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口血吐出来后,他整个人突然之间仿佛成了行将朽木的临死之人。
赵祥廖如何都没有想到就在计划快要成功之际出现这么一个斗法天才,青涩有余却洞察敏锐,他不是第一次和人斗法受伤,然后年纪越大这具身体便越受不得伤,因为这会很快消耗躯壳里所剩不多的生气。
该死——
真以为自己拿他没有办法了吗?区区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竟也想阻拦他赵家?
他侧过头颅,嗓音森哑对门外的人道:“想要解决掉姜衡,给我找十个活人过来。”
门外一直候着的赵乐连忙回了句是,随即对身边人吩咐了下,不一会儿,十个仆人被带来过来,赵乐弯着腰,语气恭敬道:“三祖外公,十个活人已经带了过来了。”
被带来的十个仆人,全身发抖的站着,拼命祈求着不要是他们想的那样。
然而从门里传出的森哑嗓音毁灭了他们的幻想:“将他们的脑袋都割掉了扔进来。”
听到这句话,十个仆人露出惊恐的表情转身就想逃,只是他们如何逃得过呢?只一个转身,头颅就已经和身体分离,长刀从他们平整的脖颈断面抽离,门被打开,他们的脑袋被扔了进去,在地上滚了几圈后,都还睁着眼睛。
一双腐烂的鬼手从干瘦老人面前的神龛中伸了出来,将这些头颅一一抓了进去,而后,神龛中央的红光变得更红了。
咧开嘴角,赵祥廖催动着神龛。
远在千里之外的楚云秋忽然极为痛苦的惨叫了一声,她片刻之间清醒过来,又在下一瞬间眼睛变得漆黑,再一眨眼,两边眼睛生生多出一只眼瞳,和原本的眼瞳并在一起,是为双瞳。
她的双手骤然扭曲变长,指甲上生出森森诅咒。
只一个眨眼,尽管姜摇反应足够快却也只躲开了心脏,右边肩膀来不及躲开,硬生生被楚云秋的手捅穿。
一阵刺骨剧痛!
他来不及多想抬脚便将楚云秋踹了出去,血哗啦啦的从他肩膀处流下,很快将他整只手臂浸湿,他冷汗汵汵,如此剧痛之下,却也只是闷哼了一声退后两步,脚抵住燃着香的鼎炉,不肯叫出来半分。
因为他知道,门外他的亲人正担忧挂心着他,师父也是,虽然吱吱哇哇的真的吵得人受不了。
如果叫出来的话……他们一定……会很担心自责的。
“徒弟!!徒弟!!”尽管如此,老道还是听到了刚才手穿透躯体的声音,他声音颤抖道:“你怎么样了!别斗了!!我们不斗了!快把香熄灭掉!我们不斗了!”
感谢这个门隔音还行,不然听到师父的声音,他们都要闯进来了。
姜摇迷迷糊糊的想着。
失血过多让他一时神智不太清晰,他咬紧舌尖,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换了左手拉紧红线继续操控被丧附鬼附身的楚云秋,只是此时的楚云秋凶煞非常,她整个人的身躯飞快膨胀,显露出鬼的面容,已经不是姜摇能够操控得了。
凶鬼朝着姜摇张大了嘴巴。
姜摇闻到了空气里传来的恶臭血腥气,然而他眼睛上还戴着红布,什么都看不见,只意识到自己好像躲不过去了。
不如同归于尽好了——他伸出手,缓缓按住了胸膛跳动的心脏。
无论如何,他都绝不会容许别人伤害到他的家人,他明白他们……其实都非常的爱他,他也……很在乎他们。
只是分别的时间太长,而各自担负的愧疚与自责又太多,他们……都无法很好的面对对方……仅此而已。
香烛的火光摇曳了一下,忽然之间熄灭得干干净净。
……有什么东西……从姜摇的脚下钻了出来,一根红线、两根红线、三根红线……数不清的红线……密密麻麻的从姜摇的脚底伸了出来,凝聚在姜摇身后,恶鬼的衣摆飘荡了下来,遮住了猩红的鞋履,祂背贴着姜摇,缓慢的往外踏出了一步。
凶鬼的动作就像被停住了一般,充满半个房间的身影如同气球一样鼓涨着,却无法再涨半分,双瞳艰涩往下一转,瞳孔里倒映出了那道恐怖的血红身影。
猩红衣袖往上一抬,露出了苍白的手,只是那么轻轻一握,数不清的红线,或者更准确一点……血线,数不清的血线……一下刺穿了它的身躯。
凶鬼露出痛苦的神色,它试图挣扎,然而它无法动弹,甚至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在双瞳的剧烈颤动之下,它的身形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在充满怨毒阴森的神色中,它慢慢变回到了楚云秋的模样,然后……那些血线犹不放过它,将它残忍的剥离出了楚云秋的身体,悄无声息的把它肢解吞噬了。
楚云秋倒在了地上,呼吸已是十分微弱。
漫天的血线回到了恶鬼手中,恶鬼的血红盖头微微晃动了下,祂抓住残留在空气中的怨气,就像在感应着什么,随即恐怖的诅咒从祂身上蔓延了出来,它们避开了姜摇,扑向了空气中某一处。
“额……额!”
