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他比寄生在谢长邀身上的谢长安更像一具凶煞之鬼。
背后的厉鬼扑过来继续啃食着他的脊背,他无动于衷。
“香吗?那就……再闻一会儿。”扯了扯嘴角,姜摇用尽所有力气抬起剑,将自己的心头血抹在上面,断断续续道:“闻着去见你……坟墓中的爹娘,和他们……共登极乐去吧。”
若说他之前只想把谢长安逼出谢长邀的身体里,那他现在改变主意了。
他要把谢长邀和谢长安一起杀了——
望见他的动作,谢长安脸色剧变!
至阳之体的心头血远比身上其它地方的鲜血厉害得多,若是中了姜摇这剑,他便是没有魂飞魄散下场也和魂飞魄散差不多了,而他现在正是恢复鬼气的时候,行动不及之前灵活敏捷。
没有犹豫,谢长安立刻驱使那些厉鬼朝姜摇的剑上扑去。
难得的机会,若是放弃的话——
眼见那些厉鬼就要触碰到沾着自己心头血的剑,姜摇咬紧牙关,最后关头到底还是立刻收了剑。
“可恶!可恶!”对着这些全无神智死前凄惨死后又凄惨的厉鬼,他除了大喊可恶之外,竟是没有一点办法。
心头血白费,身体一下失去力气,为了避免这些厉鬼触碰到剑上的血消亡,他将剑压在身下,前所未有的憋屈和不甘充斥着心头。
从前都是他追着鬼杀,唯独这一次,他不仅被鬼追着撕咬,甚至还难以下狠手杀掉他们,他们身上存在红红的影子,他又如何下得去手——
眼前已经是最好附身姜摇身体的机会,姜摇根本没有力气抵抗,灵魂就会被他吞吃得粉碎。
而他也可以顺理成章用这具身体得到谢宁。
谢长安脸上露出轻快的笑容,迈开脚步朝着被成片厉鬼压在身下啃食的少年道士走去。
愚蠢,真是愚蠢,和许扶清一样的愚蠢啊。
既然已成厉鬼,又何必要管他可怜不可怜,杀了不要碍自己的事才是正确的选择。
不过也多亏了许扶清和姜摇的这份良善心肠,不然他早就死了,不是吗?
他停在姜摇面前,弯下了腰张开嘴巴准备享受一顿美餐。
忽然他的视线定住。
一道纤细晶亮的血线拦在了他的眼前,好似再往前一步,这道血线就会将他拦腰切断。
顺着这根血线,谢长安侧头看了过去。
被厉鬼掀开扔在不远处的竹篓,密密麻麻的血线正从中涌了出来,那些血线凝出嫁衣恶鬼的身形,猩红的裙摆、衣袖、红盖头在空中微微飘荡着。
恶鬼阴森恐怖的气息荡开。
看到谢宁出现,谢长安忽然露出狞笑,他逃离太清观到现在的所有筹谋,为的不就是让谢宁出来么?
杀姜摇只是顺带的结果而已——
他真正的脸再次从谢长邀脖颈一侧长了出来,并将谢长邀的脑袋挤了下去,那是一张说得上俊美风流的面容,只下一瞬间忽然扭曲变形。
双眼被漆黑占据,唇色异常鲜红,整张脸没有半点颜色。
他朝嫁衣恶鬼尖笑着:“阿宁啊,太子哥哥真的……想你想了好久啊!”
“红红!回去!”预感到不妙,趴伏在地上的姜摇沙哑着嗓音,死死望着嫁衣恶鬼,厉声斥道。
没有谁比他更能感应到恶鬼此时的状态,怨恨与愤怒几乎达到了巅峰,他甚至听到双缚铃阴森不断的声响。
下一瞬间,姜摇满是鲜血的瞳孔一缩。
有什么东西从谢长安身上扑到恶鬼身上,那只是一个小指甲盖的黑影,他实在看不清是什么,但那东西落到恶鬼身上后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只一个眨眼就钻进了恶鬼的身体里。
恶鬼的气息凝滞住,他微歪着头,然后像是遇到什么痛苦的事,身上的怨气和诅咒肆虐疯长,甚至于超越了姜摇第一次在山洞之中解开封印时所见。
啪——
自解开封印一直束缚在恶鬼双手上的铃铛,碎成几瓣落在了地上。
双缚铃落下之后,天穹之上的月亮变得血红无比,乌云被黑雾取代,呜咽的哭声从恶鬼盖头下传了出来。
漫天血色丝线从他长长的袖子下汹涌而出,一眨眼便来到谢长邀面前,却又无法前进半分,反而谢长邀前进半分,血色丝线就撤回半步。
“阿宁,怎么可以这样对太子哥哥呢?”谢长安语气带笑,“你这样我会伤心的啊,快把它收回去。”
于是那些血色红线一点一点回到了谢宁的袖下,纠扎成密密麻麻的一团。
谢长安又道:“将这些厉鬼通通杀了。”
闻言,恶鬼袖下的血色红线涌出将数百只厉鬼缠绕住,颤动之后却又未曾动作。
祂无声无息站立在原地,任由谢长安如何命令也无动于衷,只身形有些不稳和失控。
谢长安没想到将注入他心血的阴虫融入到谢宁身上,也没能顺利操纵谢宁。
他是杀了谢宁的人,用的是染了自己鲜血的匕首,原本只要等谢宁成为恶鬼后将喂食自己心血的阴虫放在谢宁身上,谢宁就会成为一具完整意义上属于他一个人的傀儡,只阴虫还没来得及养好许扶清便闯进宫中,让他功亏一篑!
