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
"主子!我以为......"
"你以为我是个好人,无偿的建立学堂和药铺,免费帮助流离失所的贫民,教导他们谋生的一技之长,生产犁和水车,提出边防守军自耕自用,服役期限轮换问题,建立碉堡岗哨,改善矿工福利,构架井下安全,禁止上游河道砍伐,防止土地沙化,筑修堤坝水库,这些都是我借助青鸟的手,别人的力量做的,或者说,现在朝堂上的力量平衡,和这些都是分不开的"
"......"
"现在你发现,我不是你心目中不求名利默默无闻的伟大好人了?洛守钧,你想怎么办?"
"您是我主子,违抗命令只有死!"
"你想自杀?"凌酥锦有些惊异的看看他,笑笑"你自杀能改变什么呢?你不做不代表所有人都不做"
"起码,我做不得"
"独善其身吗?好样的。只要不是自己干的,就算是生灵涂炭也是与我无关。这和当年那些冷眼看你在青楼挣扎的人有什么区别?呵呵,好好,好个独善其身!这是君子之道,可惜虚伪。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对你有再造之恩,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对同胞应有为富之仁,你死了,不忠,不义,不孝,不仁!"
洛守钧狠狠地颤抖起来,凌酥锦静静的喝酒,无视。良久,洛守钧猛地站了起来,扑倒凌酥锦,双手环在他的脖颈上,一双深邃的眼睛几乎喷出火来,凌酥锦扯开一抹笑容
"杀了我......就是你找到的出路?"
洛守钧咬牙切齿
"我们在你眼里是人吗?蓝曲为你暴尸荒野,你却让冷颜杀了他师父师妹!!......你不是人!!"
"那你为什么不使劲掐死我"
洛守钧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凌酥锦静静的闭着眼睛,微微翘着嘴角,直到一滴滚烫的眼泪吧嗒一声落在他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动了动,凌酥锦张开眼,温柔的抬起手擦着洛守钧的脸
"别哭"
洛守钧猛地扑到他怀里,环住他的腰身号啕大哭起来,凌酥锦轻轻的拍着他的背,无论多少经历,多么沉稳,这个人仅仅才有一十五岁,这样逼他,太过残忍。
"钧儿,对不起"
"钧儿,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很多男人的志气和豪气,可是,只要走过去,就要经历无数的残忍和肮脏"
"我承认我是自私的,我现在想留下命都困难,我不能为蓝曲报仇,我不能替他洗冤,我甚至,不能替他收尸入殓。我还要为了避免他师父师妹急怒之下的复仇被人抓住把柄,干脆灭口。这是我付出的代价"
"你觉得我会泽被苍生?只要有能力,我当然可以,我会比别人做得更好,可是,我现在没资格。我是大凌的什么?嗯?我是什么?我是皇上一时执迷征服的失败手段。"
"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对我来说都不可能。我生是一个丑闻,死是一个笑话。如果要打破这个宿命,不像狗一样卑躬屈膝,我就的不惜血本扯着凌国豪赌一次。"
"钧儿,让你失望了,我不是一个好人,如果你受不了,你可以离开"
洛守钧静静的趴在凌酥锦怀里,声音哽咽
"我不走......你,你,下地狱就下吧!变恶魔就变吧!!杀人就杀吧,叛国就叛吧!我不走!不离开你!!"
"魔挡杀魔,佛挡杀佛,说着容易,做着难"
"我洛守钧发誓!若是有负凌酥锦,万箭穿身!死无全尸!!!"
