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易挣脱,让练扶风顿失温暖,不悦的瞪了清凌的手一眼。看了半晌,又放回,反握回去。
索性半睡半醒,一边瞧着清凌睡脸,一边想着:‘该死的小叶!定是记仇,给我喂了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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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扶风腰侧的伤,确实避开了要害,为了让这出戏逼真,练扶风事先吞下紫荆草叶,才让小叶第一时间误诊。小叶何许人也,心中挂着疑问,再加上清凌的态度,自然很快领悟,并顺水推舟‘帮’了练扶风一把,在药里掺了宁心散。宁心散配上紫荆草叶,让练扶风真的昏迷不醒。这过程,越凛任就算心里有数,也不能对着小叶发火,只能心里暗急,几次都差点上门求小叶高抬贵手。
这会子小叶在一旁瞅着清凌替练扶风换药,原本心里得意着、幸灾乐祸着,没过多时却渐渐露出不满。
清凌刚剪开绷带,露出伤口,被剑穿过的皮肉,前后各一个开口,煞是惊心,挨这一剑不知有多痛。
犹豫着把药糊涂上伤口,清凌谨慎得连呼吸都暂时憋着。练扶风见他模样,心里欢喜,脸上一闪而过满足笑容,下一瞬就皱眉吸气。
清凌飞快抬头,练扶风表情痛苦,清凌满脸歉意,“对不起,我会轻一点。”
练扶风微笑点头,十足忍耐。
小叶一旁嘀咕道:“还装..还装...就会骗人。”
一抬头,对上了练扶风危险的笑容。
“小叶,”练扶风意有所指问道:“你这伤药,效用如何?会不会让人犯困?”
小叶脸僵了一息,故作从容,“我小叶用的药,自然是最好的!保你明天就不痛了。”
练扶风还没接话,清凌先问,“真的?”
耳里听了小叶的话,心里也知道小叶能耐,可是清凌实在无从比较,这伤口是否比昨日更好。这个时代的医药,就算神奇,又怎么比得上清凌见识过的医学发达。若是有个万一,破伤风或是发炎,该如何是好?
小叶心里叹气,点头答道:“当然是真的,之前不是说过吗?我小叶练的药,都是天下第一的好。”
清凌点头,继续手里的动作。
练扶风看着清凌专注的表情,片刻后问道:“木言担心我?”
清凌看了看练扶风,点头承认道:“我担心你的伤影响你的计划,贺新不会给你时间。”
练扶风挑眉,“你知道?老越告诉你的?”
清凌没有看练扶风,似乎想说话,又止住了。
练扶风笑了笑,安抚道:“放心,有我和老越在,那群人就像飞蛾扑火,就等着他们来,真来了,一个也跑不了。”
清凌瞪了练扶风一眼,不想理会,道:“起来,我替你裹伤口。”
练扶风略将身体前撑,清凌将布条在他腰上缠绕起来,两人因此靠得极近,近到练扶风的呼吸吹在清凌后颈上,让清凌起了一阵疙瘩。
好不容易缠好布条,再将多余部分割除,清凌刚要起身,袖口被人拉住,又坐回床边,不得不转身面对。
“木言,你脸红了。”练扶风愉悦的指出实情。
清凌选择沉默,在练扶风的注视下,连自己也感觉得出两颊愈来愈热,但是他依旧沉默。有些话如梗在喉,但看着练扶风促狭的笑,清凌方才生出的冲动便消弭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深切的无力感与无奈自怜。
自怜,这辈子清凌最不想沾上边的想法。
***
越凛任代行宫主令,追查叛徒的作法会让贺新认为夜长梦多。贺新不会等太久,清凌知道,练扶风与越凛任自然更清楚。
望着婢女离去的背影,练扶风冷笑,“贺新愈来愈大胆了。”
越凛任喝茶,附和道:“有勇无谋,是败着。”
