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顶上的天窗全部打开,风灌进来,刮到脸颊脖子上,飞速后退的景色变成颜色的残影。空气里有自然的气息。他开始真正感到快乐了,大喊了一声。
“怎么样?”黑泽崎转头看了一眼矢莲。
“挺好。”矢莲露出不太真实的笑,闭上眼。
速度加快了,风拧成根如有实形的绳子在耳边猎猎窜过。矢莲也不说话,开始在他旁边不紧不慢地戳他的腰。
黑泽崎感觉他很有意思,明明害怕却不说,于是他咧嘴一笑。
四周空旷无人,前面有一个高坡,黑泽崎判断了一下,开始加速。矢莲对他腰部的攻击瞬间从戳改为掐,嘴里发出咕的一声。
黑泽崎没停。他车上的安全设备是最好的。
风声很大,没带头盔,眼睛被刺激得微微发红,他的大脑开始空白,进入了全神贯注的状态。
他想回去,他真的想回去!回到赛场上。他已经受够千叶城和家族了。
矢莲是这里唯一有趣的东西。
黑泽崎英俊的脸上露出某种捕猎者般的表情。势在必得又具有强烈的侵略性。
矢莲转头看了他一眼。黑泽崎感觉到了,抬了下眼皮,空出只手按了按他的腿。
从来没见过黑泽崎这样,在别人看来,他总是看起来冷漠不好接近,但实际上,这就是他为此举世闻名的样子。
在他真正的领域。
车直接冲上高坡,跃过了最高点开始急速向下!仿佛坐跳楼机一般,但车身内部其实感觉又是稳定的。到了平路,车身开始漂移,最后转出了一个极其漂亮的弯,车身和暗金车翅犹如流畅的一道残影。
快停下的时候,黑泽崎解开安全带,一把抱住矢莲。年轻男人清爽的荷尔蒙味道被风吹着,裹在他身边。
“没事的,”他驾轻就熟地覆在他耳边道,“玩玩而已。”
——也最多算专业赛道的两分刺激,但是刚刚那个专注的瞬间,能让他隐约感觉到了从前的快乐。
车停了。矢莲眼睛睁得大大的,就像被电击了的猫一样蜷在他怀里。
“刺激吗,”黑泽崎语带兴奋,就好像做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爱,声音低哑,“嗯?”
矢莲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他把头埋进他胸膛,难得显得羸弱,声音都很小,“你们年轻人都喜欢这么…的极限运动吗。”
黑泽崎伸手搂住他直往里钻的脑袋,咂嘴,“别把自己说得好像很老行不行?”
“我...不太习惯,好不好?”
“能理解。”黑泽崎一笑,满不在乎。
“毕竟,我爹那把老骨头肯定不会这些东西,他开个车脚会崴吧。”
矢莲闭上眼,接着他推开他,脸色雪白,把自己的头抵到门把处,干呕了一声。
“呕!”
黑泽崎看着平常这样一个看起来会把人心当玩具玩的人居然像小孩子一样晕车,他咧嘴笑了,想要去搂抱矢莲,但却被挥手打了一下。
“我…晕车…”
“别靠过来,”矢莲说,好像眼睛花了,努力眯着,一只纤白手掌撑起来胡乱挥了两下,“我…会吐你身上。”
黑泽崎把车门都打开,自由的风闯了进来,他的心还在因为刚才的那几分钟怦怦跳。
他现在心情很好,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矢莲后脑勺浓密黑发被风吹得一团乱,“我抱你?”
“不用。”
“你晕车怎么不告诉我?”
“我,”矢莲的声音气若游丝地提高了,“才发现的!”
他的尾巴展了出来,有气无力地吊在把手上为他保持着平衡,那东西虽然没脸,却突然让人觉得它有些恹恹的。黑泽崎揉着美人清瘦背部,奇道:“你穿着裤子,尾巴是怎么出来的?”
