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嫁方面的风俗……」应该比较相关。
「公子看中了哪家的姑娘,央大人为公子提亲一定成的。」说到婚嫁,琬儿马上往这方面联想。
摇摇头,琬儿的联想让他不禁苦笑,「我也才出门过一回,哪里找情投意合的姑娘。」
「也对,那公子要问什么呢?」琬儿俏脸尽是不解。
「像是男人娶妻妾之类。」这样问对吧?
「喔,只要有办法,多妻多妾也无不可。」虽然琬儿的表情有些不以为然。
果然同猜测的差不多,但任天寻有权有势,府里却不见半个妻妾,只有任子霄的存在代表他可能娶过妻。「天寻呢?府里并不见似妻妾的女子。」
「原来是问大人,」琬儿窃笑,「琬儿也不知道,许是嫌吵。」
不理会琬儿暧昧的笑,「吵?」
「人一多,互相争宠、勾心斗角,这种事件在多少官宦府邸里上演,看得令人厌烦,这样清清净净的多好啊!对我们来说主子是同一个,就是大人,相处之间不会因各为其主而不睦,大家和乐地共事一主,反而好呢。」琬儿颇有感慨地道。
「好复杂……」处在一夫一妻制的时代下,虽说仍有部分人娶了多个老婆,他仍很难想像那种争权夺势的事发生在家庭里。
「就是说阿。」
「天寻有……需要的时候,没有妻妾怎么办?」有些好奇,他不认为他的私生活像个和尚。
「呵呵,」好像他问了什么蠢问题般,琬儿笑了一下,「召些美人入府不就得了,大人给的赏赐够那些欢场小姐好一阵子不做生意,有机会的话她们争破头呢。」
「喔……」勾栏院无论哪个时代都存在就是这么来的。「那么男风呢?」题开了许久,终于进到重点。
「公子有兴趣?」琬儿撑大眼望着他。
「只是想知道,有些耳闻……」瞧琬儿那副模样,肯定是非常态的事吧!
「有些人家里会豢养娈童,那只不过是有钱人一时起了兴头,想尝尝鲜,通常沦为娈童的都是些可怜的孩子,养着他们的人是看不上他们的,一旦夫人不允,或者兴致过了,便将他们驱逐出门。」琬儿的脸上有着一丝黯然。「说来我们这些作下人的,还算是幸运的了。」
「如果是两个人相爱呢?」娈童建立在金钱上,没有感情基础,说弃就能弃,要是双方都深陷其中,就不是那么容易罢手。
「相爱……琬儿不知道两个男人会不会相爱,不过若爱上了,也只能偷偷在一块儿吧!世道不会容许的。」琬儿思索着,然后庆幸她是女子,否则若是自己遇上,该如何是好。
白莲想着在自己的时代里,虽已有不少地方承认同性婚姻,但这种事在许多地方仍是个禁忌。
沉默的期间白莲将渐凉的饭菜扫进肚子里,和着琬儿的话一起消化。
世人的眼光他可以不在乎,但任天寻不能,他属于这里,是这个世界举足轻重的人物。
碗筷与桌面接触的声响唤回了琬儿的注意,她等白莲放下碗筷已经快要半个时辰,「公子终于吃完了,琬儿先收拾,等会儿再回来陪公子解闷。」
「嗯。」
解闷,这两天跟他谈话最多的成了琬儿,若没有琬儿陪着他,在他身边说个不停,怕是真会被寂寞给啃食。
***
另一厢藉故躲在宫中的任天寻回到府中,他终究是捺不下想见白莲的心。
越过前厅,他站在廊下目光远远锁着用罢午膳、又不小心在凉亭里睡着的那抹身影,白衣被风拂起,衣袂飘飞,像极了睡着的飞天不慎落入凡尘,幸而他不是飞天,是人,同他一般有七情六欲的人。
昨晚他毫不迟疑逃离他的怀抱,说他没有动怒,就太过矫情,怒意来得虽快,却没有持续多久,他无法真正去气他什么。
躲,是怕再次看到他逃开,现在他能容他离开,但他不确定下一次见他跑开,会不会疯得将他锁在身边。
面对睡下的白莲,他身上一切的情绪似乎亦沉静下来,放轻脚步来到他身侧,在另一张空着的椅子上坐下。
收拾好回来的琬儿见大人出现在公子休憩的凉亭中,急忙小跑过来,正要向任天寻请安,便收到示意她噤声的眼神,故她仅躬身施礼。
扬手挥退琬儿,琬儿退到凉亭外伺候着,他没再多瞧,视线回到白莲身上。
冬天的冷风吹来,即使仍有些日照的白天里也是过于寒凉,未着厚衣的白莲被吹得缩了缩身子,头仍枕在手臂上,没有醒来。
任天寻解下身上的披风,将之披在白莲身上,不料却惊醒了他。
温热的感觉从肩背传来,白莲眨了眨眼睛,想换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但眼前的人影让他没了睡意。
「天寻?」揉揉惺忪睡眼,白莲以为自己睡糊涂了,他不生他的气了吗?
