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艰难的伸过去,握住他的双手,“听我说,哥,涩琪不能跟你回去,也不会跟你回去。”
“涩琪……”
“哥,听我说……”我也不知道我哪里来的力气,紧紧的抓着要从我手中挣脱出的郡瑜,“不要让蓉姨伤心,不要让玉叶姐难过,长子的责任,儿子的责任,丈夫的责任,父亲的责任,你不可以卸下的。”
“那我做哥哥的责任呢?”郡瑜的话令我一个瑟缩,放松了手中的力道,被郡瑜反握住我的手,冰凉的掌心刺痛了我的心。
“哥哥的责任就是相信我,我会好好的。”我拼命的抽出手,手背上火辣辣的痛。“回去吧,就当作是为我,帮我亲亲我的小侄子,你还没有给他起名字不是吗?”提到孩子,哥的脸上露出悲戚之色,我看着愈加心疼。
“哥,回家吧……”我近乎哀求,“方才你同小青说他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我也一样,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说完便转过身去,不敢再同他的目光对视。
“涩琪,你曾说过……”哥望着我的背影,嗓音剧烈颤抖着,“你说等哥老了,就换你来照顾我,我一直念你这句话……”
我顿觉呼吸不畅,正要掀开车帘,让风吹散心中的压抑,却叫郡瑜一把按住,搂在怀里。哥的眼泪滴落在我的脸侧,沿着脖子滑落。“哥,你不要这样……”哥哥的眼泪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好眼泪汪汪地搂住了他的脖子。我知这眼泪包含了太多无法言明的痛楚,无奈时光无法倒流,谁也改变不了已经犯下的错误。
“哥,我原谅你了!涩琪真的原谅哥哥了。”我哭着大叫。
哥听到我这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了令他确信,我又说一遍。可怜的郡瑜已经被折磨得太久太久,若是能够令他从愧疚与自责中解脱,我宁愿代替他承受良心的谴责。压在心口的大山终于被移走了,疲惫不堪的心灵一旦被卸了重负,反而无所适从起来。哥失了神地目光在我的脸上没了焦距,仿佛陷在深沉的梦魇里脱不出来。
“哥?”他呆滞的眼神让我寒毛倒立,我捧住他的脸急唤,“哥,你别吓我!你怎么了?我在这里啊!”被我这么一叫,郡瑜打了一个冷战,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脸色一瞬间惨白。我顺着他的视线,心惊胆战回头去看身后——但那里什么都没有。
“涩琪,”哥回过神来,表情盛着一丝古怪,此时不是他搂着我,而是我全力支撑着他。“你真的是涩琪吗?”他又说。
我不说话,哥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惨笑,“你死而复生,同以前大相径庭,整日跟在我身边,家人个个惊骇莫名,暗里请了一位方士,那方士说你被猫魂附体。”见我一脸茫然,他继续说,“你怕不记得了,我娘养了一只灰色的猫,父亲去世后不久,你在花园中玩,那小猫被你逗恼,抓了你,你就把它一脚踢进了池塘。”
“哥说我是猫妖?”我拿袖子帮哥哥擦掉眼角的泪水,假装不悦。这个涩琪,果然是个心狠的孩子。
“不,你不是。”哥的笑容里终于再没了那些沉重的东西。我暗叹,为了哥哥这舒心的笑容,什么都值了。我宁愿相信,哥哥方才一时失心,是因为小涩琪留在这身体里的怨念消散了。
“我能觉得到……”
“觉到什么?”我不解。
“我们之间,有着一份渊源,我寻你的两年间,这念头愈加强烈,我们是一家人,不会错,无论何时,我都能感觉到……”哥带着宠溺的目光望着我,那是同司马望着我时完全不同的眼神。
“哥,不可以……”我别开脸,躲开他的嘴唇。哥停住了,他不会伤害我,忤逆我的意愿,但我的态度令他伤心欲绝。
“哥,对不起……”我低喃。心底,我依然爱着郡瑜。那份爱,就如他所说,来自极深处,化在骨里,融在血里,丝丝缕缕,是这身体同他之间无法斩断的亲缘。我只能狠狠地咬住自己的手背,不让自己心软。
哥哥对玉叶姐有着白头偕老的承诺,司马对我有着誓不相负的叮嘱。这爱,绝望而罪恶,还是舍了的好……
“你可是真心要跟他?”哥望着我,言语之间透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我含着眼泪,用力地点头。
“我要你回答我!”哥低吼。
“是的,我是真心的!”我也豁了出去,“我答应过,决不做对不起他的事!哥哥不要逼我,你知道,你知道……”说到这里,我恨不得哭得晕过去,“我根本无法拒绝你……”
我依然还是自私自利,没心没肺。
乞求深爱我的哥哥成全我对另一个人的承诺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要求。
但是,他应了。
他说过,无论我要什么,他都答应。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该下地狱。
40-进宫
我冲到书房的门口,只听又安正同司马在里面谈话。“你还是不愿见他?”又安深叹了一口气。司马不言语,又安接着说,“连我都已不计较,为何你……”
司马陡然摔下手中的简牍,“正是因为你心善,不计较,所以我才更不能原谅他!”
