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乾安”咬着嘴唇,面无表情地从地上踉跄站了起来。
在身后家政妇的推搡之下,他拖着步子来到了豪华别墅的客厅里。
一个女人就坐在沙发上,她端着咖啡杯,此时正在慢条斯理地享受着自己的下午茶。
“方乾安”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女人鲜红的嘴唇镶嵌在惨白的脸上,像是一张虚假而又恐怖的假面具。
看到“方乾安”之后,女人的嘴角往下撇了撇。那是一个极度厌恶而嫌弃的表情。
“啧,教了你那么久,还是一点礼貌都不懂。怎么了,见到我,不会叫人吗?”
女人刺耳的声音响起。
“方乾安”嘴唇轻轻动了动。
但是挣扎了许久,他始终未能发出任何声音。
一旁家政妇揣测着女主人的心情,这时候皱紧了眉头,眼看着又要给客厅里瘦弱的男童一巴掌。
女人冷笑了一声,示意仆人住了手。
“……算了,不叫就不叫吧。被一个小杂种叫‘妈’其实也晦气得很。哦,对了,今天叫你来,就是要告诉你一件事。”
女人放下了咖啡杯,白脸上的两颗漆黑空洞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住了“方乾安”。
“你那个贱人亲妈死了。”
“……”
“听说死得还挺惨的,是跳楼死的吧,尸体都不成人形了,啧啧啧,她以前也就是靠着她那张脸抢男人,你看,这就遭报应了吧,死了以后脸都没有了。”
女人笑嘻嘻说道。
别墅里,时间仿佛突然之间凝滞了,周围是如此的安静,如此的阴凉。
“方乾安”依然静静地站在远处,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他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女人一直盯着他看。
“方乾安”莫名有种强烈的感觉,这个女人现在之所以如此专注地看着自己,就是为了看到他痛苦绝望崩溃的表情。
然而他却没有办法满足女人的愿望,因为他的心是麻木的。
“方乾安”无意识地看向了女人的身后。
在阳光明媚的客厅里,女人身后却有一团模糊不清的暗影。
隐隐约约,像是一个垂着头的人。
孩童的沉默,让女人不满的蹙起了眉头。
“听到亲妈死了还是这副死样子,不然我怎么说呢,你啊,根本就是天生的贱种,白眼狼。”
女人冷酷地说道。
“要不是肖维斯脑子不清醒,我是肯定不会让你进我们家家门的。李钰,你要是识相一点,就以后最好再乖一点,你要知道,要不是我收留了你,你现在就已经是个孤儿了……”
“我不是孤儿。”
“方乾安”听到自己忽然开口,用一种沙哑的声调,一字一句地冲着女人说道。
“我还有弟弟。”
虚弱的男童,开口之后,声音听上去却异常倔强。
“妈妈带我去看过他,我弟弟特别漂亮,而且还特别乖。”
“哈?你什么时候——”
“我还有外婆,我外婆就跟弟弟在一起。”
渐渐的,渐渐的,小孩的声音里终于染上了哭腔。
“我根本就不想当你们家的孩子,你把我丢出去吧,我去找我外婆,找我弟弟。”
“我根本就不想跟你们这种坏人住在一起——”
“咔嚓”一声,有什么东西被女人砸了过来。
昂贵的骨瓷咖啡杯在“方乾安”的额角化为了碎片,滚烫的咖啡淋下来,让他半张脸都火辣辣的疼,以至于连他伤口中不断渗出的血,在热咖啡的对比下都变得湿凉。
“都这时候了还要惹我生气,把这个杂种给我关起来!”
“给我关到他懂事为止!”
