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错,陪上了蓝曲的命和尊严。
这是通往帝位上的第一个刻骨铭心的代价,凝聚了死亡冤屈,无论以后再发生什么,他也永远不能回头了,否则,蓝曲这算什么?
旁边伸过来一双手臂,凌酥锦怒喝一声
"滚!别碰我!!"
"殿下还由着性子来么"
"崔浩崔大人,我只想静一静"
"御医已经在旁边侯着了,殿下"
"不必劳烦,不过是老毛病,回家躺一躺就好了,多谢崔大人关心"
崔浩叹了口气,轻轻的扶住凌酥锦,在他耳边轻声说
"殿下,我知道你恨我,可是,皇上的话就是圣旨,无论如何,你都要让御医看病,写方子,要让我送你回豫王府。否则就是抗旨,殿下任性的代价还想再来一次吗?"
凌酥锦不语,被人扶到皇上临走时授意的白虎皮薄金御椅上坐好,伸出手腕让御医请脉。一顿喧嚣之后,端来一碗药,凌酥锦祥也没想直接就倒进嘴里。尔后就被崔浩半扶半抱的拖进马车。
"崔侍卫,豫王府到了"
"知道了,你等一下,我送殿下进去"
凌攸黎和肃月儿正焦急的看着大门,一见两人,脸色都变了,肃月儿惊呼
"这是怎么了?"
凌攸黎接过凌酥锦一言不发的看着崔浩,崔浩看看他,又看看脸色青白的凌酥锦
"对不起殿下"
"何必对不起,你也是在其位谋其政,是我刚刚脾气不好,崔大人见谅"
"殿下,崔浩说过的话,崔浩不会忘记的"
"凌酥锦的荣幸"
"......在下告辞了"
"崔大人慢走"
凌攸黎包住凌酥锦紧紧抓住他袖子的手,冰凉,肃月儿摸了摸他的额头
"锦儿,你哪里不舒服?"
"皇嫂,我......没事,我困了,让我睡一觉"
静静的坐在弟弟床边,凌攸黎握着他冰凉的手,皱着眉头看他白得透明了的脸,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如果这个孩子能号啕大哭一场,他会觉得很欣慰,可是,他居然在笑,微笑,保持着声音的温和,完美的礼仪。即使,他惨败萧瑟的像一片寒风中的树叶。是不是他从此会隐藏的更深,再不敢依赖任何人,无论是怕伤到自己,还是伤到别人。
就像曾经的自己,独自往来在树影斑驳的宫墙之内,和一切人完美的笑脸相对,防备一切笑脸相对的人。解脱自己的,是外公,是月儿,是天翎。可是解脱锦儿的人,在哪呢?
"哥哥......想给你一片庇护,锦儿,可是,太难了,太难了"
因为一句遗言,皇上对凌酥锦几乎苛刻,如果不是百依百顺,任人宰割,那就只有死了。
烛火摇了两摇,跳动了两下,刺啦啦的开出一朵灯花。凌酥锦猛地睁开眼睛,一脸的冷汗。
屋子里空空荡荡的
"冷颜!"
门外,靠近一个黑影
"主子"
"......算了,你下去吧"
凌酥锦默默的披衣坐起,轻轻的推开书架,永远重修了之后,他的卧室里就多了一个暗室,石门无声的滑上,壁上的火把自动燃了起来,密室的角落里静静的躺着冷芳,而正对面的墙上,乌黑的选铁锁链吊着一个红衣少年,少年被渐渐明亮的火光惊醒,张开毛茸茸狡黠的猫眼
"锦儿"
凌酥锦慢慢的坐在他脚边
"说说小时候吧,我不太记得了"
"你五岁的时候,我进宫看过你。那个时候你小小的,穿着一身蓝色的布衣,总是安静的坐在台阶上看梨花"
"我很好奇,问你看什么"
"你说,你在陪着梨花慢慢的开"
"你很是喜欢我,害怕我离开,总是偷偷的省下点心给我吃,那吃自己的所有的东西让我挑,可是从来不开口要求我留下"
"我终于要走了,你站在梨花树下远远的看着我,我对你喊,我说我会带你走的,带你回焚日谷,看杜鹃开满山坡,那时候你对我笑了,我很快乐"
"锦儿,我没想杀你,我们像小时候那样不好吗?快快乐乐的生活,不好吗?"
