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秀正凌清咳一声,开口:“端容啊,他们是为了你和荣秀君的婚事来的。”
“哦?”端容小姐抬眼,冷冷的,“我和他,不是早没婚约了么?”
?!我心下一惊……怎么回事?
莫可蹙着眉头,偷偷给我使了个眼色。
我考虑了一下,说,“此话当真?”
“呵,我要嫁的荣秀君……早就死了!”端容小姐说着咬住嘴唇,竟是一脸决绝。
这事情……怪啊……
“那么,”我斟酌了一下语句,“可有什么凭证?”
“凭证?没有,我不愿嫁而已。”
“哦,”我点头,“那这下就容易了。荣秀君现在不愿娶你,你也不愿嫁他,正好。”
“他不愿娶我?!”端容小姐一下跳了起来,“他有什么资格?!他本来就……”话到一半,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待她坐定,安静了一下,我还是开了口,“端容小姐,荣秀先生……事已至此,虽不是喜事,也算两相情愿,我看你们还是立下字据,了断了这桩婚事吧……”
荣秀正凌一直沉默着,半晌,才说,“容儿,你想好了,真不愿嫁与荣秀清?”
“父亲……”荣秀端容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叫人看了抑郁浮躁,像极了今日连绵不绝的雨。
荣秀正凌重重叹了一口气,啪地拍了一记桌子,朗声说,“拿纸笔来。”
回到客店,我们坐在了甘心的屋子里。我拿着荣秀端容亲笔写下的悔婚字据,觉得憋闷,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虽说这两边一个不愿娶一个不愿嫁,但到底我们做的不是欢喜事情。将字据用油布纸小心包好再放入竹卷里,我把东西交给了甘心绑上小白的腿。
甘心一边低头系着竹卷,一边扯起嘴角轻笑了一声。
我憋不住了,终于大声骂了起来,“罪魁祸首说不定就是你!你还笑!”
“咦?这话怎么讲?”
“怎么讲?!荣秀君为什么不肯娶妻?这和你没关系?!就算没什么牵连,你这个身份坐在那里看着荣秀端容写悔婚书就没有一点点不好意思?!”
“我什么身份。”他冷下脸来,那双冷淡的眼睛像是结了冰。
“什么身份?!”我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上了他床的身份!”
一时间,一片寂静。
莫可睁大了眼睛,“怎么回事?”
“呼……”喘一口气,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叫人心烦意乱。
刷啦一下站起来,我大步走出房门,老子不奉陪了!
临走,竟然还听到甘心用平静无比的声音对莫可说,“他大概误会了什么……”
冲回自己的屋子,猛地扑在床上。
搞什么,昨夜吹箫唱歌,好不容易对这个奇怪的家伙有了一点点好感,现在一下子都无影无踪了。本来就本能地看他不顺眼,现在可好,这个人根本就是没心没肺到令人讨厌啊!
翻来覆去躺了好一会儿,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莫可过来拍了拍我,“小稚音,小人之心了不是?”
“他给你编什么了。”我冷着声音问。
“啧,你看看你,平时老说我炸毛,其实你才是脾气最急的那个。”
白他一眼,不说话。
“甘先生小时候师从上一代荣秀君,也就是如今这位荣秀君——荣秀清的父亲,所以两人就跟我们两的关系差不多,青梅竹马。”
啊呸!我们俩可是纯洁的友谊,他们那是……的关系!
“继续说。”
“所以咯,打打闹闹么,可能就衣衫凌乱了点什么的,凑巧给你看见了。”
我直起身子,“你信?”
莫可扯起嘴角坏坏一笑,“怎么可能。”
“你这死孩子,”我也笑,“那你觉得,他以为我们会相信么?”
“啧啧,你当他白痴?”
