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凛任扬唇,对于这让敌人措手不及的釜底抽薪之策,他也是得意得很。
“属下明白,到时候一定和奔马堂好好的聊上一聊。”
议事毕,越凛任与练扶风移至书房秘谈,两人免去一切礼节,一东一西各自占据一床软榻。
“贺新也太懂得享受,这榻上的锦缎比宫里更奢华。”越凛任手抚缎面,边感叹。
“这你也看出来了?”练扶风表情戏谑,“下回我说要给宫里换个样儿,你不许为难。正宫都比不上分部,传出去岂不笑话。”
越凛任被他这一顿削给弄得呛了水,咳了一会儿才反驳,“宫主每回‘换个样儿拇尾皇谴笮送聊荆可弦淮伟压鄯缡鲆频皆挛扪卤撸畹惆涯谖裉玫牡苄终貌怀扇搜!?
“那又如何?我看腻了便是看腻了,再说,观风石移成之后,你不也兴高采烈拉着小叶去煮茶听风?”
越凛任一时语塞,忙转移话题,“看来咱们养了恢焕鲜蟆!?
“嗯,还是只脑满肠肥的。”练扶风瞟了越凛任一眼,“似乎有人怠乎职守。”
“哪儿的话,哪儿的话。”越凛任略显尴尬的划着鼻梁。“属下回宫后定会好生反省,即刻盘查所有产业与分部。”
练扶风闭目,笑道:“那倒不必,你只需替我办成一件事。”
“什么事?”
“替我物色一处庄宅。”
“啊?”聪明如越凛任,此刻也猜不出练扶风这突如其来的要求是为何。
“小庄院,不需太大,屋前靠水,屋后邻山,与村庄不可相距太远亦不可太近。这事非你不可,我信你这眼刁心细的人。而且,这宅子得用你的私蓄来买,才显得诚意。”
“啊?”越凛任又一次茫然,“宫主...这是...”
“送人。”练扶风简单解释,笑对越凛任一张苦脸。
越凛任只敢腹诽,夜名下私产多不胜数,指定要他自掏腰包,又要小宅院,怎么想都是兴之所致整他为乐。到底是谁想做出诚意来着,不掏自己口袋,却来掏他的口袋。越凛任纵有无奈不甘,看了看笑容满面的练扶风,也只能摸摸鼻子豪气的应了。
越凛任苦笑,“敢问宫主想送给谁?”
练扶风呵呵一笑,“不许问,到时候便知。”
越凛任摸摸鼻子,心想,猜也猜得出是为了谁,只可怜自己要扁了荷包。
“言归正传,小心看牢贺新那厮,我要一次收网,让这些鱼一只也跑不了。”
“这是自然。”越凛任迟疑,“不过....我倒是担心....”
“说。”
越凛任难得皱眉,“担心那暗中的敌人,能耐非凡,即便是掌握了贺新也不能使他上钩。”
练扶风凛然一笑,“这人是谁,也不是全然没有着落,夜久不问江湖,我与愁天闹腾一阵,才有今日热闹。对江湖人而言,夜难寻,七阵更是天下间无人敢硬闯,唯有引我们下山,他才有机会。辛苦请来的奔马堂最多与卫风堂打成平手,现在更因为总堂被灭而士气大衰。想来这人现在应该心急得很,人一急便容易铤而走险,如今我与愁天在此,贺新又是他的棋子,机会难得,他怎能不心动?”
练扶风自信满满,越凛任依然忧色不减,“我担心....愁护法此刻毒患未愈,没有自保能力,卫风堂又远在三里之外,若生变故,将.....”
