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桌子的一角被生生的掰了下来,在楚末修长的五指中化为粉末,凌酥锦放下茶杯,站起身来
"在下先告辞了"
入夜,宣王府的后厅小花园里,幕白亭中,凌攸汶一身白缎金梅绣文的便装,坐在亭中檀木长椅上。绯红色宫纱的冷香,凤髻高绾插着一支繁琐的七宝金钗,和另一个白衣美人一左一右偎在凌攸汶身侧。
冷芳恭敬的站在亭下,身边站着一个佝偻着腰轻轻摇晃着头嘟嘟囔囔的青衣人。凌攸汶眯了眯眼睛
"这是......锦儿送给我的礼物?"
"是"
白衣美人掩着小嘴笑了起来
"八殿下怎么送一个傻子给汶?这么个东西宣王府还真就没有,就是不知道把他放在什么地方比较好?"
冷芳也不言语,上前一步,拿出了一只老鼠在那人眼前一晃,那人顿时蜷缩在地上,筛糠一般的抖了起来,嘴里含含糊糊
"东宫......东宫,太子,太子,药,药"
凌攸汶狠狠一怔,一弹指,亭中还在巧笑倩兮的白衣美人额头正中嵌上了一颗拇指大的粉色珍珠,睁着眼睛,软倒在椅子上。冷香一声惊叫,缩在椅子上簌簌发抖。冷芳平静的扫了一眼
"王爷,八殿下说,您若有用最好,若是无用就当个玩艺解个闷儿,他也没什么好玩的东西,这个算是顶好的了"
凌攸汶呵呵一笑,伸臂将冷香揽在怀里。
"你们殿下说笑了,他的好玩的东西可是不少,不过,这个礼物我还是很喜欢"
"王爷喜欢就好,属下告退了"
"不和你妹妹聚聚?"
"八殿下说了,送于王爷的东西,就是王爷一个人的,和其他人再无关系,冷芳禁记主子教导,不敢违背"
凌攸汶看了冷芳良久,挥挥手让他退了。转过头来,用手指支起了冷香的下巴
"你们主子是真疼你的,懂么?"
冷香眨巴眨巴眼睛,天真道
"王爷您疼暖儿,暖儿明白"
"讨巧不要过了,过了就没意思了"
"暖儿知罪!"
"起来吧,我怎么舍得真罚你。"
冷香窝在凌攸汶怀里,一双冰冷的大眼睛从缝隙里看着歪在椅子上的白衣美人,妙目圆睁,瞳孔已经散了,眼眶里灰蒙蒙的一片,细细的淡粉色的血液从额头正中的珍珠边缘溢出来,划过苍白的皮肤,一滴一滴的滴落在汉白玉铺就的地面上。
冷芳回到庸圆时。凌酥锦屋子里的灯还亮着。凑近门口。冷芳低声唤
"主子"
"进来"
推开门。凌酥锦坐在桌前,穿着雪白的细布中衣,披着灰色的外套,一脚屈起在椅子上,皱着眉毛左手拿着毛笔,沾着石蕊在雪白的折子上写了两笔,紧接更加皱紧了眉头,停了下来
"香儿好吗?"
"看起来还好"
"......那就好"
"主子......你有什么为难的事?"
凌酥锦抬起黑色的凤眼,在明亮的烛光下,有一抹温暖的错觉
"我在搅乱一盘棋,正在犹豫要不要乱上加乱"
"......搅乱......一盘棋?"
"是啊......两相对峙,僵持不下,我没有出路,不如,大家都没有出路"
"属下不明白"
凌酥锦从书桌后绕出来,看着冷芳,温和的勾起薄唇
"冷芳能不能做到谨小慎微?细节决定成败,如果我把这个任务交给冷芳做,冷芳的成败,就是我们所有人的生死"
冷芳一愣,就要跪下,却被凌酥锦一把拦住,冷芳站直了身体,斩钉截铁道
"属下决不辜负所托!"
寂静的院子里突然传来刀剑碰撞声。冷芳并没打算回头,因为他知道,没有人可以冲过二十只青鸟的防线,然而,意外偏偏就发生了。房门嘭的一声被撞开,一道黑影闪电般的冲了进来,冷芳一惊,瞬间转身,却见那刺客举起的剑掉落。一只眼睛被银弹子打穿,五色绽出,凌酥锦绕过来捡起剑,冷芳还未开口,就见一道电光,直射入胸,惊愕的抬头
" ......主......子......"
