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酒吧里一如既往地吵闹,昏暗的灯光让每个半醉半醒的人的表情变得模糊。唯一比较宽敞的舞台上,Fox抱著他那把用了几年的古典吉他,唱著一贯颓废风格的歌,和酒吧里的气氛格格不入。
我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台,对著他吼:"你存心让我这里倒闭是不是?"
Fox长发一甩,抬起头望向我时那股颓废感顿时不见踪影,反而跟我吼了回来:"你失踪三天要不是我帮你撑场子你这里造关门大吉了TMD你还有脸怪我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麽叫脸红啊什麽事你都要我管你是不是把我当你妈了?"
我一愣,发现几天不见Fox又变得罗嗦起来。然後撇撇嘴,从身後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把电吉他,恭恭敬敬地递给Fox,说道:"既然如此,小的就以此薄礼向Fox大人赔礼了。"
Fox装模作样地点点头,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吉他夺了过去。
"这是GIBSON 的King of the Blues Lucille?"Fox挑眉看向我。
我嘿嘿一笑说:"你当我这三天去抢银行了吗?就算是真的King of the Blues Lucille,我也不会送你啊,当然是自己留著先玩了。"天知道冒著被那群人注意的危险把这吉他带回来我费了多大功夫,不过最後还是被发现了行踪。
我说得无害真诚,还十分诚实地眨眨眼睛。右腿突然一痛,抬起的嘴角不自然地扭曲,Fox看我表情变得诡异,连忙问道:"怎麽了?"
我摇头,心下暗想时间不多了,便掏出一串钥匙递给他:"过几天会有点忙,这是办公室抽屉的钥匙,你就帮忙再看几天。最大的那一把是我在C'bank的保险柜的钥匙,密码是我们宿舍的号码,你若对Zemaitis有兴趣就去看看。还有,不给我好好看店,以後酒吧倒闭了你就自己养自己吧。"
Fox将钥匙紧紧捏在手里,问:"明天有考试,你不来了麽?"
我点点头。
他继续问:"你今後都不来了麽?"
沈默一阵,我不知道怎麽回答,於是转身跌跌撞撞地离开,右腿有些使不上力,但已经没有痛的感觉了。Fox在身後猛地站起来,椅子似乎倒了,发出突兀的声响,但立刻又被喧嚣掩盖。他的声音不是很清晰,却是字字撞得我心痛。
"Cain,你小心点,我等你。"
不敢回头去看他,也不敢开口说话,因为我怕下一秒就会崩溃。
□□□自□由□自□在□□□
刚从酒吧里跑出来,我就看到有一个人影在接近我。在来酒吧的路上我就曾不止一次想向四周求救,但是将近凌晨的街道上除了来往车辆几乎没有人走过,手机已经被我快要捏碎,却还是无法按下三个简单的数字,报了警又如何?我该怎麽向他们解释自己会被黑手党从Sin City追到北京再追到武汉?难不成要告诉他们因为我出老千赢了那个白痴老大几千万所以他们不爽要杀了我?
Shit。
我把手机狠狠砸向街对面,然後跌坐在街角。看著破碎的零件散落四周,我突然觉得无比轻松,仿佛丢掉了生命中最沈重的东西,比如浑浑噩噩的五年里的荒唐,比如对他人的承诺和许愿,比如生命本身。
该丢掉的都丢掉了,无论是不是属於我的。
望著看不见行星的天空,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许多对白和画面,最清晰的是十年前父亲离开的时候母亲对我说的一句话,带著浓浓的鼻音和故作潇洒的语气。
属於你的不用强求就会得到,不属於你的得到了也是枉然。
如今不属於我的东西的确是留不住了,但是属於我的呢?为什麽我至今还不曾拥有属於过我的东西?父亲,母亲,甚至现在连朋友都离我远去,那五年里辛苦打拼的成果,也因为一时的冲动变成毫无作用的废纸片,我似乎真的拥有不了什麽。
微抬眼角,那个人影离我已经很近了,近到我可以看见他手枪上的消音器。我努力忍住笑他多此一举,其实刚才和他的另两个同夥火拼时就已经被打到腿上的动脉了,无论他来不来杀我,再过几分锺我也是要挂掉的,不过我还是很善良地没告诉他 ,毕竟他也辛苦地从飞机场开始追了半个多小时才到这里来。
被刻意压抑的"噗"的一声从那把美杜沙里发出,有点可笑。一个大男人还用这麽小气的枪,正准备调侃他两句,意识却渐渐模糊了。明天的考试,下个星期的演唱会,下个月母亲的忌日,还有许多零零碎碎的往事,似乎一下子从我的身体里抽离。
心突然变得好轻。
不知道有没有人死时能像我这样毫无牵挂的,我想微笑,却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片黑暗,有一种吸引力,将我不断向後拉去,周围瞬间天旋地转......
