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以后[玄幻科幻]——BY:楼不危

作者:楼不危  录入:03-03

  而“谢慈”的脸涨得通红,几乎要喘不上气来,他想扒开凤玄微钳在自己的脖子上的那只手,却使不出力气来。
  “您先松开阿……”赫连铮话快说完,见凤玄微面色阴郁,又改口说,“您先松开他。”
  他握住凤玄微的手腕,恳求道:“您这么掐着他,他也说不出话啊。”
  凤玄微似清醒了一点,他微微松开手,仍在问道:“你到底是谁?阿慈在哪里?”
  “谢慈”狠狠瞪着眼前的凤玄微,他脸上满是恼怒,哑着声音叫道:“我是谢慈,我是谢慈!”
  “我就是谢慈啊。”他说这话的时候声调拉高了一些,语气里满是委屈,像极了小时候明明把药偷偷倒掉却不承认的阿慈。
  他的神情动作都和过去一样,但并不是只要是一样的他就是阿慈。
  在“谢慈”要醒来的时候,凤玄微心中便明白过来,他一直是在装病,自己从生死境里带来桃仙花对他其实没有任何用处。
  他以为是阿慈又在胡闹。
  他宁愿是阿慈在胡闹。
  他是有许久没有见到阿慈了,也总算不出来有关阿慈的一切,但不至于连是不是他都认不出来。
  他与阿慈间的羁绊或许远比所有人以为的还要深刻。
  凤玄微笑了起来,只是他的眼角眉梢全是冷意,他道:“不说是吧,不说本座自己来搜。”
  随即一团白光笼罩在“谢慈”的头顶,赫连铮下意识伸出手抓住凤玄微的手腕,凤玄微抬眸看了一眼,淡淡道:“赫连,松手。”
  赫连铮对上他的眼睛,他没来由地确信眼前之人的确是他的师父,师父向来是比他更了解阿慈的,他犹豫着,最终缓缓松开了手。
  白光大盛,床上的“谢慈”登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结界外面的江砚如同身受,面目狰狞,流下泪来。
  赫连铮不忍再看,别过头去。
  凤玄微未能搜到他的记忆,眼前的“谢慈”没有魂魄,他像是天地间的一口气,从他身上得到的只有虚无,好在他在崩溃时散发出来的气息凤玄微也不是完全陌生。
  “你是从生死境里出来的?”虽然凤玄微语气中带着些许疑问,但他并不需要眼前的人来给他回答。
  阿慈去过生死境吗?他去那里做什么?
  他难道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吗?
  阿慈到底在想什么呢?
  与谢慈相关的一切凤玄微都无法推衍出结果,可若是凭此反推,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赫连铮迷惘地看着床上的“谢慈”,他还是有些接受不了,这怎么会不是阿慈呢?
  然等到凤玄微收回手,白光散去,床上的“谢慈”显露出他本来的面容,那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空白一片,生生空着,令人恐惧,无脸人意识到自己又没了脸去,他呆滞了一会儿,捂住脑袋,呜呜哭泣。
  赫连铮被吓了一跳,他茫茫然地抬起头,望向凤玄微,这不是阿慈,那真正的阿慈哪里去了?
  他刚要开口询问,又见到凤玄微脖子上的那条血痕,顿时心虚起来,他张口道:“师父,您脖子上的伤……”
  凤玄微没心思去处理那些小伤,他召来酆都命簿,迅速翻看着,生死境里的日月在命簿里开始倒退,他翻过草木一岁的荣枯,掠过,终是停在萧绾从生死境里取得龙珠的那一日。
  赫连铮瞪着眼睛看向凤玄微手上的命簿,他今日收到的信息实在太多,已经不太确定眼前所见是否都是真实的。
  凤玄微合上命簿,抬手幻化出一只纸鹤,吩咐道:“去召涂山萧绾前来。”
  赫连铮又不解地望向他,这与萧绾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他很快就会知道答案了。
  纸鹤将萧绾胁至这座寝殿当中,江砚仍在结界之外,他叫喊多时,又是找了人来,又是祭出各种法宝,始终未能进来。
  凤玄微看向萧绾,神色冰冷,道:“是要本座对你搜魂,还是你自己说?”
  萧绾眉头紧皱,她刚才正在涂山上教导族人,突然被一只纸鹤卷到这里来,她还没有问罪,眼前这人竟还有脸要对她搜魂,萧绾反问道:“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要——”
  她的话没说完,就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威压笼罩在她的头顶,再逼下一寸,她必然要现出本相,死在这里,萧绾脾气虽然不好,但也不是个傻子,她压下心中怒火,问道:“你要问什么?”
  凤玄微问:“当日你是如何从生死境里取的龙珠?”