凌酥锦面沉入水的抽出剑扔在地上,冷芳倒地。片刻,冷颜冲进来,看到地上的冷芳一愣,立刻跪倒地上
"属下护主不利,请罚!"
"罢了,什么人?"
"好像是袭击过洛守钧少爷的阎狱组织里的人"
"怪不得"
"......主子,要不要属下把冷芳......"
"不要"
冷颜抬头看了看凌酥锦,灯下的少年垂着睫毛,在脸上形成一片阴影,看不出情绪
"主子,楚爷送来的人,已经藏好"
"知道了,你下去吧"
冷颜带人收拾干净凌酥锦的房间看了一眼地上的冷芳,剑口正在心脏,眼见是不活了,爷却不让人动他......想不明白,冷颜也不敢多待,悄悄的带人撤出卧室,凌酥锦注重自己的空间,所有的青鸟,都要在屋子外面埋伏,并不是隐在他身边的。
农历初十
早朝,凌酥锦安静的站在大殿中光滑的地板上。听着凌攸汶的大皇子派以压倒性的胜利将自己隐藏在大皇子势力下的4只青鸟安排到大理寺和刑部的空缺上。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一只杜鹃,远远的蹲在树丫后面,看着别的鸟类养大自己的孩子一般。
青鸟是由夜枭联系的,夜枭是由洛钧守培养的,纸折一律是石蕊液体写下的,上面覆盖着铅字书写的礼品单。就算被人看见了,也会当作是惯用铅字书写的洛大老板的上供礼物,当然,就算,他们知道用醋浸泡,会显出红字,他们也得看得懂英语,即使那英语是非常简单的。
柳相得脸一向不好看,今天可以说是犹如非洲木刻一般。太子就要生动的多了,他不时地无法克制的回头恶狠狠的瞪着凌酥锦,连看都不看一旁笑得温和的凌攸汶。
"退朝------------"
紧紧地跟在凌攸汶身后,凌酥锦目不转睛地走得几乎可以说是专心致志。仿佛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走路更让他上心的事情了。
"凌酥锦!!你给本宫站住!!!"
凌酥锦顿了顿,扫了一眼大殿,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看着气急败坏的太子和凌酥锦。而大皇子凌攸汶,却优哉游哉的走到一旁,没有一丝要插手的意思。
太子劈手就是一个耳光,却中途被凌酥锦拦了下来
"不知道太子殿下想要做什么?"
"教训你这个妖孽!!"
凌酥锦不轻不重的推开太子的手,后退两步
"不知凌酥锦为什么要被太子殿下教训,还有,凌酥锦为何要被称为妖孽?"
"你......"
"太子殿下请注重仪表,谨言慎行!!"
柳相的声音沙哑严厉,一双老迈的眼睛透出锥子一般的目光,直直的看向凌酥锦
"八殿下,当殿质问太子恐怕有失人臣之本份吧?"
