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偏偏一颗忘情搅乱了心。做人不能太清楚,有些账根本算不清,到底是我对不起你,还是你对不起我?夹了一个不确定得如果,便无法确定了。
都说恕字心头是如果,可是,要他恕,太难了。
突然眼前一花,凌酥锦踉跄了一下扶住了墙,放血之后连番的折腾,这病根算是留下了。人呐,到底是你付出的越多越不肯放开手,还是你不肯放开手就越付出越多?这是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
对凌酥锦来说,结束感情的最佳途径是,从此情账两清,譬如他和裴炎耿岳。杀,不能杀,死,又不能死。
凌酥锦苦笑,只有还了这个如果,换得一身轻吧。
轻轻的推开牢门,肃晴炎抬起头,一双眼睛依旧清辉宛然。定定得看着凌酥锦
"我倒地爱不爱你?"
凌酥锦默不作声的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肃晴炎明月般的眼睛映着他的倒影
"我自幼丧父,几乎是在皇上身边长大的,他对我很好,在我心里,他就像我父亲一样,他鞠躬尽瘁,每日批阅奏章到深夜才睡,他会为了贪官污吏而发火吃不下饭,会为了边疆战乱而睡不着觉,我从小就仰视他,他是我心中的神。可为什么,他要我杀你......我会难过得像要死去?"
"我爱你吗?"
"我记得......我记得我和你在一起的所有的事,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感情,好像......好像看着别人的梦境......可是我看到你,它们就会扑面而来,几乎触手可及......可是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到,好像海市蜃楼一般,可是为什么伤了你......我难过,你惩罚我,我反而舒心!!?"
"看见......看见星儿喜欢你,我难过,我嫉妒,可是我为什么嫉妒?我为什么嫉妒?!!我不知道,我不清楚!!凌酥锦你告诉我,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快疯了,我快疯了!!!"
凌酥锦手肘支在椅子的扶手上,手掌遮住脸,只留一双眼睛,斜斜的看着墙角,墙上火把的火光倒映在瞳孔中跳跃不熄,晦暗难明。
伤心
凌酥锦站起身,静静地走上前,托住肃晴炎的脸一点一点抚去迷茫和痛苦,然后抱住他,在他耳边慢慢的叙述所有的真实。
那些阳光的日子,那些昏暗的日子,那些伤痛,那些缠绵,流水一般的冲刷着肃晴炎的记忆,咬着唇,听着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每一个细胞都感觉到熟悉的碰触,这样的冷香萦怀,就像一个遥远的幸福突然真实,真实地让他浑身颤抖,下意识的想抱紧他,然而换来的只有一阵锁链碰撞的脆响。
晶莹的眼泪掉落到凌酥锦肩上,晕开。原来,我竟是这样的爱你吗?或者说经过了这么多的辗转反侧,痛苦折磨,我更加爱你了。
凌酥锦静静的拥抱着他,一言不发,良久,轻轻的松开手,对上那双婉静如月的眼睛
"父皇诏令天下,当着文武百官亲自为我加冕,我已经登基了。你母亲的拥戴,代价是我要娶星儿为后,也好,本来我便欠嫂子的,她为了救我...... 我照顾星儿也是应该的"
肃晴炎痛苦的说
"姐姐是我害死的......是我害了姐姐"
凌酥锦皱紧了眉,抿紧了嘴唇,半晌无语,良久
"与其说是你,不如说是我"
肃晴炎轻轻的抬起头
"锦儿,锦儿......你,我......"
"作为国舅,你要出席新帝的大婚"
"锦儿......不要,我不想,不,别这样,我错了,可是我不知道啊......我不清楚......"
凌酥锦扶住椅背
"肃家世代忠于凌国皇室,肃晴炎,我要你的承诺,你可,许诺忠于我"
一双秋月般的眼眸抬起,蒙着淡淡的水雾,少年哽咽
"我永不背叛"g
凌酥锦转头躲开他恳求的目光,淡淡地说
"其实,应该是我对不起你,可是......我没办法压下心中的恨意和愤怒,我曾放心大胆的欠过你的,因为我对你动了情,想用以后的时光慢慢的还,我曾经竭尽全力的保护你,也曾因为失望和不舍得而让你忘情,终究我因为对你的眷恋而挡住了眼睛,输了别人的命......"
