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翎羽有些头疼,这家伙有时癫有时狂有时残忍有时又正常,但是脑袋还真是聪明,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
那是我练习了好几年,才终于慢慢注意到了的。
慕容炽焰固执地道:不对,既然我闻不到自己的味道,又凭什么会觉得你的味道很熟悉?
看到话题成功地远离了危险的区域,对方总算不再思索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人的气息很熟悉的问题而是专注于解决所谓自己的狐臭能不能闻到的问题。黄翎羽畅抒胸臆之气,懒得再理他,耸了个肩留了一堆问题给他自己解决而后自顾自走了。
黄翎羽回到分配给调教师傅的小院时,还有些浸在刚才与慕容炽焰见面时的余韵。之前那些伤春悲秋的情绪已经烟消云散,反而因为那个人的好糊弄而有些轻松了起来。啊,难道自己已经恶劣到这种地步,要靠戏耍他人来挣得一时的快乐了吗?
不过,像慕容炽焰这个样子怎么能领导一个杀人为业的鹏组,就算那孩子武功再高,应变能力再快,遇事再狠决又有什么用?要是被有心人获得了他的信任,灌输他一些颠倒是非黑白的东西,继而以操纵他,叫他去为非作歹或许就是因为他这种好糊弄的状态,他那父皇才会这么放心去用他。反观有些反骨的慕容泊涯,早早就被削弱了势力,顷刻间就被赶出了京城。
推门走进调教师傅的房间,只见这位师傅正就着火盘子烤火。面具还戴在脸上,下巴上肉瘤上的长命毛被火炭烤起来的暖风吹得一摆一摆的。
慕容泊涯见他在身旁坐下烤火,说道:秦挽风是被软禁在扬州侯府邸里了。我在东吴的人不多,要救出他来估计有点困难。
黄翎羽原本犯困,听他说话才睁开眼睛怔了怔,而后有些疲累地道:为什么一定要找他才能去拿那些东西?
也或许慕容泊涯太放心黄翎羽,渐渐发现几乎没有什么事能难得到他,所以根本没把心思放在揣摩他的心情之上,道:挽风公子手里有那边的钥匙,毕竟是那个人的故居,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随便破坏。
也就是说,先试试看能不能找到钥匙,实在不行还可以破门而入。他此刻生出一种心情,不大想追究那些让人心累的故事。
慕容泊涯盯着他瞧了几眼,关心道:你今天是怎么了?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没什么。只是为什么你们对阎非璜都很尊敬的样子?
有的人生来就是让人尊敬的。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
黄翎羽没有回答,因为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事情一旦涉及到那个人,对他而言就不一样了。别人看得出的事情往往他看不出来,他看得出来的事情别人又往往看不出来。而至于是因为什么而产生了这样的差异,他现在也懒于深究。
肖师父打小就认识他了,他西戗的血统比较浓,刚开智那会儿不比其他孩子伶俐,好像什么都懒什么都不懂。但是后来好像想通了什么,性子也变了,格外的勤恳好学,渐渐的谁也赶不上他的程度,就变得常常要受他的恩惠。大概是照顾人成了习惯,他的死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十七年前白衣教被围剿,他就受了内伤一直没好全。后来他进了皇宫,有侍卫的身份掩护着,就没人知道他是西戗人。
