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说了一个地点,是以千叶城为核心辐射延伸开的卫星城之中的某个小城。不是很远。
矢莲哦了一声。
“我要下车。”他摁着车门说。
车门被锁上,悍然不动,中控清新剂的味道散布在空气中。无边的安静中,司机立刻低下头:“大人吩咐我把您带回去。”
矢莲笑起来。
他用赤裸的脚尖轻轻踢了踢真皮椅背,漫不经心地说:“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吗?”
“您说的是?”
“诚。”
司机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旋即握得更紧了。
“我要带您回去。”他坚定地说。
矢莲一句话都没说,用脚尖不轻不重地踢在他肩膀上,顺着背脊肌肉线条勾,划了两道,痒得像羽毛。
司机隐忍地呼吸,捉着他的脚捧在手心里。皮肤滑热柔软,触感让他以为自己握了一只奶油似的乳房。
“你叫什么名字?”矢莲慢慢地说,脸上带着微笑。
“……今井。”
“今井,开门。”矢莲说,收起笑容,“我不想害你。”
今井觑他,他知道眼前这个美人刚刚在和黑泽昴做爱。因为那个男人吩咐他来接他的时候,声音慵懒饱含情欲,是他从来没有听过的那一种。背景音里,还有水声和呻吟。
太太的衣领松开了,他眼角眉梢有一股劲在,就像一只狐狸精被临时妆点金箔地拖出去露相,哪里都感觉不对,骚气从这里那里溢出一点。
他现在似乎在一个最紧绷的状态,刚刚被丈夫打碎,就要拖出去重新装回那宅邸——一座巨大精美的囚笼。
他知道矢莲没有得到满足。看着矢莲潮湿的脸,心猿意马美人刚刚的步伐不稳是装了一肚子精液,他是不是为他位高权重的丈夫打开了生殖腔和最隐蔽的红穴,让男人在里面射精。他自己似乎不知道自己眉眼柔顺,流淌着欲色,胸口鼓鼓囊囊的布料似乎都半透明晕出肉色,整个人在一个很淫靡的氛围里。
美丽寂寞的太太。但不敢的,没有人敢碰他,甚至大部分为黑泽家做事的人对他只有恭敬和崇拜,只有诚,那个刚来的傻子为色所迷——这个黑泽昴新提拔上来的保镖现在消失了,据说只是因为让夫人用脚碰了他的阴茎。对他那个不知从何处赶来哭天喊地的大姐,所有人都在表面上坚称他回了老家,那中年女人收了一笔巨额的钱款后离开了。
司机的手按在中控上。人工智能无情的声音响起:“您有什么需要帮助吗?”
“太太,”他说,不知道能坚持多久,“不要为难我了。”
矢莲瞪起圆圆毛茸茸的眼睛看他。
半晌他肩膀一松,似乎想到了什么,无所谓地说:“你开车吧。”
天色已经全黑,浓墨般的夜幕在城市上空化开。阴影中的大厦像蛰伏的兽,灯光星云一样坠在远处的高空,如同兽通黄的眼睛。这只是首都每一个不夜的开始。
矢莲回到房中,在他身后,司机堪称逃离地迅速离开了,矢莲的脚留着被他摸过的触感,他知道这男人会马上去用他为数不多的工资召妓,于是他得逞似的笑笑。
佣人迎了上来,“夫人,后院的墙坏了。”
矢莲的手攥着裙摆慢慢走路,面无表情一秒后,脸上挂起了无奈的笑容:“找人维修啊。我又不是管家。”
佣人唯唯应是,就看已走出几步的夫人突然转身,微微侧过脸。
“大公子呢?”
他声音很温柔平稳。
他忙道。
“大公子出去了。”
“好的,”矢莲说,点了点头,“好的。”
他也不在。
矢莲回到卧室摘耳环,看着镜面倒映中的自己,面无表情。
他到洗手间。水龙头出水了,清脆地敲击在瓷砖内。矢莲低下脸濯洗脸,神经质地把两只手搓到通红,然后对着灯管照。
他把自己从腮边红痣看到眼角。蛋清一样晕开的眼白底下有红血丝,翕动着,纤长睫毛不住抖,像被虐待的蝴蝶。直到确认洗干净以后,矢莲才扯出一个端庄微笑。
一个人的主卧,屋外的佣人只听到“咚”的一声响。像是有什么砸到地上!
——只是那力度,并不像用手能轻易做出的。
像是用一根什么极长极软的鞭子,诡异至极。
窗外一动,佣人伏到门口跪下:“夫人,您没事吧?”
