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我,”矢莲小声说,抚摸着他的脸侧,“这一次不想让你在场了——不然,我会分心的。”
这句话其实包裹了很浓郁的情绪在,但实际上,却又显得十分可笑和难以置信。
犹如一只有着剧毒的蛇,习惯于对着某个人露出柔软的腹部,以至于在面对他的时候,不愿再扬起利刃。
“所以,就让我代替你去吧。”
他把头枕在黑泽崎胸膛上,静静听着他的心跳。
“他不让我碰他的饮食,所以我只能在雪茄盒里做文章了。对不起,我必须亲自做这件事,只要最后麻痹他这段时间就好...”
他的声音很冷静,然而却没有任何回应,室内一片安寂,年轻男人就像陷入了最甜美的梦乡那样,胸膛起伏着。
“……”
矢莲转身,更细致地拉好窗帘,然后找到卧室一角的中控操纵板。
那是个电闸一样的东西,打通在墙壁上,可以操控中央空调。他极小声地打开,往滤芯里面加了一些精油。
更多的雾气顷刻涌了出来,将室内笼罩着犹如蒸气室一般。黑泽崎歪了歪头,仿佛极其困顿,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缩了缩身体,宽厚的被子犹如枷锁一般,死死黏附在他的身上。
十分钟。
矢莲站在那儿,静静地看了一会黑泽崎。
从高挺的鼻子到削薄的嘴唇,他用视线一一抚过。那是最粘稠的一类眼神,就像在看自己要得到的一只宠物。
等待了一会儿,确定效果无恙,美人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去。
“咯。”
直到大门那儿传来了轻轻关上的声音,室内归于寂静。
黑泽崎骤然睁开眼!
他猛然坐了起来,不敢置信和怒火,几乎像一道道鞭子那样,甩着他的大脑。
矢莲……
他明明答应他了……他怎么可以在他亲口给出这么重大的承诺之后还欺骗他?
刚刚他接过矢莲亲手卷的烟抽的时候刻意在口腔中停留了一会儿,再从鼻腔中过出,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却大大减少了过肺。然而实际上抽烟完全不过肺是不可能的,他并不是老烟枪,作为靠一个高强度训练精壮自己身体的人才勉强能够控制,因此,仍有一阵一阵晕眩的感觉冲击着他的大脑,和愤怒交织在一起,似乎连心脏都要疼痛起来。
“关掉中央空调。”
黑泽崎森然道,主控发出嘀地一声。他猛地伸手关闭床边微小的出气口,再打开窗户。
冰冷的风吹了进来,抚摸着他一片乱麻的大脑。
陈宗霖和他说的,是一个可怕而无厘头的猜测。他一开始只觉得可笑,然而矢莲刚刚做的事......
也许这个猜测,明天就会完全证实——
它到底是不是真相。
我不会在这里等着的......
黑夜的风中,黑泽崎冷峻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他闭了闭眼,高大身形蓦地转身,摸向枕头下方——
那里是另一只空的通讯器。
联合政府要求每个公民都要将购买的通讯器连接到终端——也就是每个人独有的必须认证身份证件且包含所有个人数据的账号,否则是不能够上网的。
然而这只,却没有挂个人终端,是只不记名的空壳。
屏幕的荧光幽幽闪着,黑泽崎咬紧牙关,里面显出一条陈宗霖给他发的消息。
“跟紧你跟他说的所有人。”
第56章 番外:金屋/肆(重要情节)
夜色沉寂,黑泽家一处城郊的别墅。
偌大的房间中,年轻美人合眼躺着,姿态优美犹如一樽玉像一般,他身边的医疗仪器,偶尔发出低微的机械声。
“……”
听到脚步踩在地毯上的动静,他陡然睁开眼,成熟男人已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病床边,一身西装,带着外面的寒气。
“醒了?”
望着他,矢莲乖乖地点点头。
注视了他苍白脸蛋一会儿,不带什么情绪地,黑泽昴道:“张嘴。”
他坐下,拿起床头柜上的药碗,竟就要亲手喂这位小情人喝药。
“大人……”
矢莲恃宠生娇似的喊了一句,也没有做推辞的矫情,从榻上坐起,在他掌下乖乖启唇,像一只小动物喝水那样,在他掌间汲取。
喂了他后,黑泽昴道:“头还疼吗?”
