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为什么戚崇衍忘我地投入工作,他不做,有的是人代替他做,不是戚崇衍,可以是戚崇新,不是戚崇新,可以是戚崇真和戚崇善,不是他们俩,还有旁系的孩子,总有好的苗子,总有能人干将。戚家之大,想要吸纳能人轻而易举。
不过是等下一茬的新人长起来的时间,戚家不是没有。戚夫人去世十年,戚家等了戚崇衍十年,不也过来了吗?
但是,一个身体情况不稳定,甚至还和不确定是不是人类的医疗骗子(降速可以视之为一个巨大的医疗骗局)过从甚密的继承人,差点害得全人类跳进医疗骗局的一个继承人,无论如何不能再接手戚家了。
他可以是受害者,他可以也被骗子骗了,他甚至可以是年少无知,但他就是不可以再成为继承人。
切断和戚崇衍的联系,将他变成一个死人,将整个戚家塑造成受害者的形象,甚至不惜与浊水撕破脸,才能挽回戚家的名声和口碑,维护住这个脆弱的行至崖口的大家族。
满月从戚崇衍平静的脸上找到了答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戚崇衍点头:“我‘苏醒’的时候就知道了。”
因为戚崇新姐弟都被戚家接走了,自己的遗体却没有被戚家接走。他在这座地下仓房复活的那一刻就知道,戚家的继承人死了,活下来的只有戚崇衍。
只有戚崇衍。
他只是戚崇衍了。
“挺好的。”他舒了一口气,“前二十五年的人生都给了家族。终于可以把这个担子放下来。我以前还担心自己熬不熬得到这一天呢。”
满月仍旧陷在惊讶的情绪里。对他来说,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没有……没有挽回的机会吗?”
戚崇衍也不想挽回:“妈妈一辈子为家族兢兢业业,也没获得什么好下场,我终于有个机会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为什么不呢?这种家,我也懒得回去。”
满月仍然脸色沉重。但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不好多说什么。
气氛一直维持着微妙的凝重。因为这场发布会,连本来病情痊愈的欢喜气氛也全然被冲散了。
光明本来是想劝满月尽早和他回天鹅岛,可这时候如果将满月从戚崇衍身边带走,好像显得太过于残忍,他就没有忍心马上提,将空间和时间让给了两个年轻的晚辈。
满月忠实地、时刻地守在戚崇衍身边,他担心戚崇衍产生消极的想法做傻事。虽然理智上他认为,戚崇衍不会做出自虐的行为,但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在艰难的时刻安抚和支持他的伴侣。
他像一只突然成熟起来、有了家庭和更多责任感的天鹅,寸步不离自己的爱侣,任何小事都愿意为他去做,他主动地表现出更多亲密的行为,拥抱、接吻是持续不断的,到后来他都不知道这是为了安慰戚崇衍,还是安慰自己。
戚崇衍身体刚好,恢复还需要一段时间,癌症和其他的并发症也需要治疗,但天鹅岛暂时回不去,于是等戚崇衍能下床了,他们就搬到了狮巴名下一间酒店的套房。
狮巴的雇佣兵从天鹅岛将医疗器械和药品空运了过来,改造搭建了一个治疗室,足够戚崇衍使用。另外,狮巴还从大陆城接回来了被遗落在戚家的天鹅醋栗——它一直被留在森林小屋里照看得很好。至此,天鹅们得以团聚了。
满月很惊讶麦金利·狮巴能够在这个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毕竟戚家和狮巴家族来往并不多,戚崇衍本人更是于狮巴没有任何恩情,在这种时候帮助一名不文的戚崇衍狮巴是得不到好处的。
他唯一能够想得到的答案只有光明——狮巴是看在光明的份上才把好人做到底的,这让他更加好奇光明和狮巴的过去。
日子意想不到地变慢了下来。