黑泽昴新送的钻石项链被砸到了地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但旁边的花瓶却遭了殃,被惯到了地毯,那是很娇弱的薄胎瓷,瞬间从中断碎开了。
“没事。”矢莲摸着脸说,纤白指尖在神经质地发抖,他的笑容完美无缺,“你们下去休息吧。”
门口佣人从眼皮怯怯看了他一眼,将头埋的更深。
“......您打我出气吧。”
矢莲的笑容一动不动:“出去。”
佣人再无话,一步一步地倒退出去了。
没有人的脚步声再存在。孤零零的一个人。
坐在一地昂贵精致的废墟里,矢莲的胸脯上下起伏。
他闭眼,用纤白手指按着太阳穴,似乎想了很久,又想了很久。
夜色一滴一滴地过去,转为更深。地上很冷。黑泽家的府邸最深处,半晌,独坐的美人缓慢地理了理头发,唤醒通讯器。
对话框上有姓名。黑泽崎。他垂着长长的睫毛,凝视了一会这个名字。
“我有话对你说。”
“早点回来。”
矢莲慢慢输入。
消息发出去后有叮的一声提示音。
矢莲重新坐回梳妆台前,盯着镜子里的皮,仔仔细细地看,就像里面的人会露出什么可怕的底色似的。
然后美人凑近镜面,几乎要把整张脸贴上去之时,忽然,他停住了。
轻轻撅起丰润泛红的嘴唇,他亲了亲镜子里的自己。
***
陈宗霖带着两个警员推开门,一股人聚集长久后呼吸发酵的味道扑面而来,再昂贵的空气清新剂也掩盖不了。
看到这里的前台是个活人之后,他做了个鬼脸。
他是来相川雄的工作地点调查的。这儿是位于千叶城西侧政府大楼中的公路交通安全管理局。
有人戏称政府部门是全世界最晚实现电子化的地方,这里的很多职位都相当不必要的没有用AI代替——比如前台。因为太多关系户需要发工资了。
“警视厅,Charlie陈,来调查相川雄的死亡事件。”他将右胳膊摁在窗台上,敲了敲窗户,不大满意地道,“喂,当时不是说好了这边有人对接配合调查的啊,怎么回事?”
前台面无表情,像一个将军那样四平八稳,让他把警官证放在机器上扫描,主控“滴”了一声后,报出陈宗霖的警号。前台才点点头。
“……是来调查相川的。”他和后面的人说。几个人交换了眼色,有个人站起来说,“我带你进去吧。”
陈宗霖看出了那人脸上的八卦之情,但是这种心理刚好是他所需要的。他暂时压下心头不满,让小警员留下,去问其他人,自己去相川的办公室。离开时,他感觉好几道目光粘在他的警服上,都是不怎么友好的那一种。
他们穿过一条逼狭的走廊,旁边放了好几台成相机,那是八方集团最新关于感光元件的科技。挤着过道行走,他一个一米八五的大男人总觉得束手束脚,公式的套话也堵在了喉咙里,等走到更宽敞的路上,才松了松衬衫领口,随意地问:“相川有什么比较信任的属下吗?”
“没有,”那人也费劲地挤了过来,才说,“科长大人对我们都差不多。”
陈宗霖看出他对相川的死亡似乎一点都不感到难过,他扫了扫那边的工作区域,好多人低下头。
迅速地意识到那些人都是在看好戏,陈宗霖像只工作中的边牧一样眯起眼。
那人和他并肩,挠了挠下巴,耐人寻味地停顿了一下,左右看了看,小声说:“听说相川大人是在妓院里被切腹的?”
警视厅内部经常有偷偷走漏风声给媒体的人,闲不住爱吹牛的大嘴巴、收了茶水钱的小警员、在饭桌上吹嘘的警督都有可能。今天凌晨有一家网站马上就这个案子出了所谓独家爆料。陈宗霖头痛地提高了一些声音:“这是机密,无可奉告。”
“噢,”那人嬉皮笑脸地吐了吐舌头,“不过,科长大人死在妓院里,这可一点都不奇怪哪。”
“哦,”他们走到窗台那边了,陈宗霖给他递了一支烟,用眼神示意他,“喏。”
“他…”同事接过,放在鼻尖闻了闻,“经常吹胡子瞪眼的。还有性骚扰的传闻。”
“对方是谁?”陈宗霖迅速接话,眼神敏锐,话音快的犹如刀锋。
“是……一个修缮机器的职员,她后来到了别的部门。”
陈宗霖说:“能给我看看照片吗?”