“不太疼了。”
黑泽昴把汤匙放回碗里,看着他,眸色深幽。
“受惊了吧?”他语气平淡道,“看到了神代死状之后。”
矢莲抿了抿乌黑的汤汁,在男人视线中,那截红舌一闪而过。
“好多了,”美人似乎有几分虚弱地道,“…大人不怪我了吧。”
“不怪你,”黑泽昴轻松道,将碗搁置到一边,“都是他自己染上毒瘾,咎由自取,旁边人看顾不过来。”
——实际上他们这个阶层的人用精神药品非常常见,或提神,或用于没有后遗症的放纵。滥用医用药物还能在十几个私人医生的帮助下回头是岸,然而染上那种成瘾性极强以至于摧毁意志的毒品,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神枝他也是生活孤苦,”矢莲道,忽然垂下头,“在红代的日子,也是十分不容易…在家里苦苦等待大人到来的样子,我看了似乎也感同身受起来了…”
他眼尾还透着病中恹恹一抹不自然的红,脸色却煞白,那副有感而伤艳闺凄清的样子,换成任何其他男人,怕都是要将脆弱的美人搂进自己怀中疼爱,好好安抚一番“我是不会这样对你的”之类的废话。
可黑泽昴好像只是觉得很有趣。
“是吗?”
他握住矢莲的下巴抬起,居高临下地端详着他。
“我以为你不喜欢神枝。”
这个全然掌控的姿势让矢莲的红唇不由自主地打开了,却没有让他的脸色有一丝丝改变,矢莲温柔地笑道:“神枝虽然以前打骂过我,但在红代的新妓都是这么过来的。”
“是吗?”
黑泽昴不置可否,旋即似乎并不怎么经意似的,另起话头。
“——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他侧过身子。
“哒哒。”
一个闪着蓝色指示灯的小机器人踩着规律的步子走到床边,用机械臂夹放着一个长形礼盒,搁在了被子上。酒红色礼盒边系着两道柔亮雪白的凸纹蕾丝长带,看起来非常低调大方。矢莲甜蜜地笑了——他收礼物从来不推脱,像一只最典型的小金丝雀那样亲了亲男人坚毅的侧脸后,他伸手过去,打开礼盒。
里面没有任何从前会收到的闪闪发光的首饰或者珍玩。
——而是装着一叠文件。
矢莲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他抻开那叠纸,看了看。
看着看着,他的脸色逐渐变了。
前几张纸,赫然是他在红代的生平!
近一年的所作所为,连他学习春课、每次考试的成绩都一清二楚——
红代并不是那种做野鸡皮肉生意的地方,作为一家高档的娼馆,自然要做出一些格调,才好吸引高端客人。他们豢养雏妓,自那些美丽的儿童们小时候起,就会让人叫他们读书写字,到了十三岁,还能修习自己喜欢的课程,谓之春课——无论是想要哪个方向,红代都会提供。
只不过并不会让他们专精,仅仅是略作修习,以便打造出各有特质的噱头罢了。
矢莲选的是“化学”。他门门功课,全是满分。请来的老师甚至建议红代的管事们,让矢莲考大学。
“妈妈桑说你想做医生,”黑泽昴道,“真有意思。”
他示意矢莲向后翻。
随着翻动,一个两指宽的封口瓶赫然出现在了盒中。
半透明的瓶身,里面是一些白色粉末,瓶身上面有一个标签。
“苯丙胺。”
后面的内容和这个小瓶,让矢莲脸上的血色,一点一滴地消失了。
“学以致用,很好。”
黑泽昴欣赏着他的表情,唇边升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为什么这么做?杀死神枝。”
——这才是今晚真正的主题。
赤裸裸的真相,随着这一句话,悄然拉开了帷幕。
“……”
室内,一片寂静。
矢莲猛地攥紧纸面!他似乎想反驳,但在铁证如山的事实面前,却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
“大人,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矢莲虚弱地笑道,纤细手指死死按着纸页。
黑泽昴却摇了摇头。
“不要说这句话,太像挣扎了。”
矢莲愣住。
“需要我复述吗?”黑泽昴道,“是你引诱他吸毒。”
他转了转手上扳指。
“你伏小做低,一派依附姿态,神枝愚蠢,自然看不出来,开始信任你。渐渐地,他购买毒品,从摇头丸到冰毒,都是通过你的操作——你买的这些东西,有一个共同特征,就是含有苯丙胺。”
——毒瘾增大,神枝性格也更古怪易怒,有谵妄和嫉妒幻觉,白天精力不够,这些都是苯丙胺成瘾的特征。
“就在神枝逐渐产生依赖性之后,那些购买来的毒品成分悄然更改了。苯丙胺减少后,会有明显昏沉嗜睡多疑的戒断症状。我第一次见你那天,神枝在屋内,不是睡着了,而是昏迷。你之所以让他产生这种断片,就是想要增加他无法接客的时间,从而——和我接触。”
黑泽昴看起来似乎相当遗憾。
“你一开始没有必要杀他的,但自认为已经拿下我之后,神枝就成为阻碍了,不是吗?他最终在不知不觉中服用了加大剂量的冰毒,从而脑出血猝死。”
“至于神枝服用的毒品内容物是怎么悄然地几经变化的——”男人的声音逐渐染上了兴味,“我还不知道,一位红代初出茅庐的小小穴奴,居然能和千叶城中心区一家贩毒团伙搭上关系,你是怎么牵线搭桥、从而认识那位毒枭并且说服他能让你进他们防范严密的加工厂实验着改变配方——靠你的身体引诱吗?你盘谋了多久?”
