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麒想张口,但江逐星打断了他,抢先说话,“江麟,这件事没有提前告诉你,是有些突然。”
她把崭新的车钥匙放在桌上,往江麟的方向推了推,“计划离婚时,你已经快高考了,我们不想影响你的状态。还有你上个月的十八岁生日,没有好好办一场,我也有些愧疚。这辆车是我补给你的成年礼物。不管你怎么想,在这两年多里,我是把你当作自己的亲儿子看待。”
合理的说辞,漂亮的场面话,大方的补偿。
江麟冷漠地想:换了任何人在场,恐怕都无法说出质疑难听的话吧?甚至还得表达感谢之情呢。
江风忍不住隔着桌布在桌下踢了一下江麟的脚,偷偷给他使眼色了。
但江麟没有去碰那把名车的钥匙,也没有说话,他天然自带笑意的唇抿成直线,神情冷硬。
“我们当了两年多的家人,也是缘分。”江逐星并不介意江麟的态度,视线转向江风,“江风,你是知道的,我一直很喜欢江麟这孩子,但他和江麒总有些脾性不合,也是没办法。这没什么,以后也少有见面的机会了。江风,之前和你说过,我给你们父子留了套一环内的公寓,手续已经走完了,这是房产证。”
??本被递到江风面前,江风没有立刻去接,她便放到桌面上。
江麟盯着江麒,冷冰冰地问:“你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江麒静静地回望着他,没有说话。
江麟蓦地站起身,???江阿姨,谢谢你家今天的饭,车我就不要了,开不起。再见——哦,不对,应该见不着了。永别!”
话没落地,人已经大步走出饭厅。
江风跟着起身:“哎!江麟你怎么说话的啊!别介意,这小子就这个狗屁气,不懂事,我回去好好说说他——”
“江风,房产证和车钥匙你带走。”江逐星脸上没什么笑容,但也没有生气的意思,她把钥匙和房本拿起来,塞到江风怀里,“以后就不见了,多保重。我不送你出门了。”
江风踌躇了一下,还是把房本和车钥匙都装进口袋里了,哎了两声就走了。
“江麒,你站住!”江逐星提高了声音,呵斥正要从饭厅阳台翻出去的江麒。
江麒没听,已经跳到小花园里。
“想想你的病。”
江逐星没动,就这么坐在椅子上,遥遥看着几米之外的江麒,“他是你的诱发源,你要做的是远离他。”
“心理医生的诊疗报告你自己也看过。你的妄想、幻觉和幻听更严重了,对吗?”
“一靠近他,接触他,午夜梦回陷入那种可怕的梦境,清晨醒来耳边传来窃窃私语,黄昏时头疼欲裂会看见幻象……”
这些他向医生吐露过的只言片语,被整理在诊疗档案里的文字,被他母亲残酷而直接地复述出来。
“再这样下去,江麒,你还分得清现实和幻象吗?你想一天天变成疯子吗?”
江麒的脚动不了了。
言语已经化作无形的锁链,牢牢束缚住了他,没有丝毫挣扎的余地。
他的脑内嗡嗡作响,耳边似乎又从远方传来轻柔的飘忽的低语,但他依旧能清楚地听见母亲冷酷的声音。
“江麒,这就是你想要的吗?”母亲问:“最终让他死在你的怀里?”
这句话像锋利的长钉,生生地插进他的心脏,将他整个人都钉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江麒走了回来,站在他母亲的面前,低垂着头。
“我同意了。”他说,“我会跟你去国外,参加治疗。”
江逐星终于满意地露出笑容,她站起身,抬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发。
“别放弃,我已经调查过了,是北美最知名的医院和大学组建的团队,研究出的新型疗法。”
“你会好起来的。”
9.
