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五岁时就可以在百米之内一枪打爆歹徒的眼睛了。”祝星言举枪指着她的后背,“你想试试看吗?”
保姆触电似的一哆嗦,当场跪下了。
她转身委顿在门边,整个人都因为恐惧哆嗦着,看着祝星言的眼神像在看一只“纯良无害”的鬼。
几乎半裸的小omega满身病气,皮肤苍白如纸,嘴角更是沾着一大团污开的血迹。
他明明看起来那么可怜兮兮,羸弱得像一朵随时会碎掉的枯花,可握着玩具枪的手臂却丝毫不打晃,狠厉得如同从鏖战中爬出来的恶鬼。
——那么脆弱,又那么刚烈。
这太不像他了。
仿佛所有过强的情绪都不属于那只慢吞吞的小熊,如果季临川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怀疑他被人夺舍了。
但祝时序和秦婉却知道,这才是真正的祝星言。
心怀悲悯的同时又嫉恶如仇。
早些年他身体还健康时,曾去东欧做过一年志愿者,在那里遇到了贪婪又凶残的猎狼人。
猎狼人会抓走森林里狸猫、猎犬或者野兔等较弱小的动物刚出生不久的幼崽,在地上摔到半死不活,血肉模糊,然后再把幼崽吊起来,用血腥气吸引狼群并捕猎。
猎一次狼要残杀掉四五十只动物幼崽。
当时他们的志愿者队伍里有一只温顺的萨摩耶导盲犬,在队伍行进途中不小心怀孕了,做了妈妈,还是祝星言帮她接生的小狗崽儿。
狗狗明明是没有雏鸟情节的,但是小奶耶出生后第一眼看到的是祝星言,就莫名其妙地把小熊猫当成了自己的爸爸,甩着尾巴啪嗒啪嗒跟着他。
祝星言当然也很喜欢它,几乎是当成亲儿子那样宠。
他把小狗抱在怀里用注射器喂奶喝,让小狗窝在自己毛茸茸的肚子下午睡,还给小狗取名叫罐罐,因为它长得圆头圆脑胖乎乎,像只白色的小煤气罐。
可是不久之后,罐罐就走丢了。
失踪了一天一夜,没留下一点痕迹或者气味,整个队伍都出动了帮导盲犬妈妈和祝星言这个临时奶爸找孩子,还是没有找到。
直到当天晚上,收到弟弟求助的祝时序坐了十七个小时的飞机,带着一队搜救犬和当地警方赶到,抓到了躲在丛林里的三个猎狼人。
而罐罐当时就被吊在一米多高的小树上,脸部被摔烂了,细长的树枝从它的肚子中间插了进去,浑身的血几乎流干了,但狗狗还活着。
它眨着被摔爆了的眼珠,依恋地看着面前的狗妈妈和熊爸爸,很轻很轻地叫了两声,才痛苦地闭上眼。
祝星言不懂动物的语言,但那一个瞬间他却清清楚楚地听到罐罐在喊:“爸爸,我怎么这么疼呀……”
那天晚上祝星言抱着罐罐的尸体哭到崩溃,哭到几乎脱水,到后面连人形都维持不住了,祝时序就变成大熊猫的样子把小熊猫抱在怀里,一下一下揉他的头。
或许是天道好轮回,苍天开眼,猎狼人在押送途中逃走了,在一座山上滚了下来,摔断了腿,还正好被志愿者队伍捡到。
但志愿者们并没有救他。
“我们凭什么替受害者决定仇人的死法呢?”祝星言牵着绝望的导盲犬妈妈说:“动物的仇要让给动物报。”
他们没有理会猎狼人的呼救,只是冷眼旁观。
断腿的人爬到了小溪旁边,伤口里的血顺着溪流流向整片森林,几乎所有动物都闻到了他们三个的血腥味,当然也包括那些失去了孩子的动物爸妈。
猎狼人被抓到时不仅只在树上挂了罐罐一只小狗,还有一袋子新鲜的幼崽尸体,小猫,小狗,小兔子,小松鼠……什么都有。用蛇皮袋子装着,堆了半人高,透出的血在袋子底部泅成了一层血浆,倒出来时一团一团黏在一起,触目惊心。
于是那天晚上,三个猎狼人等来了上百只动物。
它们用利爪和尖牙把那片山谷变成了行刑场,亲手解决掉了杀死自己孩子的仇人,导盲犬妈妈也挣断牵引绳冲了进去,一口咬住猎狼人的脸。
她最终带回了一段沾血的袖子,放在了罐罐的尸体旁。
祝星言当时脑袋里只闪过了一句话:万物皆有灵。
*
“我不是你虐待的第一个对吧?”祝星言捏着男孩儿的下巴,试探他:“你到底欺负过多少只动物?你被动物抓过咬过吗?你就不怕它们合起伙来报复你吗?”
