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祈苏手里端着碗,看见李嘉祥正看着自己,将碗摆在桌上,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李嘉祥额头,说:"醒了?有没有觉得好些?"
"呃?"李嘉祥张口才发了一个音,就觉得嗓子疼的厉害,又自动闭嘴了,直直看向水祈苏。
水祈苏拨了拨李嘉祥贴在额头的短发,说:"你得了风寒,是我疏忽了。"
李嘉祥想了想,明白了。任谁像他一样全身湿透以后还在外面弹弹琴骑骑马吹吹风听人说说故事......就是铁打的身体也顶不住啊,不感冒发烧才叫奇怪了。
真是胸闷啊!
水祈苏扶起李嘉祥,又端了碗过来,勺了一匙送到李嘉祥嘴边。李嘉祥一看这黑乎乎的液体再闻到那难闻的味道就知道一定是药,苦哈哈的皱起眉,是人都知道中药难喝是出了名的。
但他也不是三岁小孩,生病就得吃药这道理还是懂的,很配合的张口吞下这一匙,眉头拧的更紧。不等水祈苏再勺第二匙,已经自动把头凑过去,深呼吸一下,一副英勇就义的架势,就着碗边一口气把药全喝了。
喝完药,忍不住吐着舌头喘气,充满怨念的抬头看水祈苏,意思是说:"都是你害我感冒发烧,害我喝这么难喝的药。"
水祈苏微微一笑,把空碗放一旁,扶着李嘉祥躺下,伸手为他掖好被子,说:"多睡一会吧,病也会好的快些。"
李嘉祥也实在觉得困了,很配合的点点头,又看了看水祈苏,乖乖闭上眼。
他知道,水祈苏并没有走,还是坐在床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烧的缘故,忽然脸上觉得有点发烫。
以前就觉得,水祈苏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大概是衣服的熏香吧,不是特别香,有点松木之类的味道,闻着让人觉得很舒服。
这时候生病了,被这股淡香包围,似乎头痛也减轻了一些。
李嘉祥忽然觉得有点感动。
小时候他经常小病不断,父母总在身边照看。遇到离隐师父以后,有一回也是发高烧,师父整整守了两夜,事后还特地为他做了许多强身健体的药丸。长大以后,李嘉祥就很少生病,三年间也不过只发过一次烧。
可是那时候,外面下着大雪,家里又停了电,黑漆漆冷冰冰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打着哆嗦裹紧被子。
很难过。
那时候他才真的感觉到,在那个世界,已经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了。虽然他可以平静的面对父母双亡,笑着对自己说还有同学朋友,可是,其实他是一个人。
脸上微微觉得有些痒,闭上眼后,触觉就变得灵敏起来,李嘉祥察觉到是水祈苏在抚摸他的脸颊。
水祈苏的手,很温暖。小心翼翼,好像在对待一件珍宝一样。
是不是要相信他?李嘉祥动摇起来。
但是,水祈苏真的会喜欢自己?李嘉祥又实在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何况,如果回应的话,岂不是就偏离了常伦,变成同性恋了么?虽然他不歧视同性恋,可如果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总觉得怪怪的。
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终于被睡神征服,陷入沉睡。
再一觉睡醒,果然烧也退了病也好了,除了还有点大病初愈浑身乏力的必然后遗症外,可以说基本无碍。
倒底年轻,又经过离隐数年调养,身体底子好,病来的快去的也快。
等李嘉祥又休息了一天,彻底恢复成活蹦乱跳的状态以后,才想起来问水祈苏这是在哪里。
水祈苏笑着说:"你不认识这里了么,三年前七夕时候,我们就是住在这里。"
李嘉祥咦了一声,说:"真的?"打量了半天,觉得有点像又有点不同,也实在是记不清了。
忽然又想起来,说:"那不就是说,离师父很近了?"
水祈苏点了点头说:"不错,凌庄离青山本就不过百里,怎么你不知道么?"
