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了!燃了!”艾左思小跑着来到季明希的面前,眼里又是憧憬又是害怕。
犹豫了许久才双手颤抖着将熊熊燃烧的火炉递过去。
明明炉中只有一小粒冰糖大小的木块,那火焰却越烧越高,甚至有冲出火炉的倾向,顶上凝出黑蛇状的烟雾,随风朝远处飘去,火焰宛如活物慢慢从炉内往外爬。
季明希皱着眉接过火炉,虽然知道这位大哥是担心他被蚊子咬才好心分享蚊香,但蚊香点成这样也太不讲究了,地上全是厚厚的枯枝落叶,要是不小心烧着了咋办。
火炉到手后燃得更高,旺得像浇了汽油。
要不是壁炉冰冷得没有一丝烫手,他都要怀疑这人是在整蛊自己了。
看到高高窜起的火焰,男人的兴奋得近乎癫狂,大声喊道:“买对了!这永不会灭的引魂香竟然是真的!”
季明希:“永不会灭?”
“永不会灭!不信您试试!”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季明希从包里拿出矿泉水浇在火炉上,几息之间,那火吐了个小灰,灭得连火星都看不见。
季明希:……
其实他也没想这火会灭得那么彻底。
他默默把火炉还回去,顺带递过去一瓶驱蚊液,语重心长地说:“放火烧山牢底坐穿,山里落叶多,使用明火一不注意就会引发火灾,驱蚊液便宜还好用,比这蚊香方便。”
艾左思傻愣愣地接过驱蚊液,还没反应过来对方说的蚊香是指什么东西。
驱蚊液是全英文包装,他还没来得及夸这鬼怪大人洋气,又听到对方笑中带着几分不好意思:“这是我前阵子在京市当翻译时品牌方送的,包里还有很多,你尽管拿去用。”
什么鬼怪!这他妈就是个人!说不定他俩还是奔着同一个目标来的!
艾左思反应过来,心痛地捧着香炉开始嚎:“你他妈说谁是蚊香呢!我这是花十万买来的引魂香!商品简介说它燃起来能寻鬼怪方位,越是大鬼燃得越旺,而且永不熄灭,把它献给鬼怪能实现一个愿望呢!”
这小破木头居然能值十万,季明希一直没有感觉的手突然开始发烫。
怪不得他们学校有个学长放弃百万年薪去搞封建迷信了。
季明希拿出背包翻找,说:“要不我再给你点起来?不过你记得把炉子盖好啊,要不然山火来了咱们都得死在这。”
东西太多,他摸了半天也没找到火机,面上一时有些尴尬:“那啥,永不熄灭是不太可能了,但它还可以永不燃起,一样的牛x。”
艾左思:……
要不是还保持着点理智他就信了。
这引魂香自他买来有十余天,一直维持着微燃状态,就像接近熄灭的香,无论是倒上水还是汽油,这东西既不熄灭也没有火光,所以他才认为是真的。
结果现在,这炉子里真的是丁点儿火星也看不见,原因仅仅是半瓶矿泉水。
“算了算了,可能那个法器与我无缘,我再试试下一个。”艾左思把登山包拿下来,一边翻找一边自我介绍:“我叫艾左思,来百鬼山找鬼怪的,你呢?”
“季明希,来季家村当老师的……”
互相介绍完,两人默契地扭开头,不再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这世界真小,回个村都能遇见同校的传奇师兄。
季明希和艾左思正好差了四届,虽然没有见过面,但听过不少关于这位的神奇故事。
他一直以为师兄是去搞封建迷信了,没想到是被封建迷信搞了。
看着价值十万的灰炉子,他在心中暗暗叹气,以后一定要当个好老师,让大家远离封建迷信。
别的先不说,一个小木头能卖十万他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艾左思也尴尬,先是把人错认为鬼怪,后来又擅自把人当作和自己一样来找鬼怪的,结果好了,人家是根正苗红的唯物主义乡村好老师。
就算他脸皮再厚也挡不住羞愧。
为了挽回面子,他从包里拿出一把粉红色的香,抖着手点上,说:“我知道你们当老师的不信鬼神,但有些事还真不是不信就没有的,这是我花二十万买的造妖香,店家说点燃能有一定几率引发灵异现象。”
这香看起来平平无奇,就和镇上三块钱一把的普通香一模一样。
虽然季明希鼻塞,但他看艾左思越来越黑的脸色,估计就连味道也和三块钱的一模一样。
而且旁边剥下来的塑料纸上还有个黑笔写的3。
季明希:“……要不咱报警吧。”
毕竟三十万也不是什么小数目。
“艹!前两天帮那个司机买香的时候给错了!”