凌酥锦靠在石壁上,轻轻的咳了两声
"你不喜欢凌酥锦?"
"我......我没想过,锦儿,我是男人,你,你也是,我只是想,像小时候那样,锦儿......你讨厌我?你对我......一点好感都没有了吗?"
"我对你有没有好感,不重要。我不是你要保护的人"
"你......什么意思?"
"那个人死了"
"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我没有对你说谎的必要,因为,我不会在因为他放过任何消灭错误的机会"
"我听不懂!锦儿!!我不懂!"
"我占了凌酥锦的身体,他死了,你懂了吗?"
龙吟倒抽了一口凉气,脸色发白,妩媚的猫眼射出愤怒恐惧的光芒,凌酥锦兀自靠着墙
"想听我的故事吗?"
"我叫冷霄卿,我妈妈叫冷络情。一个骨子里很骄傲的女人,却心甘情愿的作了别人的情妇,天天装得像一个贤妻良母。可惜无论怎么忍气吞声,曲意奉承,最后还是被人家的原配撵了出来。那天是除夕,我6岁,她头发蓬乱,穿着一只拖鞋走在雪地里,衣衫很淡薄,仅有的一件抓破了的毛衣裹在我身上。"
"那天下着大雪,雪花纷飞在路灯的光芒里,她肿了半边脸,带着一个黑眼圈,脖子脸上手上都是指甲的刮痕。紧紧地抱着我,在刺骨的北风里给我唱儿歌。如果她不是我妈妈,我可能会同情她?或者我会嗤笑一声感到淡淡的怜悯。"
"可惜她是我妈妈,我痛苦并且愤怒"
"后来我们找到了一间地下室,像老鼠一样的生活着。我觉得挺好,自从除夕那天,那个男人的脸消失在砰然作响的门后时,我就不愿意再见到他"
"一年以后,她死了,靠着墙,死得太过突然,我没有办法打开地下室的门。我很惊恐,她不再是她了,我躲着她,可是不论我躲到哪里,她好像都在看着我,最后,我靠在了她身边,反而不怕了"
"恐惧,与其闪躲不如接近"
"等我再睁开眼睛,我看见了那个男人。原来出离的愤怒的表现居然是冷静,我无耻的妥协了,用他的钱,离得他远远的,得到了我想要的生活"
"他教会了我恨该如何,而一个女孩教会了我爱该如何,不管这些感觉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我都很珍惜"
"我觉得自己足够聪明,我有权决定我如何生活。我不喜欢别人铁齿的评断我的一生,也不喜欢他们霸道的制定着我生命的规则,如果这我在这世界一定要有规则,那也应该是我的规则"
凌酥锦扶着墙慢慢的站了起来,和龙吟面对面站着,对视
"你问我对你有没有好感?有,如果,我们不是这种身份见面,我至少会和你做个朋友"
龙吟震惊的看着他,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凌酥锦微微一笑
"可是对不起,不提天下,不提黎民,就只说我自己,我只想做人,不想作为一条狗一般的活着,我也不想作为弱者那样凄惨的死去"
日暖酒香
八皇子病了,可惜为他看病的少年却没了。
蜷在厚厚的棉被里,凌酥锦大睁着眼睛,火盆里的火光在他黑漆漆的瞳孔中跳跃。不得不承认,他还是太嫩了。如果,当年不是拿了那个男人的钱从此远走高飞,干脆地退出了他的生活,而是恭敬亲切的叫他一声爸爸,慢慢的从他手里夺过商业帝国,他的命运,是不是可以有所不同?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或者......民主?这些个观念潜藏在潜意识里,让他栽了个大跟头。他傻了,他所谓的适应,不过是把原来的法律化成了凌国的法律,换了层表皮罢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坚持什么?母亲失败的和洛静婷几乎完美的爱情让他对感情易乎寻常的尊敬,尊敬到洁癖的程度。
然而不可以,不能。颈上的银链子扔了,他,早就应该把心也挖出去一块,扔了。扔了那个对待感情非黑即白的执著。
"为什么不闭上眼睛休息"
"......楚末,你有事找我?"
