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说,不要什么都听你爹的,你不想当官明天就随便考。懂了没?”
冯天听了小金的话怔了怔,笨拙地点点头。
小金又问:“你要跟我说什么?”
冯天道:“哦,我就是,刚刚有点紧张。”
“紧张,你紧张什么?所谓以无所得故无有恐怖,你又不想考上,有什么好紧张的。”
“也不是不想。”冯天说完看了小金一眼,只感觉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果然小金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声问道:“你到底想怎样?”
冯天也站起来,叹了口气:“不知道,听天由命吧。”
“受不了。”小金愤然拂袖而走。
冯天眼看着小金离去,呆在原地,心道:我还真是三心二意犹豫不决。怪不得他怨我。
冯天忽然甩了自己一个耳光。
第二天一大早,小金照旧送冯天去了贡院,分别时,小金照旧恶狠狠揪住冯天的衣襟威胁道:“你想清楚了再动笔听到没,你他X的要是糊里糊涂地考上了,我打断你的腿。你听懂了没有。”
冯天郑重地点点头,目送小金背影远去,在原地怔忡了许久,深吸了口气,返身迈入贡院大门。
首场考的是《四书》。题出《孟子》: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
冯天提笔写道:“吾闻古之圣王所以淑天下者,以仁义化万民。《大学》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施恩于明,施刑于民,皆止于义理之极也。然《史记》云:“仓廪实而知礼节。”食苟不足,民何言教……”
另一边,在与冯天隔了老远的一间号房里,小金赫然在座。对着题目挠了挠头,有些后悔没把夫子叫上,跺了跺脚,呵了呵手,小金提笔写道:“何以利吾国?盖以可持续之发展,建我河蟹之大清也……”
24.放牌记
首场放牌,众士子推推搡搡挤在门口,等着对号出门,冯天也在其中,踮着脚看前面还有多长的队伍,虽然在户外,因为人多又挨得近,倒不觉得冷。
眼睛扫过人群,忽然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那个人还在原地。顶着一根和他自己一样的辫子,穿的再熟悉不过的白衫酱色毛坎肩,左顾右盼没点定性。冯天只觉得脑中顿时一片空白,盯着那人看了许久,直到后边的人推他才反应过来。
冯天立刻拨开人群,拼命向那人挤去,眼睛一刻也不敢眨,生怕看丢了。贡院门一开,士子们顿作鸟兽散,冯天心急如焚,隔着乱哄哄的人流朝那人喊道:“小金,小金。”不过声音还没来得及传远,立刻就被淹没在乱哄哄的人群之中,小金没听见,踉踉跄跄地被人流推挤到前面。
冯天越发急了,在人群中推来挤去,好不容易到了空旷地方,长透了一口气,四处张望开来——小金正站在不远处的杨树下笑盈盈看着他。
冯天连忙走过去,严肃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小金的笑容凉了一半,道:“废话,当然是来接你。”
冯天气结,厉声说道“跟我走”,拽起小金的手就走。
“喂,你干嘛。喂……”小金用力地甩了甩手,没甩开,冯天的手跟钳子似地紧紧抓着他,小金不想在光天化日之下任人围观,只好不情愿地跟上冯天的脚步。
两人一路憋着气回到刘府,刘老爷正在大厅等着冯天,不知道这孩子考得怎么样。正喝着茶,却见冯天怒气冲冲满脸阴沉地拉着小金走进来,慈眉善目顿时化作惊愕,走上前问道:“贤侄,你这是……”
冯天却不等刘老爷把话说完,连礼也顾不上回,径自拉着小金回屋。
刘老爷一头雾水地看着冯天进了后堂,摇摇头,心道:到底还是孩子,平常看起来虽然沉着稳重,一遇到事还是方寸大乱,恩,还需要再历练。刘老爷又坐回位子上继续喝茶。
却说冯天拉着小金风风火火进了房,“嘭”一声关上门,对着小金劈头就问:“你怎么敢去那里考试!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原来是被发现了。小金往后挪了几步,退到安全线处,满不在乎地说道:“有什么关系,又不会出事,我和夫子都想得很周全了。”
一听夫子那真是气上加气,冯天忍不住骂道:“什么没关系,万一出了事怎么办。明天不准再去了。”说完在原地来回走了两趟,又道:“不行,去还是要去,但是得让夫子陪你去,千万不能考上。”
小金也正为那些见鬼的题目发愁,巴不得让夫子陪着去。但是上次求夫子的时候,夫子怎么也不肯答应,说是冬眠时间还没过,小金只好自己硬着头皮上阵。
想了想,冯天又自言自语道:“考应该是考不上,就怕万一写了什么不该写的,被人揪住不放,那就完了。”
“什么叫肯定考不上?”小金强声,居然敢小瞧我。
冯天怒道:“你知道什么,冒籍考试有多严重你知不知道?严重的要杀头的你知不知道。”
小金诚实地摇摇头:“不知道。”又笑着安慰冯天,“不过没关系,他们抓不到我的。”
冯天哭笑不得:“抓不到你,你在这里住过,万一出了事,连累了刘府怎么办?”