「嗯?」将他垂到眼前的发丝拢到耳后,任天寻想起似乎很久没有这么做了。
「你不生气了吗?」感觉似乎回到了昨天之前。
摇头,「我该怎么生你的气?」刚睡醒迷迷糊糊的白莲煞是可爱,让人如何狠得下心对他发脾气。
「你真好……」吐出这句话,白莲低头「赖桌」起来,打了个呵欠,闭上眼。
他好吗?任天寻一向不这么觉得,以白莲目前的样子看来,或许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甩甩头不去思考这个问题,看向白莲那单薄的身子,「要睡回房去睡,在这里会着凉。」
「不要……」闭着演咕哝,不要扰他清梦,「别吵……」
任天寻的表情看上去相当无奈,现下的白莲像个孩子似的,趴在他最爱的石桌上,然石桌冰凉,加上凉冷的天气,实在不宜趴睡在这儿。
「不回房就得醒来。」摇动白莲的肩头,但白莲并不理会。
「为什么总是要为难我?」把脸露出来,却还是闭着眼,被这么一扰他也没法在睡下去,但还不想睁开眼。「有披风不会冷,放心。」用没有被枕在头颅下的手拉拢披风,嘴角噙着淡淡笑意。
总是为难他……他的爱原来是为难,任天寻苦笑,然闭着眼的白莲看不见。「有这么为难吗?」
他的声音听来有些凄凉,有些遥远,像来自一个他到不了的深穴中,白莲睁开眼,对上他背着光看不清情绪的黑眼。
「不要这样,天寻……」抓住他垂放在腿上的手。
揉捏握在手里的手指,上头有着一层薄茧,不似一个文官的手,是长期执兵器的缘故吧!想起昨日他持剑的模样,狂霸的气势源源不绝流泄而出,是那般不可一世,怎想像得到会有如今的因情深陷。
任由他抓着手,这是他难得的主动,任天寻心头有一丝欣喜。
「不然要怎么样?」问他,亦自问,对他……他已不知该如何是好。「爱我真那么难?」
「不要逼我……给我时间考虑好吗?」放开他的手,他无法立刻给他答覆,即使明白自己的心意,还有很多会造成影响的外在因素。
「好。」任天寻深深地凝视他良久,而后起身离去。
抓紧披风,白莲仍是赖趴在石桌上,睁着眼却不知在看哪儿。
让他们彼此单独冷静的思考也好,风又吹来,有了披风保暖再不觉冷意,白莲舒服地闭上眼。
凉亭外的琬儿看着披了任天寻的披风后仍趴睡在桌上的白莲,搭上方才午膳白莲的问题,似乎瞧出了些端倪……
莲染红尘08
同样的花园,同样的凉亭,同样的湖,却有另一番风景。
倚着凉亭的栏杆,白莲望着那铺满湖面的田田莲叶,时已入冬,早没有了花的踪迹,只有莲叶仍在。
「琬儿,这些莲花是怎么回事?昨夜还没有的。」白莲询问跟在身后的琬儿,她比他要早起得多,该会知道。
「说到这些莲花,琬儿也吓了一大跳。」回想着稍早时分,「一大早来了一辆又一辆的车子,车上载的尽是些种在水盆里的莲花,运花来的那些人只说是大人的吩咐,便把莲花一株一株植进湖里,薛管事算了算数量,竟有千株之多,应是从前几日来的客人那儿要来的。」
那日的客人来自红莲丘……红莲。
「现在种植看不到开花,怎不明年春天再种?」通常人人都是赏莲花,赏莲叶的不多。
「这琬儿就不清楚了,既是大人的吩咐,我们也只有照办。」琬儿耸耸肩。「等到明年夏天,这些莲花也会开,意思不都一样吗?」