我在莫可脸上轻轻拍了一下。
“他和我们么,交叉在了某一点,之后只会越走越远。所以此时此刻,高高兴兴地相处才最重要,其他何必那么在意?他明白,我明白,我们聪明的小稚音难道还不明白?”莫可眨眨眼睛。
我垂下头,勾起嘴角,骂他一句,“猴精。”
我怎么会不明白。本来这相遇就是轮回错算。
罢了,相遇便是缘份。说不定哪天甘心他就拍拍屁股到别处云游去了,我们和他,不过是一程路上一程客。既然这缘分这么短,我还是收起对他莫名其妙来的不满,轻松地走过这一程为好。
13.木兮有枝
到了夜里吃饭的时间,还是免不了要见面的。
甘心舒坦地坐着,没事人一样,我也就乐得顺水推舟。
安安静静地吃着饭,偶尔和莫可抢菜吃,甘心有时还会看戏一般轻笑几声。
吃到一半,便听到“咕咕咕”的声音,抬头一看,小白已经刷一下飞进店堂,停在了甘心的肩膀上。
甘心修长漂亮的手指轻轻蹭了蹭小白的脖子,这小鸽子立马一脸满足的表情。
他接下荣秀君的回信,直接交到我手里。
展开一看:传闻家祖于百粤地带将曲谱四散。
我拿给莫可看,莫可说,“哦,粤语我会说。”
谁问你这个了?!我看一眼甘心,还是把字条拿给了他。
他拿到手看了一下,又交还给我,“去不去?”
“……去!”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我们要到飞禽走兽都能当食才的百粤去了……
素钗和傩城本就是江南一带,只不过要去百粤,路还是有些难走的,山地多并且还未完全开化。临行前,莫可特地问我,“稚音,百粤可能会有许多……”
我挥挥手打断他,感觉有点冒虚汗,“停停停……再说吧……”
路程是甘心安排的,他四处云游,做这种事情驾轻就熟。
本来预备得好好的,路途前半一马平川走得挺顺,路上游山玩水,倒真是像跟朋友出来交游一般。一路上莫可和甘心总是挺开心地凑在一起讲古琴讲音律,小白“叽咕咕咕”时不时出去放风,倒是我一个人像个累赘似的跟在他们后面……
路上有一次经过个水乡的小村庄叫做清水铺,村里的姑娘特热情地给我们塞藕粉啊莲花糖糕什么的夏令点心。
我正乐和着吃冰镇甜粥,谁料甘心一把抢过去,递给莫可,“莫可,你喝了。”
啥?!敢把老子的甜食抢走?!
“给我拿回来!”伸手去抢,未果,比身手我和莫可天壤之别。
只能转而怒视肇事者,“李婶送了我们一桶甜粥路上喝,还多的是,你这人怎么回事?!”
“不许喝。”甘心只丢给我一句话。
“……”我抢抢抢抢!!!
莫可咕咚咕咚喝完,朝我甜笑,“小稚音,吃甜了伤嗓子……”
不吃我伤心!
如此这般,这一路上我都被迫屈服于莫可和甘心的淫威……总有一种被当作小孩子管教的感觉。
然而……离百粤越近,事情越来越不对头。
“大叔,”我冷着脸,“眼看着我们就要进山了,你知道进了山得耽误多少事情么?”
甘心举起璧萧轻轻敲打肩膀,松了松筋骨,“百粤山地风光秀美。”
百粤多山,尤其离我们的目的地草堂城越近,山地就越是多。
“你如果事先好好安排的话,就可以不进山。”
“不进山走的路更远。”
“进山迷了路怎么办?遇到野兽怎么办?碰上山匪强盗怎么办?还有现在多雨季节滑坡怎么办?”我有点着急,语速不自觉加快。
甘心看我一眼,“你是不是怕什么?”
“……”噎住,“没……”
莫可看不下去,来拉我,“小稚音,没事的。”
“怎么会没事??!!你知道山上会出现什么东西么?!”
“会出现什么?”甘心眯起眼睛。
“……”
莫可打圆场,“都走到这一步了,没办法的,总得进山。”说完坐到我旁边轻声说,“别怕,不要紧的……”
事已至此,如果绕出去再走平原,要耽误十天半个月,虽说我满心的不情愿但也不好真的叫他们陪我走回程路。
硬着头皮进山,倒也真的没出什么事情。
越秀山秀丽多姿。山里的空气明澈得沁人心脾。我们三人拿着登山杖,一路挑着山民走出的小径赶路,也不会觉得很累。
走了大半程,眼看夜里也许就能下山,三人便决定找个地方歇着。隐约听到哗哗哗的声音,循声走近,竟是一处小瀑布。
湖水漾出细细纹路,清爽得叫人心痒。莫可正好走得脚疼,他一下扔下细软,哗得一下就冲进了漫过小腿的碧湖。
“绿得真好看啊。”我坐在湖边石上,也把脚放进沁凉的湖水。
“嘶——!!!”轻叫一声。
甘心正把小白放出去让它自己玩耍,听到我的声音走了过来。
“怎么了?”