“原来是怕我连累你们。”小金立刻保证:“放心吧,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就让他们把我抓了,他们也拿我没办法。”
简直……不可理喻。冯天怒到极致反而无语了,拍了拍床沿,朝小金喊道:“你过来。”
小金谨慎地靠近,挨着冯天坐下。
冯天好笑地看着小金,缓了口气,问道:“怎么想起考这个了?”
“哦,”小金眼珠子一转,开始乱扯:“我就是觉得好玩啊,想看看这考试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么多人到老了都考不上。”
“真的?”冯天靠近逼问一句。
“切。”小金白了冯天一眼,“爱信不信随你。”说着站起来向门口撤退。
冯天站起来挡在小金前面。
小金虽然心虚,气势却丝毫不减,昂首挺胸问道: “又干嘛?”
冯天见了他这装腔作势的样子,实在是可爱得很,不觉莞尔,抚上他的脸就亲下去。小金连忙闭眼,心道:他X的,又开始断了,招呼也不打。
断过之后冯天却不放开小金,只含情脉脉地看着小金,小金哪里见过冯天这种表情,温柔地都要掐出水来了,顿时敏感地察觉到自己的鸡皮疙瘩像击鼓传花一样一粒一粒站起来了。
冯天轻笑着问道:“什么时候开始准备考试的?”
小金脑子还晕着,听了问话乖乖答道:“一年前开始的。”然后眼睁睁看着冯天的脸再次逼近。
后知后觉地推开冯天,小金立刻逃出门外,冯天看着他一连串狼狈的动作,忍不住笑骂:“傻瓜。”
出生到现在遇到了那么多人,却只看中了这一个,偏偏这一个还是呆子,能怎么办呢?因为他是呆子就不要他了吗?可这世上原本就没有几件十全十美的事。
小金又以半年的家政生活换得了夫子的帮助,接下来的两场考试还算顺利,写不出来的时候夫子就会在旁边提点一二,但因为小金自己答题的比例实在太小,所以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
考试结束后,小金被冯天勒令禁足,不到放榜不能出门。理由是:天知道你有没有惹祸。小金却不愿意,理由是:如果惹了,早就已经惹了,再禁足也是惹了,那又何必再禁足。更何况……就你也能禁得了爷?
25.游园记
刘府里没什么有趣的消遣,为了将小金栓在身边,冯天不得不使尽各种解数。
最开始是象棋。
小金下得一手屎棋,没走两个回合就被冯天用两门重炮轰了大帅府,情势是明显的敌强我弱。于是小金要求把战场转移到夫子房中,请夫子助阵。冯天自然不肯,随手收起了一辆车鼓励小金再接再厉。但是,小金这个走路只看脚下的一根筋,哪里是冯天的对手,刚迈了左脚冯天就知道他想过哪条街。
眼看小金连战连败,越挫越颓,就要撂手不管了,冯天不得已悄悄放水,居然还能把小金给淹了,无奈之下冯天只好答应小金的要求,接受二对一的不公平对决。
天气渐暖,从半开的窗户看出去,老树儿正抽出几片新叶。夫子躺在床上正觉得闷,见小金端着棋盘进来,甚为合意,又偏偏装得一副倚老卖老的模样,只赖在床上听小金报着法。小金报一路,夫子回一着,一来二去,夫子逐渐由编外军师荣升为主力战将,将小金晾在了战事之外。
夫子的棋风快而诡诈,每下一步冯天都要思考良久,虽说看冯天吃败仗是一件很愉快的事,但总在旁边干等也实在没多大意思。小金伸了个懒腰,对冯天和夫子说道:“你们下吧,我出去走走。”说着就出了门。
冯天也跟着弃了子,对夫子告了一声输,连忙追出去。
写字画画弹琴,没几天小金就腻了,搓麻三缺一,实在不好意思把刘老爷叫上,斗地主又没扑克,玩游戏吧冯天又束手束脚,一个人呢要电脑没电脑,要电视没电视,拿起本书看两眼还是不带标点的文言文。
小金再次强烈地意识到自己穿了。之前有事干的时候不觉得,一闲下来又开始怀念起现代生活,呼朋引伴,水里来岸上走,要多繁华有多繁华,要多清净有多清净,正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鱼也不例外。
这天小金正坐在树上看冯天在院子里练功,几只麻雀在他身后叽叽喳喳吵吵闹闹,他转身想逗逗它们,那些麻雀却“哗”地一下全部飞走,让小金扑了个空。
小金眯着眼,看麻雀在阳光下越飞越小,突然想到了一个好去处。
他跳下树来,坐在假山石上对冯天说道:“一会儿我带你去圆明园逛逛。”
“圆明园?”冯天吃了一惊,拳上功夫却没停,随口问道:“那可不是我们平常人能进的地方。”
小金“哧”一声笑出来,说道:“我又不是平常人。”说着跳下石头,抖一抖衣摆,往屋里走去:“我问问夫子去不。”
这几日夫子已从冬眠的状态中恢复,改成了打坐练功,听到小金推门而入,眼也不睁。小金伸手在夫子眼前晃了晃,说道:“别练了,一起去圆明园逛逛吧。”
夫子闭着眼说道:“有什么好逛的。”
小金当下就把圆明园的好逛之处给夫子将了一遍,劝道:“我可告诉你,那圆明园再过几年就剩把灰了,你现在不去,以后想看也没得看了。”
夫子不为所动,淡淡说道:“有什么东西不是过几年就剩把灰了。”
见夫子一副清心寡欲地模样,小金知道再劝下去也是没戏,干脆地说道:“你不去就算了,你画张地图给我,我自己去。”
夫子闻言笑道:“你还真当我是无所不知。”说着却下床走到桌边铺开纸来。
小金很勤快地在站一边研磨,说道:“我还不知道你,别看人在这府里,元神早不知道跑哪逛了一圈回来。”
夫子不置可否,一边提笔作画,一边问道:“你怎么就知道那园子留不住?”