练扶风笑着,眼里精芒毕露,“他再不继事,也是鬼剑,这几日我们三人唱了许多次双篁,就为掩人耳目。愁天这回因祸得福,小叶总算没砸了自己的招牌。再有卫风堂影卫时刻跟着他,他要是有闪失,就该让影卫提头来见。”
越凛任点头,“愁天毕竟是病体,能不动手就不要动上。幸好宫主想得周全,而且还有月灵儿,她在紧要关头,应该还是有些作用。”
练扶风冷笑,“她?学了点愁天的皮毛,能做什么。既然有了身孕,就该好好保护自己,远离战场。”
“宫主说的是。”越凛任附和。
“那就派两名影卫也去保护她,如此可好?”练扶风瞪着越凛任。
“如此甚好!甚好!”无视练扶风眼神,越凛任笑着点头。
练扶风冷哼着收回视线,继续道:““现在还差一出戏,到时候你要适时扭一扭那羊儿的脖子。他那性子,我也说不准他会有什么表现。”
“呵呵,看来宫主对木言还不够自信。”越凛任一逮到机会便乐呵呵的取笑,练扶风与木言的相处,是他茶余饭后的消遣。
“他那种闷葫芦的个性,明着是胆小怕事,实际却胆大得很,信不信他连我也不放在眼里?”练扶风摇头,“愈来愈弄不明白。”
越凛任点头附和,“属下看得出,木言虽然有些惧怕,可确实是不把宫主放在眼里,表面上乖顺得很,骨子里全不是这意思。”
“嗯,有时候真想知道他脑子里都装些什么东西,偏偏这人闷得很,不逗他就不开口。”说起清凌这一点,练扶风脸上略呈现不满。这人好玩得很,就是不爱表现。
“说的是,”越凛任也表认同,“他的口风紧啊!以前天南地北的聊,常带出意外惊喜,他的见解特殊。可自从夸了他一回之后,那嘴巴就像蚌壳一样合起来了。”
练扶风点头,他也发现清凌的极端低调,尤其对自己的身家、过往。
“宫主难道不好奇他的出身背景?”越凛任自己好奇得很,推敲了不下十余种可能性,“我让传音阁再查过,同样无所获,他简直像是凭空出现。传音阁的自尊受到大大打击啊!”
越凛任想起传音阁那四个头子一脸正气,认为非查不可,却又毫无所获的消颓模样,心里暗乐。
至于练扶风,方才‘凭空出现’四字,让他灵机一动,一个荒谬绝伦的想法倏然闪过,随后摇头弃之。
“什么样的人家养出这样矛盾的人?”他抿唇,目光熠熠,“总之,有趣、有趣。”
越凛任看了看满脸馋相的自家宫主一眼,摇头,摸了摸鼻子,决定不言语,以明哲保身。
79
练扶风半卧床榻,支着手看着案前犹孜孜不倦的清凌。
“木言。”
低头看书的清凌,听到这声叫唤,目光闪了闪,却不抬头,眉心已渐渐拢上。练扶风这几日腻人得很,经常不分场合,屡次搞得他手足无措,心里慌乱不堪,回回逃开收场。
专心回想,自越凛任来到之后,每日替愁天逼毒的工作,便落到越凛任头上,自此练扶风不曾再去探望,只让他照旧去协助小叶。练扶风自己最多一天一回,假装不经意似的问起愁天状况。
所以,这人最近又是受了什么刺激?
清凌真是百思不解,这问题他已经想了几天,愈发的头痛。弄到每日回房,都像受刑似的痛苦,练扶风脸上含意不明的笑容,看得他心惊胆颤。
“木言。”
手中的书‘碰’地落在桌面,清凌几乎惊跳起来,可是肩上稳稳的一双手,不容拒绝的将他按回座位。不愿看、不愿问,清凌选择默然,低垂着头怔怔看着桌面那本倾倒半合的书,不知为何,心上微乱、微慌、微微疼痛,又是怅然。
一件衣服被温柔的披到清凌身上,练扶风按着清凌的肩,低身向前,在他耳旁温言问道:“看什么书看得这么出神?连叫你两声都没有听到。”
说着,自清凌身后伸手去拿那本书,胸背相贴的热度,让清凌不自在,略挪了挪身体。然而,练扶风只是笑着,索性一手锁住清凌脖颈,把他揽着靠向自己。
“四国地志,又是这种书啊!”练扶风随手翻了几页,“无聊,亏你看得下去,从前师父得拿棍子逼,我才愿意看。你看这书做什么?”
“没什么。”清凌冷淡回答,伸手便去夺。
练扶风将书拿高,若清凌要抢,势必会增加与练扶风身体碰触。因此,他将两手放在扶手上,放弃。
“我倒是觉得其中大有文章,如果不是知道你的性子,我会以为你想出人头地进朝庭谋职。”
练扶风胸有成足的语气,激怒了清凌,他回问道:“你怎知道我不是?”
“呵呵,有你这么胆小不说话的臣子吗?难不成禀事都用纸笔代言?”