千里之外操控着凶鬼与厉鬼合并在一起的干瘦老人,忽然之间瞳孔扩散睁大,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存在一般。
他的身体就像被抽干了又被什么东西注入了一样,迅速的干瘪后又膨胀起来。
“不……不……”他沙哑痛苦的叫着。
“不——”在极致的痛苦之中,他的身体已经膨胀得远非人可以形容得了。
砰的一声。
血液和肉沫一同飞溅到了四面的墙窗之上,顺着墙壁窗沿一点一点流了下来。
第49章
眼睛上盖着红布, 姜摇只隐约觉察到房间里多了什么存在,他此时的知觉被疼痛还有刚才突然出现的凶鬼紊乱了些许,但还是觉察到那种熟悉的又说不出来的气息, 只伸出手试图往前抓了抓, 却什么都没有抓到。
师父的声音还在手机里吱吱哇哇叫着。
鬼呢?
姜摇有些茫然。
他之前能感应到的所有东西,都好像一下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包括那混浊的、邪恶的、枯老的气息。
不确定现在的情况, 姜摇也不太敢真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然而……周围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得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忽然,他手中的红线跳了一下,以为是厉鬼有所动作姜摇立刻绷紧脊背想要躲避开来, 不想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手, 他顿时呲牙咧嘴起来, 再伸出手去抓时,只抓到从指缝里迅速漏走的衣角。
一切又再次恢复了寂静, 他等了又等, 最后实在等不了了, 忍着肩膀的剧痛迈出脚步,伸手去摸。
什么都触不到。
直到脚底仿佛碰到什么东西时,姜摇蹲了下去, 手试探性的触碰了下。
是楚云秋,活的。
结束了?
他慢吞吞回到炉鼎的位置, 将炉鼎里的香熄灭掉, 左手抓下了遮住眼睛的红布, 往前面看去。
昏暗的空间里, 之前摆好的阵坛已经被破坏得不成样子,香烛不知何时熄灭,楚云秋躺在阵坛中央,身上的鬼气已经没有了。
“徒弟!徒弟!!徒弟!!”手机里老道还在撕心裂肺的呐喊,姜摇靠在墙壁上终于虚弱出声:“别喊了,我还没死呢。”
听到回复的老道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连忙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你结束斗法了?”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结束了。”望着眼前的狼藉,姜摇含糊道:“总之……我感应不到另外一个斗法人的气息了,楚小姐身上也没有丧附鬼了。”
他侧头看着自己的肩膀,被楚云秋捅穿之后里面的骨头都露了出来,但不知道为什么血没再流了,只贴着皮肉,红得有些触目惊心。
“你把手机拿起来让我看看你!”