凌攸黎刚刚要上前,却被凌酥锦一个眼神制止住。凌酥锦对柳相一揖
"多谢柳丞相冒着有违人臣之本分教育本皇子,凌酥锦年幼短见未承名师,缺礼少仪,不成体统,柳丞相之教诲,凌酥锦谨记"
凌酥锦在不招人待见也是个皇子,柳劲再位高权重也是个丞相。凌酥锦身份特殊,出宫前,隐泉宫里文治武功的老师都是泛泛,柳劲就不同了,诗书世家,小小年纪便师承当时翰林大学士唐孜严。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知道可以倚老卖老,不过,很多人都忘了,有时候,也是可以倚小卖小的。强未必强,弱也未必就弱。
柳劲面色铁青,眼角嘴角剧烈跳动。大殿里比皇上在的时候还要静。就在凌酥锦怀疑他会不会因血压过高而晕倒时,皇上身边的路公公颇有些莫名其妙的排开僵硬的众人
"让让......嘿--刘大人,让让啊"
好不容易扒拉到中心,胖乎乎的路公公累得一身汗,就看见一脸暴躁的柳相对着恭敬的凌酥锦。心里的那杆秤,瞬间就歪了一下。
"呦,宰相大人~这是怎么这是?八皇子......别杵着啦,皇上御书房有招啊"
"如此,凌酥锦先行一步,等有时间再多多聆听大人教诲,麻烦公公带路,公公请"
凌攸黎的目光有些忧虑,而凌攸汶则满眼春光明媚,这个小家伙,嘴巴像刀子一样,真是一把好用的快刀。
路公公引路走在凌酥锦半步的身傍,好几次偷眼看看这位八殿下,像,真是像啊,就是,当年的段翔长了一双毛茸茸的骄傲灵气的猫眼,而这位,长着皇家特有的尾端斜挑的丹凤眼,还有,还有,这嘴巴,更薄了一点,薄得跟刀刃似的,这面像可是寡情......怎么看这恭敬而有点倔强的八殿下,也不是个六亲不认的主儿啊。
皇上不在御书房,凌酥锦被引到了一个小小的花园,积雪未化,梅未落尽。一身皇袍外罩着雪白的貂裘,包金御椅上铺着白色的虎皮,皇上,父亲。这两个称谓在凌酥锦的心里,没有办法像原主那样鲜明。
在他心里,这个人代表的始终是一个无法抗衡的力量,就和很久很久以前,不得不弯曲的法律所面对的一样。跪拜,沉默。皇上开口
"薛茂招了"
凌酥锦眼睛一动,微微皱起了眉,谁干的,皇上应该早就知道了,这次案子只是给皇上心里的太子脸上抹了把泥,绝对没有到易储的地步。所以皇上亲自派了禁军看住薛茂,任何人不得近一步,
现在他和我说,薛茂招了?招太子?他招没招都得死,招没招都是没招!就算薛茂真的招了,告诉我干什么?......难不成......他要我死?!
代价
薄薄一层冷汗从凌酥锦额头上泌出,冷风一吹凉凉的。轻轻的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周围的心跳声渐渐在耳中清晰......大约有20人,再加上皇上身边站着的崔翰......一分胜算也没有......若是夺灵,这么多人,走不出去就得倒下睡上几天。
"你昨天遇袭了?死了个侍女?"
"是"这个他早上就报给刑部了
"薛茂招的是......你身边的那个侍从,叫蓝曲"
凌酥锦大惊抬头,你胡说,三个字到了嘴边硬生生的让他咽了下去。薄唇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
"父皇明察!这不可能!蓝曲救过儿臣的命!!儿臣曾有一段时间体虚头晕,是蓝曲救治,他怎么会是凶手!"
"他当日也吃过糖葫芦,不是无恙吗"
"那是因为糖葫芦根本就没毒!!毒是后下的!!!父皇没有证据,绝不可以凭一面之词定罪!!人命大如天啊!!"
皇上重重的将茶碗落在桌上,冷哼
"皇儿也知道人命大如天了?"
"儿臣办的都是有罪之人,蓝曲无确凿罪证,无辜清白,怎可妄杀!!"
"你要证据是吧?来人,带证人!"
一个黑衣人应声而去,凌酥锦摒住呼吸,死死的盯住月亮门,感觉自己垂死挣扎的无力。白衣裙长头发,袅袅婷婷的倩影停至皇驾前,盈盈叩拜
"民女白露儿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凌酥锦心凉了,那日,他并未理睬白露儿,只是不让她靠近自己的信息中心,随便在庸园的哪个角落也就随她了。
他没有凌酥锦的记忆,没有他的情绪,可是,他同样在隐泉宫的白眼冷漠中度过了三个月的观察期,然后才夺了别人魂魄,独自生活。那是一种,宁愿选择独自寂寞的残酷。看着他留下的无字书,听着他的来历故事,看见他寂寞的纸条。想象着他的心情时不由自主地熟悉他那坚守着善良的坚强。
那自然而然的善良,令现在凌酥锦对那消逝的灵魂全力保护的爱恋一让再让。甚至告诉自己,好吧,她不过是个女人,而你是个男人,何必?
