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月儿静静的翘起嘴角,安静的合上眼,四月的春风撩起她额前的头发,安详无比。凌酥锦呆了呆,抱着她,轻轻的坐在地上。
如果不是中了毒药,那他的血可以延续楚末的命,可以延续肃月儿的命。
天命咒师,付出短寿的代价便可以轻易取出别人的灵魂,可惜,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他也无法抓住没有力量留在肉体中的灵魂。这个世上,与谁,都会有一种束手的无奈。
凌酥锦慢慢的颤抖起来,双眼渐渐绽放出灼灼的光芒。恩怨情仇撕裂了他的平静,一点一点的侵蚀到他的心里,数千声的呐喊在头脑中碰撞叠加,化为一丝平静。
可以面对残酷,却难以面对善良。固执的抱住肃月儿尸体,凌酥锦攥紧拳头,每个细胞感觉的却是楚末坟头上泥土的冰凉。
无爱即无恨,而有爱便会有恨,爱恨双生的定理,亘古不变。 爱与恨的种子瞬间同时在凌酥锦荒芜已久的心田中破土发芽,疯长出一片窒息的繁荣。
"......主子......??"
冷颜声音细微颤抖,全身颤栗,一双冰魄般的眼睛在渐渐朦胧的夜色中惶恐至极,好像生怕,凌酥锦如同暮霭一般消散在夜色之中
凌酥锦缓缓抬起头,看了他良久
"你是谁?"
冷颜在凌酥锦漆黑的瞳孔里好像被抽掉骨头般跪了下来,凌乱的头发在夜色中微微飘动,一双冰魄般的眼睛瞬间雪山崩塌,泪水倾泻而出。
从来不掉泪的冷颜,在黄昏寂静的山谷中,痛哭失声。心好疼,为什么要忍耐着在荆棘丛中向前爬?青鸟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堪怜的身世,罄尽了所有的努力,难道还是逃不过宿命吗?
心好疼,没日没夜的累死了马匹,找到了他,可是,为什么要经历这样的痛苦!经历这样的痛苦,到底是为了什么?!
凌酥锦默默地看着眼前痛哭的少年,渐渐的一滴泪顺着脸庞滑落了下来
"......冷......颜......"
冷颜突然扑过去,将凌酥锦抱在怀里,泣不成声
"别......回去......别回去,他们会伤......你......为什么......为什么!"
凌酥锦合上眼睛,安静的靠在他怀里
"累......好累,真的累了"
"我带你走好么......不管天下,不管别人,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不让他们再伤到你"
冷风撩起衣摆,冷颜的体温淡淡的包围过来,夕阳的余晖消失在群山之后,浓浓淡淡夜色渐渐的渲染。远处,风声猿啼,耳畔,少年急促的呼吸温暖的气息。痛惜的眼泪顺着脖颈流下,颤抖的怀抱有力坚定,起伏的胸膛,呼应的心跳。
凌酥锦的意识几乎要和渐沉的夜色一起安定沉沦。
"我是你的,冷颜一辈子是你的......再......不想看你痛了,再不要站在你身后素手无策,再不要冷眼旁观,再不要离开"
"不要......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一个人,受伤害......"
静静的闭着眼睛,一张张清晰的面再现于凌酥锦记忆力,凌酥锦离开了冷颜温暖的怀抱,正视着冷颜的眼睛
"若,我要回去呢?"