暑假里毕业生的最后一次返校,是去收拾寝室里没来得及带走的东西。
江麒去得很早,学校里没什么人,可以安安静静地走在熟悉的小道上。
吱——
推开门,四个床位都是空空的。
其实江麟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完了,他也不知道再来一次寝室干什么。
只是清晨醒得早,睡不着就出来晨跑,跑着跑着,发觉已经到了学校附近。
脚不听使唤,自作主张走到了学校里,手也不听使唤,自作主张地填了登记表。
来都来了,江麒就拉开抽屉和衣柜,检查检查有没有遗落的东西。
空空如也。
他坐在椅子上发愣,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到隔壁床位。
人早早地就走了,椅子还保持着离开当晚的状态,方方正正地塞在桌子下面。
桌面很干净,什么也没留下上,桌子上方是单人床的铁支架和原木的厚床板。
学校统一规格的单人床,空着看挺大的,铺好被褥大男生躺上去就显得狭小。
江麒刚来时,睡在床上还有空余,可以将被角好好地卷起来,不留一丝缝隙。
但是随着越长越高,被角总是散开来,尤其是床尾,不知道是不是被子不够长,睡着睡着他的脚经常会从床铺里伸出来。
早上醒来,江麟一动就会碰到半夜入侵到自己被窝的脚。
那时候关系好,江麟也不介意,甚至故意用脚指去挠江麒的脚心。然后江麒就像被痒到了,触电般地缩回去。
真好笑。
江麟忍不住笑了一声,又很快收敛了笑意。
这些回忆就像彩色的动图被调成了黑白色,凝固成一张固定的相片,被他扔进脑海里不见天日的深处。
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推回椅子。
要锁上门离开时,忍不住又往房间内扫视了一圈。
江麟动作一顿,目光停留在1床的方向——那是什么?
衣柜顶与床板之间不足2厘米的夹缝中,塞着一个扁平的黑色物体。
如果不是江麟的视力很好,加上反光恰好照过去,压根看不见在那漆黑狭小的空间里藏着的东西。
他走过跟前,用衣架伸进去,将那物体推了出来。
竟然是一个A4纸大小的黑色文件袋。
江麟拉开拉链,发现里面装着的是一张张彩色照片。
——是他的照片。
江麒心跳加速,越翻越快。
有就在寝室里的近照,隔着教室玻璃窗的远照,出去玩的日常照——他坐在床上低垂着脸玩手机、他趴在桌子上补觉、他坐在马路边在银杏树下喝奶茶……
十几张,全是单人照,竟然照得都很清晰很自然。
江麟不得不怀疑,这些是从抓拍的很多张里挑选出来的。
唯一一张合照,是高三第一次模考,年级前三名领完奖状后一起站在台上的照片,这张合照江麟也有。
但现在他手上的这张,是被剪裁后的,只留下肩并肩的两个人——他和江麒。
江麟屏住呼吸,翻开背面,只见白底红字写着:我的江麟
很熟悉的字迹,属于江麒的字迹。
江麟发泄般地将照片扔回桌上,单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江麒,你这个,”
他深深呼吸了几下,努力安抚狂跳的心脏,从齿缝间吐出几个字。
“——你这个混蛋。”
缓了缓,江麟挪开手掌,垂眸注视着桌面的那些照片。
片刻后,他抬手将照片收回黑色文件袋里。
江麟拿着文件袋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插叙结束,下一章继续现在进行时。
第54章 人造神明
星河2025年7月25日 , 下午五点半。
螺旋桨的轰鸣声接近地面,飞机缓缓降落在嘉兰机场,滑行十来分钟后,接轨廊桥出机口。
江麟走出机场, 盛夏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
他闭上眼, 感受着这片曾经生活了十八年的土地, 故乡熟悉的味道从记忆深处浮现而出。
一个小时后, 江麟打车到了市中心的一栋公寓楼下。
他没门禁卡进不去,只得去按门口的门铃。
接通后, 江风懒散的声音传过来:“谁啊?”
“是我, 江麟。”
“儿子?你回来了, 这一天跑哪去了?快上来。”
门咔哒一声解锁打开了,通话挂断。
江麟坐电梯到了15楼, 见到1501室门半开着, 径直走进去, 反手将门关紧。
“快去洗手,等会吃饭了。”江风从厨房里探出头,“今晚我亲自下厨, 你可有口福了。”
江麟嗯了声, 转进洗手间。
南方夏季日落很晚, 这会儿太阳刚刚坠落, 夕阳余晖穿过开着的窗户, 斜斜照进洗手间,给冷白的瓷砖蒙了层热烈的暖色调。
江麟站在洗手台前,注视着镜面中的自己, 仔细地观察这张脸。
和穿越前是有区别的。
不是指外貌, 江麟发育得早, 身高、外貌在高二时基本就定型了,穿越前后基本没有变化。
而是指气质和眼神。
在新世界的几个月,经历的种种危机在他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这种改变被他隐藏在温善开朗的笑脸之下,一旦遭遇突发情况,那极为幽深危险的特性就会悄然显露出来。
“江麟?儿子!”江风在客厅喊他,“来吃饭,你怎么磨磨唧唧地还没好?”