现在这只阴虫是他重新用谢长邀的心血培养的,谢长邀是他后代,与他血脉相连,加之他精心炼化提纯,差别并不大。
难道是因为炼化提纯的心血纯度不够吗?还是因为指令的对象太多?
谢长安忽然看向姜摇,命令道:“杀了他,杀了姜摇。”
不要这具至阳身躯也无所谓,只要有了谢宁,他还有什么得不到的?
在他的声音中,谢宁慢慢扭过头,看向了姜摇,一团漆黑的雾气中,鲜红的盖头也挡不住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目光。
见状谢长安露出畅快扭曲的笑容。
“对!没错!杀了他!阿宁!用你能想到的最残忍狠毒的方法杀掉他!”
恶鬼朝着姜摇飘了过来。
在这个过程里,数不清的黑色雾气包裹着祂,祂的身体变得混乱极不稳定,从前总是十分干净的嫁衣身上显露出斑驳黑红的血迹,有鲜红的血流出,又变得漆黑一片的落在地上。
等祂飘到姜摇面前时,已经几乎没了人形,嫁衣之中充斥的是黑红的雾气,便连盖头掀开一角,也看不到半点面容,盖头下有古怪的哭声。
邪恶恐怖的鬼物——
姜摇心中第一次浮现出这样的念头。
然而……这是他的红红。
恶鬼漆黑的血液落进他的骨头中,每一滴都包含着纯粹失控的恶意和极致的痛苦怨恨,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刚解开封印的时候,他却全无最初的惊惧抵抗之意,而是竭力伸出只剩白骨的手,抓住了恶鬼长长袖摆下涌动着的黑色雾气。
湿濡、阴暗、粘稠。
他张嘴,满心焦躁和不安,不知所措安慰道:“别哭……红红。”
“你别哭——”
该怎么办?
要怎么做?
他不停去思考能够解决的办法,然而恶鬼身上溢出的黑血越来越多,整只鬼也越发冰冷阴森。
谢长安又下了一遍杀了他的命令。
从恶鬼袖下漫出红线,那些红线爬到了姜摇身上,遮盖住了姜摇的双眼,恶鬼抬起手,掀开盖头一角,朝着姜摇缓慢张开嘴巴。
“红红?”
尖锐的獠牙停在姜摇面前,恶鬼慢慢闭上嘴巴,祂咬破了自己舌尖,主动亲吻上了姜摇的唇瓣。
第86章
恶鬼身上的黑血还在流动, 气息越发恐怖诡异,舌尖上殷红的血顺着姜摇的唇瓣渡了进去。
姜摇下意识将祂的血液吞咽了喉咙中。
耳边传来谢长安的厉啸声,他操控着谢长邀的身体扑了过来想要制止谢宁的举动, 却被澎湃如海浪一般的黑雾推了出去。
“回来!回来!回来!”谢长安撕心裂肺的呐喊。
为……为什么谢长安会这么愤怒?