每天吃完早饭后,满月就陪着戚崇衍在住处附近散步,这也是戚崇衍的复健项目之一。他们从住处走到附近一个大规模的市集,顺便买点需要的食物和日用品回去。
中午回到酒店后,他们用买到的食物做点简单的东西吃,下午要做治疗的时候做治疗,不做治疗的时候就呆在房间里看书,或者做一些打扫的家务,天台上晾起他们从市集买来的一块宽大的湖蓝色的床单,才洗了一次颜色就掉得一块一块的。
晚上他们有时候会去赌场附近的剧院看电影,有的时候会被麦金利·狮巴邀请和光明一起凑牌局打牌。如果是打牌,就会打得比较晚,往往要到凌晨才被狮巴的车子送回去。
车子一路陆续经过赌场、剧院和旅馆,赌场三五步就有一座,很多地方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是赌厅,没有霓虹灯,没有招牌,也没有接应服务生,只是一座笨重的再普通不过的民房,门口斜斜地立一块长方平滑如棺材板的大木板,上面写着“提供资金帮助”的暗示字样。
深夜,潦倒的赌客从里面走出来,站在门板黑黑的阴影和浓郁的夜晚交织的死寂里,伸一个懒腰,从旁边的自来水龙头里接一捧水喝下去。他的表情懒懒的,既没有痛苦,也没有高兴,只是无聊,他脑袋里并不想着钱,事实上他脑袋里想不到任何东西,背后从赌厅那口晦暗的深邃的门里传出的老虎机滚动的哗啦声将他包围。
剧院也随处可见,但多半藏在民房的地下,由一口窄窄的楼梯通过去,地面的门口张贴着一些电影海报和表演宣传画,片子多半粗制滥造的情色,一些恐怖片和悬疑片是最受欢迎的题材,白天是放电影的时间,晚上则提供更可观更丰富的真人现场表演。票价都不高,大多数比一斤面粉的价格要便宜。
当月色如练,可以看到城里一条条细细的扭曲的街道,以及如昆虫复眼般密密麻麻的黑色的窗户,这些窗户下不曾有徘徊的人影,也没有歌声和对思念的告白,连争吵和打斗都早早地熄灭了。
于是这座娱乐狂欢之城,即一座地下公墓之城,展现出来的反而是奇异的悲绝的安静,人们缄默地狂欢,冷静地玩闹,赢了的并不露笑,电影放到高潮也没有喝彩。处处是欢乐,也就没有一个人真正能得到欢乐。
满月打牌打累了,在浴缸里泡了一会儿澡,身后有稳重的脚步声靠近,水声哗地响了一下,有人从身后抱了过来,温热的吻落在他的肩膀上。
“我就在想你是不是睡着了。”戚崇衍把他抱到怀里。
满月靠着他的胸膛,一回头,正好能交换一个吻。他脸上还有热水蒸出的水汽,戚崇衍用一个个吻把它们吮吸掉了。他表扬了满月:“吻技越来越好了。”
满月的嘴唇抵着戚崇衍的嘴唇,在缠绵的吻后,他的脑子很难认真地思考:“等......等一下!”
戚崇衍顺势停下来,帮他整理额前的刘海,耐心地听他接下来的话。
满月喘上来一口气,脸颊微红:“你今天和光明说了什么?”
他们打牌的间隙里,光明去洗手间,戚崇衍随后也站起来说要去洗手间。只剩下满月和麦金利留在牌桌上,本来满月没有多想,是麦金利突然说了一句:“要不要赌一下,他们俩二十分钟内能不能回来?”
他说得像是玩笑话,语气也是玩笑的语气,但满月听懂了暗示,戚崇衍应该是找光明谈话了,他很好奇戚崇衍有什么事情竟然要瞒着他悄悄地去和光明说。
“嗯哼?你猜?”戚崇衍像是情绪很好。
满月翻了个身过来,跨坐在他腿上,戚崇衍拿着擦澡巾一下一下帮他擦洗身体。他觉得男朋友和家长的谈话应该很顺利:“是关于我的吗?”
戚崇衍答:“虽然还不是正式的礼节,但是我和他说了,我想和你在一起,正式地成为伴侣的关系。我觉得有必要征得他的同意,毕竟他是你最信任的长辈。”
满月咬唇:“他没有......没有为难你吧?”
“他说他不喜欢我。”
“他不是针对你......”
“我知道。他对所有人类都不喜欢。”
“改天我再去和他说说吧。”
“他同意了。”戚崇衍一哂:“虽然他说他不喜欢我,但是他同意了我成为你的伴侣。”
满月眼睛一亮:“真的?”
戚崇衍点头:“他提出了一些附加条件。但我认为是很合理的条件。所以我接受了。我们达成了愉快的协议。或许过两天他会找你谈谈的。”
“什么条件?”