第二章
周围很静。
我慢慢睁开眼睛,刺眼的阳光下有两个影子在晃动,然後由齐齐向我围了过来。
一个明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莫哥哥,你终於醒了!"
一个影子压了上来,是一个很可爱的少年,他一边心安理得地压著我一边开心地笑著,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
"莫儿才刚刚醒,你就别跑来凑热闹了。"一个中年男子将可爱的少年拽到一边,然後温和地摸了摸我的头,问道:"身子可有什麽地方不适? "
我朝他摇了摇头,想试著坐起来,却发觉浑身无力。中年男子似乎知道我的意图,於是伸手将我扶了起来。
我打量著四周陌生的摆设和身边二人的衣著打扮,很确定这里不是国外,也很确定这里不是我了解的地方,更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两个人,也不是他们口中的莫儿。於是不假思索地开口便问: "你们是谁?"声音难以想象得沙哑。
中年男子有些惊讶地看著我说:"莫儿,我是任班主,你不记得了麽?"
可爱少年也凑了过来,开玩笑似的说:"莫哥哥,你脑子难不成被水泡坏了?怎麽会不记得我呢?我可是你最喜欢的小笑啊。 "
我茫然地看著那两个人,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心念一转间似乎想到了些什麽,於是把语气稍稍放得柔和,低声说道:"刚才醒来时眼睛有点花,所以没看清楚。我怎麽会忘了呢?"
任虬神色有些慌张,不过听我这麽一说又马上缓和了过来,说:"莫儿你刚刚受了惊,好好睡一觉就会恢复了,先休息吧。"说完转身想要离开。
我伸手拉住了他有些困难地问道:"我为什麽会这个样子?之前发生的事情我记不大清了。 "
小笑插嘴道:"都是柳弄玉那个小人,平日里看你不顺眼,如今得了王爷的宠便如此对你。明知你不会游泳,还下狠心把你往水里推,真不是东西!幸好哥哥命大,没有被那个小人害死。 "
我看著小笑一脸义愤填膺,嫉恶如仇的表情,觉得这少年天真得可爱。那个叫柳弄玉的就是因为知道我,恩,他不会游泳,所以才要往水里推啊。
任虬用手弹了弹小小的额头,责怪道:"弄玉好歹比你先入行,怎麽都应该收敛一点。然後又转头对我说,"你柳师兄这次是无心之举,也希望你不要嫉恨他才好。"说罢自己却难过地摇了摇头,拉著小笑出去了。
见他们阖上了门,我微微闭上眼,理清思路。
按照刚才所见到的一切推测,我应该是附身到了一个不属於我那个时代的身体上,而且这个身体存在的时代是一个和中国古代别无二致的时代。
记得看《时间简史》时记得里面曾提到过,光经过黑洞会改变方向,也就是说高密度的物质可以改变时间,或是连接两个时间,也就是所谓的虫洞。那麽我是通过虫洞来到这个地方的?如此解释就好理解了,因为理论上讲灵魂是可以承受那麽高的密度的。但是又有些地方说不通,因为灵魂是存在於二维空间里的,而黑洞则是存在於三维空间,这两个空间不可能会有交集,那麽我又是怎麽过来的?
好烦,一阵倦意袭上全身,我索性将头闷在被子里,挡住阳光,又睡了一觉。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身体比昨天灵活了许多,但是却有一种奇怪的沈重感,仿佛胸口被什麽东西压制住了透不过气来,想不到失足落水的後遗症这麽严重。我靠在床上继续想我来到这里的原因。虽然我念的是服装设计,但是数学和物理也是我很感兴趣的科目,所以对这种有些奇怪的事情总想弄出个头绪出来,或许这就是常常被Fox叫成偏执狂的原因。
不知道Fox现在怎麽样了,会不会因为我死了而难过呢?