凌酥锦拨下他的手,看着他,眼中笑意隐隐
"粥棚药铺已经派人准备了,一年之内饿不死人,虽然吃不饱,也不至于饿殍遍地。边疆会乱,主子我会去,他们也轻易打不进来。主子的火药可以炸矿业可以炸人啊"
洛守钧目瞪口呆,凌酥锦看看他
"雷声大雨点小,恐慌的是京城权贵罢了,我们的部署都不在京城,到时候京城百姓外流,正好。若是挺不过荒年,不如去图景那里抢回来,就当我先寄放在他那里的"
轻轻的叹了口气,凌酥锦推了推傻住的洛守钧
"小君子不用下地狱了,起来吧"
洛守钧蹭的一下跳了起来,满脸羞怒,在柔和的光线里抖得快碎了。
不识时务的忠臣
所谓忘情,并不是忘了曾经的爱人,而是觉得曾经的爱恋不过是镜花水月之间的痴迷,无聊且可笑。
所以,所谓楚国皇家帝王的专用药物,相当的,残忍。不是遗忘,而是否定,觉得它荒唐可笑。
凌酥锦自上朝以来就漠视着肃晴阳,不论心理作何想,黝黑的目光决不避开他,却一拢一大片人,决不将焦点放在他的身上。
从此......从此,阿蛮是路人吧。
病愈正赶上十五元宵。上朝的路上,氤氲的晨光中,京城的百姓已经开始忙忙碌碌的扎起彩灯的支架,凌酥锦的坐骑月光甩了甩长长的鬃毛,停了下来。
安详和快乐的气氛中,一个少女站在众人身后,仰着红扑扑的脸,一双明眸快乐的看着忙碌欢喜的人群。淡淡的幸福味道,水波一般的荡漾。
也许是感觉有人和自己一样注目着,少女眼睛一动,对上凌酥锦的目光。两人安静的对视着,穿过迷蒙的晨光,穿过凌乱成型的支架,穿过来来去去的身影。时间好像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风拨动起少女额边细碎的黑发,吹乱她头上彩色的锦缎穗子,拂动着她脸庞的娇悄的貂皮绒毛。
风扬起少年黑色的衣摆,吹乱他坐骑缎子般的鬃毛马尾。
却无法撼动融合连接的目光。
"星儿,你又偷跑出来了"
少女收回目光,笑得灿烂
"阿蛮哥哥"
"哥哥要去上朝,你快些回家"
"嗯"
黑白分明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向前看去,那黑衣白马的少年却好像从没出现一般消失了。一丝失望滑过眼底。肃晴炎纳闷的抬头,除了渐渐热闹的景物,没有什么不同的人。肃星儿径自向肃府走去,半路回眸一笑,仿若雪地里绽放出成千上百的花朵
"哥哥再不走,就要晚到了,如果让大姐知道了,她绝对会数落你到哭"
肃晴炎宠溺的一笑,翻身上马,挥了挥马鞭,一路小跑去了。
凌酥锦再一次成为焦点并不奇怪,一启恶性杀人污蔑皇室的惊天大案,兜兜转转,历经大起大落竟然回到了主角身边。这好比你狠狠挥出的棒子再揍塌了别人之后反弹回来再打中自己的鼻子。
所有聪明的人都明白,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刑事风波,而是政治斗争。在这场利益争夺中,太子明显吃了大亏,大皇子占了大便宜,而,八皇子凌酥锦明显的站到了大皇子一边,而二皇子凌攸黎只是中立。因为,精明的大皇子并没有对八皇子的示好做出明显回应。
这样的凌酥锦按理应该是尴尬的,局促的,然而,一十五岁的少年只是静静的站在皇子列的末尾。淡淡的悲哀,淡淡的柔和,曾经的冷辣狠绝,锋芒毕露一丝也没剩下。
皇上微闭着眼睛,神色安详的听着礼部尚书对于今夜元宵佳节的安排,不时地提出些无关紧要的安排,所有人都觉得,今日的早朝难得的平和的有些不真实,也希望,这年就让它这么安静的过了吧......
待礼部尚书巨细皆糜的长报告完成,皇上微微颔首
"不错,就这么办好了"
听话听音,在皇上身边呆久了的路公公神经一绷,肥肉一抖,刚刚深吸了一口气想喊退朝,谁知殿下蹦出一人,朗声开口道
"皇上,臣有本要奏"
此人声若清风,瞬间吹醒了殿内昏昏沉沉的人群,皇上微微睁开眼睛
"阮怡?你有何事?"
"回皇上,臣清查京城命案案卷,多出破绽,臣认为结案不妥处"
京城命案四字一出,几乎所有人都泛起一股酸气,妈妈呀,还京城命案呢?云门外面那厚厚的血冰还没化呐,郊外,刑部的官差还在冰天雪地里守着砍成两截的皇子侍从呢,这事儿,本来就不应该搞出个子午卯酉,你小子呆瓜啊,还嫌不够?这案子到底还有完没完了?
