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猛地转身,盯住剑泽戏谑道:"原来你也明白!那么朕倒要问问你,即便朕给了你解药,你府里
那个小玩物撑得到等你回去?"
剑泽似被狠狠打了一拳,瞬时呆在原地,怔忪片刻,他突然跳起来冲到皇上跟前,大吼道:"你给他
吃了什么?到底是什么!"
皇上也不发怒,微微一笑,轻松道:"鹤顶红......"
"鹤顶红?!"
"外加几滴孔雀胆。"
似乎顷刻间被抽光了全身力气,剑泽浑身一软,瘫倒在地,瞬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四周一片寂静,沉默片刻,剑泽突然放声大哭。
羽白!羽白!羽白!
羽白现在如何了,他不敢想。
在场众人全被剑泽发了疯似的哭声震住了,饶是皇上见识过人,也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剑泽
的衣领,扽着他进了书房,反手一甩,"砰"的一声关了门。
"你要哭就在屋里哭,不要你荣毅亲王的脸丢到那班侍卫前头去!"
剑泽哪里听得进去?
皇上任剑泽哭了个惊天动地,直到他再没力气大哭,终于开口问道:"你哭够了?"
剑泽混混沉沉,似乎根本没有听到皇上的话。
皇上走到剑泽身边,扳过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重重道:"你告诉朕,你到底为了谁哭?"
剑泽依然听不到。
皇上点了点头,蓦地转身回到书桌后面,提起笔道:"好,朕就下旨将小玩物的尸体弃入城外乱坟岗
,不准任何人替他殓葬!"
"不!不行!"剑泽惊醒似的冲过去,一把抓住皇上执笔的手,"别再叫他小玩物,不许再欺负他!羽
白没有错啊!"
说到此处,心中又是一阵绞痛:"为什么你们总是不相信我?我是真的喜欢他......"
"喜欢?"皇上冷哼一声,"七弟,你搞清楚了没有,你真的喜欢他?你打过他,骂过他,侮辱过他,
他如今一身是病,吃什么吐什么,不肯让任何太医近身,这些,难道就是被你喜欢的下场?朕来告诉
你,你喜欢的不过是你潜意识里的一个人物,他有陈靓文的外表,却没有陈靓文的绝情,他喜欢你,
崇拜你,对你言听计从,他各个方面都附和你的心意,是你想象中完美的情人,所以你喜欢他,宠溺
他。但是一旦他有了自我,开始不满你混乱的感情,他就不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所以你开始迁怒他
,伤害他,七弟,你仔细想清楚朕的话,现在你喜欢的,不是陈靓文,不是路羽白,而是你幻象中一
个不存在,不切实的人物!路羽白不过是一个牺牲品,朕赐他死罪,虽则是要了他的命,但从另一个
方面讲,朕也是救了他!"
"不是!不是!"剑泽无力辩驳,只能混乱的摇着头。
"你当然可以不承认,但是你说服得了自己吗?朕问你,你对朕说'不是'的时候,到底在你心里,你
想说服的那个人是朕,还是你自己?"
"不是!"剑泽歇斯底里狂喊道,"我没有你残忍,你认为杀他是在救他?到底还有什么东西比命还重
要!"
"说的好!"皇上锐利的盯着剑泽道,"朕是很残忍,但是派去的太监告诉朕,他知道朕要赐死他时,
根本没有任何抗拒,倘若他对你还有一丝希望,一丝不舍,怎么会如此痛快的把毒酒喝下去?!"
剑泽浑身一颤,顷刻间安静下来,一时间兄弟二人默默相视,剑泽眼里慢慢抚上一丝悲哀:"你说的
对,不管你有几分对错,羽白最在乎的还是我不能全心全意对他......他心里的委屈,我本该明白的
......"
皇上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他的委屈朕不想知道,朕担心的是你!虽则你是声势显赫的荣毅亲
王,但毕竟只有十七岁,朕可以原谅你在幼稚的时候做过的事情,剑启也可以,真正不能原谅你的,
只有你自己。"
剑泽猛地错开眼神,抵触的低吼道:"怎么又提这个!我说过不是!"