姜摇勉强过去拿起手机,坐在地上将面前的场景给老道看,老道咋舌:“不是,徒弟你居然能斗得过对方,这不合常理啊!”对方毫无疑问是斗法高手,他徒弟就算再天才按理来说也不太可能斗赢,最多拼个两败俱伤。
姜摇有些出神,没听清老道再说什么,还是后面老道叫了他好几次他才回过神来,嗯了一声。
“那只从女娃子身体里出来的丧附鬼呢?”老道问他,“它跑了?不然我怎么没看到它?”对方斗法失败,按理来说丧附鬼会脱离出来,但他没看到丧附鬼的身影。
姜摇垂下眉眼,虚弱说了句:“它被我杀了。”
老道皱眉。杀了?他刚才分明一点声音都没听到,正要开口再问时,姜摇把手机调转了一下,让摄像头对准了自己,脸色苍白道:“抱歉……师父,我受伤有点严重,得先挂电话给他们开门,送我去一趟医院……我要先挂断电话了。”
那被捅穿的肩膀映入老道眼中,老道也顾不及再问那个丧附鬼了,怒道:“你受这么重的伤还有闲心和我聊这么多!你不要命了!还不快让他们送你去医院!”说着自己主动把视频电话挂掉了,生怕姜摇多回他一句。
应付过去了……
姜摇松了一口气,踉踉跄跄站起来,朝着门口处走去,伸手将门打开。
在开门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房间,除了一片狼藉和躺在地上的楚云秋,他看不到任何其它东西存在过的痕迹。
当然,只是表面如此。
他再明白不过。
……
……
姜母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因为房间隔音效果太好而心生恐惧不安,她站在门外什么都听不见,想开门进去又怕惊扰姜摇,手握成拳咬在嘴里,来回走着。
姜父沉着眉头一言不发,在旁的姜衡抿着唇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姜母实在忍不住了,来到门前抬手就想去敲一下门,姜父握着她的手:“道长说我们不能打扰他。”
“可是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如果小摇真的出了什么事……”对姜摇姜母是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如果姜摇出了事,她是绝对不会原谅自己的。
姜父犹豫着,风浪多年,他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眼下这种情况。
好在下一刻他们听到了门开的声音。
“小摇——”姜母露出笑容抬头看去,在看见姜摇的那一刻脸色巨变,她连忙伸手扶住姜摇完好的左臂,看着那被捅穿的右臂,眼泪忍不住流下来。
一阵兵荒马乱,姜摇和楚云秋被送到了医院。
楚云秋那里情况不太好,需要一个人看着,姜衡就过去了,姜摇的手臂缝合好后则是被送进了病房,其实现在他已经觉得那伤口不怎么痛了,医生要给他上麻醉的时候他还拒绝,缝合的时候望着他的伤口,医生一脸惊奇道:“你这伤患伤口还挺奇特,这么大洞居然都不怎么流血。”
姜摇:“……”
无法解释,只能闭嘴。
姜母连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也不记得了,坐在他床边形影不离,姜摇稍稍一动,她就紧张得连忙问是不是不舒服,几次下来,姜摇颇为不好意思:“我就是躺着不太自在,想动一动。”
姜母忍不住笑了一下,紧接着眼泪就哗啦啦的流了出来,连声说对不起。
姜摇忙说没关系,他这时想起了自己的书包,慌乱之中也不知道带来没有,左右看了看,一旁的姜父见此把他书包拿了出来:“你是不是要找这个?”送姜摇来的时候他看到了放在楼上的书包,便一起捎带过来。
姜摇啊了一声,说了声对,用左手把书包接了过去,“谢谢。”
姜父沉默片刻,回了句:“不用谢。”
拿到书包,姜摇拉开拉链将里面的盒子拿了出来,递到姜母面前,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半响干巴巴道:“这是……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
“生日快乐……”
又过了半响,他把后面那个称呼补上了:“妈妈。”
姜母眼泪本才止住,听到这声妈妈又泪如雨下,她等了这声妈妈等得太久,从将姜摇接回来的那天到现在,很多次她做梦都会梦见这一天,但一睁开眼,连打扰姜摇都不敢。
她将姜摇手中的盒子接了过来,小心又小心的打开,见里面是一块玉坠和一指折叠好压着的黄符。
“这玉坠和黄符都是师父给我的,玉坠有镇神暖躯的功效,黄符用来躲一次天灾人祸。”姜摇道。
姜母望着它们好一会儿,将盒子盖上紧紧握在胸前,另外一只手擦拭去眼角泪水后,露出十分温柔的笑容来:“谢谢小摇,妈妈很喜欢。”
在这一刻,存在于母子之间那层深深的隔阂似乎淡去了不少。
……
因为之前流血过多,很快姜摇便犯了困,姜父姜母不敢打扰他,连忙出去好让他睡得好一些。
陷入沉睡中的姜摇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的身前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鲛纱,女人的歌声从鲛纱里面传了出来,像月光下幽静的水光,她轻轻哼着温柔的调子,周围很多人安静的垂首站立着,就像是一动也不动的僵尸,而女人怀中似是坐了一个人,听着她的歌声,跟着调子晃荡着双腿。
一下,一下,又一下。
姜摇意识过来他梦到了什么。
等女人停下歌声以后,他立刻掀开眼前的鲛纱往刚才看到女人的位置望去,然而空荡荡的椅子上什么都没有,他再转头,却见女人被白绫吊在了空中,脸色青白没有半点生气,她身上穿着红色的华服,一双手无力垂在两边,脚尖在空中微微来回晃荡着。
而刚才在女人怀中的孩子似乎已经长大了不少,素白的衣摆拖在地上,双手捂着脸颊,跪在女人面前口中发出呜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