「这倒也是。」白莲应着,视线再度落回满湖的荷叶。
风吹拂而过,莲叶随风摇荡,白莲凝望着摇动的茎叶,似乎心里的某个地方也跟着摇晃起来。
之前他从没想过任天寻为他做了什么,此时不需要想便一一浮上心头。
还没谢过他甫见面的相救,那时的他自信、傲然,即便是别有深意的笑,仍是烙在了他的心中。
负伤时他所给的关心,给他这样一个外来者救治,他还记得被他点了穴,亦是怕他乱动加深伤势。
还有他现在说的语言,是他敎给他的,那首诗的暧昧,现在他总算明白。
「有美一人,硕大且卷。寤寐无为,中心悁悁。」缓缓吟了几句,中心悁悁,不正是他现在的心情。
散发淡淡红晕的双颊不知是被寒风给冻的,或是诗词里缠绵的情意所致。
犹记得任天寻问过他,『可喜欢莲花?』
即使这些莲没有花,他心里起的波澜比见着满园似火般的红莲时更加汹涌,隐没在湖尽头的迷茫间,似乎已经有花已然绽放……
他说,他偷了他的心。
其实他怎舍得偷,他不能没有心活着,然他却更想将之收藏,所以他很公平地还了一颗心回去。
不需要时间考虑,他的心便已做出选择。
如果可以,他想就这么放心大胆的回应他的爱,但为世道所不容,他只有一个人,无法扭转所有人的价值观,他只有被世俗禁锢的分。
且他不属于这个时空,再另一个地方,有他的亲人、朋友;但任天寻生长在这里,他的根在这里,是离不开的吧!且这里有许多仰仗他生存的人们。
若答应了,当有一天他回到了原来的世界,他们又该如何?
与自己一起遇上车祸的兄弟姐妹们呢?他们可是遇上了相同的境况,可有想起他?遥遥望着远方,自从来到这里后,头一回他起了思乡之情。
心最迷乱的时候,没有了可以为他出主意的人。
倚着栏杆坐了下来,初见这些莲花,他的心是既惊且喜的,但另一面是不知所措,有种等会儿任天寻回来便会问他考虑结果的预感。
任天寻陷情,他又何尝不是,但任天寻说风是风、说雨是雨,他却不能随心所欲。
莲花若没有了世人加诸其上的评判,也不过就是一般的花花草草,而他亦是,他活在人言之中,从不敢把心透露,心藏在一个个黑暗的孔洞里。
伸手拉住一根靠近凉亭的叶茎,握在手里,他看着叶面出神。
***
「那个人就要离开了。」下了早朝,任天寻正准备回府,还未出皇宫主殿便被国师翟璇叫住,并丢给了他这句话。
「谁?」反射性地转过头来瞪视着他。
脑海里浮出一道绝美的容颜,他知道翟璇指的是谁,却不愿意承认。
「立冬那日你救下的那人。」翟璇与他对视,气势不弱于他。
「不可能,他仍在我府中。」任天寻笃定地道,「一直都在。」
「现在的确在,」翟璇笑了起来,俊美的脸上多了莫测,「但他要走,你拦不住。」
「他不会离开。」话说的肯定,心头却免不了地起了不安。
「这谁也说不准。」收起笑,翟璇面容肃穆地问:「你知道他的来历吗?」
「不知道,你知道?」他不在意,他只在意白莲的心。
「我算不出来。」背起手,他转过身去,「这是我第一个算不出来历的人。」
「既然如此,你怎道他会走?」他仍不信,质疑的眼神直盯着他。
「算出来的。」翟璇老实回答。
「你既算不出来历,又怎算得出将来?」翟璇观星卜卦的功夫在国境之内是数一数二,国师之名当之无愧,即使不肯相信,心绪仍受了影响。
「只有这个,」回过头来,他看着任天寻,「只有这个算得出。」
