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血,贪婪,暴虐……扭曲。
江初言整个人就像是冻结了一样动弹不得。
幸好贺渊身上的违和感只持续了非常短的一瞬。
“等等,你真的别怕。我听着好像是,嗯,在这种仪式上,能砸出毛鸡蛋来在这里是很好的事情。”
江初言眨了眨眼。
面前的高大男生,忽然间又变成了他记忆中那个熟悉的贺渊。
刚才江初言窥见的那一幕就像是他的幻觉。
此时男生正微微偏头,耐着性子对上布达措措,努力替江初言翻译着后者的话。
因为激动和欣喜,布达措措的语速都比之前快了许多。
而村民们的窃窃私语,也渐渐变成了欢愉快活的山歌。
“唔,简单来说,你受到了……龙神的祝福。”
贺渊听完布达措措的解释,又翻译给了江初言。
“这是一种非常大的荣耀与……恩典……好吧其实我也没听太懂。”
他笑眯眯地说道。
“反正你就理解成,龙神喜欢你就行了。”
周围的声音太响亮了,贺渊只得低下头在江初言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贺渊:就是这样,龙神喜欢你!
第80章
江初言可以感觉得到, 在他敲出了那个怪物之后,这座偏远山村里的气氛忽然之间就改变了。
虽然还是在被龙沼的村民们围观,可是凝聚在他身上的眼神却变得跟之前不太一样了, 似乎是变得更加友好更加热切, 但是……
江初言的直觉还是觉得以后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可此时此刻的他却也无暇去估计心底升腾而起的戒备究竟从何而来。因为从行为上来说, 村民们在江初言得到所谓的“龙神赐福”之后立刻就变得热情了许多——甚至可以说热情到叫江初言有些招架不住。
在一阵欢呼之中,江初言眼睁睁地看到几名村民在村巫的呼唤下冲进了红圈,他们小心翼翼地将原本垫在白化大鲵身体下方的红布扯了起来。
吸收了大鲵的鲜血, 红布被扯起来的时候, 一角还在滴滴哒哒渗着血。
可是村民们显然不会在意这个小细节,身材健壮的男人们脸上挤满了笑容, 他们小心翼翼地扯着红布的一角,然后朝着江初言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们朝着懵懂的外来者举起了手中的红布。
就算是听不懂这里的土语, 江初言也能猜出他们想要做什么。他们正准备把那块还在淌血的布盖在他身上。一阵恶寒袭来。江初言脸色一白, 下意识就要往后躲开。
“*&&……%”
“¥#@%!”
……
见江初言在躲, 村民们睁大了眼睛, 他们直勾勾地盯住了他, 发出了一连串急切含糊的话语。
“对不起,我,我不要那个……”
江初言语无伦次地说着, 朝着他们摆起了手。
但村民们还是不管不顾地朝着他走了过来, 红布上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江初言胃部一阵绞紧。
一双手按在了他颤抖不已的肩头。
“别躲, 这可是难得的祝福。”
贺渊控制住了江初言, 男生低着头, 在江初言耳边柔和地说道。
“可是——”
江初言想要反驳, 转头时候却对上了贺渊的脸。
男生那双浅色的眼睛在烟雾中灼灼地闪着光。
“他们没有什么坏心思,他们也不会伤害你。这只是祝福。”
贺渊说道。
江初言嘴唇微微翕合,呼吸急促。
但他没有反驳贺渊。
是啊,在少数民族中,类似这样的习俗有很多,有的少数民族甚至会将挖出刚刚宰杀的牲畜那还冒着热气的心脏献给贵客。
这只是一种非常传统的习俗……
“你是受到了龙神恩宠的人,他们只是想要对你表示感谢。”
伴随着贺渊的低语,又是一阵浓烟滚滚袭来。
江初言并不知道自己的泛着惶恐之色的眼神正在渐渐变得迷离而恍惚。
也许自己表现得这么抵触,确实有些不合时宜。
心灵深处似乎有个陌生的声音在劝说着自己。
江初言最终被说服了,他僵硬地站在了原地,不再躲避。
事实上,他也没有什么躲避的余地。