"......锦儿......别这样......不要......"
"我知道回头就会得到幸福,可是我们回不了头了,就算能够爬过青鸟和凌眼的尸堆,无视他们死亡时的仇恨和不甘,我也没有办法面对楚末的笑容"
被锁链控制的少年矫健的身体无力的垂下,满面泪痕。凌酥锦的声音平平好像讲的是篇无聊的发言稿,精致的脸在火光中没染上一丝温暖的光亮。
"我消除了你的感情,你伤了我的心,阿蛮,我欠你的,我还给你,你欠我的,我不舍得要你还"
轻轻的抽出满布血红细丝的傲雪,掉转剑头直指心脏,肃晴炎睁大眼睛,发不出声音,眼看着锋利的刀刃破开层层皮肉,一寸一寸的插入凌酥锦的胸膛,准确无误的插入跳动心脏,明月般的眼睛渐渐血红,从此,凌国扈阳侯终其一生,再也没掉过一滴眼泪。
凌酥锦仰起头,一双凤眼泪雾弥漫,淡淡的一笑,鲜血涌出
"爱上你,是我的报应,从此,我们两清了"
本是布满血丝的傲雪渐渐变得洁白如玉,凌酥锦用力一扯,将剑拔出,浑身鲜血的踉跄了两下,倒在地上。
肃晴炎猛地一挣,浑身锁链震响,终于带着哭音大叫
"来人----来人------救救他!!!苏白----,救命啊----"
怎么就这样了呢?怎么就会爱上了他呢?费尽全身的精力去推他离开这场残酷斗争的漩涡,没有人得看出来的感情,甚至能连自己都骗了,到最后,才发现,自己一直保护的是一把要命的利剑。
爱情就是一扇门,跨进去,不要说我浅尝则止,跨出来,不要说还能回头。
"皇上......皇上......?"
"我来,你下去吧"
柔软的嘴唇覆了上来,灵巧的舌头撬开牙关,微微有些烫的药汁喂了进来,凌酥锦静静的张开眼睛,入目的是冷颜的侧脸,男孩子的皮肤最近微微晒得有点淡淡的麦色,微闭着眼睛,一脸郑重的好像不是在喂药,而是在拆炸药,凌酥锦笑了笑,冷颜抬起头来,丰润的嘴唇上粘着药汁,一双冰魄般的眼睛,坦然地看着凌酥锦,清澈见底
"皇上,您醒了"
用的是陈述句,不用回答。凌酥锦伸手帮他擦了擦嘴,扯动了伤口,轻轻的吸了一口气,心脏这个地方,刺一下救得及时死不了人,就是疼得惊人。这一剑,戳得值,这就是教训,闭眼按住胸口,咬着牙小心的呼吸
"太疼了,替朕向冷芳倒个歉,当年要是早知道这么疼,就换个法子了,非用什么偷梁换柱呢"
冷颜的脸略一扭曲,一丝怒火从眼中溢出,攥了攥拳,垂下眼睛
"皇上,大婚要不要推迟?"
"不推,朕躺了一天了?"
"是"
"什么时辰?"
"午时未到"
"朕下午去桃花庵接星儿"
"不......皇上三思,皇上有伤在身,何况,这应该长公主去的"
凌酥锦沉默了一下
"那就拟旨吧"
"是"
"边疆怎么样了?"
"胶着"
"修复的矿呢?"
"开工"
"赈济灾民的事情?"
"进行"
凌酥锦仰起头眯着眼睛看了看冷颜,少年英俊的脸上平静无波,只是那雷打不动的淡然隐隐的透出一股锋利。
"有没有什么要紧的事?"
"......皇上吩咐的余党已经处理了,皇上要颁布的恩科考试也在进行中,洛公子说,皇上办的学院里的学生都跃跃欲试"
"嗯"
"皇上吩咐留在大理寺大牢里的人怎么办?"
"扈阳侯释放吧,大皇子的侍读花濯先放着,至于姚绮错......你看怎么办?"