以为练扶风病着,越凛任无用,内只有卫风阁五人,对外联系被切断,贺新竟大胆将自己人安插到练扶风身边来。方才那名婢女,看似娇弱,实际上武功造诣不低。
“你看他们几时动手?”练扶风问道。
“明天晚上。”越凛任放了杯子,转身看练扶风,“勉儿、北莫他们已经埋伏在外,这两天我也让贺新把阵法窍门探听得差不多,贺新他们要是再不动,北莫和勉儿就要闲不住了。”
“闲不住也得给我闲着,”练扶风难得正色,人虽卧床还是轻易凝出气势,“告诉他们,要是敢把事情搞砸,一律宫规处置,绝无宽宥。”
“是!”越凛任亦正色回答。
屋外风和日丽,鸟鸣啁啾,微风吹伴叶落,秋意方兴。不知情的人便不能想像向来纯扑的沂壑山间,就要因为武林纷扰而沾染血腥。
月沉、星移,守护沂壑分部的阵式已破,顺利潜入的敌人心下愈发堵定,今晚必定胜券在握。
与雷霆门有姻亲关系的何侠、玉仙子凌烟、铁剑龙行天、书生言尚矩等人,领着天谒门余众和二十余名来自各门派参与‘诛魔’的门派弟子,在黑夜掩护及贺新接应下,悄悄逼进练扶风居住的主院。
这几位领头人,都与练扶风有血仇,肃杀的面容之下,诸多悲愤、诸多仇怨。今晚,为饮仇敌鲜血而来。
凌烟是现场唯一女子,三年前她还是幸福的新婚少妇。她的夫君曾向鬼剑愁天下过战帖,与鬼剑对战中伤了鬼剑左臂。那场对战,她的夫君败了。失败的耻辱犹记存心中,练扶风却杀神似的找上门,未言语便取了她夫君性命。忆及往事,凌烟红了眼眶,几乎滴下泪来,只得狠狠咬着牙关,迫自己专注。
凌烟身旁是言尚矩,被江湖形容为书生客的他,此刻脸容狰狞,不复温儒形象,杀师灭门的仇恨让他的血沸腾。直到今日,他仍忘不了师父临终前遗言,让他不可报仇,师父眼里浓重的恐惧,刻在他的心里,时刻难忘。
什么样的人,当得起这‘魔’字?什么样的人,谈笑间取人性命,不问缘由?
知道魔头的名字是练扶风,知道练扶风是夜宫主,知道今晚他在沂壑,便足够了。纵使此处是不归路,又如何?仇恨、悲愤壮大了这些人的力量,就连前来支持的各门派弟子,也感染了这种情绪,而使得脚步愈发坚定起来。
然而,当凌烟率先踏上主院前的青石路,蓦地响地一声尖啸,烟火信号直冲夜空,照亮了这群复仇者的面容,多了几分胆寒。
何侠的‘小心’二字才出口,暗处射出的箭矢已经中的,武功较弱的几人倒下。余下的,围成了一圈,八面警戒。
“卑鄙!”凌烟怒骂。
“呵呵,”伴随笑声,练扶风一身青衣银挂,推门而出,笑吟吟望着敌人,“骂得好,各位寅夜而来,非奸即盗。可惜我这小地方没什么好东西,只有性命一条,倒是宝贵得很。”
被练扶风态度所激,连向来沉稳的何侠都忍不住骂道:“魔头!你的命我今晚要定了!定要拿你的血祭雷霆门!”
“好气魄!”练扶风仅是挑挑眉,“何大侠为了妻子来寻仇,真感人。可是我听说你与夫人感情素来不睦,难道是我传音阁消息错误?”
“你!..废话少说。”被人揭了痛处,何侠大怒,握刀的手一紧,立刻出手。
何侠的刀极快,同伙众人都只来得及看何侠身影一闪,刀便劈向练扶风门面。可练扶风更快,他的脚步稍作腾挪,只听见‘铿锵’作响,却不见他拿什么挡下何侠的刀。
接触瞬间,何侠骤感压力,手臂沉重。
大惊道:“你没有受伤!”
练扶风摊开双手,诱道:“再试试便知。”
众人都沉下脸色,凌烟骂贺新道:“夜走狗!早知道不该相信你!”
贺新自练扶风出手,早已吓得变了脸色,眼下又被同伙指责,只觉得一盆冰水泼上身,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夜只有死士,没有叛徒。”练扶风瞥了贺新一眼,“贺新,你做得很好。”
贺新双眼大睁,正待辩驳,忽然感觉身后杀意,反身一挡,堪堪挡下来自同伴的杀招。
“你们做什么!”樊朗、樊祥兄弟齐声怒斥,与贺新三面警戒,“不要受他挑拨!我们是站在你们这边的!”