姜摇不是很明白。
下一瞬间他明白了。
在吞咽下口腔中的血液之后, 他感觉到他和红红建立了一种十分玄妙的联系,这种联系胜却以往, 只稍他心念一动, 就能感知到红红的所思所想。
眼前又出现了那漆黑一团的球形诅咒封印,纤细柔软的血红丝线疯涨,在某一瞬间将漆黑的鬼气完全包裹,又在下一瞬间被漆黑的鬼气尽数吞噬。
没有新的血线再生长出来,球体表面纯黑一片。
在要被鬼性支配的最后,谢宁用自己的心头血, 和姜摇订下了主仆契约。
“回来!!!”谢长安还在喊。
恶鬼已经彻底失去人形, 嫁衣下是一团纠缠在一起的红线, 漆黑的雾气在红线中穿梭。
祂开始朝谢长安慢慢飘去。
谢宁与姜摇定下主仆契约,却依旧受谢长安的操纵, 之前一直有抵抗, 现下因为被鬼性支配, 也失去了抵抗谢长安操纵的能力。
谢长安脸上露出喜色,他刚才因为想让谢宁杀掉姜摇离远了一些,之后又被谢宁气息阻拦, 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眼看着恶鬼要飘到他这里, 姜摇却伸出手, 抓住了恶鬼衣袖。
“红红, 回来。”他说。
恶鬼转身, 扑回到了姜摇的身上。
祂现在可怕至极,完全成为一个没有神智的怪物,姜摇伸出一只白骨森森的手抱住祂,如抱一片从树端飘落的树叶。
一个混乱不稳没有完整的形状,一个全身上下鲜血淋淋。
空中白雪漫漫,缠绞着数百只厉鬼的血线蠢蠢欲动想要将它们尽数吞噬,谢长安还想再命令谢宁,姜摇捡起地上的剑,上面心头血未消,他神色平静挥出一剑,将谢长安的嘴巴割开。
黑气萦绕着空洞的伤口,缓慢复原。
姜摇又再次挥出一剑,谢长安竭力躲避,却还是无法躲过,嘴唇上的伤口越发深广。
他整张脸已经彻彻底底扭曲了。
“红红,不杀。”姜摇对怀中的恶鬼道。
颤动的红线安静了下来,松开了两分,有细密的黑色鲜血从那些厉鬼身上流下。
姜摇捡起竹篓,将谢宁装进里面,背在在自己血肉模糊的背上,白雪落进了他的身体里,也变成鲜红之色。
他和谢长安一起听到深夜冬雪里赶来的脚步声,谢长安此时已经虚弱无比,黑雾充斥着伤口却久久未曾愈合。
为今之计只有逃离。
他不甘的望着姜摇背后的竹篓。
明明……明明差一点……就成为了他的东西——
他转头朝着与来人相反的无垠深夜里跑去。
“徒……徒弟!”老道气喘吁吁的赶到,瞳孔震颤望着眼前这一幕。
数百只厉鬼被漫天血色红线缠绕着,那些红线没入姜摇的竹篓内,姜摇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许多地方更是露出森森白骨,他就站在那里,和一只恶鬼也没什么分别。
他忍不住眼角流出了热泪,大骂道:“我让你别一个人来的!我让你别一个人来的!!!”
姜摇说要去追谢长邀的时候,他说一个人不安全,让他等道士协会的其它厉害人物来了再说。
然而姜摇说:“只有我一个人去才能追到谢长邀,否则他会再次逃走的,我会拖住他,等到师父你叫人来。”
他已经很努力很努力的叫人来了,也很努力把人带来了。
但还是来得太晚了,才教他的徒弟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姜摇刚才挥出去的两剑已经用光了仅剩余的力气,老道踩过白雪奔跑着来到他面前,他身体一歪,倒在了老道身上。
“师父……”他咧开自己鲜血淋漓的唇瓣,露出十分难看恐怖却十分灿烂的笑容,“我和红红救下……好多好多的红红。”
“快去追……谢长邀,他走不……长远的。”
已经有道士协会的人和警察去追谢长邀了,剩下一部分留在现场准备处理这些厉鬼。
望着那些被红线缠绕住无法动弹的厉鬼,老道忍不住眼泪流得更厉害了,他各种骂姜摇愚蠢,身边却一直没有声音,再侧头时,姜摇闭上眼睛已经昏了过去。
“这些厉鬼……怎么办?”
在场的几位观主和一群白袍道士以及一位留下来的年迈真人,注视着这被成片红线束缚着的厉鬼,这些厉鬼腹部空荡荡的一片,都是受剖心挖肺的死者。
真人望着他们,良久叹了一口气:“渡化吧。”
“这么多——”有白袍道士露出十分为难的神色。
“两年我们也都渡不完啊。”
渡化厉鬼十分困难,便是供奉清除怨气这一项便要持续一年以上的时间,所以他们遇到厉鬼通常都是要杀掉的。
另外的白袍道士轻声道:“姜道友本有诛杀他们的能力,却留它们到现在……想必也是想要将他们渡化吧。”
没有人再有异议。
年迈的真人朝着最近的一只厉鬼走去,不想他才靠近,原本十分安静的红线涌动了起来,透出混乱的邪性与杀意。
他不得已后退了一步。
说:“姜小道友的恶鬼并不想让我们触碰这些厉鬼。”
所有人都能察觉到这血色红线的恐怖,没有提前布置好的大阵,没有陵天师在场,他们压根不敢激怒恶鬼,触发恶鬼的杀人机制。
众人一筹莫展之时,一道微风吹拂而过,有一道模模糊糊身穿青色道袍的人影从姜摇身体里走了出来,那道青色人影离开姜摇的身体以后,睁开眼睛,里面是一片温和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