我推了门进去,惊扰了屋里的两个人。此时的我满脸的泪痕,两眼哭得已经肿了。“还我的戒指。”我伸出手来,向司马索要翡翠的戒指。司马的太阳穴紧跳了两下,不声不响掏出来,放在我的手心。他牵动嘴角,似是在笑,“我当你全然忘了。”
他的话叫我摸不着头脑。直到我发觉留在我手心里的是那枚熟悉的白玉戒指。我手一抖,惊得差点摔了它。我确实忘了它,我甚至没察觉到它不在我的手上。
我顿了顿,尴尴尬尬地又问,“你拾到的那个翡翠的呢?”
司马站了起来,盯着我半晌不说话,冷冷的眼神刺得我一颤。原来,他深知我早已把他送的信物忘到了九霄云外,为了提醒我的薄情,才故意曲解了我的意思。我理亏,什么都说不出来,从他手里夺过穿着红线的翡翠戒指就要走,却被他一把拉住手腕。原本还窝着一肚子无明业火,被他这一拉,顿时化成了万般的委屈。
我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低声说,“哥已经走了……”
司马瞧了又安一眼,又安便识趣地离开了书房。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淡淡的墨香让沉痛的心渐渐平复。每一根骨头都疼,活似被拆散了又勉强搭起来,“我累了……”我连话也说不动。
趴在司马的膝盖上,他如玉的手指在我的长发间穿梭着,连番的折腾让我被困意笼罩着。是倦了,才会如此的温顺吧,像慵懒的猫咪窝在主人的身边,收起利爪任主人宠溺……
“小青升官了?!”
小青被绑架后不多久,就传来皇帝大肆赏赐卫家人的消息。可怜的陈皇后和她的母亲想铲除自己的绊脚石却把目标定向情敌的弟弟,这样做真是匪夷所思,徒让皇帝对她愈加厌恶,让卫子夫愈加的楚楚可怜,惹人怜爱。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这帮草根倒也过得平平静静,安安稳稳。我闲来无事就去帮拊离种些花花草草,司马无心仕途,继续当他的教书先生,公孙苒暂时离了长安,临别时那个悲壮劲儿,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架势,眼泪汪汪拽着小青死不撒手。他一走,我也不必整天紧张兮兮看着小青。等小青的伤一好,我们大家便帮着他搬到了城里的新居。年底的时候,玉叶姐托人捎了口信来,说家中一切安好,让我勿挂念。
“在看什么?”
“琉璃小珠,”我拎着玉叶姐送我的珠子给司马看,“送你。”说着,给他挂在腰间。
“商商……”他望着我,眼神有些暧昧。
“干嘛?”我已变得超级警觉,立马跳开,保持安全距离,“别想那事儿,我再不陪你玩儿了。”
“什么事?”他扬眉。
“就那事。”我舔舔发干的嘴唇。
“成天都在想些什么。”他一脸正色,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卷画轴,“看看,可像你?”
我凑过去看那画像,短裙,长靴,红色围巾的女孩儿在雪地里撑着一把红色的雨伞。我一乐,挤到他身旁,把画拿起来仔细瞅。
见我专心致志挨在他身旁只顾看画,他开始没正经了,暗笑一声就抱住我的腰。我惊呼,把眼一瞪,“你使诈!不带这么无赖的!我警告你,不许碰我!”他置若罔闻,从脸蛋开始吻,吻到我的耳廓轻咬。我让步,“只许亲,不许干别的。”抗议还是无效,手立即就摸上来了。我慌了,转身从他怀里爬出来,被他毫无尊严地拖住一条腿。
“你放手,我不跟你做那事。”我急了。
“你说什么?”他的脸色一沉,像是被这话给伤了。
“我怕疼。”
“能有多疼?”他扬起眉毛。
“说得轻巧,你来试试!”我本是随口说说,没想他竟应了,把我给惊得半天合不拢嘴,半晌才磕磕巴巴地说,“我,那个,我不会……”
“我教你……”他压着我,忍住笑,学又安的腔调。
我瞥他一眼,跟他在一起久了,绝不会再上这种当。我眼珠子转转,恶狠狠地说,“你等着,我去拿擀面杖!”
他按住不让我动,咬我的耳朵以示惩罚,“我可未曾用那个对你,只许用跟我差不多的……”
我一听,直着嗓门冲屋外喊,“小吟,小吟,给我拿根筷子来!!!”
我家“官人”黑着脸把我的痴笑都吞了下去。见我憋得脸发紫,他才放开。我立即滚到一旁,捂着肚子放声大笑。
小多走进来,像是没看到行径暧昧的我们,只禀告说小青来了。我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就往外走。
“要不要跟司马大人说一声?”