剧烈的疼痛中“方乾安”听到了女人尖叫道。
在女主人的吩咐下,有人走上前来,有点犹豫地托起了弱小孩童瘦骨嶙峋的躯体。
然后,他们把“方乾安”,或者说,李钰,重新丢回了走廊尽头那间阴冷逼仄的房间里。
随着反锁声的咔嚓响起,黑暗再次笼罩在了孩童的身上。
……
“沙沙……”
房间里,忽然响起了某种微弱的抓挠声。
在面对殴打的时候也不为所动的孩童,此时却蜷缩在墙角,肿胀的脸上浮现出了恐惧的神色,他抬起眼睛,望向了房间另一边的墙壁——肮脏的墙面上,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出现了一扇小小的红门。
某种含糊的低吟从门后传了出来。
然而无论“方乾安”在梦境中怎么仔细聆听,也没有办法听清那声音究竟在说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在不断摇头,然后更紧地抱住了自己。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的门再一次被打开了。
“我就进来看看他怎么样,别跟我姐说……”
“方乾安”躺在地上,瑟缩了一下,却根本没有力气抬起头。
他感觉到有什么人走了进来。
然而,那个人并没有推搡他,也没有像是喂狗那样把装在不锈钢盆里的发臭食物丢在他身上。
来人只是蹲在他的身侧,然后对着他“咔嚓”“咔嚓”地拍起了照片。
“哇,真的好惨啊。”
明明是少年人的声音,听上去却格外的浑浊。
那个人嘴里啧啧有声,拍上几张照片后,就直接伸手,摆弄起孩童的躯体,好让对方身上的伤口更加明显地展露在镜头前。
渐渐的,他的呼吸变得更重了。
就这样,他抓着头发把孩童的脸掰过来,嘴里忽然发出了一声低呼。
“靠,原来你还醒着呀。”
“方乾安”迟钝地眨了眨眼睛。
他看向那个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是欧阳。
是少年时期的欧阳。
年少的欧阳手里举着相机,对上“方乾安”的眼神后,他的嘴不受控制地咧开来。
他看上去就像是已经饿了许久,正在对着肉块流口水的野狗。
一种诡异的光芒在他眼睛深处闪烁不停。
“嘿,李钰……”
“方乾安”听到欧阳这样喊道。
“既然你醒着就好办了,小家伙,我听说你已经好久没有吃东西了,对吧?你是不是很饿?”
“……”
“看你可怜,这样吧,待会儿我开个录像,你呢,就按照我的指示把衣服给脱了。你脱一件衣服,我就给你一块饼干,怎么样?”
欧阳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饼干在孩童的面前晃了晃。
虽然听上去是在提议,可在说话间,他的手已经贴在了瘦弱孩童的衣襟上。
下一秒,欧阳惨叫出声。
“好痛——”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都已经是一幅快嗝屁的模样了,那小孩竟然还有力气直接挠他。
要不是他躲得快,恐怕眼睛都会被这兔崽子挖出来。
“你他妈找死!"
欧阳不敢置信地低下头,看了一眼掌心的血迹。
他的脸扭曲了。
紧接着,他直接一脚踢在了孩童的身上。
“方乾安”呜咽了一声,蜷缩起了身体。
他根本无法躲开那个人的殴打。价格昂贵的单反相机在欧阳这种富二代的手里,直接变成了简单易得的砸人工具。
“砰——”
“砰——”
“砰——”
……
在剧烈的疼痛中,孩童的意识开始模糊。
地板变得又湿又滑,还有一点点黏。
“方乾安”想要开口,他太痛了,然而仅仅只是张开嘴唇,呛鼻的腥甜液体就不断地从他的口鼻处喷出来。
他甚至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
终于,欧阳猛地停下动作。
他喘着粗气,已经没有任何动静的男孩身边爬了起来,惊疑不定地看着地上已经不成人形的那一团血肉。
“艹,搞没搞错——”
他抓了抓头发,眼底闪过一丝后怕。
“喂,小兔崽子!”
欧阳咽下一口唾沫,用脚尖轻轻点了点地上的孩童……是软的。
跟烂泥一样软。
这下欧阳的脸色真的变得难看起来。
他一把捞起地上的单反相机,抱在怀里擦了擦血迹,然后急急忙忙的冲出了房间,砰的一下砸上了门。
隔着一扇门,隐约可以听见其他人与他的对话。
“欧少爷,你这是怎么了……天哪,怎么这么多血?”