两方剑拔驽张,尚未动手,又是几声闷响,几只冷箭,与贺新三人对峙的几个门派弟子倒下。
“放心,本宫主自会保你们不死。”
练扶风听似安抚的话,在贺新三人耳里,不啻为判刑。奈何原本的伙伴,现在都已经刀剑相向,混乱之中情急之下,简直百口莫辩。横竖是死,贺新向樊氏兄弟使了眼色,三人突然发难,想往外突围。
原本已经失了气势,又逢内哄,龙行天、何侠、言尚矩、凌烟四人不约而同攻向练扶风,力挽颓势。他们身后的门派弟子与天谒门门人正待向前,却被突然出现的五名卫风堂死士拦住,隔开战圈。
练扶风轻功上乘,步法轻灵,而围攻四人虽各自有精湛武艺,却尚未合成默契,因此练扶风四两拨千金式的闪避时,还游刃有余的趁隙攻击,凌烟与言尚矩身上倒是挂了彩。但一刻之后练扶风身侧伤口开始隐隐作痛,他斗了一阵见不能取胜也有些不耐烦。
“老越,再一旁看戏,宫规处置!”
喝声才落,就见一条人影迅速冲入,青锋划开,平日嘻笑的眼神如今锐厉得令人胆寒,嘴上还是说笑,问道:“龙行天加何侠,宫主,该按宫规重赏啊!”
“成!半个时辰内提头来领赏。”
越凛任朗声长笑,青锋剑剑吟不断,夜风猎猎,此处如修罗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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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练扶风是魔,那越凛任无疑是魔王座前修罗赤鬼。越凛任卸下可亲面貌,挥洒三尺青锋,而练扶风即便负伤在身,亦不见滞碍,两人联手对敌,嚣狂自信的姿态如出一辙。
相较之下,不慎入套的何侠、凌烟、言尚矩和龙行天等人的气势低迷,又有贺新三人不分敌友的突围,阵脚乱而心惶惶。何侠与龙行天缠斗越凛任略败一畴,何侠手中宽刀挡不住越凛任剑势,已负伤多处,而龙行天以一双铁戟沉稳应战,勉强支应。两人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却不料落得联手仍不能占上风,心中惊诧不已,方知情报错得离谱。
凌烟与言尚矩,一女流一书生,两人武功在江湖上虽排名亦高,临场应敌经验却嫌不足。中规中矩的打法,偏遇上练扶风意随心转的出手,不但伤他不着,反而自乱阵脚,只有咬牙暗恨的份。
练扶风武学天分不俗,人又聪明,再加上练功得法,武功早已跻身一流高手之列。只是这人除了年少轻狂时曾和愁天四处寻印证武学之外,并不喜欢出手,一旦出手,又是狠厉非常。今晚,倒有些反常,显得意兴阑珊,出手保留。越凛任看在眼里,纳闷,也有些着急,毕竟练扶风身上有伤,久战不利。心今一转,将战圈拉近,藉机靠近练扶风。
“宫主?为何....”
练扶风轻喟,“没事,只是突然想起某人的唠叨。”
越凛任哑然,稍不留神,差点挨何侠一刀。
练扶风本想嘲笑两句,西方天际却有花火点亮夜空,练扶风与越凛任心里一沉,脸色微变。反观这些何侠等四人,终于面露欣慰,精神一振。
凌烟最是沉不住气,得意道:“我们的人来了!想不到吧!别以为只有你会算计,今晚我们一定能报得了大仇!杀了你这个魔头!”
凌烟这番话是用上真气说出,虽在混乱中,却传入大部分人耳里,让这群正道弟子又挺起了腰杆拿稳了手中兵器。
“哼,跟我对战还有心思分神,看来是我太怜香惜玉。这群蠢材来得正好,我卫风堂兄弟早等得不耐烦。”练扶风眼神骤变,杀气凛凛,“对付你们这帮人,何须留情。”
他的话尚末说完,功力较深厚的龙行天与何侠便已听到西方隐隐传来的厮杀声。龙行天才分神,越凛任一剑刺中他的肩膀。
“你的对手是区区在下,劝你还是别分神的好。”越凛任唇边挂着讽意,又道:“这么想知道那边的事,就成全你。你们以为卫风堂还留在颛溆追击奔马堂?”