冷颜皱起了眉,认真的想。认真得凌酥锦不禁淡淡的笑了出来。不是没看见过冷颜认真的样子,不过,倒是很少见冷颜这么苦恼的郑重其事的样子,说实话,很有魅力。凌酥锦突然说到
"朕赐你个公主吧"
正在思考的冷颜呼的一下站了起来,咣的一声撞在了雕花床柱上,轻叫了一声,捂着头蹲了下去。
凌酥锦忍住笑,按住受伤的胸口,看着地上捂着头的十四岁少年,调侃
"高兴成这个样子吗?等你再长两岁,朕给你挑个好的"
冷颜仰起头,浅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滑出淡淡的铀光,少年的气质清爽馨香,冰魄般的眼眸蕴含了气愤和无奈,长长的睫毛粘着些微因疼痛而溢出的泪滴,在光线中一闪一闪的,像一个被主人气到发狂,却不得不忍气吞声,敛着爪子的小豹。
凌酥锦的宠溺一点一点从眉梢眼尾,瞳间嘴角流泻出来,迷花了少年的眼,陷落的少年的心。
悄悄的敛下眼,冷颜的视线流连在凌酥锦雕刻一般美丽的手指上,那手指在金色的光线里半透明,如锤般精巧,随着主人快乐的情绪微微的颤动着指尖,好想,凑上去一个一个的细细肆摩亲吻,冷颜指骨分明的手动了动,这只手,曾被它牵着,留下过淡淡的冷香,沁人心脾。
目光漂移到那手边上缠绵的黑发,冷颜目光有些迷离。他跟着凌酥锦的时间最长,他清楚,若是一但,气定神闲的凌酥锦血流加速,那么,如同冰雪一般气压山河的他,顷刻之间,便会如同一朵绽放的花。
那双幽深沉寂的凤眸,会朦胧上江南的烟雨,水光荡漾,顾盼夺魂。那双令人望而生畏的锋利薄唇,会染上淡粉,光泽诱人。那冰冷的肌肤会透出暖色......假如,那双眼睛盛满渴求?假如,那唇鲜红莹润,微张着颤抖呜咽?假如,那冰雪般的肤色蒙上诱人的粉?假如......冷颜的视线再一次,凝聚在凌酥锦的手上,假如,这样一双精致的手,紧紧地揪扯着床单,或者......或者,攀附着你的肩......
冷颜狠狠地抽了口气,口干舌燥,凌酥锦皱眉看着他眼色如水,面色发红,低着头,抽气,细细的鲜血从捂着头的指缝中一点一点地渗出来,不由得惊道
"怎么磕这么严重?传御医"
冷颜震了一下,脸更红了,嗫嚅
"......不用了,没有多严重......"
凌酥锦看看他
"也罢,过来朕看看"
冷颜有些慌张的站起来,稳住欲转身后逃的身子
"不......不用......"
小内侍走了进来
"陛下,苏白苏大人求见"
"宣"
苏白恭谨的走进来时,停在冷颜身边,很明显的看了看他,然后环顾了一下四周,最后对上了凌酥锦似笑非笑的眼睛
"扈阳侯已经回府了,豫王世子病重,已经宣御医去了。恩科之事,朝廷大部分人反对,认为朝堂之上不能无举荐便做官,姚绮错,姚落惜已释放,暂时住在崔将军府上。朗月关失守,图景推进四十里,守将卞晓战死,饥荒已暂且稳定下来,矿物照常开工"
"洛守钧呢?"
"洛老板在缀锦楼正在合计财产......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凌酥锦看了看他
"凌酥锦面前,没有什么当讲不当讲,想说你就说吧"
"臣以为,洛守钧任户部尚书一职恐怕有些困难"
"有些?朕看根本就很困难,庶民出身不得他们赏识的学子他们尚且看不上,何况守钧商人出身?"
苏白垂着眼睛一言不发。凌酥锦合上了眼睛
"大敌当前,百废待兴,朕和他们也纠缠不起,不过,天子一言,焉能出口而悔!岂不是失信于天下!"
