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一次就算是淡定如徐老师,也没有办法强撑精神假装无事发生了。
毕竟发消息来的人是正是他的同门。
而通讯软件此刻正在不断重复播放从殡仪馆那边转录下来的监控视频。
模糊不清的镜头正对着一间停灵用的房间。
徐老师一眼就认出来,这正是李秀外婆停灵用的那间。当时李秀还在住院,外婆的后事都是由徐老师帮忙操办的,而此时,在监控镜头下,外婆的棺木却在无人碰触的情况下一点一点地被推开了。
紧接着,一个脸色青灰的老太太,直挺挺地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老人的眼睛灰白一片浑浊。
殡仪师在给老人整理仪容时,在她脸上铺了厚厚一层粉。在监控下,老人的脸看上去格外白。
死去已久老太太身体微微抽搐着,然后,身形僵硬地棺材里爬出来。
隔着镜头也可以清楚地看到,在落地时候,老人的脚后跟,高高地抬了起来。
老人就这么僵硬地朝着房门外走了出去,消失在了监控摄像头的拍摄范围外。
……
如果不是监控镜头上飞快跳动的时间轴,眼前的这一幕简直就像是那种灵异电影里刻意剪出来的恐怖镜头。
可是手机屏幕前的徐老师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根本就不是拍出来的恐怖镜头,那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李秀的外婆,尸变了。
平日里最淡定最温文尔雅的徐老师在看到这一幕时候,终于也骂了一句脏话。
“我这个猪脑壳……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为什么一直都没有找到李钰的骨灰?原因非常简单。
在七娭毑临死之前,也许是出于自愿,也许是被鬼魂的力量所蛊惑,她将李钰的骨灰,藏在了自己的身体里——是的,她吃掉了李钰的骨灰。
“难怪它变得那么凶——”
短暂的失态之后,徐老师立刻就想通了一切。
原本红大人之所以可以在外界活动,无非就是靠着被供养的骨灰作为载物。而现在,它终于有了一具肉身。
“像是这种邪祟,一旦有了肉身就等同于聚形了。有了形它就很难再被无形的驱邪符咒什么的打散了——”
想到这里徐老师的背后渗出了一层冷汗
“不行,李秀,不能让你再待在这里,医院里的阴气太重了,你那个鬼哥哥对你执念那么深,不会这么轻易的放你走。那东西肯定还会再来找你。”
一边说着,徐老师一边急急忙忙地拧紧了保温杯,然后发动了车子,就要带着李秀离开。
此时李秀也从徐老师的低语中意识到了情势紧急。
已经饱受惊吓的少年脸色也是一片惨白。
“方乾安。”
就在这时,李秀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另外一个男生的脸。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侧乔阳的袖子,急急忙忙的问道。
“如,如果红大人变得这么厉害了,他除了找我,会不会还会去找方乾安?当初,就是方乾安把我带走的……”
听到李秀的追问,徐老师的动作僵住了。
*
“叩叩叩——”
方家位于大厦顶端的复式豪宅内,苏阿姨端着托盘,小心翼翼地敲了敲紧闭的房门。
可是敲了许久,房间的年轻主人却始终未能开门。
“小方啊……”
苏阿姨盯着纹丝不动的房门,脸色变了变,终于难掩心中的担忧,隔着门冲着房里喊道。
“赌气归赌气,饭还是要吃的呀,你都已经好多天没吃饭了,再这么饿下去会出问题的!"
就这样又敲了好一会儿门,终于,那扇门缓缓打开了。
一个男生出现在门后。
“别敲了,我没赌气。”方乾安揉了揉头发,疲倦地冲着门外的女人说道,“就是不小心睡过去了。”
“哎哟,乾安啊,你这是这么搞的?”