说到这里,慕容泊涯停了下来,抬头盯着天顶的梁柱,才有些沉重地继续道:救下了莫灿那个女人,或许是他最失败的一步
白发魔女莫灿原是京郊莫府的女护院,那时候头发油光滑亮的黑,也不是白发。莫家因为收留了西戗族人,就这么让仇家抓了痛脚,趁机告官置于死地。
给阎非璜救下的莫灿被雪妃那边要走,做了小皇子慕容炽焰的使女。
莫灿感恩于阎非璜,愿以身相许,内心深处更是对他倾心以极。然而阎非璜却好像心中早有他人,莫灿越是纠缠,他就越是冷淡以对。
追和挡的场景上压了无数次,这期间,莫灿武艺越发精进,誓要赶上阎非璜,让心上人对她刮目相看。而阎非璜则继续默默为西戗人的生存奔波,直到八年前的宫变。
那时候,原本依附于颜妃的雪妃羽翼已丰,转眼从一个好姐妹变成了狠毒的争宠人,勾结星象官和告发颜妃是西戗人埋在皇宫内院败慕容家天下的棋子。
颜妃一朝赐死,三皇子慕容泊涯当时被下在天牢,颜妃留在宫内的其他血亲也遭到围捕。
在那次宫变的出逃中,阎非璜黑衣蒙面一剑殿后,匹练般的剑光挡住了追兵的剑矢。族人已经走远,但是他却陷入了重围。
率领追兵的人准备得十分精心,街市上下都是成排的弩兵冷箭以对,街道里不断涌上增援的人手。就算想靠轻功冲破弩箭包围离去,也会立刻被步兵骑兵缠住;想要突破步兵重围,又要顾及着旁边的冷箭;想要擒贼先擒王,那头领又不知道躲在哪里发号施令。
若是十六年前阎非璜没受内伤时,也许还能想想办法。然而八年前那次,他只能步步后退,最终被逼进一处民居。
率兵而来的人不愿再损耗更多的兵力,立刻下令乱箭射入,火烧草屋。众目睽睽之下,那座房子化为灰烬,最后只剩下几具焦黑甚至化了灰的尸体,尸体身上的箭杆被烧成了灰,只剩下箭簇埋在炭化了的尸体里。
那日带领追兵前来的正是雪妃的心腹莫灿。她检查尸体时,发现了死者惯用的长剑,认出了精钢剑柄上铸刻的花纹,才知道围堵了一夜最终烧死于草屋中的人,竟然就是一见倾心二十年未变的阎非璜。
[公告:为庆祝鼠年到来,《斜阳若影》番外三之捕鼠记已经完成并放上,番外五之林海如的福利更新第一部分,春节内补完。]
血缘真相[51、52]
第五十一章 血缘真相
慕容泊涯讲述着过去的事情,阎非璜的事情,西戗族的事情,这个世界过往的事情。他的声音很柔和,和着炭火噼噼啪啪的炸裂声响,有些像是过去的录音带被重新翻找了出来,重新被播放聆听。
黄翎羽只是盯着火盆,用火钳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许久后将那火钳往旁边的水罐里一插,随着水被烫得发出的滋滋声站了起来。
有些累了,先回去补眠。
慕容泊涯目送他往里屋的床上去,只一眼,心中惊异,赶紧伸长手臂将他扯了回来。
怎么?黄翎羽不解地问。
怎么?我还要问你怎么了呢。慕容泊涯神色不善,起身将他压到长椅上坐下,自己到衣柜里找衣服,这么大冷天的,到哪里弄得一身泥水的回来。
黄翎羽凝神思索他是什么意思,这时才感到背后凉冰冰的难受,衣服湿淋淋地贴在背脊臀股上。
慕容泊涯找来找去,其实这里既然是分给调教师父的住处,衣柜里的粗布衫已被他穿在身上,另一套拿去洗了,剩下的都是给被调教的小倌换穿用的衣服。
慕容泊涯叹了口气,道:就只好这样了,你先换上,有时间我们再置备一些衣物。
黄翎羽伸手接过,见那衣服布料稍微妖里妖气,款式有些飘荡,冬天里穿起来稍嫌单薄了些:我以为秦淮楼的品位不错,原来选衣服也这么没眼光?