皇上淡淡一笑,又恢复了轻松的语气,道:"好,朕不提......不如我们来做笔交易,你答应朕带着
五千精兵去雁门关支援剑启,在这个过程中,你必须好好的想清楚一件事:到底那件事情发生以后,
你恨的人是剑启,还是你自己!只要你应承下来,朕就答应你,让孟贤广孟太医跟着你回府,去救你
的小玩物。"
剑泽大大一震,几乎站不住脚步:"你说什么?救......救羽白?羽白......他没......那毒
酒......"
皇上悠然道:"毒酒是孟贤广调的,朕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解,你怕自己吃亏的话,大可不必和朕做这
个交易,"
剑泽心中燃起一丝希望,急道:"我做!我答应你!"
皇上猛地沉下脸,道:"朕让你去雁门关,是让你去打仗!这么要紧的事,岂容你答应得如此儿戏?
如果是这样,朕......"
剑泽紧张之极,生怕皇上收回成命,刚刚燃起的希望再次破灭,急道:"君无戏言,臣弟已经答应了
下来,不容皇兄改口了!"
"用'君无戏言'来赌我的话,又用一声'皇兄'来提醒我的身份?剑泽,你果然聪明!"皇上淡淡一笑,
"但是别忘了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朕又怎么会笨到去做亏本生意?如果你答应我,就要和我签下
军令状--路羽白脱离危险之后,你立刻带军出京,何时回来,由剑启说了算,没有剑启的允许,你不
能擅自回京,上述如不能遵守,朕就......斩了剑启!"
剑泽大是意外,这个皇兄做事向来让人琢磨不透,但这次实在大出人意料,自己和剑启不和是众所周
知的秘密,皇兄用剑启的命威胁自己,难道不怕自己故意犯错,借刀杀人?
皇上却似胸有成竹,饶有兴致的提笔,把刚才说过的内容一一写在纸上,写完把纸递给剑泽,提醒道
:"想清楚了,就签字画押,签了字画了押,就不容你反悔,七弟,你想清楚了。"
满满的自信让剑泽一阵疑虑,但思绪触及到岌岌可危的羽白,剑泽立刻顾不得那么多了,抓起笔草草
签上自己的名字,急道:"我想立刻带孟贤广回府!"
皇上心不在焉的看着纸上剑泽的名字,突然若有所思问道:"七弟,若是平常,你本该想得明白朕为
什么由此一举。能让你失去平日的冷静,到底那个小玩物,在你心里有多重的分量?"
皇上的语气难得的认真,剑泽突然一阵茫然,喃喃道:"他......他是很像靓文,但是......他和靓
文不同......其实......我......"整理不清心中的思绪,剑泽的回答也是模棱两可,不知所云。
皇上摆了摆手,道:"这个问题,朕已经有了答案,当时如果现在让朕告诉你,你必定不服,所以,
你自己到战场上去找答案罢。"
剑泽更加茫然,不知道自己的感情,为什么要到战场上找答案。
皇上却不再提这个话题,扬声朝门外道:"去传孟贤广进殿。"
孟贤广很快到了,速度之快,倒似一直在殿外候命。只是剑泽归心似箭,并没有想到这一点。
两个人即刻回府,剑泽一路焦灼,不住问孟贤广道:"那杯酒究竟下了什么毒?你到底有几分把握救
羽白?"
孟贤广道:"七王爷请放心,臣有把握一定救得下人来--那杯酒里的毒液,是一滴鹤顶红,一滴孔雀
胆,混在一大缸水里,根本毒不死人的。"
剑泽一时又惊又喜,半信半疑,急道:"当真如此,为什么羽白的嘴角和鼻孔会流血?"
孟贤广道:"不知七王爷有没有注意,他虽然有三孔流血,印堂却不发黑?"