少年的眼眶微红,一双冰澈见底的眼睛精致完美,好像荡漾在泉底的水晶,英挺的鼻子鼻尖微红,英俊的面容被渲染的有些可爱。油黑的长发零乱卷翘,好像一只刚刚睡醒的雪豹,冷颜有一种隐藏在优雅中的强悍野性,正如他此时的眼睛,纯粹如冰,锐利如锋。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冷颜永远不离开"
一日后,胭脂山上渐渐等得焦躁的二百青鸟终于随着黎明初露的晨曦,看见了他们日盼夜盼的人。
滞留此地的夜枭在清晨的薄雾中悄然而去。脸色苍白,目光灼人的凌酥锦站在高高的山岗上,眯起眼睛看着京城的方向,露出一个让所有人浑身发冷的笑容。
□□□自□由□自□在□□□
凌国天信二十五年,五月初,八皇子殁,太子当庭指证大皇子弑弟。京城两派彻底撕破脸皮,
天信二十五年,五月初,春耕播种的粮食大部分无法发芽,余粮不足,国库空虚,饥荒初现。
天信二十五年,五月初,乐川失守,守将滕川死守不降,以身殉国。图景大兵压境,虎视眈眈。
天信二十五年,五月初,大皇子亲母融贵妃暴毙长春殿,皇宫内外封锁消息。市井间悄悄流传,融贵妃所中之毒,正是京城命案所用之毒。
凌国都城西京表面上依然平静,只是突然多了好多拿刀带剑的人,无奈,处于大皇子凌攸汶势力之下的刑部大理寺视而不见,连提都不提,暗潮汹涌。
五月中,瑞王凌攸黎起兵逼宫,岂料,走漏消息,在宫门外与太子勤王护驾的兵丁相遇,未下令,双方即有人动手,几近万人马卷入混战,强攻宫门,禁城禁卫军出乘镇压,怎料,大理寺丞突然率人猛攻进入大内,杀声震天,火光照夜,这一夜就是凌国历史上有名的天信之乱。
大殿里,九五至尊一身黑红龙纹锦袍神色俨然的坐在龙椅上,手里擎着一幅画卷,专著认真,崔浩左手持剑凤眼低垂和满脸是汗的路公公分站两侧。
镂空的窗格花纹外,火光隐隐,喊杀声遥遥的传来。皇上连眼皮都没抬,忽然忆着几簇脚步声传来,大殿的门被推开,一队金甲禁军涌了进来,皇上缓声问道
"汶儿和言儿还在闹吗?"
"是,父皇,他们还在闹"
话音一落,近千黑衣人从两侧冒出,将金甲禁军团团围住。为首一个白衣公子,黑发飘摇,目如寒月,一柄宝刀寒光凛冽,皇上抬起头,目光安静
"你是谁?"
锋利的嘴唇轻轻的勾起,缓缓的伸出手,将罩住头脸的头盔取下,黑发流泻而下,剑眉舒展,一双斜飞的凤眼在摇曳的烛光下绽放出宝石般的耀眼的光芒。凌酥锦微微一笑
"阿蛮,我们又见面了"
皇上手一松,手里的画像飘飘摇摇的落在阶下,微微泛黄的宣纸上,一个少年一身儒服,面貌和凌酥锦几乎同出一辙,只是那一双微笑着的猫眼,善良温暖,灵气逼人。
肃晴炎难以发觉的颤抖了一下,脸色煞白,一双冷凝的眼睛,瞬间流泻出绝望的清辉。
皇上静静的看着阶下英姿耀眼,笑意殷殷的少年
"你回来干什么?"
"登基"
路公公吓出一身冷汗,尖着嗓子喊
"大胆--"
却被凌酥锦带着笑看了一眼,瘫倒在地,八皇子那眼中,一片血海。
喊杀声在大殿外遥远不真实的喧嚣着,大殿内是一片窒息的死寂。
皇上合上了眼,黑衣人刀剑出鞘,冷颜眼中银芒暴涨,金甲人迅速的围成一圈,年轻的脸上满是刻骨的仇恨。凌酥锦低头笑了笑,这个时候不用弓箭,是要给我留个全尸?真要谢谢了。
肃晴炎抖了抖嘴唇,喝道
"上!!"
硝烟再起,刀光剑影。凌酥锦挑起眉,安静观战,肃晴炎目光闪了几闪,一咬牙,抽刀,冲了上去。
闪亮的刀剑就要碰到凌酥锦胸膛的时候,御台之上传来一声低喝
"住手!"
霎时,所有黑衣人手一顿,就在这一闪念之间,近百人丢了性命,肃晴炎滑开了刀尖,却被凌酥锦一转身巧妙的夺了刀压在颈动脉上,被迫单膝跪地。
路公公张大眼睛,目眦欲裂,伸出肥胖的手指指着崔浩
"你,你,你,你......"