苏阿姨看到方乾安,一口气还没松下来,目光就对上了男生衣摆处殷红的血迹。
她惊慌地问道。
方乾安被她提醒后才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衣摆,愣了一会儿后,他才硬邦邦地回了一句:“……不小心流了鼻血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几天不都是这样吗。”
“流鼻血怎么也不换衣服,真的是吓死我了。”
听到这个解释,苏阿姨这才身形放松了一点,嘴里嘟囔道。
方乾安确实有这个毛病,从小到大经常流鼻血,说是因为鼻粘膜里血管脆弱的缘故。不过苏阿姨也知道,如果不是小时候就被打,方乾安也不至于落下这么一个毛病。
嗅着从男生身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苏阿姨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那不管怎么说你现在也是要补身体的时候,刚从医院出来呢,吃点东西吧,别赌气了。”
她劝道。
“苏阿姨,你拿走吧,我只是没胃口而已,不是赌气。”
方乾安一字一句地说道,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明明是一张极为英俊的脸,这时候瞅着就像是罩了一层塑料面具似的。
而在他身后原本奢华舒适的房间早已是一片狼藉。
房间里所有能砸的东西都已经被砸掉了,甚至包括两个人拖都拖不动的沙发还有实木的书桌。
墙上铺设的软木板也像是被发狂的野兽刨过一般露出了内里的水泥底。到处都是打斗后留下来的痕迹,整个房间里现在要说起来,一件完整的家具都没留下来。
苏阿姨越过方乾安的肩头看着房间里一切,神色愈发苦涩。
谁又能想到,目光所及之处,这宛若伊拉克战场一般的惨状,竟然仅仅只是因为,方乾安向方成科索要手机未果后造成的呢。
其实这么多年来,苏阿姨一直都是在心里偏向方乾安的。
她看得清楚,方乾安那个老爸,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渣,再有钱也不是一个东西。
可是……
经历了几天前的那件事后,就算是照顾男生这么久的苏阿姨,难免也对方乾安产生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谁家的孩子发起狂来,需要专门的医护人员打镇定剂。
而且好几个牛高马大的保安冲上去,差点都没按住方乾安。
要知道方乾安那个时候都已经好几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最重要的是……
当时苏阿姨躲在房间角落,无意间瞥到的那双眼睛。
方乾安当时的眼睛里,好像有两枚瞳仁,挤在同一个眼眶里。
苏阿姨也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可是那天晚上她回家却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整个人更是怕得不行。
“乾安啊,真的没必要。”咽下一口唾沫,苏阿姨干巴巴地劝说道,“不就是没把手机给你吗。方先生也是担心你休息不好,身体一直没办法康复。到时候你给你爸服个软,让他把手机还你就是了……”
话又说回来,此时苏阿姨看着方乾安的样子,心里又生出了一丝不忍。
她讷讷地劝说道。
方乾安听到这话,不由冷笑了一声。
“哈,他这只是想收我手机吗?他要真是让我好好休养,怎么这么急急忙忙就把我从医院里带出来了。”
徐老师前脚刚走,后脚方乾安就被他爸押送回了方家大宅,美其名曰回家养伤条件更好。
“他根本就是迫不及待想让我也成为所谓的‘精神病人’吧。”
谈及自己的父亲,方乾安的语气里没有一丝的温度。
“啊?哪能这么说——”
苏阿姨心中一紧,连忙慌张地说道,只想赶紧终止话题。
但方乾安已经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了下去。
“就跟当时对待我妈似的,我妈疯了他高兴得要命不是吗。无民事行为能力人嘛,监护权都在那老头的身上,我妈的钱他爱怎么花怎么花。现在我妈快不行了,他最怕就是我继承了我妈的遗产,正着急把我也控制起来不是吗?”
苏阿姨刚想开口再劝,然而想到了多年前女主人的遭遇,那一句“你想多了”的话语,竟然怎么也说不出口。
不然怎么说是父子呢……
方乾安的猜测,还真是有可能。
想到这里,苏阿姨起了一身白毛汗,实在不敢再多说什么,慌慌张张把托盘放在了方乾安门口,自己找个借口就急忙离开了。
方乾安紧盯着女人离开的方向,眼睛里神色淡淡。
咔嚓一声,他再次把门关上了。
他依然没有理会被放在门口的托盘。
已经是第几天没有吃饭了?
方乾安已经记不清了,可是就像是他之前对苏阿姨说的那样,他确实没有胃口。
越过房间里凌乱的家具碎屑,方乾安一步一步来到了只剩下一张床垫的床前,扑通一下往床上倒了下去。
“艹,也不知道那个弱鸡现在怎么样了……有良心的话,应该会找我吧……”
高大的男生看着房顶,低声呢喃道。
之前在医院时还好,虽然方成科管得严,他好歹还能从探望的徐老师口中打听到一点对方的消息。
可现在他却彻彻底底困在了这里。
好烦。
想去找阿秀。
早知道,就应该把那个死老头……杀掉算了。
一股强烈暴虐心绪在方乾安的心中蔓延开来。
抽掉脊椎……
老头子的血应该会喷得到处都是吧?