清凌不语,在他自己的世界,他是木讷了些,绝不是不敢开口,他是谨慎了些,也绝不是胆小怕事。
他承认,来这个世界之后,他被这里的强权、杀戮和身为下仆的悲凉一连串打击,他确实恐惧,恐惧得夜不能成眠,不知应往何处,不知身在何处。练扶风自小锦衣玉食,成年后过的是一呼百诺的日子,他又如何能懂?又有何权利对他这番批判?
练扶风打量清凌气红的眼,心下奇怪,这人今晚火气似乎特别大啊!莫非是因为两人靠得太近?他知道清凌不爱与人肢体接触,逼得太紧,甚至会出现惊恐的神色,所以他屡次点到为止,不敢过份逗弄。
今晚清凌的反应与以往大相迳庭,练扶风心念一转,把手中的书往桌上一丢,干脆两手环住清凌肩头,果不其然,身下人立刻浑身僵硬,还想掰开他的手。
“怎么?反驳不了了?”练扶风轻笑,“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是怎么想的吗?”
清凌自然不肯与他一搭一唱,遂抿唇不语,可心里有几分紊乱,淡淡的渴望,想知道,又害怕知道。练扶风虽不知他的想法,可是天性使然,不喜欢唱独角戏,遂加重了环抱的力道。
清凌对他这些动作,早谙熟于心,不情愿地开口问,“怎么想的?”
他切齿不快的音调,惹得练扶风又是扬唇。
“当时同行的人一见,说屋里有个大姑娘似的男孩,一伙人都笑了。”
对当时的事已经全无印象,但他记得自那日后,他的生活远离了常轨、远离了平凡,更远离了双手可以掌握的未来。
“我不是女人。”
这五个字低声出口,有些泫然欲涕。练扶风又是一奇,清凌往日姿态虽低,可骨子里却强得很,今日才不过三言两语,就这样打动了他?
“我知道,我那时觉得你脸色白了点、眼神亮了点,一点都不像女人。不过.....”看到清凌略侧首,他才道:“我觉得你像只待宰的羊儿。”
清凌顿时气结,反而不知该做何反驳。
一抹冷酷而熟悉的淡笑漫上,练扶风直起身子,回忆道:“倔强的眼神,没有背景的过去,被打为下仆,你会如何?”
这番话出口,房内登时一片寂然,只闻清凌不稳的呼吸。
“你..你就为这理由,把我..带走?”
“是啊!”练扶风依旧笑意冷然,“我知道你不同于常人,似羊似狼,我想知道你究竟会不会变成一头狼。”
清凌握紧了拳,连身体都微微打颤,牙关咬得死紧。
“放开!”
练扶风轻笑,偏又伏在他身上。
“你那时为什么茫茫然像个婴孩似的,偏偏又有一身气质,见了你那眼神,就让人想欺负。可是你性子懦弱,行事温吞,差一点就淹没在宰府,被那群人啃食殆尽。还好....还好....”
“我说放开!”
清凌怒红了眼,铁了心要挣开这桎梏,练扶风的笑声像是嘲笑他抛不开的理智。趁练扶风没有戒备,清凌重重往后一撞,撞上练扶风下颚。练扶风虽闷哼了声,仍拥着清凌不愿放开,清凌奋力起身,两人便双双倒在地毯上。清凌欲掰开那双手,却不得法,多次以手肘撞击练扶风,怎知练扶风就像毫无知觉似的,还在他耳旁笑着让他再出点力。
长久以来被练扶风耍着玩的羞怒与不能自主的无力感,在这些笑声中冲击清凌,比方才更愤怒的情绪、更无力的失落感汹涌而上。清凌想也不想,狠狠一口咬上练扶风手臂。
练扶风痛叫,清凌身体一麻,再也不能动弹。练扶风此刻表情是可怕、狰狞的,然清凌未曾避开他的视线。
“好..好...好!”练扶风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第三个好字出口,他自地上坐地,把头埋在膝上笑不可遏。
“小羊儿终于变成牙尖嘴利的狼。”抬了抬手,让清凌看自己流血的伤口,“看,你咬得多狠。”
说罢,又叹口气,“天底下能这么做,敢这么做的,也只有你一个。”
清凌不能回话,睁大眼怒瞪练扶风。练扶风看了半晌,一笑,手指一弹,又把清凌的穴道解了。清凌一自由,忙往旁边一翻,练扶风唇角微动,跟着一扑,把清凌压在身下,清凌痛哼。
“唉呀!抱歉,不小心着了。”
“你究竟想怎么样?”清凌怒气腾腾,愈发大声,“你玩够了没有?”