"哦?爱卿以为有何不妥?"
从你变为爱卿了,凌酥锦垂下的黑瞳闪了闪,不语
"回皇上,臣看案卷上记载,凶手以苦杏仁味道的粉末状毒药致死稚子,栽赃八皇子,无非是让八皇子死,可是,如果想让八皇子死,他离八皇子那么近,下手的机会多的是啊,为什么兜这么大个圈?"
"崔侍卫,给他答案"
"是,八皇子和他认识的时候有很深的误会,恐怕是他怀恨在心,想要八皇子身败名裂"
"可是皇上,据臣查访豫王府侍卫,那夜并未有人出门"
"崔侍卫,给他答案"
"是,蓝曲其人武功卓绝,趁夜色出门,侍卫未曾发觉也实属平常"
"皇上,最奇怪的是,此物吸入后立即毙命,若是蓝曲一个人,必有时间顺序先后,可是经臣查访,毙命次序方向杂乱,时间亦不符合"
大殿里鸦雀无声,气氛诡异。凌酥锦实在是很想回过头去看看此人的尊容,这小子实在是个认真负责的好人,可惜,太不识时务了。
卡在此处,皇上只能说一句话,那就是--重审。这小子不啻于当众扇了皇上一个耳光。刚刚皱了下眉,就听身后的声音继续说道
"并且,经臣暗访,蓝曲有曾有师父师妹,后不知去向,蓝曲才出现在八皇子身边,请问八皇子是否知悉?"
凌酥锦垂下眼睛,而后回过身来,一双黝黑的瞳孔些微颤抖着,看着有些忧郁
"不知"
"蓝曲没提过?"
"够了!!大理寺丞阮怡!这里是朕的朝堂,不是你的公堂!!!"
凌酥锦就势打量阮怡,此人一张棱角全无的圆脸,头有点大,故此,脖子稍显得细了那么一点,一双大眼睛聪明清澈,鼻梁有点塌,圆润的嘴巴动了两下,蹙起了两条淡眉,因受到训斥白皙的脸有些微微的红晕,穿着青色朝服的不高大的身体却挺得笔直
"皇上,此时关乎朝廷社稷!"
皇上双眼射出凌厉的目光,如果能凝成实体,阮怡恐怕已经被钉穿在地上了,然而,阮怡却岿然不动,双目清澈。
凌酥锦算是知道,海瑞海大清官为什么会死......
现在,大殿里除了谁不小心喘气大声了点,基本没有声音了。皇上看着阮怡,慢慢的抚摸着御椅把手上的龙头,柳相面部微微颤抖,太子双眼流露出细微的恶毒和恐惧。大殿里的人以各种目光看着挺着身板,梗着脖子的阮怡,绝没有几道目光是钦佩的。
对视良久,皇上轻叹了一口气
"如何关乎社稷了?"
"回皇上,臣是否可带一人上殿"
"阮怡,这里是大殿!!"
"柳相国,臣自然知道这里是大殿"
"你!"
凌攸汶一脸事不关己,隐隐挑着嘴角,丹凤眼里春光宜人。皇上皱眉
"阮怡,你想要干什么?"
"臣想要真相!天理昭彰,人间才有希望!"
太子冷哼一声,恨不能将阮怡千刀万剐
"我看你是戏弄皇上!!儿戏朝堂!!!"
阮怡突然抬起头,一双眼睛闪闪发光不可逼视,消瘦的身躯挺立如山,清风般朗润的声音激昂起来
"臣只要一个真相!臣身为大理寺丞,必以勿妄勿纵为己任!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臣对不起这个职位,对不起百姓皇上,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皇上沉默半晌
"传"
半晌,两个禁卫军拉着一个白衣囚犯立于朝堂之上,此人目光呆滞,嘴里不停的嘟嘟囔囔
"东宫,东宫,太子,太子,药药"
声音不大,可是堂上太静了。近乎所有竖着耳朵的官员都挺得清清楚楚,所有人的脸上都变了颜色,本以为前两天清洗了大理寺和刑部就是大手笔了,没想到,不过是开胃菜。这个案子居然从八皇子扯到太子身上了。
太子脸色难看到极点,柳相已经开始全身发抖,皇上面不变色,慢慢的问
"何人?"