水祈苏骑来的马是万里挑一的宝马,堪比法拉利,自然神速无比,当日李嘉祥发烧昏倒,水祈苏带着他急奔到此镇。本来心里着急,盘算着黎映医术高超,可以救治李嘉祥。但到了镇上,大夫一看,说不过寻常风寒,吃了药便没事,水祈苏放下心来,也就觉得没有必要再带着李嘉祥攀山越岭,反而令他病情加重。于是最后就投宿在了这里。
李嘉祥没有多想,讷讷的说:"呃,是这样的啊,我都不知道......"
离隐对凌庄心存厌恶,自然不会在他面前提起,所以凌庄虽近,李嘉祥却从来也不晓得。
犹豫了一下,说:"既然都到这里了,那陪我上山去看师父好不好?"
水祈苏眉一挑,说:"你不是不愿我利用你么?"
李嘉祥知道他是指水祈苏当初说的想通过他交结离隐之事,摸摸脑袋,说:"我想了想,你的想法也不是不能理解,反正你只是想要认识我师父,也没有什么关系啦。不过,我师父喜欢呆在山上,我想你可能说不动他出山。"
水祈苏脸上显出笑容来,握着李嘉祥的手,说:"便是不能说动,能够拜见尊师也是一件幸事。你肯相信我,我很高兴。"
他笑的温柔,李嘉祥顿时觉得十分尴尬,别过头,说:"你对我好,我是愿意相信你的。可你不要再骗我,我会很难过的。"
水祈苏把他拉转过来面对自己,神色肃穆,说:"我不骗你。"
李嘉祥不由自主点点头,忽然又想到横在他和水祈苏间的另一件事,犹豫了一下开口说:"还有一件事要说清楚。"
水祈苏说:"你说。"
李嘉祥咽口口水,说:"那个,我知道你......你喜欢我,我虽然现在不讨厌你,但是总觉得怪怪的。我,我又不是同性恋......"
只见水祈苏目光一黯,李嘉祥忽然觉得有点愧疚,正要再开口,却又听见水祈苏说:"我不逼你。如果你觉得一时很难接受,我们便先做朋友罢。你说好么?"
李嘉祥松一口气,忙不迭点头,说:"好,好!"
与水祈苏视线相对,看见他目光中一闪而过的笑意,忽然隐约觉得有些不妙。
不等他多想,水祈苏立刻说:"既然你病也好了,我们现在就启程上山去找你师父罢。"
李嘉祥顿时兴奋起来,说:"好!"
这一回上山,让他觉得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一样,仍然是两人共骑一匹马,沿途风景依旧。不过越往山里走,李嘉祥越是有点不安,不住的回头问水祈苏说:"你说会不会师父又不在?"
水祈苏只好安慰他:"哪有这样巧的,再说今日可不是七夕。你不是说你师父平日不出山的么?"
李嘉祥想想也是,于是重新又兴奋起来,又行了一段路,忽然问水祈苏说:"水祈苏,你和小白谁的功夫更厉害?"
水祈苏沉吟了一下,说:"我与他只交过一回手。"
当日江白假扮宁王水祈丹时,曾与水祈苏在密室里交手数回合,后因浅兰之毒发作,江白才不敌水祈苏。
"哦?结果怎么样?"李嘉祥两眼发亮。
水祈苏心里念头转了转,觉得还是不要说出当时情形为好,否则若李嘉祥知道他曾对江白下毒施刑,只怕李嘉祥定不会高兴。
于是说:"江白武功绝世,我确实不是他的对手。"
李嘉祥点点头,说:"这样啊。小白果然很厉害。他不但很聪明很聪明,而且练功也很勤,以前在山上,师父就老是说我如果有小白一半的勤奋,也不至于书都念不好。"
语调一转,又说:"对了,你要不要试试看走近路?"
