙利爪,但瘦削的猎人却有危险的武器。
当猎人将枪藏起来时,两手空空的猎人在猛兽面前显得那样弱势可欺,柔软的身躯仿佛可以被猛兽肆意地玩弄、吞噬。
但是当猎人拿出枪按下扳机的那一刻,猛兽无法逃脱——
那枚刻着猎人名字的子弹已然射进它的心脏,和它的血肉长在了一起。
8
“江麟,我和你爸爸离婚了。”
江逐星向江麟扔下这个不大不小的惊雷,她停了几秒,似乎在给江麟反应的时间,然后接着说:“我们是和平分手,相处了三年还是觉得不太合适,另外我今年底就要去美洲开拓海外市场,近十年都会定居国外,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就此结束。”
“什么时候的事?”
江逐星说:“你们高考完的第二天。”
江麟一眼扫过饭桌三人,没有去看他爸,而是把目光停在江麒脸上,“你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会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