年纪那么大,皮剥下来应该也没有什么弹性了。
而且他乱搞了那么多年,也脏得很……
……
方乾安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眼球正在不正常地颤动。
他不自觉地啃着自己的指关节,直到鲜血从深深齿痕中涌出来。
可即便是腥甜的血腥气,也依然没有办法安抚身体里不断涌动的饥渴而又焦躁的情绪。
身体里像是有一把无形的烈火在燃烧。
“阿秀……”
不得已,方乾安闭上了眼睛,开始使用“那个办法”平静心绪。
他在脑中一点点地勾勒着李秀的模样。
在那个晚上他曾经紧紧地拥抱过的少年。
因为床很窄,所以睡着后,怕冷的李秀一个不小心就被他纳入了怀抱中。
方乾安甚至还记得在黑暗中,自己嗅到的那属于李秀的香气。
那根本就不是廉价沐浴露气味,而是从雪白皮肤之下透露出来的,令人神魂颠倒的甜暖血香。
【饿了……】
方乾安多少意识到了一点,自己现在脑子有些不对劲。
正常人应该不会想着自己的同性好友,又饿又硬的吧?
可是他却已经无暇去管太多,只有李秀……只有他的阿秀,能够让他平静下来。
不知不觉,方乾安的呼吸渐渐平缓了下去。
他睡着了。
一团漆黑的血迹,在他腰间逐渐蔓延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方(拔一根手指):阿秀想我。
(再拔一根手指):他不想我。
(再拔一根):不对,他想我。
第51章
“喂……小兔崽子……他妈的在这里装什么死呢?”
“艹, 又在这里耍心眼子……”
……
朦朦胧胧中,方乾安感觉到有人拽着他的头发,不断踢着他的肚子, 扇着他的耳光。
靠……谁敢这样对他?
在愤怒之情浮出意识表面之前, 他首先感觉到的, 却是一种发自骨髓的阴寒,以及前所未有的虚弱。
方乾安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团棉花,而且, 还是那种浸在冰水中的棉花。
他身体是如此沉重, 沉重到连指头都动不了。那种感觉陌生极了,但是冥冥之中, 方乾安又觉得,自己好像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这样虚弱, 痛苦, 绝望。
费劲了一切力气, 方乾安才勉强在刺痛中睁开眼睛, 朦胧的视野里出现了几个面目模糊, 穿着家政服的人。
“终于不装死了。”
见到“方乾安”睁开眼睛, 那人发出了一声嗤笑,随即便拖着他的胳膊将他一把拽了起来。
“别他妈在这里装可怜,自己站起来, 难不成你还想着让我们八抬大轿抬着你走?”
在刺耳的辱骂声中, “方乾安”艰难站定。
他意识到自己刚才正蜷缩在一间无比逼仄阴寒的无窗小房间里。此时骤然被推到了外界,从落地窗外射进来的光芒都能刺得他两眼不断的流泪。他的身体更是控制不住地在瑟瑟发抖。
“磨磨蹭蹭干什么呀?夫人要见你呢, 喂, 我跟你说, 你别在这里搞什么小动作, 害我们被骂——”
身边的家政妇发出了一声烦躁的嘟囔。一边说着,她一边重重地拍了“方乾安”一把。就是这么一推,“方乾安”险些又摔到地上。
这些人怎么敢这么对自己——
不对……
她们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自己为什么会感到愤怒呢?明明早就已经习惯了。
两种完全不同的情感在“方乾安”的心中交织。
隐约中,“方乾安”记得自己地位明明很高,所有人都应该是捧着他的,可现在,涌现在他心头的,却是一阵强烈的无助。
“自己”甚至生不出任何的反抗之心。
就好像……就好像他的身体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对待。
而且他也很清楚,任何的反抗都只会招来更加凶残的殴打与辱骂。
对,这就是他的日常,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可以反抗这些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