对方犹豫了一下,陈宗霖说:“按照规定办事,我不会外传的。”
他看着对方为他展示了一个社交软件的页面。那是个年轻的黑人女性,但身材特别纤细矮小,脸部也意外的幼态,乍一看好像是青少年一般。
一种古怪的直觉在心里一闪而过。
他想起和相川同处一室的当事人全孝贞,他看他的第一眼,也以为这个年轻的美人是个小男孩。实际上他的年龄确实也很小。
“我知道了,”陈宗霖再看了一会照片,说,“谢谢你。”
那人帮他引到相川的办公室就离开了,陈宗霖站在那里,手插在兜里,左右环视。
桌子有点乱,上面有一台电脑。透明的全息屏还在半空亮着。桌上有一个倒扣的电子相框,里面是几张全家福,来回播映。
陈宗霖注视着那个相框,轻轻地敲了一下。相川雄的老婆身体很差,得知丈夫死的消息后当场昏迷,被送去医院,直到现在还意识不清醒,没法完成问讯。
电脑是公用内网,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工作要录和电子计划书。他看了一眼,桌面有一个写着“五年计·大型综合立体交通网规划(初次文件)”的文档。
他走出去。有一个文员路过。
“相川的工作反馈柜呢。”陈宗霖拽住他,摁了摁眉眼。之所以知道这东西,就是因为他被投诉了好多次——因为长相比较硬朗,很容易表现得很凶,经常有人往警视厅投诉网页上说他的态度不好。他的档案柜里塞了一大堆警视厅主控为他生成的实体信。
“这种东西不是都是小职员用的吗,”那人的表情似乎有些讥讽,但陈宗霖瞪大眼睛时,那表情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呃,科长大人不是台前的工作,不与人们接触。”
这样油盐不进,陈宗霖感到挫败,不知怎的,意识里,他觉得相川的工作关系是很重要的一环,“总之,让我看看吧。”他说。
“往那边走。”那个文员指了一个方向,看都不看他,转过去和同事大声聊天了。
陈宗霖让人打开档案间。那是个阴暗的小房间,有一堆土黄色的纸质文件挤在一起,很脏兮兮的样子,到处都是灰尘。陈宗霖叉着腰,目瞪口呆,这是首都千叶城的部门大楼,不是什么乡村中的小型政府办公室吧。
“你们不用人工智能的吗,”他探出头,烦躁地说,“我只要一个授权就好了!”
“这儿也是主控录入的纸质资料啊,”看门的人是个快六十岁穿得花枝招展的老头,看起来连最新的通讯器都不怎么会用,说话时鼻音很重,“你为什么不等审查后再来?”
等他们审批不知道要多久,警视厅那帮领导才不相信人工智能。他们喜欢自己再审查人工智能的审查,何况相川大小也是个官员,事情敏感。陈宗霖摸了摸鼻子,最终还是脚步一转,向贴着相川雄名字那个档案柜走去。
相川的仇家,相川的仇家,他心想,先看看吧——他都被指控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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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章节回看有改动的话是我经常睡了一会儿起来修细节,正文发过以后比较好修
第25章 二十五/见尾
黑泽崎刚回家在走廊上就被拦住了。被警察盘问过他不大愉快,就出去打棒球散心。
“母亲找我,我知道了。”
他认出是矢莲身边最贴身的那个佣人。因为矢莲给他发消息,他只打了手头两局就回来了。
黑泽崎线条分明的脸颊边都是湿漉漉的水气,是那种体格比较健壮的人运动后自带的感觉,他在运动馆淋过澡,但更想念家里那把昂贵的品牌花洒,出的不只是简单过滤后的自来水。
把球衣撩起来到一半,露出腹肌,他闻言说:“我先回房洗个澡就去。”
佣人像幽灵一样把一张纸条塞在他手里,避开他暴露的精悍身体,退到一边。
黑泽崎走过一个转角打开纸条,上面写着“花香。”
开始百思不得其解。他给矢莲发消息,也不回复。
快速回自己的地方冲了个凉,黑泽崎换了件干燥衣服,走到他父亲的院子。
站在其中,他知道要去哪里了。因为有一股幽幽的花香转了出来,是矢莲的体香,如此不可思议地在空气里复刻了。
他跟着花香走,像做梦一样,站到了那个六叠大的和室外,他第一次看到矢莲和他父亲做爱的地方。
这里很安静,可他知道矢莲在里面。他感觉到了,矢莲的所在之处,空气都是有温度的,这大概是大美人所带的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