“这个……推背图上看来的。”小金随口胡诌。
夫子瞄了小金一眼,显然是不信:“就你这种资质?”
“总之天机不可泄漏。”小金笑眯眯说道,拿着画让冯天默记去了。
夫子站在窗边,看窗前忽然掠过的两只翠鹦鹉,自言自语道:“两只鸟一起叫比翼齐飞,三只鸟叫什么?”
却说这两只鹦鹉按照夫子所画地图,一路飞到圆明园,累得是气喘吁吁,停在树梢歇了一会儿,冯天道:“没想到当鸟也这么累。”
小金道:“还嫌累?让你跟着来就是便宜你了。”
冯天闻言想笑,可惜鹦鹉嘴太硬扯不动,沿着树枝走了两步把鹦鹉脑袋凑过去蹭蹭小金,小金立刻往旁边挪开两步,拍拍翅膀一飞冲天,冯天连忙跟上。
圆明园号称“万园之园”,占地面积大,建筑华丽,完全超出这两只鸟的想象,这两只鸟一边要看风景,一边要记线路,一边还要注意来往穿梭的宫女太监,时不时发表一下见解,斗上几句嘴,忙得不亦乐乎。
当时乾隆皇帝的十公主正在园子里放风筝,风筝放得老高,十公主的脖子也仰得老酸,仰着仰着,就看见了两只鹦鹉。因为才是初春,大部分的树还是光秃秃的苍凉,两只翠鹦鹉站在褐色的树枝上,特别显眼。
两只鹦鹉正讨论着今天的风和日丽天朗气清。忽然瞥见树下有个穿着宫装的少女正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小金得意地对冯天说道:“你看吧,我比你有魅力。”
冯天歪了歪小脑袋看了一会儿,说道:“我瞧她看的是我。”
十公主仰着头跟这两只鹦鹉互看了半天,忽然冷静地下了一个命令:“把那两只鹦鹉给我抓下来。”
附近的侍卫们齐齐答应一声,一个个纵身跃上枝头。
26.烟火记
眼看着侍卫们凶神恶煞地扑过来,小金后悔不迭:早知道变麻雀不就好了,偏又舍不得这一身皮相,非要老黄瓜刷绿漆变这么个惹眼的鹦鹉。冲冯天喊了一声“快跑”,一拍翅膀飞到相邻的老树上,略微一停等着冯天跟上,转回头却见冯天还留在原地与侍卫们纠缠不休,小金火大,飞回去冲冯天叫道:“还不走!”
冯天一边焦头烂额地躲避侍卫们的抓捕一边急道:“你快走,我引开他们。”
这两只鹦鹉的对话侍卫们没有听清,只看见飞走的那只转了圈又飞了回来,个个心中雪亮,专挑动作不敏捷的冯天下手,想着抓到这只,不愁逮不到另一只。
小金见状飞到冯天身前挡着他,骂道:“白痴,一人一边,回去等我。”
冯天不再争辩,拍拍翅膀向后撤去,却见后方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爬上来一个人,冯天当即就伸爪往人家鼻子上一抓,对小金喊一声“你小心”迅速飞远。
小金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从树上飞到湖边,再从湖边飞到房顶,将侍卫们耍得够本了,又飞到十公主的旗头上调皮地啄了两口,终于心满意足地飞走。
十公主扶正旗头,目送小金远去,对众侍卫说道:“此鸟甚有灵性,若再有见着,务必将之擒住。”众侍卫点头称是。
一场折腾,十公主玩兴全无,命宫女收了风筝回宫。
且说小金得意地将翅膀扇得呼呼作响,一路飞出了圆明园。回头一看,偌大一片山光水色笼罩在夕阳的霞光之中,绚丽辉煌,正要感叹一番,肚子却煞风景地“咕咕”叫起来,这才想起自己午饭没吃,饿从中来,落地又变回人形,找了家饭馆祭了五脏庙,吃饱喝足准备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