他想扒了矢莲下半身看看,又觉得不太好。
矢莲口气不是很好:“你猜啊。”
看他脸色还虚弱,黑泽崎抓住他的手。
“还头晕?”他风度翩翩道,“我只带过你上副驾驶,没意识到——抱歉了,夫人。”
矢莲任由他捏着自己手,似笑非笑地瞪他:“好多了。”
顿了顿,也终于笑了,“有点像第一次吃生鲜…”
“我懂了,”黑泽崎说,“第一次吃生鲜——会拉肚子。”
矢莲弯起眼,啵地亲了一口黑泽崎似乎在等待肯定的极近的脸,慵懒地夸赞道:“好棒...好精神。”
黑泽崎忍不住呵地一声笑了,看矢莲还虚弱,他开车门到另一边把他端在宽阔怀抱里,抱出车。
周围是一大片花田,午后天空显得澄亮温柔,树荫下显得非常宁静祥和,光晕微微晃动闪烁。十分宁静。
“这儿景色不错啊。”他看着。完全看不出是世界上最繁华的大都市的郊外,挺惊喜的。
“待一会吧。”矢莲说。
黑泽崎随意拂开一片花丛,想带矢莲去树下坐,却“嘶”了一声,低头一看。
大概被什么刺到了,他食指指腹流出了巨大的猩红血滴。接着逐渐鼓涌出,一滴滴淌到地上。
血。
他闪电般的转过眼,面无表情地抬脸。矢莲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表情,感觉不对。
“怎么啦?”
第33章 三十/下/“你喜欢我,是不是?”
他垂眼看到了黑泽崎出血的手指,目光微凝。
“没事的。”
矢莲像一个大姐姐似的安抚说,拉着他走到树下。他们坐了下来,矢莲把他的手捧了起来,仔细查看,然后微微低头,将他的手指含在嘴里。
黑泽崎不动,看着矢莲毛茸茸的后脑勺,觉得这人的行为好像动物。过了十几秒钟矢莲张嘴,示意他看。
指尖上的血凝结住了。
好神奇。黑泽崎用另一只手指碰了碰它,“怎么回事?”
矢莲用几根纤长手指擦拭嘴唇上的残血,声音听起来模模糊糊:“没听过蛇唾液能止血吗——”他一抬眼,“你刚刚表情怎么回事。”
天色微收,似乎阳光都消散了。
黑泽崎低声说:“我有点晕血,如果血那么多像这样涌出来的话——”
“你晕血。”
矢莲重复了一遍,他脸上渐渐出现了一种奇怪的表情。
黑泽崎知道他不理解什么,这种问题在高体力运动的佼佼者身上是如此的不可思议。
“说来话长了,”他笑了笑,无所谓地扭扭脖子,“在小时候不严重,今年加重的。”
“为什么?”
黑泽崎看着他,矢莲的表情有一点他不懂的执着。
“你晕血,”矢莲微张嘴唇,摸着他的脸颊,声线柔和,“嗯?为什么?”
他现在的姿势好像躺在矢莲怀里,像一个大号婴儿,这给了他安全感。黑泽崎闭了闭眼,然后睁开。
“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应他回到千叶城吗?”他抬起眼,滚烫的嘴唇附在他皮肤边,喷出炽热的气息。
“我出车祸了。”
这是他这几个月藏得最深的一件事。
也是他出生以来最大的打击。
矢莲微微睁大眼。黑泽崎瞬间意识到他知道这件事。
“有人陷害我,在一场封闭拉力赛上。”黑泽崎的喉咙微微发干,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矢莲在温柔抚摸他的手。
三个月过去了,这件事还在他眼前。
“按照我和车队的签约,我把我经纪签约给了外包团队,所以也要比几场拉力赛。”
F1是世界最顶级的汽车赛事,独此一家,而拉力赛却有很多著名的赛场各自开花,黑泽崎签约的车队就有主办。要求他这么做,相当于用他的名气给车队主办的拉力赛做宣传。
“——你知道拉力赛吧,就像马拉松。各方面的审核没有这么严格,所以我的对手买通人,在轮胎上做手脚。”黑泽崎说,声音没有起伏。
“F1的赛道是全封闭的,就像奥林匹克运动会一样,有统一的标准,而拉力赛赛道除了对观众封闭之外,全都是普通道路,甚至有极其险峻的地方,不可控的风险更多。”
“在山路中段,车翻了。”黑泽崎说,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艰难。
“我的领航员,他的血溅了我满身。”
地狱般的场景还在眼前,除了死亡让人一时爆发的恐惧,更多是向来一路顺风事业耀眼无比的人面对以为是自己造成的致命失误的瞬间无措,那种心脏都破裂的滋味令人终身难忘,足以击沉一个年轻倨傲的心志。矢莲不动了,黑泽崎睁开眼。
“他是个老手。我失去了一位合作伙伴。”
“天啊…”矢莲说,定定地看着他,就好像在检查他脸上有没有血,动人的声音微微变了,“这和大人跟我说的不一样……”
黑泽崎笑了一声,“我猜黑泽昴对着家族其他人大概把我塑造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吧?”