三年前来时,水祈苏功力失去大半,自然没有走那条路,现在心里也起了一些跃跃欲试的念头,于是说:"好。"
李嘉祥连忙指着他走上另一条岔道,过了一会,就说要下马了。
水祈苏看到前方道路忽然变窄,两边都是高高的山壁,岩石参差不齐,只余下一人宽的窄道,果然不能行马。于是带着李嘉祥下马,又轻声安抚他的马。
这马嘶鸣一声,转身奔入山林。
李嘉祥一拍脑袋,说:"哎呀,我倒忘记这条路马过不去。你这匹马好像很好哎,就这么放了太可惜了。"
水祈苏拉着他穿过窄道,说:"不要紧,此马通灵,待我们下山,它自然能找到我们。"
李嘉祥啧啧赞叹,说:"好神奇哦。"
不过想到以前看新闻里什么一只狗穿过美洲大陆找到主人,就觉得这马聪明也不算太稀奇了。
走了一阵,两个人走到断崖边上,眼前一道极深的渊谷把青山与他们所立的山头隔开,彼此相隔数十丈,对面是笔直的峭壁。
水祈苏问:"是这里么?"
李嘉祥指着对面说:"看见那个平台了吗?小白平时都是从这里跳过去,然后再沿着山壁蹿上去的。"又转头看向水祈苏,说:"你行么?要是过不去,我们就回头还是老老实实走远路,千万不要勉强哦!"这里又没保险绳,要是跳一半掉下去,就玩完了。
水祈苏自信一笑,说:"这还不至于难倒我。"
伸手勾在李嘉祥腰间,说:"抱住我,我带你过去。"
李嘉祥连忙两手环勾住水祈苏脖子,只觉得身体一轻,已经随着水祈苏离开地面,凌空越过断崖。
瞪大眼睛看着脚下深渊,不知不觉屏住呼吸,心跳的厉害,忍不住又抱紧了一点。
但好在也不过一眨眼功夫,两个人就安全落在对面平台上。李嘉祥松了一口气,说:"还好还好。"
水祈苏抬眼往上往,看见山壁上每隔十来丈便有凹口或突起之处,有些是天然而成,有些又好似人工开凿出的,知道这多半就是攀爬借力之用。气沉丹田,带着李嘉祥沿着山壁往上跃去。他第一次走这条路,自然小心谨慎,速度虽慢一些,但也稳稳当当,不一会两个人就到了崖顶。
李嘉祥夸赞说:"水祈苏,你果然也很厉害!我师父说能从这里上来的,都是一流高手。"
忽然觉得自己还紧紧抱着水祈苏,脸红了一下,连忙松开。干咳两声,指着前面一片树林说,就从这里过去就到了。
这片树林,也是设了阵法的,但李嘉祥熟识无比,带着水祈苏绕树穿林,走了好一会才走出。
眼前豁然就是三年前来过的山中小屋。
李嘉祥还没走近,就喊:"师父,师父!我回来了,你别又不在吧?"