艾左思恨恨地把香扔到地上,说:“兄弟你信我,这山里有一辆鬼车,外形跟棺材一样,四周散发着腐尸的味道,可上山入地,水火不侵,要不是我装备不够,一定要把它找出来给你看!”
这玩意儿说起来神乎,但在唯物主义的人眼里估计只是一场笑话,他甚至不敢抬头看季明希的表情,只是懊恼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说:“我知道你不信……”
季明希:“我信。”
艾左思抓紧火机咆哮:“反正所有人都当我是个神经病……你说什么?!”
他呆愣地看过去,只见对方满脸真诚,嘴角依旧挂着浅浅的笑,没有丝毫的鄙视和厌恶。
别人说信了,他反而有种不真实感,声音也弱了下来,挠着头用脚划拉枯叶:“嗐,都是假的,我这都找了几年了也没找到。”
季明希:?
这师兄果然跟传闻一样情绪多变,难以捉摸。
刚才那老爷爷是山神庙的守庙人,从不说谎,既然他说有,那就一定有。
而且这个世界那么大,有个会爬山的车又有什么奇怪呢。
比起这些,他更担心艾左思被骗的那三十万。
季明希:“三十万不是小数目,可以告商家诈骗了,而且还骗你点着火上山,多危险啊。”
艾左思看着季明希眼中毫无保留的担忧,又想起刚才差点起火的那幕,脸皮再厚也忍不住感到羞愧。
他低头道歉:“你说得对,我现在就找他说理去,谢谢你啊,要不是今天遇到老师你,我估计还继续被骗呢。这边的学校都挺破的,要是钱追回来了我就全捐学校去,就当赔礼道歉加感谢了。”
说完也不等季明希回答,跟逃一样匆匆离开山林。
季明希目送师兄离开,真心实意地希望他能够追回那三十万。
论坛里都说这个师兄脾气暴躁像个神经病,他觉得倒还好,毕竟师兄还说要捐款修缮学校呢。
直到看不清那个身影,季明希才蹲下来,拿出一个袋子将身上的食物分出来一些,准备送给守庙人。
没人关注的火炉又燃了起来,火势微弱,就连烟雾都虚得看不清,化为长长的黑蛇飘向山林深处。
山里的温度突然极速下降,乌云一层叠着一层,把天遮得宛如黑夜,四处阴风阵阵,刺耳的哀乐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靠近。
林间暗得几乎看不清前路,暗如深渊的阴影罩住火炉,火焰扑腾了两下,最终化为如墨的黑蛇融入阴影中。
季明希对此一无所知,把食物收拾好后找出头挂式矿灯戴起来,转头捞起小香炉。
毕竟价值十万呢,以后改装成手炉也好啊。
本想清理一下,却发现装着小木头的炉内干净得连灰尘也没有。
唢呐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不足十米处,饶有兴趣地在观赏什么。
季明希在哭丧哀乐的BGM中抹黑找了一圈,没有看到火的痕迹后才放心把炉子塞到包里,拉起行李箱继续往前走。
说他心大吧他又仔细检查了现场,说他谨慎吧手上的炉子变化那么大他跟瞎了一样看不见。
把黑暗中期待尖叫的东西气得半死,直直冲了过来。
哀乐里的哭丧声跟贴面嚎一样刺耳,让本想节省一些电量的季明希迫不得已打开矿灯。
据说能照五米远的强力矿灯此时只有一点点微弱的光,一张惨白的脸就在他的面前,鼻尖与鼻尖只隔了一厘米,那么近的距离却感受不到对方的呼吸。
季明希:……
他关上灯,再打开,灯光变得更加微弱,而面前惨白的脸变成了两张,嘴角逐渐裂开。
季明希叹气:“我能理解你们想蹭灯的心情,但是可以稍微让开一下吗,这角度有点挡光了,这样,你们站我后面来,怕黑的话扶着我也行。”
裂开的嘴角僵在半途,两张脸互相看着对方,面上是一样的迷茫。
怕黑?谁?
谁怕黑?
总不会是在说他们吧?