霎时,肃晴炎一个翻身,脖颈在刀锋上擦出一道血痕,用刀将凌酥锦压在大殿的柱子上,一双眼睛宝光流转,几乎带着哭腔问
"......为什么不杀我"
凌酥锦淡淡的笑开,柔柔的注视着他
"舍不得"
大殿里所有人都看见八殿下说这话的时候,眼中血海翻腾,嘴角锋利如刀,唯独肃晴炎看不到。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
妖孽
肃晴炎的身体剧烈的抖了起来,凌酥锦淡笑的看着他,薄唇中突出一个清晰的字
"杀!"
顿时大殿里血肉横飞,肃晴炎明显的惊慌起来
"住手!!再不住手......我,我,我杀了他!!"
凌酥锦温柔的笑着
"怎么?杀了我?那皇上怎么办呐"
肃晴炎张大眼睛,盯着他,突然狠狠地将他拉起来,勒在怀里,用刀逼住脖颈,仰首对崔浩说
"放开皇上!你这个逆贼!"
凌酥锦几乎是态度散漫的睨了有些动摇的崔浩一眼
"逆贼?成者王侯败者贼,还不知道最后谁是贼呢"
"闭嘴!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白痴都不会那么以为,你不是杀过了嘛"
肃晴炎哆嗦了两下唇
"崔浩!你再不放皇上,我杀了他!"
凌酥锦突然挑起眼睛看住皇上
"父皇,我不能死"
"......"
凌酥锦眉开眼笑得快乐到
"怎么办呢?如果我死了,凌国就灭了,生灵涂炭......我还是有些不忍心的"
皇上突然变了脸色,睁开眼睛
"你说什么?"
"我说,我死了,凌国会陪葬,这一切都会像镜花水月一般,一戳就破。千里繁华瞬间变做人间地狱"
"你以为朕会相信?"
"皇上要是不相信,何必如此谨慎的一定要杀我"
"......"
凌酥锦侧了侧头,一边的黑发碰上刀锋,立时断落,凌酥锦玩世不恭的眯着眼睛
"要不我们试试?"
语毕,竞向肃晴炎的刀锋贴了过去,肃晴炎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的向后撤刀。皇上圆睁了眼睛
"你这个妖孽!!朕后悔没早一点把你掐死!!!"
"那是你私心害人在前,妇人之仁在后"
"你!"
"你身为帝王,为一己私欲,折辱国家栋梁,害人一生!冤魂当阙而哭,你听不听得到!!"
"你敢......"
"你身为帝王,纵子行凶,新年之间,连害无辜稚子,当官尤需爱民如子,你坐着帝位,充耳不闻,反而冤枉良善,滥用酷刑!大加掩饰,你昏庸无道草菅人命!!"
"放肆!!"
"你身为帝王,决断难下,内忧外患,饿殍遍地,易子而食,你却纠缠在两个儿子夺位之间难以抉择,以家事挡国事,你无能!!"
"住口!!"
"大理寺丞阮怡为民请命,你将他杀身灭族,崔家劳苦功高,你忌他功高盖主,恐不服新帝管教,干脆釜底抽薪,放崔翰与郅川城,令他生死未卜,试问皇上,你如此做法,会不会让人寒心?!你简直就是一个昏君!!"
"大胆!!!!!咳咳咳"
凌酥锦冷笑,凤眸冷光盈然
"坐那个位子,是要负责任的,不是谁天生就应该坐!也不是坐上了,就下不来!!"
皇上捂住嘴,剧烈的咳嗽,指缝里渗出丝丝鲜红
"你无父无君......你......你畜牲!!"
"畜牲?畜牲比妖孽强了不止一个档次啊"
"你!!......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看看你那两个在宫墙外面自作聪明的傻儿子,不顾天下死活,热衷着兄弟相残的戏码,还真是乐此不疲,百做不厌"
"杀......咳咳咳咳"
"杀?杀了我,图景大军就会长驱直入了,父皇不清楚崔老将军手下的得力干将差不多都是我的人吗?"
皇上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老态毕现
"你,你......"