江麟拧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响起。
他捧起一捧冰凉的水洗了把脸,没用江风的毛巾,抽了两张纸,稍稍擦了擦脸。
饭桌上放着一荤一素一汤,看着还挺健康。
江风作为职业小白脸,平时很注重饮食健康,定期健身,保证自己即使四十多岁,也是万千中年男人里外貌形象最迷人的那一个。
虽然两个月前已经和前任分手了,但他空档期也绝不懈怠,坚持少油少盐少糖。
江麟对他的做菜风格习以为常,倒也不挑食,饿了一天,一上桌就飞快吃了半碗饭。
江风夹了一筷子菜,也不急着吃,看着江麟问,“江麟,你今天去哪玩了?怎么还能落水?”
江麟听见问话,咽下嘴里的饭,不紧不慢地说:“没去哪,你平时也不关心我去哪,怎么了,现在是担心我还是心疼你那一万块钱?”
“啧,你怎么说话的。”江风责怪地瞪他一眼,“你是我儿子,我当然是担心你了。”
“呵。”江麟忍不住嗤笑一声,眉梢微挑,“那你倒是说说,楼下停车位那辆车怎么回事?”
高考结束后,江麟一直住在旧城区的老房子里,这是他第一次来这套公寓。
结果一到楼下就看见那辆崭新惹眼的豪车。
公寓是江逐星送给江风的分手礼物,江麟管不着。但豪车是江逐星送给江麟的生日礼物,江麟当场就给拒了,没想到这车竟然被江风开回来了。
江风不争气,他还要脸呢。
“哦,你说车啊。”江风丝毫不觉得羞耻,轻描淡写地说:“你不要,你江阿姨说送给我了。”
江麟气笑了:“爸,你真行,你真是厉害。”
?? 顿了顿,他又问:“你和她还有联系?”
江风挑眉:“分手了还联系什么,我这人很有原则,好聚好散,绝不纠缠。各自安好,奔向下一春。”
“……”
“再说,我算是看???白了,江逐星是个纯事业型女强人,断情绝爱是迟早的事,就算她还在国内,我们也处不长。”江风摇摇头,“更别说她现在去北美了,怎么还会跟我联系呢。”
江麟夹菜的动作一顿,抬眼看他:“你说她已经去国外了?”
“嗯,新车落地还是她国内的助理给我办的呢,听她助理说,是这个月中旬去的北美。”
“这个月中旬?”
江麟神情微变,顿了顿才问出口:“那他呢?”
“他?你说的是江麒?当然也跟着去了,听小助理说,提前申请的北美名校,录取通知书都拿到手了。”
江风注视着儿子,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试探问:“你和他怎么回事?高考前闹翻了?月初在人家家里吃饭闹这么一出,差点让我下不来台。”
提前申请。
怪不得,迫不及待地出国了。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两人四目相对,江麟冷淡而平静地说:“算不上闹翻,我和他关系本来就很差。”
江风也是心大,深以为然点点头:“那倒是,我明白。”
饭后江麟自觉地收拾了碗筷,在厨房洗碗的时候,江风靠着门框打量他,若有所思道:“儿子,我觉得你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江麟侧过脸,乌黑的眼眸暗不见底,“哪里不一样?”
“说不出来,微妙,就是很微妙的变化。”江风摸了摸下巴,灵光一闪,“你是不是长高了?”
江麟:“……”
“来来来,量量。”
江风转身从客厅小柜子里拿出皮卷尺,非要拉着江麟靠着门框,将皮卷尺一拉。
“脱鞋,脚后跟踩紧,挺直背,头抬高一点,你刚才是不是弯腿了?”
江麟忍无可忍:“我没有,我站得很直!”
他从来不会在量身高的时候弯腿驼背,恨不得头发都立起来站得笔直!
“……那不应该啊,”江风啧啧两声,“竟然还是179,一厘米都没长吗?我都是182的个子,你成长期也不缺吃喝啊,怎么还没到180?”
刺啦。
江麟面无表情,将卷尺一收,扔进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