第3章
季明希看到他俩还待在原地,好像在为自己蹭灯的行为感到不好意思,索性自己动手,一左一右地把人拉到自己身后。
这两人轻得跟纸扎的一样,轻轻一拽就飞了起来。
季明希忍了又忍,还是没抑制住自己的本性,跟老妈子一样念叨着:“不行啊兄弟,你们太轻了,回去要补补,不吃点肉跟个纸一样轻飘飘的,被风一吹要跑十里地,上山危险啊。”
以手为圆心,身子为半径画圆,不是,做圆规运动的两个纸扎人沉默着,哀乐里的哭嚎震天,将方圆十里的鸟全部震到起飞。
把两个鬼脸人扒拉到后面时,失去遮挡的矿灯也没有变亮,勉强照亮前方的那两只脚。
说是脚也不准确,因为就是两根竹枝,再往上是简陋的纸质衣袍,脸上惨白一片,只有脸颊抹着两朵红晕,赫然是个纸扎人。
纸扎人手里拿着个播放哀乐的录音机,里面的哭嚎一声比一声大,但外面的人却一个比一个安静,都用没有眼珠的眼睛盯着季明希——的身后,不一会儿,那两个惨白脸的兄弟便飘了回去,从地上拿起一根木头架到肩膀上。
哀乐继续响起,红木棺材慢慢从黑暗中出现,上头端坐着一个精致的纸扎小女孩,穿着红袄子,两颊红彤彤的,嘴角咧到了耳根。
她把头转了一百八十度,嘴巴未张却有声音响起:“嘻嘻,车不走空,你们谁上呀?”
你们?
季明希回头,才发现守庙人提溜着大红色录音机站在他的身边,眼睛直勾勾地看那红木棺。
“鬼车一言,见阎王爷……”
“终于来了,要坐车吗?”
老人颤抖的声音与年轻人温柔的询问混在一起,一时间连作为背景乐的哭嚎都停了下来。
守庙人:……?
人老了就是容易出现幻听,他刚才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看到老人眼中的疑惑,季明希贴心地重复了一遍:“要一起坐车吗?虽然还不知道这车限载几人。”
居然不是幻听!
这语气平常得就像是在路边拦大巴,让守庙人把想说的话都忘得一干二净,只是下意识地摇头。
季明希把分出来的食物塞到守庙人的手里,说:“那我就先上车了,这些是给您的。”
说完他便转身上车,心底美滋滋的,现代生活就是好啊,再也不用走一天山路了。
这车从外面看起来小,但里面的空间还挺大,除了放行李箱和包还能躺下一个人,底下铺着干净的被子和枕头,长途大巴都没它准备得周全。
“封棺,起——”
女孩稚嫩尖细的声音拉得老长,随着命令的下达,四个纸扎人将厚实的棺材盖给盖上,晃晃悠悠地将这沉重的棺材抬了起来,中途还踉跄几下,似乎从来没有扛过那么重的东西。
这车看起来像红木棺材,但内里更像是单向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外头纸扎人竹制的腿脚被压得近乎断裂。
季明希一直盯抬棺的纸扎人,浅棕色的眸子里满是担忧。
小女孩的嘴角咧开,面容愉悦地扭曲着,无光的眼底有黑蛇游走,细细的声音压在喉咙,近乎低吟:“活人躺棺纸人开路,活上曦阳死下黄泉,你怕了吗?”
季明希点头,问:“我这是不是超载了……”
小女孩:?
季明希指着纸人的脚说:“我是真的怕啊,你看他那个腿都快断了,要不我还是下去好了,要是断了咋办。”
小女孩:“断不了的啦!”
刻意营造的嬉笑与低吟都被憋了回去,女孩气得口癖都出来了,冷漠地伸出小手把人的脸掰正。
看棺材顶就好了啦,看什么纸人。
季明希躺在枕头上,女孩跪坐在枕头后,只要睁着眼,就能看到她咧到耳根的嘴角。
窗外的老人在冲他摇手,那副热泪盈眶依依不舍的模样让他有几分动容,对方嘴巴一张一合地喊着什么,虽然这棺材闭得紧,听不清老人的声音,但应该是在与他告别。
他想回应老人的道别,可是棺材太矮,就连起身都难。
小女孩嬉笑一声,嘴角咧到了后脑勺:“没用的,封棺后,没有我的命令,谁都打不……”
季明希轻轻上推就拉出一道缝,他伸手出去摇了摇与老人道别后又收了回来,毕竟把手伸出窗外是件非常危险的举动,而且有带坏小孩的嫌疑。
他把棺材盖关好,一脸认真地对小朋友说:“把手手伸出车窗是很危险的行为哦,哥哥这么做是不对的,只是看到山里的老人那么热情,就有点情不自禁……对了,你刚才说什么了?”
小女孩:……
说了个寂寞。
她伸出竹签小手摸了摸缝隙,封棺钉还好好地钉在角落,小小的脑袋歪到地上,黑如积墨的眼中满是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