他站在湖水里,蹲下身子,“脚起泡了?”
冰冷的湖水刺激着脚上的水泡,我伸头一看,脚趾也不知是因为肿还是因为湖水太凉,发红了。
“抬起来。”甘心一把捏住我的脚踝,我下意识一缩。
“你干什么?”
“你干什么?”
呃……异口同声……
甘心叹一口气,把我的脚拽进怀里,“我帮你弄掉,否则破掉会很痛。”
“……”
甘心坐到我旁边,从怀里掏啊掏啊,掏出一块白布,从里面抽出一根针来。
然后慢慢抬手,凑近我的脸,脸上还挂着浅浅的笑容。
“……”我往后一缩,“不要拔我头发!”
“唉?你知道?”
“需要线让水泡里的水流出来嘛。没线你就要用我的头发?”
“呵呵,”甘心眼睛弯弯的,“那用我的。”说着便伸手拔下自己的一根头发。
很细,很黑,泛着淡青色的光。一想着他的头发要顺着针穿过我的皮肉,我就觉得别扭。
“别乱动。”他说着,把头发往针孔一过,就一下刺进了我脚上的水泡。
不痛……但是……有点痒,总之是奇怪的感觉。
“不会痛的。”他看着水滴顺着发丝沁出来,待到水泡瘪了下去,他才轻轻将发丝抽出来。发丝贴着细嫩皮肉划过的感觉,叫我浑身一颤。
把脚搁在石头上,很凉。他又叫我把另一只脚放在他怀里,仔细地检查了一下我的脚。
“还好,磨得不厉害。这只脚上没起泡。”
“哦……”我收起脚,抱着膝盖坐着,“谢谢。”
他笑笑,“没事的。我到处游走,这事情驾轻就熟。倒是你……”他说着来抓我的脚,“纤纤玉足,嫩得像小姑娘一样。”
明显调笑的意味,我只觉得耳朵很烫,“干嘛干嘛?!”
边说边向后仰……然后瞬时间四周一片冷绿。“呜呜……”挣扎,水湮没了感官,睁不开眼,听不见声音。
忽然有一双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腕,火热,将我带离这场冰冷的窒息。
“呼……呼……”我撩开湿在脸上的头发,惊魂不定。
甘心轻轻抚我的背,“没事没事,缓一下。”
那一边莫可惊叫:“稚音稚音!!!!没事吧?”
我虚弱地抬手挥了一下。
“去换衣服。山风凉,别一会儿冻着。”
甘心说着,维持着拉住我手腕的动作,把我带到水边。眼角余光里,莫可歪着头看着我俩。
我在包裹里翻出衣服,却迟迟不换。
“怎么?害羞了?”甘心拿出自己的一件衣服,“将就擦一下。”
我接过来,突然很过意不去,“你这人不错。”
“刚发现?”
“我常常针对你,你却一直对我不错,一点都不计较。”
“呵呵,”甘心动手解开我的衣带,“我当然计较。”
“呃?”惊讶之中,衣襟已经敞开。
火烫的手抚上我的胸口,我受惊一样一巴掌拍开,“你干吗?!”
甘心低笑一声,刷啦一把将我的衣服拽走,“浑身冰冷,快点换衣服!”
遮遮掩掩地在甘心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里换好衣服,莫可已经坐定拿出果饼来啃。
“没事吧?”他问我。
我点点头。呛了几口水而已。我本身会水,只是突然之间惊了一下。
“也是,你怕的又不是这个。
14.国王游戏
“诶,莫可,你脚疼么?”
莫可夸张地叹一口气,“疼啊……可是怎么办呢,又没人给我刺水泡……”
我听了一阵好笑,死小子,敢挤兑我?!
“甘先生,要不你也给莫可看看?”朝旁边的甘心喊了一句。
甘心很配合,夸张地摆手,“别,我不爱吃猪蹄。”
“啊哈哈哈哈……”我笑得果饼屑洒了一地,“小莫可,你从灵长类退化到偶蹄类了……”
莫可气哼哼的,一伸手就把我往怀里带,“笑笑笑!!!笑死你!!!”
双手在我的腰上来回捏着,笑得我前仰后合,“别……别!!!莫大侠饶命!!!啊,别,啊哈哈哈……”两人笑闹成一团,衣服都乱了。
莫可停下手,在我左脸上吧唧亲一口,弄得我一愣。
“小稚音啊……看你还敢不敢胳膊肘往外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