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还待追问,后头出来了老伙头,一见这两人就愣了,接着才一嗓子大喊:老卜!可老久没见着你了,楼主这几年都想着你呢。当年你夜御十男,可在咱扬州城传为佳话啊!
慕容泊涯偷眼往后瞧了瞧,见没黄翎羽没啥反应,才尴尬笑道:老哥,当年那些荒唐事,你就不要再惦着了。
这次又带新人来?
还真是,只是这次的新人性子格外别扭,一时没调教好,倒准备要让秦楼主费心了。
老伙头才等得他说完,便听到那边未揭罩头的新人冷哼一声,讽道:夜御十男也不怕肾亏,还想怎么调教人。
伙头一听登时乐了,重重拍上慕容泊涯肩膀道:老卜啊老卜,这么多年来,你可是第一次带这么带劲的新人啊。别扭,够别扭,我喜欢!只是秦楼主昨夜刚被扬州侯刘大人带回府中,深夜又来了信说今日随州侯夫人去外地物色调教几名婢女。恐怕要过得十几日方能回来。
慕容泊涯蹙眉问道:怎会这么突然?再说了,州侯夫人带他去物色婢女,恐怕不太妥当吧。
那些大人物的想法,我们这些蝼蚁小民哪能得知。这样吧,老卜你先住进来,趁这几日再慢慢调教一下,等楼主回来再定夺。
慕容泊涯听他如此说,虽感秦挽风出行太突然,却也答应着进了院。
秦淮楼说是楼,其实里面地方很大,不逊于富贵财主的宅邸。亭台楼阁香榭小桥曲折幽深疏落有致。
正当他们逐渐自杂使下人住的后院往待客的前院走时,忽见听前面一处格外热闹,曲径稍转折,便见到对面洞门下,楼里的公子们排着队鱼贯出去。
前面这是怎么回事?慕容泊涯拉住一个华服公子问道。
也许他以前顶着这副不打中看的面皮来过多次,甚至还创造了夜御十男的神话,这些公子中不乏认得他的。那人稍一惊愕,立刻喜逐颜开,贴着慕容泊涯手臂缠了上来,一边道:这不是卜老爷吗?好久不见您的面,兄弟们都想着你*上的功夫呢。
慕容泊涯这才看清对方面孔,讶然:是小秋?
黄翎羽听了心中苦叹,真不知道慕容泊涯欠下多少倌院里外的风流债。不由想起初识阎非璜时似乎也觉得他挺花的,还真是到哪儿都不忘把一身本领都交给下一代了。
慕容泊涯看着小秋扒住他手臂挤眉弄眼的,哑然无语。对方才继续说道:州侯带着几个朋友住进春风楼里,据说是要趁夫人外出胡天胡地一番,正着我们都上去给他们过过眼,准备找几个上相的前去伺候。
他再看众人阵势,果然是集体出动,只是大家都不大积极,许多倒是惺忪着睡眼摇摆着步子过去的。他是知道秦淮楼里习气的,在秦挽风的管理和阎非璜的感染下,大多都是如此懒散超然的态度。
第四十六章 撞上刀口
且说小秋见黄翎羽跟在 卜老冒后面,早就猜想起了他的身份,转面带着疑惑的目光瞧向慕容泊涯。
他是这次我在外面物色的,林习风。慕容泊涯道,因为怀疑他是林家后人,取名时也带了个林字。
林习风啊正好,我叫小秋,咱俩光听名字就觉得正好一对了,习习秋风你说是也不是啊,卜爷?他声音娇柔,动作暧昧地又粘得更紧了。
是是是,慕容泊涯一边说一边不着形迹地从小秋的拥抱中抽出手臂,不知怎么的,这次他进秦淮楼都不敢怎么和他人调笑,因为后面可跟着个黄翎羽呢,让他这么当面瞧着,真颇有点如芒在背的感觉。
那我就先过去了,小秋看看到了他的样子,终于放过慕容泊涯,匆匆去了。
这边才松了一口气,不想又遇上一群打回走的公子。那十几人也是认识卜老冒和卜二毛的,具是大喜地迎了上来,咋咋呼呼的好不热闹。
黄翎羽颇有些无聊地跟在两人身后,虽然不乏一些生人靠到他身上蹭蹭,好在卜老冒赶紧过来解围。他却不知道慕容泊涯直是心中叫苦,只觉看到被人扯来扯去的慕容泊涯,满脸无奈又不敢发作,颇为有趣。
却在无人来得及理会他时,忽觉头皮一阵发紧。这感觉好生没由来,于是四下望去,但却没什么发现。他正暗笑自己疑神疑鬼,脸颊上忽然一麻,是被什么东西撞到了。他的连头罩还没脱下来,有一层布料挡着仍然是感到疼痛,正要看看是打哪儿来的东西,地上一棵小东西骨碌碌的转了几圈停了下来原来是粒小小的花生米儿。
黄翎羽试着寻找这粒花生米的来源,终于发现过了月洞前方,一座八角木楼的第三层上站着几人,大多都是青衣随从,只有两个服色鲜亮,其中着白衣之人正对这边指指点点。