练扶风摇头,略侧了侧身体,但仍把清凌一半身体制住,就这样半趴在清凌身上。
“木言这么有趣,如何能够?本宫主愈玩愈有兴致。”
练扶风确实笑得眉眼都弯了。清凌趁机抬腿便踢,自然是被练扶风轻易化解。
“小心!弄伤自己可不好。”
“放开我!”
“不放。”
“你!....”清凌实在怒极,再见不得眼前这张调笑的脸孔。他右手成拳对着练扶风挥去,练扶风笑着闪躲,清凌再挥....
“你当我是什么!是狗是猪让你耍着玩?混帐!你以为你随便一句话就能断定别人生死!杀人很有趣吗?你这个杀人魔!......混帐东西!........是夜宫主就了不起了,我活该遇上你,任你摆布,任你操纵..随你开心!你知不知道.......我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我被人..被他给..你凭什么这样耍弄我!我恨你!你真是混帐东西!.....难怪愁天要逃到天涯海角,死也不肯回来!”
边打边骂,声嘶力竭,直到骂完最后一句,挥了最后一拳,清凌才有如冷水浇身,整个清醒过来,心中冰寒。
他终于吼出他的感受,终于向练扶风动手,在这世界经历了种种的屈辱、伤害,不断告诫自己忍耐、坚强、活下去,一切需待时机,时机成熟了,他就能离开。而现在,为了自己一时的不能忍,他将付出什么代价?
清凌两手仍抓着练扶风前襟,双眼却怔怔看着前方,脸白顿时惨白,失魂落魄。
温热的触感游走于脸上,清凌才稍回神,对上练扶风浅笑的脸。
“你果然不是女人。”练扶风略显无奈。
“啊?”
“打中我两拳,真痛。”
清凌仍楞楞看着练扶风,似不明白。
“没见过你发这么大脾气,”趁他怔楞,练扶风又摸了他的脸几回,“所以说,你骨子里也是任性。要知道,如果换了别人敢这么做,小命早没了。除了师妹和老越,人人见了我都紧张得很,就你大胆。”
又是这番歪理,清凌比往日更听不懂。
“脾气发够了没?”练扶风笑问,片刻又道“回答。”
清凌只得点头,早没了方才的气势:“嗯。”
“呵呵,”练扶风抱了抱清凌的腰,“现在又成了闷葫芦、小羊儿。不过,难得这么乖,本宫主也喜欢。”
被抱了半晌,清凌仍是不动,他的力气都在方才那一阵激烈挣扎和动手中消耗殆尽,何况他的脑袋此刻仍是混沌。抱了清凌半晌,练扶风侧身,支起手肘,打量动也不动的清凌。
突道:“木言,你想不想和我做了?”
清凌刹时瞪大眼,几乎是反射动作,又是一拳一腿往练扶风身上招呼。练扶风哈哈大笑,连移挪位置也不曾,只见他左手微动,身体一侧,清凌的拳脚不但落了空,人又被结实的压在身下。
“还以为你傻了。”
清凌脸上红潮未褪,瞪向练扶风,“胡言乱语。”
“呵呵,脾气真大。”
清凌不想理会,把头偏了,眼不见为净。练扶风沿着他的脖颈来回划着,话家常似的开口道:“木言,知不知道你今晚话说得比平常多?”
清凌浑身一僵,心沉到谷底,忘了方才那一阵后悔,他咬牙暗骂‘要杀要剐,随便你!’
“可是...”练扶风停了手里动作,捏着清凌下颔,把他的脸转过来,看着他的眼,继续道:“下一回,要用我听得懂的话说。”
清凌大惊,练扶风却忍笑不住,伏在他身上大笑。
方才那番话骂得痛快淋漓,不知不觉原来用上母语,半是庆幸练扶风听不懂,半又觉得可惜。头疼的是,以练扶风的个性,所谓江湖人的警觉性,必然要追问他的来历,如果不能有个合理的交待,会如何?
清凌开始搜罗记忆中读过的奇闻异志,望能给一个说词。
“唉,别想了。”突然练扶风放大的脸在眼前出现,清凌未来得及说一个字,练扶风轻快的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这解释不容易给,等你把我书房的书都看完了,再好好给我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