中间木屋之中,有人"嗯"了一声,接着门打开,门后显出一个人来。
水祈苏看去,见那人身形削瘦,看似不过而立之年,但一头长发却是灰白之色,容貌平平,神情严峻。可那人看向李嘉祥时,冰冷的目光却稍稍融化,带出一些暖意来。
20
水祈苏知道,这人想必便是黎映,连忙伸手作揖,说:"今日得见黎前辈,荣幸之至。"
离隐淡淡瞥了水祈苏一眼,没有搭话,李嘉祥连忙说:"师父,这个是......是我朋友,叫水祈苏。"
离隐神色木然,说:"原来是安王殿下。"
他态度冷淡,水祈苏隐隐有些不快,但他素来城府便深,表面上自然不会表现出,仍是微微笑着。
李嘉祥倒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走过来拉了拉离隐衣袖,说:"师父,我好想你哦。"带着点撒娇的口气。
离隐神色稍缓,伸手抚抚李嘉祥短发,说:"都长这么大了。"转过身,又说:"你进来,我有话问你。"
李嘉祥哦了一声,看了水祈苏一眼,示意他稍等一会,连忙跟着离隐走进木屋。
只听见木屋里传出离隐声音,说:"嘉祥,把门关上。"又说:"安王殿下,我与我徒儿有些私密的话要说,还请你走远些。"
他说的这般直截了当,水祈苏心里更是不高兴,但他不动声色,只是说:"黎前辈请便。"说着,真就走远了一些。
他知道离隐当世高手,自己稍稍靠近定会被察觉,倒不如索性离远一些,也好显得他坦坦荡荡,并非心怀不轨。
进了屋,李嘉祥也不客气,就自己拖过凳子坐下,倒茶喝水。离隐不拘于俗礼,师徒间一向随意惯的,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离隐自己也在桌边坐下,说:"你手伸出来。"
李嘉祥乖乖伸手,离隐手指搭在他脉上,略一凝神,说:"你近日得过风寒?怎么回事?"
李嘉祥连忙回答说:"哎呀,别提了,我那天是掉水里过来的,衣服也没有换就被小白拉着我干这个做那个,后来又在马上吹了风,就发烧了呗。不过师父你放心啦,咱吃好睡好身体倍儿棒,病已经好啦!"
离隐嗯了一声,说:"我本来想去接你,谁知那凌庄非要挑着那日开什么武林大会,我不想去遇见那些个人麻烦,就让小白去。如今他功夫不在我之下,定能保你安全。"
李嘉祥连连点头,说:"可不是么,小白好拉风哦,带着一大帮人大战官兵。"
离隐收回手,起身从架上取下一个盒子,摆在桌上打开,自首层的许多瓶瓶罐罐中挑出一瓶,放在李嘉祥面前,说:"你以前底子差,现在也别太大意了,这药丸有事没事就吃一颗。我给你裹了糖衣,不会苦。"
李嘉祥忙不迭收起瓶子,眼睛有点发红,说:"师父,你对我真好。"
离隐淡淡笑了笑,说:"傻瓜,我是你师父。"又说:"这山上你现在怕是没心思长住的,以后就去京里,有小白照应着也好。若是身子不舒服就找观月给你治,别的庸医我不放心。"
李嘉祥好奇的问:"师父,观月是谁啊?"
离隐这才想起来似的,说:"原来小白没和你说么。你走了以后,我又收了个徒弟,名字叫做秦观月。"
李嘉祥一呆,忽然又嘿嘿笑了一声,指着自己鼻子说:"那我不就是大师兄了么?哈哈哈!师父,观月师弟是怎样的人?他是不是像小白一样厉害?"
离隐略一沉吟,说:"这个么,我本来没打算收他为徒,后来小白求我,我又看他挺可怜的,才收他为徒。他性子柔善,人却是极聪明的,我的一身医术尽被他学了去。"看看李嘉祥,伸指轻点他额头,说:"不似你,笨的很。入门最早,本领却不如两个师弟。"
李嘉祥很配合的惨叫一声,往后仰去。
离隐将他拉回,正色说:"不要胡闹了。我问你,我给你的流翠呢?"
李嘉祥下意识伸手摸摸脖子,然后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呃,我不是故意弄没的。其实事情是这样的啦......"
于是一五一十把三年前遇到水祈苏和金玉,然后为了给他们解毒将流翠分成两半用掉之事对离隐说了。
离隐听完,眉头皱起,取出三枚铜币起卦,李嘉祥看他摆弄了许久,铜币正正反反排列组合,也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
不知道是不是现代教育过于深刻的原因,总觉得卜卦这东西太过神叨叨,实在不愿意相信,可是偏偏离隐又每每洞察先机,连他什么时候会穿回来也算的出,又由不得李嘉祥不信。
只听见离隐喃喃念:"九三,艮其限,列其夤,厉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