他的目光犹如刀刃一般,居高临下地侵入矢莲胸口处,狠狠划了一道惊心动魄的痕迹。
“告诉我吧,我的小莲还有什么惊喜。”
一室无声。
矢莲垂下眼,他的身体在发抖,显然有一瞬心智大乱。
他刚做成了这件事,就被黑泽昴揭了个清爽,不免有些发怔,因为惊惧,两瓣嘴唇都微微张开了。
一个满腹毒汁的美人鱼,贝齿却泛着处子般光洁的色泽。
“好了,现在来谈谈你的养父椎野健。”
这下,人色像被逐渐抽走那样,从矢莲脸上消失了。他猛地向后一仰——
黑泽昴指着文件道:“看完。”
矢莲低下头,翻到了最后几张纸,他手指颤抖着。
看完之后,他急促地闭上眼,脸上终于飞快划过了一丝绝望。
“……”
桩桩件件,十分详细。
十一岁时,他在人生中犯下的第一件罪行,犹如一个倒灌的噩梦,在猝不及防之间,重新以一个第三人旁观的角度,被残忍地呈现在他面前——
低眼看他苍白如纸的面色,黑泽昴含笑着。
“你以为你做我的人,就这么轻易吗?调查你的一切是最基本的。”
“大人……”矢莲的话语终于有一丝打结。
“说吧,为什么要让椎野健死?”
黑泽昴截断他,徐徐问道。奇怪的是,他的语气里并没有任何指责的意味。
——反而兴致盎然,像一位上司在出一道考题。
然而矢莲仍然没有抬起头。
“他猥亵我。”
矢莲低声说,似乎回忆起了不让人愉快的往事,连腮边小红痣都显得黯淡,“八岁的时候,我被人强暴了……”
他似乎全然不察,在一个居高临下的角度,黑泽昴眯起眼睛。
“可当我告诉养父大人的时候,我是想要一个人能抱着我,安抚我,对我说不是我的问题……”
一丝丝恨意和痛苦从他脸上划过,又悄然化为乌有,“可他说,抱着我睡觉,我就可以化解了。”
“我抓住了他在被窝里的手,不敢置信,”泪水不断地从矢莲泛着玫瑰粉色的眼眶中涌出,“可他告诉我,他领养我就是为了这一天……”
他单薄而修长的身体不停颤抖着,像是非常痛苦。
对于这样的小美人,有鬼父般的心态,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的事。
“真有趣,所以你就除掉了他。”
黑泽昴抚掌笑着。
十一岁的椎野莲,在养父值夜班的一天傍晚主动喂他吃酒。
因为那场夜间的猥亵,小美人冷脸对他许久,终于的投怀送抱让椎野健兴奋至极,不愿错过这场兴致,让这个平庸又嗜酒的男人迅速遗忘了自己的职业守则。
然而,椎野莲早已在酒中加了一些水溶烈性增剂,又在他的汽车离合器上做手脚,椎野健摇摇晃晃地去上班时,神智混乱,最终死于夜晚中一场车祸。
这样的民事案件,在那些混乱的地方太常见了,难度比他几年后在暗中操纵神枝的死亡来说,只是开局级别——贫民的意外身亡没有人有兴趣探究,警察测出椎野健体内酒精含量超标,在街坊邻居那儿打听到他是个酒鬼后,没有再仔细检查他那辆破车的问题,便以醉驾致死草草结案了。死者年幼安静成绩又好的漂亮养子,因为没有动机,甚至没有进入他们的怀疑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