"回皇上,此人是臣在查访豫王府之时,在豫王府墙外碰到的"
凌攸黎闻言一愣,展眼向那疯癫之人看去,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得出一个结论--不认识。凌酥锦抬头看了看,黝黑的凤眼看进袖手旁观的凌攸汶的眼中,明显的给了他一抹莫测高深,善恶莫辨的笑意。凌攸汶上翘得嘴角渐渐的落了下来,渐渐的蹙起了柳眉。
"黎儿,你可认识此人?"
"儿臣不认识"
凌酥锦上前一步
"回父皇,二皇兄从不下厨房,故一定不认识此人,不过,儿臣认识。儿臣曾有一段时日卧病在床,均是拜此人所赐。儿臣初入豫王府时,曾迷路与此人相遇,与其有些误会。儿臣本以为澄清就算了,没想到他气量狭小,居然下药给儿臣,所以,儿臣便请示过皇兄,把他辞出府去了"
凌攸黎恍然
"原来是他"
凌酥锦又看了看殿中的人
"后来,便很久未见过此人,不知阮大人怎么会在豫王府围墙外,碰巧,预见此人......当日,大人碰见他,他便是这样了吗?出府的时候我远远的看见他,还是好好的呀"
被凌酥锦纯粹疑问的语气一问,阮怡也不由好好看了看他,凌酥锦一身玄袍裹身,金冠玉带,一双黑漆漆的凤眼仔仔细细的看在囚犯的脸上。阮怡下意识的回答
"正是"
太子眉毛直跳,怒声问道
"弄出一个疯子你就敢诬蔑本太子?!!哼,这样的疯子本太子要弄出十个八个也毫不费力!!阮怡,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皇上冷冷的眼神蓦的扫过太子,柳相惊了一身的汗,什么叫这样的疯子能弄出十个八个?想要开口阻止却被凌攸汶若有所思的看住,一时居然,竟也不敢张口。阮怡看了太子一眼,慢吞吞的拿出一样东西
"臣不敢,只是......臣还有这个为证"
一时间,满殿的目光向阮怡手中聚集,顿时哗然。原来阮怡手中,竟然是东宫的出入腰牌。
阮怡目光坦然,面上云淡风清
"这个,是臣续查疑点时,在案发地点找到的"
凌酥锦暗自叹了一口气,这个阮怡......恐怕是活不成了......教训说,太过疾恶如仇刚正不阿的,不适合做官,果然。何况这个二十八岁的阮怡仔细是仔细。若是有个好老师,弄不好也是个好刑侦,可惜了,脑袋不够精密,胆子却太大了。
首先不用说,就算是太子想动手,他会用东宫的人吗?好吧,退一步说,他用了外面的人,为了联络,他给了那人东宫的牌子,而牌子恰好掉了,案子闹出这么久,大理寺都清了,那个丢了牌子的重要人物......就没回去找找?
何况,他凌酥锦的前车之鉴摆在这呢,阮怡就不管不顾的开始针锋相对。他丢了蓝曲,那阮怡呢?无可否认,阮怡是个好官,清官,为民请命的忠臣......可惜了。
阮依举着牌子,目光炯炯的站在店堂中,不卑不亢,青衣肃然。皇上眯起眼睛
"爱卿的意思是说......是太子?"
一言既出,无数人白了脸。阮怡躬身
"臣只是觉得案情蹊跷,似有隐情,关联重大,请皇上能够给臣个机会重审!!"
"你怀疑太子?"
"臣不敢,臣只知道王法不可亵渎,王子犯法于庶民同罪,太子若是无罪,臣定不会胡言"
皇上看了看他,道
"好!!好个阮怡!!朕准了"
顿时,满堂皆惊,所有的人都看着阮怡跪叩谢恩,安静的退到一旁。路公公浑身肥肉微微的颤抖,狠狠地吸了一口气
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