  萧绾愣住,她完全没想到此人问她的居然会是这个问题,在过去的一年多里,“谢慈”从来没有提起有关生死境的事,她只当“谢慈”也不知道此事,不管是出自何原因,对她来说都是再幸运不过的事了,她以为这件事可以永远尘封在她的记忆里。
  萧绾侧头看了眼身边的赫连铮,赫连铮看向她的目光里隐约透出几分担忧,她垂眸陈述道:“那日我进到生死境后,用锁魂囊隐匿了身形,从神墓下面取了龙珠。”
  萧绾说的不是实话,凤玄微一眼便知,她既不愿说,那他便自己来看。
  凤玄微直接抬手对萧绾施以搜魂之术,记忆之河云烟浩渺,长无止境,他翻手掀起滔天白浪,寻找阿慈的身影。终于,在被萧绾深深藏起来的记忆里,他看到了他的阿慈,在那里他和过去的很多时候一样,穿了一身红色长袍,然后踏入生死境中。
  他浸泡在冰冷的血池里,在莲狱中被冻成冰雕,剜去血肉,骨窟残魂七次刺穿他的胸膛,神墓下,巨大的骨龙几乎撞碎了他全身的骨头。
  他的小徒弟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生死境里了。
  那么怕疼的阿慈,受了那么的苦,终是死在了这里。
  阿慈微微张开唇,他在叫着谁呢?
  凤玄微心中大恸。
  最后,萧绾从他身上取走了龙珠。
  他却是在很久以后的今日才知晓。
  赫连铮看不到萧绾的完整记忆,只能在凤玄微双手颤抖的间隙,窥得一二画面,他看到他的师弟躺在高大的石碑下面,鲜血染透了他的衣衫,他面色灰白,无神地望着飘雪的天空,合上了双眼。
  赫连铮脸色大变,满目骇然,口中呼喊:“阿慈——”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谢慈,可是很快阿慈就随着记忆的烟一同散去。
  再抬起头,凤玄微已经离开苍雪宫,奔赴生死境而去。
  赫连铮紧跟上去,却没有办法破开凤玄微留下的结界,他敲打了半日都没能成功,转过头时,已是泪流满面,他声音哽咽地问萧绾:“我师弟死在生死境里了,是不是?”
  萧绾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她的神魂刚刚受到重创,眼下虚弱得厉害。
  她听到赫连铮的声音抬头,赫连铮一脸怆然,她从来没见过他露出这般伤心的表情,她想着,如果自己今日不幸死在苍雪宫里,他能有眼下的一半伤心,就算是对她情深了。
  萧绾喃喃道:“赫连……”
  “他死了,他死在生死境里了,我却一点都不知道,我也没认出来他来,”赫连铮踉跄了一步,跪在地上,小声地说,“就在前两天,我还嫌他越来越胡闹了,可是他从很久以前就不在了。”
  萧绾其实还不懂:“他不是好好在苍雪宫里吗?”
  赫连铮仿佛听不到她的声音:“我答应过师父会照顾阿慈的,我答应过师父的……”
  “现在师父回来了,我们师门本来可以团聚了,可阿慈死了。”
  赫连铮猛地抬起头,直直看向萧绾,问她:“你知道吗?阿慈死了。”
  萧绾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没有说话。
  “我恨你。”赫连铮轻声说,其实他更恨自己,那个时候阿慈进了生死境定是为了给他取龙珠。
  阿慈为他死了,他却是时至今日才知晓。
  “你恨我?赫连铮你凭什么恨我?”萧绾忍不住开口叫道,“我都是为了你,没有我你已经死了。”
  赫连铮张了张嘴,又低下头去,没有反驳萧绾的话,看起来实在有些可怜,他低声说:“是啊,可若是要用阿慈的命来换我的命,我宁愿那时死在涂山上面。”
  萧绾闭上双眼,两行泪顺着她的脸庞缓缓滑下。
  她是骗了赫连铮,可那时候谢慈已经死了,她是不是骗了他,还有那么重要吗?


第44章
  凤玄微再次踏入生死境中, 天高日远,草木茂盛,竟有几分欣欣向荣之意。
  萧绾的记忆仿佛彻底融为了他的记忆, 生死境里一片平静, 可放眼望去,全是他此生都不愿见到的惨烈景象。
  血池翻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阿慈的脑袋垂在岸边,浸过血的长发贴在他的脸颊上,衬得那一张脸格外苍白, 似行走在人间的鬼魅。
  朵朵青莲绽放,落下的碎冰折射出七彩的光,阿慈的身上到处都是被碎冰割破的口子, 血水染透了他的衣服, 淅淅沥沥随着他落了一路。
  凤玄微看过这里的每一个影子,他总以为自己给阿慈留下那么多法器和丹药, 除了天塌地陷, 日月失色,星辰陨落, 再无人能够伤到阿慈。
  他哪里会想到,有朝一日阿慈竟会不要命般来到生死境里。
  阿慈应该知道生死境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他怎么还会来到这里?