“瞎问什么,跟你没关系,对了,今天我在这里的事,不许跟任何人说。”
“……”
“多嘴也不会让你多攒点钱,总之别跟人说这事,不然你吃不了兜着走,听见没……”
“好,好的,欧少爷。”
……
其噶人的声音开始变得朦胧而遥远。
“方乾安”静静地躺在地上,剧烈的刺痛已经逐渐从身体里远去。
身体开始变冷。
“自己”快要死了。
虽然只是幼童,“他”对于自己快死这件事却异常清楚。
与逐渐微弱的生命之火形成了鲜明对比的是,孩童胸中不断腾起的强烈恨意。
“好痛啊……”
“好痛……”
“这些坏人……”
……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黑暗中,他听到了一声濡湿的摩擦之声。
原本无比模糊的声音,此时却变得格外清晰。
【“哦,是要把这些人全部都杀掉吗?”】
【“那么,你打算用什么来作为交换呢?”】
【“你的一切?”】
……
【“好吧……虽然我已经饿了这么久了……”】
【“那么从今以后,你的一切都属于我了。”】
【“你的名字。”】
【“你的身体。”】
【“以及,你的存在本身。”】
有什么东西慢慢覆盖上了他的身体。
那种几乎可以刺入灵魂深处的寒意,带来的痛苦甚至比死亡更加难以忍受。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咀嚼着他。
在意识彻底消亡之前,“方乾安”挣扎着睁开了眼睛,看向了自己身上的东西。
那是一团邪恶,污秽,而且恶心的东西。
它正在吃他。
它很饿。
*
“唔——咳咳咳——”
方乾安尖叫着醒了过来。
噩梦中残留的恐惧感深入骨髓,吓得他一直在抽冷气。
然后,他便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无数细小的硬质小颗粒就那样从方乾安的嘴中喷出,方乾安捂住嘴,恍惚了一瞬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往外喷米。
生米。
他的嘴里,此时竟然塞满了生米。
半跪着地上咳嗽了好久,方乾安才缓过了一口气。
一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竟然蹲在厨房里。只不过,一直以来都被苏阿姨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厨房,如今已是一片凌乱,密封的米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粗暴地翻了出来,如今正倾倒地上。
而方乾安的面前,满是都是铺撒开来的米粒。
其中还有一些就是他吐出来的,上面还浸着他的唾沫。
“这他妈是……”
方乾安惊骇不定地环顾四周,整个人完全懵逼了。
他现在到底是在干什么?
他怎么……怎么会在这里?
就在此时,他身后传来了一声沙哑的询问。
“好不好吃啊?”
方乾安的背脊一凉,下意识地站起身来。
在这个时间点还会来厨房检查情况的,也就是一直照顾着他的苏阿姨了。
“苏姨,我他妈好像在梦——”
年轻的校霸惊慌失措地开口解释道。
我好像梦游了。
可是,方乾安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戛然而止了。他震惊地望向身后,发现此时此刻,那直挺挺地站在厨房角落里的,压根就不是他熟悉的苏阿姨,而是一名有些眼熟的老太太。
老太太面容灰白,眼睛是一团浑浊的灰色。
她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寿衣,整个人看上去僵硬无比。
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混杂着很淡很淡的尸臭味袭来。
方乾安整个人都在哆嗦。
“外,外婆?”
方乾安大脑一片空白,他踉跄着往后退去。
他已经认出来了,眼前的老太太不正是那一天从另外一个世界把他和李秀带出来的老人吗?
他后来听说了,为了救他们,李秀的外婆去世了。
可现在,那本应躺在殡仪馆的尸体,竟然,出现在了他家的厨房里?
这是噩梦吧?
自己又在做连环噩梦了吧?!
方乾安死死咬住自己虎口。然而从伤口处传来的疼痛却让他绝望地意识到,自己现在竟然并不是在做梦。
可方乾安宁愿自己真的是在做梦——
因为就在他惶恐后退之时,他眼睁睁地看着那老人,踮着脚尖,摇摇晃晃地朝着他走了过来。
“多吃点啊,好孩子……多吃点……”
含糊不清的嘟囔从尸体的口中吐出。
说话间,老人竟然直接将自己枯瘦如鸡爪般的手,探入了口中。
先是手掌,然后是手腕,最后是手臂……
尸体的脖子梗了起来。
超出常理的动作让尸体的口颊绽裂。
滴滴嗒嗒的粘稠黑血,顺着绽开的伤口缝隙不断往下流淌。
老人一点点地从自己的肚子里,掏出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