距离虽不远,但黄翎羽也看不清对方面容。只看到蓝袍人点头认同白衣人的意见,指着这边方向让几个侍卫下来。
慕容泊涯低声啐道: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然后挽了过来,对众公子说:我最近迷上了这位林习风,还没尝到味道,实在没心情再和你们玩闹。
群人见他如此,都笑骂他凉薄负心,好在也都是识进退的人,道个再见就都散了。
慕容泊涯才有空闲对黄翎羽说:慕容炽焰果然也来了东吴。话才停,已经见到两个青衣侍卫的身影是来带他们过去的。
慕容泊涯一行三人上到楼上厅中,见到的就是这么样一个阵仗。
蓝袍人自是不用说了,就是那个趁着夫人外出,前来度假的扬州侯刘牧。而旁边的白衣人则正是慕容炽焰。
却说慕容炽焰此次前来根本没有易容化装,因为他手中面具俱是当年莫灿自阎非璜手中得到,而且制作粗糙,泊涯早都认得全了,故此干脆就素面朝天地过来。
他生得本就万里挑一的美貌,更兼身形隽秀高挑,手指脖颈纤长嫩白,一身精致的暗华白衣,配以月白腰封,蓝绦腰带,黑丝玉坠。即使是扎在了秦淮楼当红公子群中,依然是鹤立鸡群的架势。(PS:月白不是白色,是带了白的蓝色。若要硬要和月亮扯上关系,那就是月亮表面环形山阴影部分的那种颜色吧。)
慕容泊涯也是装蒜的天才,一见到这个四弟,啥反应都没有除了色相。于是大家就见到这个卜老冒激动得下巴一颗肉痣都颤动了起来,带得一根寸许长的黑毛飘忽飘忽的晃动。
大胆刁民,还不跪下!旁边的侍卫哪容他放肆,一脚踹上他后膝盖。慕容泊涯登时就给踹得扑跌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道:草民不知礼仪,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慕容炽焰自椅上起来,踱了两步到他跟前,泊涯低头趴在地上,只见一双月白锦缎绣鞋停在自己面前,鞋面上的暗纹兰草清晰可见。一只绣鞋忽然抬起,正正贴了他下巴,将他一张脸提了起来。于是就变成与慕容炽焰面面相觑的景况。
慕容炽焰眯眼瞧了会儿,放了脚弯下腰,换了手掐着他下巴把个人都拎了起来。泊涯怕他察觉异样,收束了功力,内敛精华,只缩头缩脑又有些色心不改地瞅回去。面具极其精致,况且又用药粉掩饰了接口,倒不虞会被发现。
忽听得啪啪啪啪一连串响亮,泊涯脸上已经重重挨了几下耳光。刹时间就从一开始的麻木变成火辣辣地钝痛,不多会儿就肿了起来,甚至还微微的泛起了红色。
要说泊涯戴着面具,肿就算了,怎么还能透出红来呢?这就要从面具的制作说起。这面具其实是用水貂皮和牛皮所制,水貂皮和牛皮如此厚硬,制作出的面具照理说来应当硬实,与人的皮肤根本无法贴合,又怎可能透出肤色来呢?原来当初制作的时候,特地将这些皮揭下几层来,专取合用的粘贴压制成一张面具。靠颧骨部分用的皮层色淡料薄,能透出颜色;额头靠头发部分用的皮层毛孔粗大,能渗出汗珠;下巴鼻翼腮下用的皮料柔韧厚实,将脸型彻底改变。
这样的面具设计精巧,制作极其费时费事,百来张里才有一件成品,慕容炽焰手里也只有粗制滥造的缺陷品,如此的精细物是没曾见过的。
慕容炽焰见这满脸色相的中年老头面颊上红肿了一大块,也不再怀疑是易容,将他丢下地去。如此这般又甩了莫谙几耳光,见也肿了,便也一脚踹了开。
却不知道那两人,卜老冒虽然哀哀哼痛,心里却是嘲笑他没见过世面,被自己骗得团团转还不知道。卜二毛虽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心底其实愤怒滔天,恨不得将慕容炽焰抽打数百鞭子,以报复他欺辱慕容泊涯的恶行。
至此,慕容炽焰终于来到黄翎羽面前。此时,黄翎羽尚被包裹在厚重的罩头披风里,垂头跪在地上,一直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作。
扬州侯刘牧看着他整治两个品行不端的粗汉,觉得甚是有趣,也饶有兴致地看他准备怎么对待第三人。
叫什么?