这些都是别楼不要收回来的旧衣服,专门给被调教的小倌换用的,等你有了固定的客人,就可以有庄重一些的新衣了。而且,现在给你的已经是最厚实的一套。慕容泊涯说完,心中一动,丢下黄翎羽走出房去。不多会儿张罗来一铜盆热水,搁在了火盆上,手里还抓着擦脸用的布巾。
黄翎羽已经脱下衣服,见状就要接过毛巾给自己擦拭。
站好!慕容泊涯瞪他一眼,转到后面帮他。
黄翎羽不知慕容泊涯心里的算盘,见他这会儿心情似乎不好,也就不再啰嗦,自由他去擦洗。
慕容泊涯用布巾沾了热水,要帮他细细擦拭,眼睛却死死盯着黄翎羽的背脊。他穿着长衣时让人觉得瘦小,但是除下了衣服,除了身上没有一点赘肉之外,并不会显得瘦弱。
按照设想,黄翎羽应该是白衣教先任教主林朗的后人,肩背上有刀疤为记。于是慕容泊涯擦拭的同时也在仔细地观看。
林朗遇难一役已过去十数年,当年那个襁褓中的婴孩也已经长大,那日留下的刀疤随着岁月的流逝,也许会消散得浅淡,但是据说是几乎要了命的伤口,怎么也会留下些许的迹象。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任他如何寻找,黄翎羽的背脊上光滑如新,连一点破皮擦伤也看不到。
慕容泊涯越是找,心越是往下沉。
不应该是这样的!附魂之人应该只产生于西戗族人之中,而适龄的且失踪的西戗幼童,只有林朗的遗子。可是黄陵羽却明显不是。
可以了吗?天气很冷。黄翎羽的声音把他自疑惑中惊醒。
可以了,你穿上衣服吧。慕容泊涯说完,转回去洗布巾,心中不断涌出疑问。
他看见黄翎羽一边还在系衣带,一边往里屋去。也丢下布巾,回身追进去,随着他一起上了床。
你怎么也要补觉?连日来天气冷,两人都是睡得很近,慕容泊涯上床的动作已经让黄翎羽比较适应,故也没有推阻,只是觉得奇怪。
你说你认识阎非璜,那你也就是从别处借尸还魂过来的?对于借尸还魂这个词眼,别的人或许会觉得惊怕,但是有了阎非璜的先例,慕容泊涯一点也不以为怪。
黄翎羽懒洋洋地嗯了声,抖开被子钻进去。
你初醒来是两年前,跟着黄河决堤逃难的队伍?慕容泊涯也跟着钻了进去,一碰之下才发觉对方背脊上冰冷得没什么温度,即使刚刚用热水擦过也没什么用,冰凉都透出了衣服。想也没想从后方贴了上去。
嗯。
身边没有什么亲人?这些事情是肖清玉原本就知道了告诉他的。
据说父母兄妹是有的,但都被大水淹了。
亲父母兄妹?
据一起逃难的村民们说,长相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应该是亲的吧。
你的肩背一直没有什么伤痕之类的?慕容泊涯心中的疑惑逐渐涌起。有种忽略了什么事情的不安,这种不安越来越盛。
蚊虫叮咬的或许会有一些吧。黄翎羽说,眼睛已经快睁不开了,抓起被角埋了头自己睡,让喋喋不休的家伙自己喋喋不休去。
慕容泊涯想了想,终于问了藏在心中许久许久的问题:你和阎非璜是很好的朋友吗?他这些年一直对你念念不忘。
黄翎羽一动没动,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慕容泊涯看到对方肩膀的轮廓很平缓地起伏,已经睡熟了
两人所在的院子很独立,平时没什么人愿意接近,莫谙出去搜集情报了,一直到了中午也无人打扰。
慕容泊涯仔细计划好几个方案找到秦挽风,拿到东西尽快离开此地。黄翎羽又翻身过来,紧紧靠在他胸前,格外的安静。和以往轻松快乐的睡容不同,他似乎很疲累,脸色有些发青,嘴角紧紧地抿着。
刚才的问题,他是没听见还是装作没听见?
慕容泊涯心里的疑问没人解答。但是似乎有些理解了黄翎羽的心情。黄翎羽对他从来都是毫不客气地有问必答,至不济也会针锋相对或者顾左右而言他,独独在刚才那一刻,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阎非璜是慕容泊涯至今深藏于心最为敬重爱戴之人,最初认识的阎非璜,一开始就是让人尊重崇敬的存在,似乎是无所不能的强大,所到之处都会吸引别人的注意力。而黄翎羽,从来都是不起眼的生活处事,只有偶尔,在身边存在威胁时,才会稍稍使出手段,但即使这样,不注意观察也绝不会察觉他的特别。
越是相处,越是发现黄翎羽的表里不一。也开始理解了阎非璜的心情,理解他为什么偏偏要想念一个人想念得这么深刻,要独自承担生离与死别的艰辛,这是多么艰难的事情。
『也许根本不会再有这个可能,但是如果那个人真的出现在这个乱世,而我又已经不在,你一定要代替我』
代替吗?或者这是我自己的意愿?