「哦?」任天寻发出质疑,「你认为我会信你?」
「信不信由你,我只认为有告知你的必要,你最好信。」翟璇语气坚定。
「既然选择权在我,只有不信。」教他睁眼坐视白莲离开却无计可施,他怎允许。
「言尽于此,若你坚持我也无法。」翟璇认为自己已尽人事。
「那么任某告辞。」一转身他便出了殿,朝他心中隐隐发出不安的源头而去。
「告辞。」翟璇一揖。
抬眼看他走远的背影,「可惜……你必须信。」
他有绝对的理由——
在他府里,也来了那么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士。
***
任天寻一走入花园,即见白莲坐在凉亭中,握着一柄荷叶,瞧着叶面出神。
这回他没有迟疑,立刻迈步来到他身边。
白莲察觉到他的来到,偏头望向他,仍是瞧着莲叶的那一副神情。
却令任天寻加深了心中的不安,这样的白莲甚美,美的彷佛不存在天地之间,脱俗、绝尘,尘世的一切与他都不相关一般,如若飞天淡然,又似乎比飞天更难捉摸。
「为何如此大费周章?」白莲问他栽植莲花的用意。
任天寻没有回答,反问:「喜欢吗?」抿起一丝笑意,掩饰竟浮现心头的紧张感。
「喜欢。」任天寻有心,种的无论是什么,他都会喜欢,况且还是他最爱的红莲花。
白莲绽开一抹笑,艳绝的笑,若有莲花开着,相比之下必也将躲往莲叶之后。
「那就值得。」任天寻就这么凝视着白莲,彷佛永远看不够他。
这是他与任天放的交换条件,他设法让御医救治他手上的人,而他必须将红莲丘上的千珠红莲移入他的宅邸。
放弃了让独立于朝廷之外的山寨无条件归顺的大好机会,换得白莲一抹笑,值得!
他记起了初见白莲笑容之时,那时他以为褒姒的笑也不过如此,昔日幽王为搏美人展颜,可以拿江山去交换,如今他为得美人欢心,亦能付出他的全部。
就是性命,他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而他,知道吗?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半逃避他毫不掩饰的视线,似要柔出水来的多情会令他动摇,白莲转正头颅,看回仍握在他手中的莲叶。
「你该明白。」任天寻没有解释,只这么道。
少少四个字,字字敲进白莲心中,是啊!他明白的,正如他为何总想到他,此时他明白了任天寻那个含痛的眼,明白了为何心头会如被揪住般酸涩。
为了他,他同样愿意放弃就要到手的一切。
伸手抚上白莲颊侧,手心感觉到实质的触感与温热,才稍稍舒了不安的心。
白莲放开手中的叶柄,张口欲言,却没了声音。
任天寻看向白莲放开的那张荷叶,上头一颗晶莹的水珠在晃荡的荷叶上来回滚动。
「涉江玩秋水,爱此红芙蕖。攀荷弄其珠,荡漾不成圆。」吟了半阙诗,任天寻目光落回白莲那令他百看不厌的绝美脸庞,「莲叶上的水露因攀弄叶子而随之摇动,你可曾如此感受我的爱,你可曾……这般为我动过心?」轻柔的语气小心翼翼,纵使自负如他,面对捉摸不定的情爱,仍是起了一丝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