“比如不能和你抢小虾干吃。”
满月露出狐疑的表情:“说谎。光明才不会这么说。”
戚崇衍也有不能说的理由,他莞尔道:“这是我和光明之间的秘密。我向他保证了,不能告诉你。”他知道小天鹅会担心他:“放心,他没有伤害我的意图,只是想保证我不会给你带来伤害。”
满月相信说服光明的过程并不容易,他有点感动:“光明有时候只是......对我的保护欲比较强。谢谢你愿意理解他。”
“他的一些担心是对的,我现在不是继承人了,连正经的工作都没有,没有权势,也没有社会地位,身上还有一堆基础病,都不算个健康的人,这样的我甚至不能给你提供一分安稳的可靠的生活,实在是说不过去。” 戚崇衍说。
满月不需要他提供这种生活:“我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保护自己。”
“我还可能给你带来危险,如果我们家知道我还活着,或者从前的一些敌人和对手知道我还活着,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虽然这些危险可能不是我主观上愿意带来的,但我们很可能要过一段时间遮遮掩掩,隐姓埋名的流亡生活。”
“从前我们在天鹅岛不也是怕被人类发现吗?差不多啦。”
戚崇衍拨弄着他的头发,他的动作和神情都显得温柔款款:“即使是这样,你也还是愿意和我在一起?和我白头偕老?”
满月凑过来,用亲吻回答了他。
作者有话说:
谈两章恋爱,剧情先放一边。
第51章 看起来像个爱情片
戚崇衍回吻他。又是一个长长的吻。
“我不会让你跟着我过苦日子的。”戚崇衍捧着满月的脸颊微笑:“我不能保证大富大贵、穷奢极欲,但是我门会有一份体面的,有尊严的生活。我说了,就一定做到。”
满月很高兴:“从前你当继承人的时候,也不见得多开心,我看这个继承人不当也罢了。反正只要能养活自己就好。”
他想得开。戚崇衍喜欢他乐观、积极的一面。
“对了,”满月有了新的想法:“你有没有特别什么想做的事情?你当继承人的时候不能做,但是很想很想去做的?我们可以趁现在去做。我陪你一起去。”
戚崇衍当真想了想:“我想......去看午夜场电影。去电影院看的那种。”
“你没看过?”满月很惊讶。
戚崇衍笑:“没有。我以前一直想这么做,但是我很少有自由的时间,行程都是提前一个月就安排好了的,除非是工作上意外情况或者特殊的应酬,我必须每天按时十点半睡觉,为了保证健康。我很想像我其他朋友一样,晚上熬夜泡吧、看点映、参加派对。”
“这也太没有人道了。”
“以前去哪里都要有保镖和助理跟着,基本不可能有自己出去玩儿的时候,好不容易去出席一些电影发布会,或者看电影,都是一帮人簇拥着我。我不想要任何人跟着,就我们俩,包一个大厅,整个厅只有我们俩。”
满月打起了精神:“好,那就我们俩去!走吧!”
他站起来去拿浴巾。戚崇衍一愣:“现在?”
满月去看时间,这时候是凌晨一点半:“对啊,现在不就是午夜吗?”他冲戚崇衍眨眼间:“我们不要告诉狮巴的保镖和司机,自己叫个车去,怎么样?”
一人一鹅迅速冲洗了身体,换了身衣服,为了不让麦金利·狮巴的保镖发现,小情侣甚至不惜走厨房后门。看着戚崇衍熟练的抄近路动作,满月一股子心酸,这个可怜的继承人从前为了躲开保镖,大概没有少做这种事。
他们顺着大路一直走到路口才敢叫车,十五分钟后一辆破旧掉漆、尾巴喷着黑烟的出租车停在他们面前,司机一个鼻子上穿三个环,牛魔王似的凶神恶煞地打量他们。
满月坐上车很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师傅晚上好,请带我们去附近最大的电影院,谢谢您。”
即使戴着口罩和帽子,他也掩盖不住身上“娇弱”的气质。司机嗤笑了一声,像是没想到大晚上在这种罪恶之城还有小点心送上门来,简直是自己飞进嘴里的鸭子。
他正想着锁门,然后就地把这两只鸭子宰了,好洗劫他们身上的财物,但手还没碰到门锁,一缕极细的黑线突然从背后缠了上来迅速地绕过他的脖子扯紧!
司机大惊,伸手就去拉扯黑线,那东西虽细但韧,不知道是什么质地,越是拉扯越是收紧,立刻把脖子割出道道血痕。
车厢昏暗,司机只能通过车后镜看到后车厢礼貌的“女孩”还冲他笑了一下,又重复了一次:“师傅,电影院,谢谢。”
司机连连暗道倒霉,原本以为是小鱼虾,没想碰上了条大白鲨。他吓得脚踩油门,车子一刻也不敢耽误朝着电影院飞奔而去。
到了剧院的门口他犹豫了一下,本来车费都不打算要了,“女孩”主动把钱递了上来,然后和同伴下车离开了。司机只能听到她下车时抱怨的嘟囔:“为什么现在的出租车司机都这么凶?我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