怀着疑问和警觉,慕容泊涯收紧了一直揽着黄翎羽的手臂。
第五十二章 各行其道
暮色深沉,慕容炽焰刚从睡眠中醒来,耳中就听到了不远处主楼里传出的歌舞喧嚣声。他理了理散在枕上的发丝,用手把成一束,才慢慢侧过身子爬了起来。
因为扬州冬日里的潮湿阴冷,肩背上传来隐隐的不适。
其实这东西从记事起就时时伴随,也没必要在忍受了十几年之后还要发脾气。不过尽管如此,在听到房门外轻微的落地声之后,慕容炽焰还是沉着脸问道:锋雀,谁准你这时候靠近我的卧处。
门外阴冷的声音道:奉主人命,已经抓到秦挽风的情人。
慕容炽焰在扬州侯刘牧的帮助下蹲踞秦淮楼。日来不断有人进出,仍没发现慕容泊涯和黄翎羽的踪迹。
而被软禁在扬州侯府的秦挽风则丁点破绽不露。秦淮楼生意做得大,秦挽风这两年又与东吴某些贵人还有些私底下的交易,就算是扬州侯刘牧没有真凭实据下,也不想轻易与他动粗。
好在秦挽风有个情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据传两人曾同甘共苦多年。若能掌握,看秦挽风他还能不能将个遇事不惊的笑脸坚持下去。
现在何处?慕容炽焰问道。
正在带回扬州侯府,明晨赶到。
明晨也即是说,明晨就可以在这次任务上更进一步。
慕容炽焰正要下令回扬州侯府等候时,心底冒出一股不甘心的直觉,提醒他有什么事情被忽略了。这直觉不知何故而引起,可他从来不会忽略任何细节。不顾属下锋雀在门外跪等指示,垂下头把玩着手中长发,细细思索。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主楼内传来的乐曲过了一段又一段。
慕容炽焰脑中灵光一现,想起早晨的情景。
这日的早晨,他遇到了那个自称林习风的新人。这人他前几日也见过,几段所谓的笑话记忆犹新。原本这些都没什么,可不能忽略的是,这个人身上的氛围和气息,让他有种若隐若现的熟悉感。
这种熟悉感似乎是与生俱来的直觉,打小至今,只曾有少数几个人让他具有这样的感觉。一个是三皇兄慕容泊涯,也正因此,他在很小的时候,对慕容泊涯的感情甚至比对自己的母亲和父皇还要亲近得多。最近的一个是黄翎羽,夏末初秋那日,在洛平京郊外的野地里,他贴在黄翎羽身后也曾有如此察觉。当时黄翎羽还对他自称名叫玉玲黄,说谎的功夫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至于这个林习风甚至连那个将林习风带来的满脸猥琐的大叔,也让他不得不分心去注意。
越想思索越是明朗,守株待兔从来不是他慕容炽焰的风格,他以往成功执行任务的最大经验就是要时时刻刻掌握主动。
他心意已决,掀开薄被道:来人伺候。
当慕容炽焰在下人的伺候中换了衣服,向秦淮楼的主阁行去时,慕容泊涯却正逛出了秦淮楼。
将近小寒,天气越发冷了起来。路人都穿着厚重的冬衣。他夏日里受的伤虽然是愈合了,但是那么深的口子还是留下了些许后遗,不过些许的寒痛对他并无太大的影响。
不比北方的干燥,扬州水多潮湿。一到寒冬,北风里夹杂着锐利的湿气,穿再厚的衣服也挡不住体温的流失。
出来时黄翎羽又已经睡下了。
从小到大,慕容泊涯还没见过哪个人能像他这么嗜睡。可要说黄翎羽懒骨头,他还从来没在差事任务上因为偷懒而出过差错。所以他刚才是一面感叹懒人有懒福,一面止了想要上床同眠的意愿,反而给他张罗来一个火盆,自己出来做事。
转了许久,终于找到一个聚集了卖夜宵的小巷。其中有个挑子专是经营汤圆,摊主是个半大不小的小伙子,挑子上还挂了顶破了边用白线缝上的斗笠。
他掏出一张百两的银票,说道:要一碗汤圆。
周围的客人都是布衣,或站或蹲捧着碗吃东西,有的见他一下子就出了银票,都是暗笑这人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