林习风。黄翎羽答得很简短。他的跪姿也与泊涯两人不同,挺背垂头,双手安安静静安在膝上,不像是草民见了官爷,倒像是陪酒时的跪坐。
慕容炽焰默默地看了他一阵,才将那罩头拉下。
于是被拢在身后的长发都散落出来,虽是微有些泛黄的色泽,却极为柔软。
坐在后方的刘牧来了兴趣,坐直了身,道:抬起头来看看。
以我之盾,防彼之矛,如此便是各显神通的时候了就算是慕容泊涯在场,恐怕也不能相帮。如此打定主意,黄翎羽依言抬起头来。
刘牧细细看去,慢慢觉得失望那张面孔除了肤色白润一些,眉目清秀一些,再没有其他长处。作为普通陪客的小倌来说勉强算得上上相,但是对于娇妻美婢成群的侯爷而言,则就太过普通平常了。
慕容炽焰看了一阵,忽然也笑道:叫林习风吗?挺适合的名,疏林秋风习习,风是普通的风,人也是普通的人。
泊涯一看他这笑容,心道不好,这四弟有时候较起真来疑心深重,如此笑法,莫非又犯了疑心重的疯病?
施氏食狮[4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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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施氏食狮
慕容炽焰抬起手正要抽下去,发现对方却直挺挺地不躲不闪,奇道:为何不躲?
再躲也要挨打。
慕容炽焰侧头想了想,问道:你们三人今晨从后门进来,是也不是?
是。
为何不走前门?
黄翎羽不屑地冷笑:他兄弟两个做的不过是人牙子的生意,好光荣么,还配从前门走?
这么说,你是被卖到这的了?
是。
刘牧插话问道:你可知这秦淮楼是什么地方么?
倌院。
刘牧见这年轻人说话简短,眉宇虽然柔弱秀致,但是却透着倔强,再听他这么回答就更乐了,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可不是一般的倌院。
黄翎羽轻轻地哼了声,似是不信。其实他本人也没有这么不知好歹,但既然刻下扮演的是性格别扭的林习风,也就要像慕容泊涯那样,演得尽职尽责。
哈,他还不信呢!以后你总会慢慢明白的。不过既然要进这个秦淮楼,手底下怎也应当有一两样绝活。说着,向一个随从道:将这楼里琴棋书画诗酒花七绝公子都找来,另外三大乐师也带着乐器一并叫来。
随从领命小跑着离去了。
黄翎羽听到这里,已经猜出了接下来会有什么安排,慢慢沉下了脸。有些东西,并不是能不能显露的问题,而是想不想碰触的问题。为了应付等下将要发生的状况,慕容泊涯也曾问过他可擅长什么。他当时只摊手说擅长吃饭睡觉,就这么不了了之。
慕容炽焰见刘牧似乎另有安排的样子,歪头想了想,丢下黄翎羽,回到刘牧身旁坐下,默不作声地品茗不提。
刘牧则有一句没一句地问黄翎羽的家世,这些都是事先商量好的,他也答得简短,但还不至于失了礼仪。
慕容泊涯见如此,才终于放下了高悬的心,但另一方面,却又尴尬起来,原来来者都是秦淮楼里的菁英,七绝公子与三昧乐师这十个人,正是曾经与他胡闹一夜继而成就出夜战十男这般怪诞的传说之人。
刘牧的随从办事效率甚高,不片刻就将十人都带到,整整齐齐两列排开站在黄翎羽三人身后。
刘牧这才道:秦淮楼乃我扬州地界最为奢华之地,楼中众家公子都有长才,才能独挡一面。每位新人入楼之时,都要接受楼中十位首座公子的品评,才好再做分配。你既然已经是要被卖入这里了,就在这十位公子面前显显本事,如何?