冷颜甩开了满脑袋绮思,清澈的冰眸看着凌酥锦不自觉的流露出疼惜,人人都看到凌酥锦的骄傲,坚强,狠毒,决绝,残酷,唯有他,在这些的背面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一闪而逝的深刻痛楚,看到了他的牺牲,看到了他的维护。
由此,他开始心疼?他开始守护?还是......他不想放开那双温柔的手,只愿意看着那风华绝代的笑容直到地老天荒。
想要抱紧他,告诉他,看看,还有我,想要......被你依靠。
苏白安静的垂着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没放过冷颜脸上的任何表情,直到良久,她发现凌酥锦并没有在出声,一转眼,才看到凌酥锦一双黑色的瞳仁正直直的对着他,好像是在看他,又好像只是看着他在想事情,一层冷汗透体而出。凌酥锦对他们很好,几乎他们都是他悉心培养出来的,按照他们自己做合适的方向,一点也没有被委屈到,但是,苏白依旧怕他,凌酥锦在他眼里,是不可逾越,无所不知的神,而他清楚的知道,这个神的手段。
凌酥锦轻轻的一调眉,看似无可奈何的垂了眼睛
"不如这样,各退一步,考试照常,国事动荡,暂不入朝为官,为天子幕僚,名北门学士。洛守钧......许皇家采办,御用官商,如此,就是朕的底限了"
苏白一脑袋黑线,这位主子的确手段高明!皇上让步了,再要紧咬着不放,那可是给脸不要脸了,那群老头不知道会不会识时务?
"臣遵旨"
"卞晓封忠侯,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有老母在堂,幼子在室,卞晓的夫人王氏已经殉情了"
凌酥锦脸色暗了下来
"其母风三品诰命,赐凤冠霞披,王氏追封忠侯夫人,孩子......孩子就入朕的武校吧,将门虎子,长大了坐朕的子弟兵,这样由国家供养,也算是对忠贞为民的人的补偿"
"是"
"臣还有一件事......长公主的小女儿......拒婚......"
凌酥锦一笑
"星儿拒婚?当年她因为朕拒婚抗旨,如今,她为了谁拒绝朕?罢了,拒就拒吧,只要她高兴,由她"
苏白的眼睛闪了闪,刚想朝冷颜方向瞄去,却被凌酥锦牢牢的缠住视线,不由得加倍低下头
"皇上......臣恐怕另有隐情,陛下还是小心处理得比较好"
凌酥锦若有所思得看看他,轻轻的合上眼
"罢了,朕明白了......苏白,天翎可好?"
"臣......窃以为,应当把世子接到宫里来住"
"哦?"
"毕竟,豫王妃她......"
凌酥锦弯起嘴角,气势铺天盖地的压过来
"朕要听实话!"
"......豫王手里的兵权!"
凌酥锦慢慢的起身,额头上浮起一层薄汗,冷颜立刻小心地将他扶起来
"朕相信豫王"
苏白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异样的发亮
"陛下可以信,天下不可以信!"
"你们商量好的?满朝文武在这个事件上意见算是最统一的了吧?"
"是"
"朕本也是要把天翎接进宫来的,父亲在外,母亲又亡故,这天下,只有朕这个对他愧疚的人,会对他最细心,可你这么一说......"
苏白的眼神闪了闪,跪倒在地,倔强的顶着凌酥锦目光,凌酥锦看着他
"朕还是要把他接进宫来,心中无愧,何畏人言!"
苏白岩中闪过一丝动容,凌酥锦笑
"皇兄若是要朕的江山,朕肯给,你们肯吗?"
"绝不!"
淡淡的笑容带着微微的苦涩消散在凌酥锦嘴角,这就是所谓的黄袍加身!冷颜看得难过,微微的垂下眼,没人可以否认,这样做的残酷和......正确。
"......苏白,朕谢谢你的实话"
凌酥锦的语气难得一见的有些温软,甚至虚弱,苏白和冷颜都诧异的抬头看这个永不言败的男子,少年天子精致的脸在光线中沉静如水,雍容沉稳,天一般的广博浩瀚,那一声近似叹息的话,好像一个迷离的幻觉,几乎让人觉得是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