矢莲没有否认。光顺着他的眼睛漏下来,眼底涌动的关切货真价实。
“他和我说,”他握住他的手,“你失利了。”
“这么说也没错。”
矢莲的手轻轻摸着他的脸,是一个真正的爱抚。黑泽崎半眯起眼睛,敏锐地觉察矢莲对于血光之灾的态度似乎...十分成熟。
“所以,为什么没有媒体报道?”
“因为不是直播。”他说,“而且被买通的是一个裁判,主办方觉得丢尽颜面,所以和所有人签了保密协议。”
“我的经纪人团队也帮我压下了新闻,并且收买了好几个私生粉——也许听起来是我导致了车祸吧。”
黑泽崎锋利的轮廓微微绷紧。
“最糟糕的是,”他说,就好像回忆起什么不堪的事情一样,脸上有难堪,紧接着他垂下好看的眼睛,“我昏了过去。”
“他们都以为我只是因为头部受伤,”黑泽崎说,“只有我知道,我是晕血。”
地狱般的场景让他脑海里展开,接着被他强行压抑了下去。
矢莲看着他,他歪了歪头。
这时,黑泽崎在他眼中看到了某种一闪而逝的情绪。
“听起来很严重。”
“小时候是并不严重,”黑泽崎说,“我的凝血功能有点问题。医生说是一个隔代遗传的小毛病。那天…我看到相川雄的死状,又感到头晕目眩。”
矢莲退开了一点。
“你晕血,我晕车,”矢莲似乎觉得有点好笑地说,“这实在是…”
黑泽崎拧眉,感到不明所以:“你晕车为什么会和我晕血并列。赛车是我的职业。”
矢莲摇头,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手指头看,上面还残留着一点刚刚黑泽崎指尖的血,猩红干涸。
“真是阴差阳错啊。”
黑泽崎没有理解这句话,也不知道他现在身上突然冒出来的疏离是为什么。看着矢莲低垂的雪白脖颈,他挪开眼。
这段经历他对以前朋友从来也都是模棱两可,他觉得是一个耻辱,在刚刚,却对着矢莲撕开了伤疤。
就好像什么都可以和小母亲说的。
他拧了把脸,声音低低的,“车队让我停赛半年,做好心理辅导。”
在心神高度紧张的时候出了失误,会给很多赛车手造成终生心理阴影。
“黑泽昴趁势和所有媒体说要让我继承家业。他看起来是拯救了儿子,是吗——其实他只是为了把我胁迫回千叶城。这场事故,终于让他找到了机会来否定我的职业了。”
黑泽崎笑了笑。笑容有冷嘲的意味。
“他的孩子不多,每一个都不能浪费。如果不对家族有贡献,做家主的是难以容忍的。”
矢莲说得清脆:“大人错了。”
黑泽崎顿了顿,看向他。
“我觉得你的职业很好,”矢莲把他的脸捧在手心,像对小孩子似的低头亲了亲他,“请坚持下去。”
这是一个完全自上而下宠爱的吻,从来还没有人这么对待他。黑泽崎在他温热的掌心和包裹的气息中闭上眼。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黑泽幸。是真正由矢莲生出来的。
他是不是也需要一个人像母亲一样,承认他,在精神上支持他,在最亲密的距离,以这样不容分说的态度。就像哨兵和他的向导。
“这是一个阴险的失误,”矢莲似乎不察,眼底闪烁着光晕,温柔地说,“黑泽崎,你不会被否认的。”
黑泽崎不知道自己的脸色也柔软下来,他只是看着矢莲此刻的神情。大概是在刚刚那跃坡之后吧,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跳还没平复,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越跳越烈,那地方突然像电流击过一样柔软得抽搐着,让他几乎有点困惑。
你在勾引我。他想说。却又说不出来,嘴唇张了张。
“我从来没有否认过自己。”最后他低声说,捉住矢莲放在他脸侧的手,亲了亲。
但我也确实想听你说这样的话。
“但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这些。”
矢莲说:“大公子只是个孩子罢了。孩子是该被疼爱的。”
这句话又惹得黑泽崎感觉不好,“我不是孩子。”
他坐起来把矢莲掀翻,摁在自己怀里,顽劣地说,“你感觉一下我是不是孩子。”
被滚烫结实的大腿贴着身体,矢莲注视着他,皱着鼻子,翘着唇角似乎有点无奈,“……”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黑泽崎的大腿,“放开。”
黑泽崎低头看着他,享受着这一刻,然后突然笑了:“我一开始对你产生兴趣,是觉得很恶心的,你知道为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