习风出身低微,目不识丁,身无长才。
慕容炽焰哂道:你是不想接客,才如此回答的吧。
刘牧愕然片刻,才拊掌笑曰:看来习风你是不知道了,其实这秦淮楼所谓的接客并不都是皮肉生意,而是陪着吃喝清谈。如果你通过了,自然有得好日子过,否则被卖去别处,有得你哭的。
两方正在僵持,一人忽道:侯爷莫急,这位小公子估计是初来乍到,面生脸薄不敢施展,待我们给他带个头,说不定胆子大起来了,就敢显显山水了。
刘牧是个风流惯了的,看清说话的人是谁,忙招手让他过来,一把将他按到自己大腿上:我道是谁这么体贴新人,果然是小秋。说说,你有什么好建议。
说话的这小秋正是适才在下面和黄翎羽他们见过的。他有些羞涩地咬着下唇,从刘牧大腿挪到膝上,才说:先让几位公子表现表现就是,侯爷和客人也好看些乐趣。
小秋这主意好!
只是,一下子就出动我们十个,侯爷可要出够酒资啊!
小秋,你就是老破坏气氛这点不好啊!刘牧虽如此说,却甘之如饴,舔下小秋喂过来的香糕。
一番商量过后,刘牧还是最想听几个乐师的小曲儿,便让慕容泊涯三人站到旁边让了位置。
慕容泊涯小声地询问黄翎羽有何计较,他只是不说不动。
乐曲不知不觉换了几曲,刘牧似乎忘了正事,听得津津有味,慕容炽焰则灼灼地瞪着黄翎羽的方向,对眼前晃来晃去的美貌公子视若无睹。
正在一切似乎能够蒙混过关之时,洞箫虚空破风的声音缓缓奏响,带出了清幽缓慢的弦音,黄翎羽大脑空白了一段时间,勉强才及时控制住自己的神情。
黄翎羽凝目看时,见那边三位乐师一持洞箫,一持三弦,还有一名坐在琴案上轻柔抚着一柄十六弦琴,另有乐僮怀抱琵琶伴音。其余几位公子已经各自落座,刘牧听得入神,阖起眼来。
曲名幸魂虽然不得琴瑟合鸣,但曾经相识也足聊慰今生之意。同读一所大学,同在一个考察队里实习,但是两人真正的开始却是从这一曲梨花树下的古乐之舞而起,因缓慢的步调,平稳的目光,而至渐渐纠缠。阎非璜听说历史系的男学生会因兴趣爱好而选学一些古代乐舞,在实习考察队解散之前,请求他教授于他。那年相识尚是初生牛犊年少气盛,而如今却唯留一人独对春暖冬寒。
这世界,还真是什么都留下了那个人的足迹。只是既然已经没有了那个人,什么乐啊舞啊,干脆全部都埋葬进记忆里去就足够了。于他而言,哀莫过于溺于悔恨而无力自拔,也无人可以倾吐。而面对着繁冗的世事,仍要表现得一如既往的平常冷静。
一曲终了,黄翎羽自心事中收束了心神,躬身面对慕容炽焰那方。
刘牧还没叫声好出来,慕容炽焰便先道:林公子神情惊讶,这曲子是否触动了公子什么心事?
慕容泊涯也正注意到黄翎羽的异状其实他并没什么太大的表现,只是因为慕容泊涯注意他的时日已久,渐渐将个人放在了心上,才能发现如此细微的神情变化。而慕容炽焰则可算是全神贯注地要逼出对方的异样,故而也十分敏锐。
泊涯正要替黄翎羽隐瞒,哪知道黄翎羽已经自己回答:心事自然是有,在暗叫不好而已。
炽焰嗤道:如此佳曲,迂回转折,高低婉转,如何不好?
并非曲子不好,只是想到要自己上阵,自然要暗叫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