“什么大人?!”我又得瑟开了,开始数落小青,“你现在是太中大夫,比他官大多了。”这该死的大水缸就是不想升官发财,害我也当不了高干家属。
小青忽然来访说带我进宫去见见他姐姐。我一口应允,翻箱倒柜,换了最漂亮的衣服,兴高采烈地爬上了小青的马车,扔下干瞪眼的司马。
“小青,恭喜你又升官了。”我的语气一点也听不出来高兴。如今的他平步青云,颇受那皇帝老头子的器重。
“如果我早一点有今天的官位的话……”小青微红的脸庞上写满眷恋。
“那我们就不会认识了……”我接口,而后把话题岔开,“小青,那皇帝老头子长什么样?”
“他可不老。”小青被我的话逗笑,提到他那个皇帝姐夫,脸部的线条也一并柔和起来。我一皱眉头,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小青在皇宫里畅行无阻,我乐的跟在他身后东张西望。第一次进入嫔妃居住的后宫禁地,宏伟奢华的宫殿群落之间,太监宫女小心谨慎的迈着脚下的步伐,只听得鸟儿在枝头轻声啭叫,安静得把我要打的喷嚏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
我只当这里会花团锦簇,美女成群,没想到空有一番美景,连人影都不见几个,顿觉失望。沿着长廊走了一会儿,隐隐听到琴声飘渺。
“小白,你别乱走。”
我不听,见四下无人,翻过长廊的栏杆,循着这耳熟的琴声,钻入了一片梅林。此时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地上还堆积着未化的积雪,那一树树梅花在枝头怒放,如天边的白云相互牵扯,又如美人的香腮,莹白之间透着一抹羞涩的粉红。我在密密的林间转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弹琴之人,一回头见小青追了过来,一时玩心大起,绕到树后,毫无公德心,猛力摇起那一树梅花来。
白中透粉的花瓣从枝头飘落,如同春雪将我们笼住。花瓣落了小青满头满肩,我大笑,不等他发怒,就转身往深处跑。
“小白你……”
小青的呼唤被我抛在了身后,我瞅见前面的树根下堆着一团积雪,冲过去,弯腰抓起一团,一见小青出现,便丢过去。
“Bingo!”我笑小青狼狈的样子,转身拾了雪球又丢——
“啪”的一声,染着污泥的雪球撞到一件白色的衣袍上,立即失了力道,散成小雪团蔫蔫地落了下来,只留下泥土的痕迹在那洁白的袍子上。小青站在远些的地方,错愕地望着面前的这番变故。
闯祸了,我倒抽了一口凉气。面前的这个男人身形高挑修长,白衣飘飘,眼波流光,发髻上斜插着一只别致的金笄。美艳绝伦的脸上一双杏眼,眼梢微佻,微微抬起的下巴与桀骜的眼神如被冰雪覆盖的冷梅,硬是将所有的美丽都隐藏住了。
这副模样不像是太监啊,难不成是——皇帝??
“小青!小青!”我吓得腿肚子哆嗦。传说这个皇帝动不动就杀个成千上万人,我不要死得不明不白的。那个白衣的男人鄙夷地瞥了我一眼,美目微张,唇角轻扬,贵气自然流露。他的眼神让人非常的不舒服。令我惊讶的是,他就这样离开了林子。
“那个男人是谁呀?”
“上大夫韩嫣。”小青向我介绍着。
“原来不是皇帝,吓死我了。”我拍拍胸脯。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漂亮的男子。比又安还要妩媚,比公孙还要漂亮,比小青还要英武,比我家司马还要骄傲,靠,不是骄傲,那男人简直就是目中无人,拽得不成样。
“佞臣!”我牢记司马迁老人家的教诲。
小青赶紧捂住我的口,“小白,你胡说什么!韩大夫是陛下极其信任的人,自小的情意是你不懂的。”
“我怎么不懂?”我斜眼看他。这小青,这两年果然大有长进,我都快说不过他了。
小青一笑,“就象我同你,你就算再不济,我也只信你,更何况韩大夫善骑射,博学多才,绝不是靠阿谀奉承爬上官位的人。”
“我哪里不济?!我……”我正要开骂,余光里发现远处的一棵梅花树下摆着一方案子,案上有一琴。方才那琴声难不成竟是他弹的?
“还记得那一日,我们在甘泉山上被一辆马车所撞,”小青边说边拉我出梅林,“那是他的马车。”
我错愕。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是他?!
人跟人的差别是很大的,我只记仇那个男人的傲慢态度,小青却感恩若不是那袋钱,我们早饿死了。
接下来我就像梦游一样,去见了小青的姐姐。那个未来的皇后卫子夫是个美人,恍恍惚惚的聊天,我都不知道我们到底说了些什么,似乎她说小青总提起我,说我让小青送来的布匹她很喜欢,皇帝也很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