"不想说话不用勉强"
"别迁就我"
楚末皱了皱好看的眉,走上前。凌酥锦依然盯着火光
"别靠近"
楚末停在他的床前,声音很柔,近乎哄劝
"这时候拒绝温暖对自己很残忍"
"这样才能变强"
"小的时候,我都希望有个人能够在我练功练到不能动的时候抱抱我"
"假如有人抱了你,你现在就不会是楚末了"
凌酥锦叹了一口气,轻轻的揭开被子,走下地来
"请坐"
两人安静的坐在午后的阳光里,楚末眯着眼睛看凌酥锦点燃一枚篆字香,轻轻的放在香炉里,细细的青烟,杳杳的升了起来
"惋惜?"
"惋惜?不如说是耻辱"
凌酥锦转身,从柜子里取来一个修长的白瓷酒瓶,两个小巧的酒杯。安置在桌子上,缓缓的斟酒。凌酥锦突然抬起眼,看看有沉默的楚末,莞尔
"陪我喝杯酒吧"
楚末眯起桃花眼,阳光淡淡的笼在凌酥锦的身上,折射着柔和的光泽。温煦贵气取代了从前的深沉阴戾,幽黑石魂的黑瞳镀上了一层柔光,光辉隐隐。看得楚末有些发凉
"我想看看你的苍龙佩"
凌酥锦的要求实在是仓促又无礼,然而他的口气平和,态度随意。楚末从怀中取出翠绿的玉佩,递给他,凌酥锦单手接了过去,雪白的长指细细的描画栩栩如生的龙身,那指尖上的温柔粘腻几乎够得上是情人之间的挑逗,却奇怪的隐藏着一丝血腥的杀意,楚末皱着眉头清咳了一声,凌酥锦停下手
"曾经有一个人,很喜欢龙......假如今天是他在这儿,我想他会做得比我好,不过,他牺牲的人,一定比我要多"
"......"
"楚末,你知道吗?我很佩服他,可我从没想要变成为他"
"......"
凌酥锦凝眸看着阳光下金绿的龙身,薄利的嘴唇挑起
"变成另外一个人,打破你固有的信仰,碾碎你的灵魂,......原来,你奉为真理的,不过是堆垃圾,深信一堆垃圾,还以为自己无比风光"
"够了!"
"对不起,不该发牢骚"
楚末站起来,狠狠地将凌酥锦拽起来抱进怀里,越勒越紧
"回来,锦儿,我已经开始碰不到你了,别再往下走了"
"楚末......你为什么要皇位......你为什么想复国"
松了松手臂,楚末依然紧紧把凌酥锦抱在怀里坐在椅子上,下巴放在他头顶上
"他们说我是皇从孙,我从会走就开始练武,除了给我几乎完不成的课业,从来没人管我是不是饿了,是不是冷了,或者是不是难过。他们的眼睛盯着我,闪闪发光,丧失理智。就好像一群饿狼盯着一块肥肉。连娘也这样,我是他们复国的梦想,如果我干破坏他们的梦想,他们就要罚我跪祠堂,说我对不起祖宗"
"后来我长大了,渐渐的变得很强,他们都远远的跪拜我,把我当成神一样。我在他们眼里是无所不能的利器。可以为他们打出一片天地,让他们成就美梦,位高权重,睥睨苍生。"
楚末冷笑,身上的肌肉绷紧
"可笑,我为什么要被他们利用?他们死不死于我何干?或者说,他们死,我才高兴。于是我就整垮了他们给我的一切,我亲眼看见他们挡在我身前,一个一个死去,倒下,肢体不全,还要拼命的用牙齿紧紧地咬,用手指狠狠地拽,阻止着想要杀我的人"
"我看着,不知道该做什么,这是我所希望的,然而我却不高兴,直到有人一刀削飞了娘的手臂,她跌在地上,扬起脸,叫我‘末儿,末儿',我觉得我从没那样愤怒过,浑浑噩噩的提起傲雪,杀了所有的人"
"禁锢我的一切没了......我好像也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了,我葬了他们,为他们立了碑,到处走,反正所有人都想杀我,我也不用活多久,......只要我活着,我握着傲雪,我拿着苍龙佩,我就要复国!"