  他那无心又无情的阿慈,最善于趋利避害的阿慈, 在进到生死境之前,他都在想什么呢?
  “为什么不走呢, 阿慈?”
  凤玄微望着面前胸膛被一柄骨刃贯穿的阿慈, 他明明疼得五官都扭曲, 一眨眼就落下大颗大颗的眼泪,却还要拼命地往嘴里丹药,继续往前走去。
  只要回过头去,就能出了生死境,再不用受伤了,也不用再疼了,为什么不走呢?
  阿慈,你到底在想什么?
  告诉师父,好不好?
  凤玄微轻声询问,他眼前的影子并没有回答他,他在他的眼前缓缓消散。
  再往前走去,仍旧会看到许多新的影子,那是从记忆里幻化出的,他叫了每一个影子回头,可他们纵然已经伤痕累累,体无完肤,血流不止,还是义无反顾地向前走去。
  最后,阿慈终于拿到了那颗龙珠,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奇异而满足微笑,凤玄微跟着他一起笑起来,眼中却含着泪。
  愤怒的骨龙发出震耳的咆哮,向阿慈俯冲过来,轰然一声,烟尘弥漫,生死境里所有的影子都散去,他的阿慈就死在这里了。
  高大的石碑下覆满白骨,白骨堆了一层又一层,凤玄微低下头,目光从这片白骨上掠过,他怕从里面找到阿慈,也怕再找他不到。
  他俯下身,徒手小心翼翼扒开最上面奇形异状的骨架,尖锐的骨头刺破他的手掌,鲜红的血汩汩涌出,滴在那白骨上面,似开出了葳蕤红花。
  凤玄微低声唤着他的名字:“阿慈?阿慈?
  “阿慈你在哪儿啊?
  “阿慈,师父来了,师父来找你了……
  “阿慈啊……”
  自上古时生死境生成之日,这里便堆满了白骨,白骨之下又是白骨,无穷无尽,这里又冷又硬,黑漆漆的,也没有糖吃,阿慈不会喜欢的。
  凤玄微抬起头,茫然四顾,那他的阿慈会在哪里呢?
  他要怎么才能找到他?怎么才能带他回去?
  凤玄微低下头,指尖带着白芒在胸前猛地划过,他以自己的心头血为引,上穷碧落,下至黄泉,茫茫天地,五洲四海,他依旧寻不到谢慈的魂魄。
  凤玄微垂眸望着他染血的指尖,莫名恍惚了一瞬,很久以前,他做过相同的事,最后也未能得到一个结果。
  识海深处心魔的封印如今已岌岌可危,他很快就会遭到反噬。
  凤玄微坐在白骨堆里,已无力阻止,他仰头望天,心中一片荒芜,到处都是灰茫茫的,看不到来路,也找不到出口,他要被困死在这里了。
  他以为他会在心魔反噬之前以身殉道,化为这天地法则的一隅,到那时候,他是和煦的春风,是濛濛的细雨,是万物复苏的歌叹,在每个春天来时,他会温柔吻过阿慈的眉梢。
  阿慈不必知晓,他只要开开心心活在这世间就足够了。
  他怎么能想到,阿慈会比他更早地死去了。
  凤玄微心神剧颤,无边神力自他身上蔓延开来,手边的白骨咔的一声崩裂,他下意识低头看去,那是一根十分粗壮的异兽的腿骨,已经断裂细小的碎块,凤玄微愣了愣,脸上满是后怕。
  生死境内风云变色,乌云布满天空,各色闪电似巨龙一般在云层间穿梭,深浅不一的神光交织在一起,日月同悬在天空之上,被神光包裹,须臾间搅为混沌,狂风骤起,在血池里掀起滔天血浪,雨雪纷飞,四季颠倒仿佛末世光景。凤玄微坐在原处,他的衣袖无风翻飞,猎猎作响,但他方圆数里之内,却仍是一派安稳祥和。
  恍惚间,他听见阿慈在叫他。
  生死境里无边的风波在一瞬间平息,只有微风掠过树梢,白骨上枝叶的斑驳影子随风抖动。
  凤玄微回过头去,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郁郁葱葱的草木后面,阿慈向他缓缓走来,他仍是穿着一身旧时的红色衣裳,长发如瀑披在脑后,他眉心的红痣像是要淌下的鲜血。他的脚步愈加轻快,走到凤玄微的面前,弯下腰,凝望着他的眼睛,似乎想要从凤玄微的眼睛里找到自己的身影。许久之后,谢慈扬起嘴角笑了一笑,眼睛亮得好像在发光,他说:“我讨厌你,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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