此时广场上的村民们已经开始载歌载舞,周围一片嘈杂,就连空气中都染上了浓郁的欢乐气氛。江初言觉得自己好像不小心落入了狂欢的游行之中。
然后,他毫无抵抗之力地被强行卷入周围人群亢奋的情绪洪流之中,至此身不由己,只能随波逐流。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块湿漉漉的,泛着微微血腥气的红布已经搭在了他的头上。
江初言的视野瞬间一片血红。
他的呼吸一滞,熟悉恐慌袭来,但很快贺渊就拉住了他的手。
“我就在你旁边,别怕。”
听到了贺渊的声音,青年的心跳倏然快了一拍。
他的手被完全包裹在贺渊冰凉的掌心,连指尖都没法颤动。
周围的声音变得更加嘈杂且喧嚣,红布之下,村民们的叽叽咕咕的声音就像是从水下传出来的。而江初言就像是被水鬼拖入深潭的落水者,四面八方都是那粘稠,含糊,连绵不绝的音潮。
而他无处可逃。
脸色惨白的青年垂下眼帘,他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红布下缘,那些人正手拉着手,一边唱着歌,一边扭动着身体,每个人都像在舞蹈。龙沼的传统服饰上到处都是繁复卷曲的花纹,人们舞蹈时候那些花纹就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在不停抽搐和蠕动。江初言只看了一小会儿就觉得头晕眼花,几欲作呕。
江初言默默祈祷这古怪的“祝福”能够早点过去。
“哇呜呜呜……”
然后,江初言听到了一阵细若游丝的嚎哭声。
那是婴儿的嚎哭声。
寒意如同蛇一般蜿蜒爬过他的背脊,他在跌跌撞撞中,不安地掀开了红布的一角,正好看见头戴面具的村巫与布达措措一起,提溜着早已绵软下去的白化大鲵尸体,将其塞进了红圈之中那座灵塔的底部。
然后他们点燃了那座塔。
火焰瞬间腾起,将高大精美的灵塔吞没殆尽。
隔着扭曲的气流与红色的火舌,那条死去的大鲵,却在灵塔的内部缓慢地卷曲起来。
……
看到这一幕,江初言呼吸又是一滞。但他很快又反应了过来:鱼在受热时确实会因为肌肉受热而抽紧。
这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场景。
这非常正常。
他一直努力地说服自己不要多想,然而恍惚中他又听见了那种奇怪的哭喊声。
“哇哇……”
“哇……哇哇……”
婴儿在尖叫。
在嚎哭。
但等他再仔细聆听时,唯一能听到的只有周遭人的欢声笑语,以及火焰在湿润的树枝枝条上不断跳跃发出来的噼啪声。
灵塔燃烧起来之后,气氛达到了高潮。
不知不觉中,江初言已经在村民们的簇拥下,被送入了广场另一端,那座类似于祠堂的古老建筑之中。
高大的木质建筑内里非常宽敞,不过就是因为太宽敞了,所以采光严重不足。
从高高房檐下垂下来的电灯泡即便在白天也亮着,但昏黄的灯光根本没办法照亮祠堂内部那泛着潮意的阴影。
进了祠堂之后,江初言忍无可忍地扯下了头上的红布,再抬头,就看见祠堂正中,摆放着一张长长的黑色木桌。
在木桌的最尽头,是两张并排摆放的高椅。高椅背后,则是一座高大的神龛,不过江初言此时却完全看不到神龛内部所供奉的神像,因为雕饰精美的神龛外围,早就被一层厚重的黑布严密的笼罩了起来。
不过,那神龛确实造得太过于高大,就算是黑布也未能完全笼罩完全。
透过黑布底部的缝隙,隐约还是能看见里头塑像的影子。
一条粗大的龙尾,表面覆盖着细密的鳞片。黯淡的光线下,鳞片表面斑驳的鎏金随着人的移动而闪烁着细碎的鳞光。
不愧是信仰龙神的地方。
江初言在心里想道。
哪怕只露出了一点点,也可以看得出来,这座雕像雕刻得非常精美。
就像是真的有一条古老,腐朽的龙尸正潜藏在黑布之下,睁着空洞的眼瞳凝望着下方狂热的信众。
江初言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想。
一进到这里,他的注意力就不受控制地完全落在了神龛上。那种感觉并不好,可他就是没办法移开眼睛。
“他们为什么要把神像罩起来?”