"我活着的价值就是复国,此外我能做什么?"
"本该结束的......我都无力再战的,你挡在我身前,拖着我的手逃跑。一双眼睛没有一丝光芒,却告诉我,还是活着好,最起码,可以喝碗豆浆"
"后来我就想,既然死不了,那就活着吧,活着继续复国。"
凌酥锦一动不动,闭着眼睛,垂着双手,安安静静的被楚末抱着,像个没生命的娃娃。楚末把脸埋到凌酥锦颈窝
"从来没人拖着我的手,带我逃命,在人群中飞跑,我都忘了我会轻功了,很快乐,很放松,好像一切烦恼都被抛到脑后去了"
滚烫的嘴唇慢慢的熨贴着凌酥锦的侧脸,渐渐的向下移动,修长有力的手抱住凌酥锦的腰,轻挑慢拈。另一只手绕过凌酥锦的背,勾开了他的衣领,凌酥锦依然没有睁开眼睛,他细致的脸上渐渐的浮现出一抹犹豫,楚末轻轻啄着诱人的锁骨
"......喜欢......你,我很,喜欢你"
凌酥锦的手指猛地一颤,猛地伸手推开了楚末,看着他眼中的错愕,茫然和难堪,凌酥锦叹了口气
"有些事,不管对错,跨出这一步就回不了头了......楚末......我们......慎行"
楚末走了,从前门静静地走出去。凌酥锦支开窗户,安静的看着他的背影,屋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个少年,一身大红色的衣服,一双毛茸茸的猫眼,单手支颐,撇撇小嘴
"舍不得为什么不追回来"
凌酥锦背对着他,脸上的神色很是复杂,良久才平淡如初,转过身来一笑
"前朝余孽,本朝怪物。追回来等死吗?"
门一开。冷颜走了进来
"主子,办完了"
"嗯"
"可是......"
凌酥锦抬头,可是......?一凝眸就看见洛守钧站在门口处,一双细长的眼睛迸着火光,凌酥锦微微皱了皱眉
"你们先下去"
龙吟看了看凌酥锦又看了看洛守钧,一言不发和冷颜出去了。门合上,室内有些朦胧,凌酥锦坐在桌边,抿着酒
"坐吧"
洛守钧紧紧地抿着嘴唇,坐在凌酥锦身边。一言不发,凌酥锦放下酒杯,看着他笑了笑
"想问什么,问"
"您说让我发展生意,我发展了。您说让我把生意的重心放在北疆,越到京城越疏松我做了。我知道,这是因为你不想让皇上知道,为什么您这么怕?"
"因为他知道了我立刻会死"
"......我不明白,皇家的事,我也不能问,主子,您要干什么,我都听,是你让我有尊严的活下去,甚至,您让我大量收购粮食卖给凌国的宿敌图景!我都干了......您让我造成意外事故,铜矿停产......主子......你,你想毁了凌国?"
"没有,你怀疑我?"
"不敢,主子说没有,洛守钧就信!"
"粮食大部分被卖给图景,春天的谷种有四分之一不能发芽,凌国这下就要引起恐慌了,粮价会抬高,人们大部分的注意力会转移到粮食上,其他产业萎缩,涨价需要更多的银铜吧?可惜,矿却出问题了,我的火药,几乎让它最快在一年之内无法复原,怎么办呢?"
"您还炸了银矿?!!"
凌酥锦瞥了一眼激动地跳起来的洛守钧,轻轻的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