龙行天脸色惨白,捂着伤处,脸上首次显现出绝望。
一夜杀伐,分部内院里,为复仇而来的正道众人始终等不到来自外围驰援。对敌人实力的错估,让他们付出生命作为代价。龙行天与何侠双双死在越凛任剑下,言尚矩替凌烟挡下致命一击,倒卧血泊里,已经失去行动能力,而凌烟被他藉力送出,暂时逃离。那数十名年轻弟子,对上五名卫风堂精英,只有少数几人保住性命逃离现场,然一旦练扶风下令搜山,恐怕仍是难逃生天。
越凛任赶往西边援手,练扶风一人独自面对满院血腥,略显苍白的脸上神色冷漠,遥望满天星斗,眼里映不进这一幕惨烈。低头一看,青衫银挂上有点点血渍,厌恶的皱起眉。
本想先换件衣衫,影卫飘然来到,回报愁天处所亦遭遇袭击,练扶风大惊,随影卫前往。
***
偏远的北边,盖了几幢粗陋建物,这一区域是沂壑分部的储藏所,居高临下俯瞰到处火光熠熠的战场。刀剑碰撞、呼喝、嘶吼以及惨叫声自下方不断传来。
小叶似是看惯这样的场景,往嘴里抛着零食,一边慵懒的指挥两名卫风堂兄弟帮他捣药烧水。
“看看,那些人真的没事来找死!”小叶摇头,“越凛任那头狐狸再加上宫主,真是不长眼的才敢上门。”
清凌没有吭声,远处的火光、人影都是模糊的,唯有断断续续传入耳里的声音令人心惊胆寒。
“这回打下来,不知道又要忙多久!”小叶苦着张脸,“那两个小鬼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到这里来,暂时还是要靠你帮忙。”
清凌略勾了勾唇,朝小叶点点头。小叶登时开心的咧了嘴笑,同时不由分说塞了一把零食到清凌手里。清凌看着手里的零食,再看看小叶看戏的侧脸,心里顿生出几分不舍。
比起大千世界,这里、这些人给他的温暖最多。
从前,忙着生计忙着照顾弟妹,不论校园或是打工的场合,他都是来去匆匆地当一名过客,维持有礼而疏离的关系。许多事都错过了,交友、社团、恋爱,转眼间大学生活已经过去四分之三。然而,除了亮眼的成绩单之外,他真的不知道大学生活何处有趣。
现在回想,那些人的脸孔多半已经记不起来,不由得有些后悔,也许那些人当中也有像小叶、勉儿这样可亲的,却不知道自己都是摆出什么的表情穿梭在他们之间?人生似乎也不过如此,他一心只盼着弟妹们平安成人,拿好学历有好的未来;盼着母亲开心一些,盼着父亲重新振作,过一过正常人的日子,能够父慈子孝也就足够。
至于自己,最近才发现,他想得太少。以至于离开了那样的日子以后,他竟不再了解自己,不由得自嘲。
把目光自那片混乱中收回,再看看身旁的小叶,忍不住扬唇。这些江湖人真是奇特,像小叶这样单纯的医者,面对血腥杀戮却不畏惧,刀光剑影似乎已经成为生活点缀。
又想起颜玉芙甜美的笑容和残酷的眼神,也许有朝一日仟月也会变成那个样子。摇摇头,越凛任说得对,十四、五岁的姑娘,就快要能嫁人了,这时代的孩子都早熟,仟月并不是需要他呵护的妹妹。
为防战火波及,这个偏远的院落是越凛任特意选出来安置小叶和他的地方。他们身边的人手有限,除了五名卫风堂好手留在内院之外,练扶风随身影卫被指派去保护愁天与月灵。余下,便只有现在被小叶指挥忙活的这两人。
清凌早观察他们一段时间,虽然卫风堂训练有素、堂规严谨,对宫主命令不得有违,但他们脸上神不思属,却是显而易见。
“两位辛苦了,”清凌走过去,递上两杯茶,两人互看一眼接下了,“山下不知道是什么状况,有没有传来消息?”
“自然是我们把敌人杀得大败,宫主必定不会轻易饶了他们。”
清凌皱眉,面有忧色,“可是,我们就这几人,怕来人太多,宫主又受了伤...”
其中一人略皱眉,答道:“越领总会有好办法。”
“看山下人声这么吵杂,就知道对方来了不少人。”
“是啊!宫主这回就带了我们卫风堂七人,不知道易阗他们挡不挡得下!”说罢,一口喝了茶,又道:“在这里干着急,真不是滋味。”
清凌见两人动摇,建议道:“我也很担心,不知两位能否到主院那边探一探?”
“不可!越领的指示是要我们兄弟守在此,保护神医和公子安危,若擅自离去,一定会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