"这......"回想着羽白喝了毒酒之后的情景,剑泽一时不敢肯定。
孟贤广接着道:"大凡中了毒的人,哪里有印堂不黑的?皇上仁者胸怀,根本无心要谁的命,他要微
臣去配药时,特地叮咛微臣,要瞒得过七王爷,却不可让路公子有半点危险。"
剑泽本来心急如焚,此刻听孟贤广说羽白没有性命危险,一时喜不自禁,终于冷静了一点,喃喃道:
"我早该想到的,皇兄一向处世精明,他怎么会不问问我的意思,就去动我的人?"
孟贤广道:"关心则乱。臣听其他太医提过路公子的情况,他吃什么吐什么,想来病得不轻,但他不
肯让太医近身,臣恐怕没办法诊断,所以此去七王府,七王爷可否容许微臣用金针替路公子麻醉,好
让微臣为他仔细检查。"
剑泽心中一阵后悔,闷声道:"只要能治好他,我什么都答应......"
忽忽十余日过去,在孟贤广的医治下,羽白虽然面色渐渐红润,却一直没有醒来的迹象。
剑泽时不时问起来,孟贤广道:"臣自三天前开始,已经没有再对路公子施针了,只怕是公子身体太
过虚弱,是以一直不醒,七王爷请放心,臣替他搭过脉,公子脉像稳定,最多三天,一定会醒。"
皇上却不容剑泽多等三天,圣旨一道,令剑泽率领五千精兵,远赴雁门关,即刻启程,不得有误!
皇命大如天,岂容剑泽不去?
剑泽自宫中回来,径自来到羽白房里,遣走了众人,剑泽坐在床边,握住羽白露在被子外的手,望着
他清瘦的脸,尖尖的下巴,一时柔肠百转,千般不舍,万般不愿。
"羽白,你快醒吧。"
羽白听不到剑泽的话,兀自一动不动。
剑泽握住他的手送到口边亲着,低喃道:"如果你在天亮前醒过来,我就可以带你上路,我想时时刻
刻你都陪着我,你快些醒过来吧,好不好?"
剑泽痴痴的望着羽白的脸,想象着羽白的笑容,羽白的眼泪,羽白的轻嗔薄怒,羽白的巧笑嫣然。
羽白入府以后,不知带给自己几多快乐,几多笑容,就连他气哼哼的骂自己的时候,自己也都是甘之
如饴。
"羽白,你快醒过来吧。"
整整一夜,剑泽坐在羽白病榻前,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句话。
东方渐渐吐白,房门轻轻被敲响,雁月的声音自门外传进来:"王爷,时辰到了,您该更衣入宫了。"
不甘心希望破灭,剑泽挣扎道:"把我的盔甲拿到这里来,我在羽白屋里更衣。"
"是。"雁月转身离开,不一刻,便和侍文两个捧着盔甲和洗脸盆进来,动手伺候剑泽洗练更衣。
剑泽像个木偶一般让两个丫头摆布,侧着头,目光痴痴的落在羽白脸上,仍希望一个奇迹出现,羽白
突然挣开眼睛来。
"王爷。"雁月小声叫道,"您该出门了。"
剑泽一怔,呆呆的望着雁月,似乎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您该出门了。"雁月重复一遍。
剑泽恍若不闻,突然走到床边,弯下腰去,轻轻吻在羽白的嘴唇上。
熟悉的嘴唇,少了份甜美的味道,碰触时只感到一阵冰凉,剑泽却迷恋不已,痴痴的继续吻着,嘴唇
,脸颊,眼睑,额头,一时间心中的不舍上升到极点,剑泽一把抱住羽白,"羽白,羽白,羽
白......"他喃喃的叫着道,眼眶一热,怔怔的掉下眼泪来。
两个丫头在一旁看得傻了,雁月到底大着几岁,怔了片刻便走上前来,温声劝道:"王爷,该出门了
。"
剑泽哪里听得见?