男孩儿哭叫声一停,单缝眼里闪过一丝被戳破的心虚。
祝星言顿时火气上涌,从旁边摔碎的花盆里抓了一把土塞进男孩儿嘴里,“喜欢折磨小动物是吧?喜欢欺凌弱小对吧?怎么样现在还觉得好玩吗!”
他细瘦的手臂依旧没有太多力气,全靠一股火气和狠劲儿撑着才能压住人。
男孩儿的脸憋得通红,满嘴都是土,尖细的嗓子里全都是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肮脏谩骂。
“傻逼熊猫!我操你妈!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季家的小少爷!我要让我爸弄死你!”
祝星言听得直笑,掐着他的脸一连抽了三个巴掌,抽得他直往一侧歪头,“你是季家的少爷?那你睁大那双猪眼看清楚我是谁!今天就是你老子季商亲自来,也只有看着我抽你的份!”
男孩儿发狂了,口不择言地喊:“你敢打我你敢打我!我要剁碎你!我要帮你吊在树上,把你摔成肉泥!”
手掌一松,祝星言的心尖蓦地揪紧。
扬言要杀了他这种言论可以理解,但连细节都绘声绘色地描述出来的虐杀方式,再联想到他明知道自己不是普通熊猫,而是变回动物本体的人,却还能熟练动手。
祝星言脑袋里闪过一个不可置信的假设,他甚至控制不住地脊背发凉:这个男孩儿虐待的是只有动物,还是也包括那些没学会化成人形的小孩子……
“你经常这样做?你用这样的方法把那些小动物都弄死了?是只有动物还是也有小孩儿?”
“关你什么事!那都是一帮低贱的畜生!”
“啪!”的一声,祝星言照着他的脸狠抽了一巴掌,把男孩儿打得偏过头去,掐着他的胖脸按进花盆里,逼他开口:“你把他们关在哪儿了?还有活着的没有!”
“唔唔唔——”男孩儿像头被烫毛的猪一样在花盆里乱撞,委屈到极点了居然一脑袋砸下去把花盆撞碎了,扯着嗓子喊他妈。
祝星言正在气头上,一门心思要问出男孩儿手底下还有没有幸存的小动物甚至是小孩儿,没注意到门口高跟鞋的脚步声哒哒哒由远及近。
一道娇柔女声在门外大喊:“给我开门!”
不等祝星言反应保姆立刻冲过去拉开门,用见到救世主的语调哭喊:“夫人您终于来了,您再不来小少爷就要被大少爷的对象给打死了!到时候我们到哪儿说理去啊……”
季临川的后妈也就是这个男孩儿的母亲江林娜,怒气冲冲走进来,看到儿子的惨状时脸上精致的妆容立刻扭曲了:“小远!你怎么弄成这样了?”又阴狠地瞪向祝星言,看到他那一身青紫后暗道糟了!
“怎么搞成这样了!”她朝保姆去了个眼色,“不是让你看着小远给他个下马威就行吗!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保姆一看自己要被责罚连忙装模作样地叫苦:“我是想拦着小少爷的,可是他在家里玩惯了那些小狗小兔子的,刚才进门看到那只熊猫就兴奋,我压根没拦住啊!”
江林娜气得一个巴掌抽她脸上,用气音咒骂了句蠢货,保姆捂着脸怨毒道:“夫人您别发脾气了,赶紧先想想办法啊!祝家那么宠这个小儿子,要是被他们知道——”
“行了别说了!”女人转过头看向祝星言,眼珠暗暗转过两圈后杀心乍起,“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她勾起妖艳的红嘴唇,斜眼暗示身后的保姆,祝星言讶异地望着她俩挡在身后的手,不等看清,那保姆突然从包里拿出什么东西直直朝自己刺了过来!
祝星言一惊,闪身要躲,身底下的男孩儿却突然坐起来死死抱住他的腰,奸笑道:“你去死吧!”
糟了!祝星言脊背顿时麻了一片,拼命用力拉扯男孩儿的手都挣脱不出去,眼看保姆近在咫尺,他情急之下只能抬手格挡,想要硬捱下这一记。
就在此时,正对面的窗外忽然闪起一道粉色的亮光,由远及近,由弱到强,仿佛一块巨幅的星河碎片从天幕朝窗内直直砸入,强劲的风将周围的空气砰然排开,浩浩荡荡地刮向朱丽叶塔玫瑰花海。
祝星言在听到一声急迫的呼唤之后猝然转头,下一秒,他看到季临川从星河中飞了出来。
人的形貌,却背负着可遮蔽月亮的巨大蝶翼,粉紫色的花纹仿佛活了一般从他的锁骨处生长出来,迅速穿透身体向后蔓延至整双浅绿色的翅膀,顷刻间在上面铺成网一般熠熠闪光的庞杂脉络。
随着季临川猛一挥动,那网状脉络如纷纷扬扬的雪花般流动起来,浅绿色翼面“哗”的一下骤闪起粉紫色的绚丽偏光,仿佛在浩瀚苍穹中游弋的星河全都栖息在这对巨型翅膀上,和alpha苍白森冷的皮肤交相辉映,更显出几分夺人心魄的妖冶魅惑。
这才是季临川藏匿了二十多年的本体,让他从出生起就被戴上枷锁的原罪——巨型绿贝矩蛱蝶。
蛱蝶宽阔的双翼轻易卷起方圆二十米的风形成漩涡,掀起整座庄园的茱丽叶塔玫瑰花瓣都围绕他翻飞惊舞。
而在那花瓣之间,季临川如神邸一般身披月光破窗而入,裹挟着满身的风和玻璃碎片飞到祝星言面前,一把将他拥进怀里,同时飞起一脚将那头猪直接踹出去两米远,踩着他的肩膀狠狠摁在墙上。
“你让谁去死?”