凌酥锦轻轻推开肃晴炎的刀尖,笑道
"做事就要作彻底!父皇,我若死了,恐怕皇宫里的金碗银碗都要压瘪拿出去当钱用了"
皇上跌坐在龙椅上,瞬间苍老,凌酥锦光华流溢,宛若战神,200青鸟站在他身周,冷颜站在他身旁,踏着遍地粘稠的鲜血,凌酥锦玩味的看着刚刚四十五岁,却仿佛耄耋老人的皇上
"皇上,不知道,这天下,是毁了好呢?还是给我好呢?其实你的江山,早就在我手里了,如今要它继续还是要它完结,要它强盛还是要它荒凉,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皇上灰白的嘴唇颤抖了良久
"朕......"
清晰稳定的脚步声响起,殿外一人,黑衣俨然,面容清秀,安静的走入殿来,对满地的鲜血诡异的场面视若不见,轻轻一拱手
"皇上,已经平乱了"
皇上茫然的抬起头,黝黑的眼睛此时灰白混沌
"谁?"
"臣,大理寺丞苏白"
"......你说什么?"
"宫外混乱已平,瑞王凌攸汶伏诛,太子已被大理寺收监,禁军已经听崔大人的命令,封锁宫门了"
"你......你们......"皇上的眼睛霎时暴睁"你是谁的人!!"
苏白黑白分明得清秀双眼,波澜不兴的抬了起来,看了看皇上,对凌酥锦拱手
"属下见过主子,见过青首"
"不必多礼,辛苦了"
皇上动了动身子,却没站起来,一个踉跄倒了下去,崔浩伸手要扶,半路硬生生缩回手去,肃晴炎被青鸟压住,目光复杂的看着凌酥锦。
凌酥锦淡淡的吩咐
"夜都深了,既然都没什么事,扈阳侯交付大理寺,崔大人将我身后的人安排顶替禁军的空缺吧,传御医,我在龙承殿守父皇一夜好了"
身后金甲灿灿的青鸟轰然唱喏,冷颜一点头,身后两人一个箭步冲上御台,将皇上强行扶起。路公公浑身肥肉一颤,猛地窜起来,踉跄的冲上前去,对着一个青鸟拼命厮打,涕泪横飞,尖细的嗓音在一片死寂中带着颤音
"放开皇上!!放开皇上--!!你们这些逆贼--"
两个青鸟微皱着眉,架着皇上,有些不知所措。肃晴炎和崔浩站得有些苍凉,英雄末路,这个曾经在凌国最高贵的男人,如今被人挟持着,满面沧桑,佝偻着腰毫无还手之力。放眼殿中过百人,却只有一个太监为他高声叫喊。
冷颜微微垂下了眼,凌酥锦毫不在意的笑了笑,调侃道
"没想到,路公公不但有肚子还有胆子......不过,做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不知路公公可想明白了?"
左手握住腰间长剑,拇指一按,机括清脆,呛得一声脆响,清澈得震人心魄,随着一声细微的龙吟,柔光乍现,映着满室烛光,柔和氤氲,凌酥锦一双眸子静静的注视着它,一片柔情裹住冰冷的肃杀,相得益彰。
皇上灰暗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段......段......"
凌酥锦抬起眼睛,笑容妖异
"段翔,的,剑,身长三尺三寸,宽三寸,势若白虹,光影缠绵。故名为柔情"
手腕一递,一道柔光翩迁而去。肃晴炎大叫一声
"不------!!!"
崔浩勉强稳住颤抖的身体,发现自己竟然向前迈了一大步。冷颜静静的注视着凌酥锦,冰魄般的眸子一片深邃。
皇上偏过头,看着被宝剑定在金色龙椅上的路公公,大张着眼睛,死不瞑目,鲜血如同涓涓细流沐浴着扭转咆哮的金龙身体。而那柄凶器兀自闪着柔若春波般的光芒。
肃晴炎浑身颤抖,不可致信的盯着凌酥锦
"你......你竟敢......在龙椅上杀人......你不怕吗!!?"
凌酥锦哈哈大笑
"龙椅?你看它真的是金色的吗?本来就是人命和鲜血堆起来的!多一个少一个有什么区别"
凌酥锦伸手,苏白将傲雪剑呈上,凌酥锦轻轻的抚了抚剑身,将它陪在身上。斩王侯不斩平民,楚末,我不会慢待了你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