雁月沉吟片刻,又道:"盔甲冰冷,小心不要冰着公子。"
这话果然有用,剑泽立刻放开羽白,小心的把棉被拉高,仔细的替羽白掖好被角,做好这些,剑泽又
痴痴望着羽白片刻,终于站起身来。
两个丫头咋见剑泽红红的眼圈,立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剑泽狠下心来,迈开大步大步走了出去,再也不敢回头,生怕多看一眼,会就此舍不得离开。
剑泽终于走了。
在雁门关内军营中,剑泽再见剑启,靓文没有出现,想是剑启怕他尴尬,特地让靓文回避的。
兄弟两个并没有什么话好说,剑泽把皇上吩咐自己交给剑启的一封信给他,就出言告辞,剑启也不勉
强,只说:"你一路奔波,辛苦了,早些休息吧,我派人带你去你的帐篷。"
剑泽出了中军帐,放眼望过去,只见黄沙满天,一壁荒漠,突然一阵感慨,随口吟诵道:"野营万里
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眼泪双双落。"
"陈子昂的诗!"剑启的声音从帐篷里传出来,接着,门帘一挑,他走了出来,"这首诗是剑影教你的
,是不是?"
"剑影"两个字一出口,剑泽立刻一阵烦躁,皱眉道:"提那些干什么!"
剑启淡淡一笑,不再说什么。
当夜剑泽辗转不眠。
军营的行军床,自然没有王府里的舒适写意,雁门关天气苦寒,夜深露重,剑泽在床上翻了半宿的烙
饼,终于忍不住坐了起来,披了件衣服出帐。
帐篷外风声吼吼,寒气逼人,剑泽拉紧衣角,四下望望,他对军营里的情况还不熟悉,随便挑了个方
向,信步走了过去。
几个夜岗的哨位迎过来,剑泽挥了挥手,遣退了他们。
走到一间大帐篷前,突然帐篷帘一挑,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剑泽咋见他的模样,一时间一阵恍惚,心中一热,张口便道:"羽白?"
那人一阵惊讶,怔忪片刻,迟疑道:"剑泽,你糊涂了么,我......我是靓文。"
剑泽一震,紧接着一阵浓浓的失望涌上来,喃喃道:"靓文......对,靓文。"
靓文瞧了剑泽一阵,试探道:"睡不着吗?我刚过来的时候也是这样,进来我帐篷里坐坐?"
剑泽一阵恍惚,怔怔道:"......好。"迈开脚步随靓文进了帐篷。
帐篷里暖烘烘的,生了两个火炉,炉子上烤着一壶热茶,靓文倒了一杯给剑泽,笑道:"我这里没什
么好,就是暖和,你若是觉得自己帐篷里冷,就从我这儿搬个炉子走......"
剑泽摆了摆手,道:"你不要说话!"
靓文一怔,忙住了嘴,眼睛望向剑泽时,却见他一脸痴迷的望着自己,不由心里突突乱跳,嗫嚅道:
"剑泽,你......"
剑泽猛地长出一口气,意兴阑珊道:"你一开口,便一点也不像他。"
靓文又是一愣,继而诧异道:"你......你当我是......"
剑泽摇头道:"不是......你们两个完全不同,你不像他,真的不像。"
靓文更是诧异,还想不出要说什么,剑泽又悠悠道:"他比你瘦一些--这次这场大病,只怕更瘦
了......他还不到十七,人很单纯,也很可爱,虽然是南方人,却喜欢吃辣,每次吃都眼泪直流,但
不让他吃又不答应......他喜欢淘古董,但每次淘的都是赝品,偏偏自己还当宝贝似的收藏着,我对
他说,他又不信,只会朝我瞪眼睛--他瞪眼睛的样子真是很有趣......还有,你不知道他有多好动,
他从不好好走路,有一次不小心掉进花园里的湖里,弄得一身狼狈,还威胁两个丫头不许告诉
我......"剑泽轻轻笑出来,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