第28章 “我只是单纯地爱你……”
因为季临川的本体实在太过庞大,双翼全部展开能填满一间教室,翅膀在高速飞行时卷起的气流在撞碎玻璃的那一刻猛然涌入室内,直接把站在近处的江林娜和保姆冲晕了过去,和被吓晕的猪仔一起横陈在地。
祝星言缩在他怀里才逃过气流的攻击,只是落地时一个没站稳差点跌到茶桌上,幸亏被季临川及时扯了回来,紧紧护在怀里。
天花板上的吊灯也被撞碎了,客厅里漆黑一片,只有窗外的月光勉强照进来一些。
他们的身体在交叠在一起,不留一丝空隙,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脸,只能感受到彼此的胸腔在一下下地起伏,同样的急切和慌乱。
祝星言还没回过神,大睁着眼睛攥着季临川的衬衫,耳边满是他狂乱的心跳和凌乱的大口喘息声,勒在后腰上圈着的手臂牢固如钢筋。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脑海里不断闪过季临川破窗而入的模样,和那双漂亮到无与伦比的蝴蝶翅膀。
没意识到自己正全身发抖,祝星言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后才勉强挤出一句话,声线还在颤:“季……季临川?”
“嗯。”季临川回得很快,声音还有些哑,开口时裹挟着冷风和不知名花粉的味道:“对不起崽崽,我来晚了,是不是吓坏了?”
只这一句,瞬间把祝星言心口不算牢固的堤坝冲散。
他被男孩儿虐待时觉得恐惧,变回人形反击时觉得愤怒,却在听到季临川说的第一句话时就觉得委屈。
好像被人欺负了的小孩儿,咬紧牙关拼命还击,看起来凶巴巴很厉害的样子,其实只是找不到人救自己,所以即便疼得想哭也会忍住眼泪。
现在倚仗来了,所有迟来的委屈和眼泪就都决堤了。
“小季哥哥……”他暗哑地叫了一声,就像小时候被欺负了那样和人诉委屈:“你怎么才回来啊……”
“抱歉我来晚了,我看看你。”季临川因为急速飞行有些耳鸣,听不清他的话,刚喘匀呼吸就着急忙慌地查看他有没有受伤,可刚一低下头,就借着月光看到祝星言缩着一张被“吓”得惨白的小脸,双目圆瞪望向自己。
那一瞬间,如同被一记重锤猛砸上心脏。
季临川猛然反应过来自己的翅膀还没有收起,甚至脸上还印着恶心恐怖的花纹……
“对、对不起。”他好像被电了一下似的,身子突然弹起来,眼神躲闪着一把推开祝星言。准确来说,是把祝星言推离自己。
祝星言被他推得一愣,单薄的背磕上了沙发沿,牵动着浑身上下的伤口都在疼,但他完全顾不上自己了,因为他看到在自己半米之外的季临川正低着头,用手臂挡着自己略微尖利的耳朵和印着花纹的侧脸。
——像只破碎不堪的、湿漉漉的小狗。
他徒劳地躲在黑暗里,紧紧屏住呼吸,双眼像血一样红得瘆人,里面盛满了数不清的难堪、慌乱,和无助。
这些下意识流露出来的东西,浓重得像高浓度的海水,根植于他的血液和骨髓,把骨头全部糟化,把血液全都污浊,它们把季临川变成了自卑畸形的卡西莫多,永远囚禁在六岁那年的钟楼里。
祝星言的眼睛腾一下子就红了,不顾自己浑身的伤还在火辣辣地抽痛着,先扶着沙发起来想要抓住季临川的手臂,告诉他自己不怕。可面前的alpha却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突然抽了张纸巾按着他的腿就擦。
祝星言低下头,看到自己腿上被擦的地方沾了一点蝴蝶翅膀上的鳞粉——从季临川的本体上掉下来的。
他甚至觉得不小心把粉沾到别人身上都是罪大恶极。
眼泪倏地冲出眼眶,祝星言的心脏疼得都要碎了,像木头一样开裂,每一条曲折的裂痕里都注满硫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