他仰着头,凝望着神龛,语气恍惚地问道。
跟江初言比起来,贺渊看上去并不是很在乎祠堂里古怪的陈设。
听到问话,他耸了耸肩:“不知道,我之前来的时候,这里的门一直是关着的。”
话音落下,贺渊又转过了头看了看门外的村民。
“不过我之前来这里时,总觉得他们好像还蛮畏惧这鬼地方的。”
就像是贺渊说的,将江初言送到祠堂内之后,所有的村民又像是潮水一般飞快地退到了门外。
江初言一行五个人,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孤零零留在了祠堂内。
“这是干什么啊……他妈的这不是他们自己的龙神吗?这群人怎么跟见到了鬼似的?”
徐远舟抓了抓头发,有点慌张地四下张望了一般,嘴里嘟囔个不停。
“咳,别说了,远舟哥你都说得我害怕了。”
白珂声音放软,故意又往徐远舟的身侧靠了靠。
做这些时候他有心往江初言的方向望过去,随即就泄气地发现,后者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心思……
江初言还在抬头看着那团黑布之下的塑像,也许是因为身上还披着那块血色的红布,幽暗的祠堂之内,清瘦的青年脸颊白得仿佛透明,眼底隐约透着一抹淡淡的青。
没过多久,布达措措搓着手急急忙忙地赶到了,贺渊过去跟他说了几句话,然后才转过身来,替江初言解答了之前的疑惑。
“差不多搞明白了,村民们不是故意晾着我们……他们不敢进来是为怕惊扰到龙神,引发龙神报复。”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难怪之前我来这么多次他们都不敢开门,今天还亏了初言呢。如果不是江初言受到了祝福,是被龙神眷顾的贵客,他们可不敢冒这么大的风险,把我们放进来。”
“哈?那这龙神的心眼还挺小。”
白珂听到这里,撇了撇嘴角,酸溜溜地说了一句。
之前他看着那些村民因为一个毛鸡蛋就对江初言毕恭毕敬的,心里就已经有些不舒服了。
在学校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明里暗里追着江初言跑就算了。
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一群乡巴佬竟然因为一颗毛鸡蛋把那个家伙当成宝。
白珂一想到这里,简直想磨牙。
“也是,而且正常的地方,谁会把自己供奉的神用布罩起来啊。这放在恐怖电影里也就是邪神才有这个待遇。”
徐远舟也在一旁淡淡说道。
他的心情也不怎么好。
刚才那件事之后,村民们一直就簇拥着江初言。而唯一能听懂些许土语的贺渊,自然而然的就成了江初言的翻译。
两个人莫名其妙就凑成一个小世界,至于他与白珂还有刘天宇,就像是那两个人带来的附带品。别说靠近了,就连跟人搭话都需要越过层层人墙,根本走不到一起去。
他心情不好,连带着对龙沼供奉的这所谓狗屁龙神也愈发看不顺眼。
“别瞎说话。”
贺渊忽然间回过头来,冷冷地瞥了两人一眼。
徐远舟一时不察对上贺渊眼神,竟然被对方看得全身一冷,背后倏的起了一身白毛汗。
这是怎么回事?
徐远舟整个人瞬间僵住。
就在刚才那一刹那,徐远舟只觉得,贺渊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
但等他冷静下来再朝着对方看过去,贺渊的神色却已经恢复如常。
高大的男生此时拉着布达措措正在长桌的尽头商量着什么,好像压根没有注意到徐远舟和白珂之间的窃窃私语。
片刻之后,布达措措脸上堆满了笑容,招呼着众人走近长桌。
“尊敬的贵人们,这是你们今天吃饭的地方,请稍等片刻,我们将为客人们准备最为丰盛的食物……”
骤然听上去布达措措似乎是在对初来龙沼村的所有人说话,然而实际上他的眼睛只能看得到被龙神“选中”的青年。
这位热情的村长就一直拉着江初言,将其带到了长桌最尽头的那两张座位上。
江初言几乎是被布达措措强行按在了其中一张高椅上。
紧接着,贺渊也贴着江初言坐了下来。
长桌尽头,黑布笼罩的神龛之下,高大英俊的黑皮男生,与肤色苍白,身披红布的白皙青年并肩而坐。
那场面看上去,竟有一种诡异的协调。可对于江初言来说,他只觉得自己不自在到了极点。
“等等,为什么这么坐?这里是主位吧?不应该是村中的长老或者是老人坐的地方吗?”
他慌慌张张地问道,一边说着,一边想要站起来。
“不,不,我们没有资格,只有您,您才可以坐在这里。”
布达措措坚决地按住了江初言。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江初言,眼睛睁得好像下一秒就要脱离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