"你认识她吧?就是她做的证人"
凌酥锦安安静静的站起身来,看着白露儿,黝黑的凤眼微微的垂着,有一种无言的萧瑟。
他想问为什么,又觉得徒劳。他想说白露儿做伪证,可他明白,只要他说了,皇上就会立刻翻脸,难道你敢怀疑皇上找来的证人吗?是皇上分不出真假还是你觉得自己比皇上高明?
皇上就是想给他个教训,为了这个,蓝曲就要死。无论是舌粲莲花哀求哭叫磕头,还是发誓赌咒指天划地,全都没有用,蓝曲得死,无力回天。可是,凌酥锦还是发出空洞的声音
"没有物证"
"呈上来"
有些僵硬的转动眼球,凌酥锦看到举到他眼前的托盘上的纸包,傻傻的伸出手去,那侍卫却略略闪开
"殿下,此物剧毒,不宜接触"
凌酥锦一笑,泪水模糊了视线,究竟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皇上说是,就是!可是,不甘心!
"做案动机"
"做案动机?这就要崔大人告诉你了"
凌酥锦转动着眼睛,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身黑色劲装的崔浩静静的站在离他不远处。微微的垂下眼,崔浩拱手
"见过殿下,殿下忘了,蓝曲刺杀殿下是被殿下折辱过,恐怕是假意归顺意图后效吧"
说谎,每个人都说着谎!
我查的出来,可是,我却没有办法查,他们都逼着我不得不咽下蓝曲的命。凌酥锦感觉一股暖暖的气息从小腹升了起来,眼前一阵模糊,轻轻的晃了晃,稳住,声音干涩嘶哑
"父皇,我不信,您让我见见蓝曲,我......"
"不必见了,已经处以腰斩之刑,监斩的崔浩都回来了"
凌酥锦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响,好像没了频道的电视机,一片雪花。
......腰斩?真的已经......腰斩了吗?
事实太过沉重而庞大,比听见自己被利用,裴炎被枪毙还要难以被清醒理智的接受。腰斩,一刀下去,还要多长时间?还要起码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啊!!脊柱斩断,肠子和内脏暴露在寒风中,拖拽一地,这是个,什么样的死法?不像吃颗枪子那么简单而有尊严。
冷汗和眼泪不停的滴落,体内仍旧无法容纳如此巨大的痛苦,温热的液体源源不断地从口中淌出来。凌酥锦狠狠地站立在地上,疯狂的想,要冷静,要冷静。
御花园里所有的人都瞪着凌酥锦,鲜血从他嘴里疯狂的涌了出来,几乎是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襟,滴落在残雪上,宛如盛开的红梅。真真冷香伴着血腥气浓郁起来。白露儿惊恐的张大眼睛,脸色惨白。崔翰猛地跪在地上磕头
"皇上!传御医啊,传御医啊,求您了皇上,求您了,求您了,求求您了"
皇上愣了愣,轻轻的攥住茶杯
"锦儿,你说你错没错"
凌酥锦有些茫然的抬起头,苍白的脸上一片狼藉,良久,才抬起手擦了把脸,捂住嘴巴跪了下来
"儿臣错了"
"错在哪了?"
"儿臣错在过于严苛,不肯得饶人处且饶人"
"还有呢?"
透明的泪砸进了残雪,真正想流的只有这一滴
"错......错在、咳咳,在,在......识人,不......明!"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知道错了就好,传御医吧,朕有些乏了,先回御书房了"
摆驾--------------
"父皇!"
凌酥锦连滚带爬的扑到皇上脚下,叩头
"父皇,蓝曲伏诛,能不能念在他也救过儿臣的恩情上,允许儿臣......给他,收尸"
"他是此案元凶,按律当暴尸郊野,官差看守,待飞禽走兽啄食分尸"
凌酥锦浑身剧烈的颤抖,鲜红的血液从指缝中流泄,眼前一片黑暗
"父皇......开恩!"
"待朕再想想吧"
皇架走远了,御花园内安静的能听得见花瓣坠落,凌酥锦按着嘴唇踉跄的撑起身,他错了,他错在不该以为自己羽翼渐丰,图一时痛快咄咄逼人,锋芒毕露。他错了,错在不该在街上一时放纵自己的随性。他错了,错在不该纵容自己心软一次又一次容忍一个虚荣的女人。他错了,错在不该和蓝曲成为朋友,错在一直希望和崔浩成为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