我低头看著如葱似玉般的手指,想起过去自己为了练习技巧磨出无数个茧子的手,不禁叹了口气。一切都不一样了。今後该怎麽生活下去?是个问题。
唔,当务之急还是要弄清自己所处的一个大致环境。但是该怎麽问又让人不至於觉得我不是之前的那个我呢?昨天任虬对我开始的话似乎产生了怀疑,表情不太自然,如果再装失忆肯定行不通,毕竟有谁会掉到水中就什麽都不记得了的?说成是脑子进水有些迷糊还说得过去。
正郁闷著,门吱的一声被推开,小笑端著药走了进来,见我叹气,便将药搁在桌上,关切问道:"哥哥可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 "
我灵光一闪,於是再叹口气道:"最近在屋里闷坏了,都没本书打发时间,真是无聊。"
小笑听完,愣了半秒,却又立刻笑道:"要书还不简单,我上街跟你买一本去。 "
回答正中下怀。
我笑著眯起眼睛,了解一个地方,先要了解那里的文化。
之後的日子里,我除了看书吃药,还常常拉小笑讲些小时候的事情。零零碎碎拼凑起来也可以勉强了解个八九不离十。
第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就是关於这个时代。这个国家的国号为宁,看起来并不存在於我所学习过的历史中。它至今已有一百余年的基业,不过貌似没有什麽潦倒迹象,反而是歌舞升平,国运昌盛,倒有些上升的势头,从这一点而言和盛唐时期是有点像的,但是服饰似乎是明代的风格,略有些奢华繁复,中央集权基本上就是这个时代的政治制度,虽然有些不同於我所学过的历史,不过大概就是唐明的结合。上一任皇帝苏澈统一周边四国,却於壮年病逝,皇位传给了幼子苏涟。这些都是无关紧要,对於我而言,只要不是生於乱世或者君主残暴不仁,就是一大幸事了。
另一件事就是关於我,或是这个叫小莫的男孩子。
小莫,年未及冠,一个无名无姓的戏班里的唱旦角儿的小角色,貌不惊人,又有点迷迷糊糊,唯一突出的优点就是嗓子好,但是性情温吞内敛,不爱凭此出风头,按理说应该是个十分普通的孩子了。但是听小笑所说的这个孩子又似乎很受班主,也就是任虬的照顾,从小就跟在他身边,他也从不让小莫受一点委屈。不过除了花月班的台柱柳弄玉对小莫没有什麽好脸色,这孩子还算是个人见人爱的乖小孩。
连名字都没有的孩子,任虬干吗那麽关心?
我小小郁闷了一下,实在想不出除了小莫是他的私生子之外还能有什麽别的理由。
不过幸好是个不受人关注的无名氏,若是附在了皇亲国戚的身上,这谎就不好圆了。
最後是我现在所处的状况。我身处的这个王府是当今四王爷,也就是皇上麽弟苏洺的府邸平王府,而花月楼是半个月前到王府来的。本来唱场戏就走,却被苏烨然留了下来,原因似乎是四王爷喜欢上了柳弄玉,可是若单单把他一人留下又不太好,毕竟柳弄玉还是花月楼的台柱,於是就将整个花月楼留了下来。王府够大王爷又够有钱,多养二三十个人还是没有问题的。虽然不太清楚柳弄玉为什麽会看我不顺眼,不过看王爷似乎很喜欢他,现在去招惹他无疑是再被推下水的结局。只要他不再犯我,我还是会偶尔小小感激他一下,毕竟这次机会是他给的。
经过这几天休息身子已渐渐好了,偶尔趁小笑不注意时在院子里走走逛逛,跑两下也不成问题,只是这身体太脆弱了些,那种胸口前的压抑感依旧没有散去,不赶紧锻炼好今後一定麻烦。不过接下来比较头疼的问题就是,等这个身体完全恢复了,是继续留在这个戏班里,还是离开到外面去走走呢?
正在犹豫著的时候,小笑突然冲了进来,一脸兴奋地冲我喊道:"莫哥哥,有大事!有大事! "
第三章
"什麽事情值得你这麽激动啊?" 我赶紧下床给他倒了一杯水,看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觉得十分可爱。
"今天是中秋,皇上特地设宴请王爷去莫愁湖上赏月呢!"小笑开心地说道。
皇上?似乎是叫苏涟,看书中写的倒像是个明君,不过他请王爷赏月有必要这麽开心吗?我问:"这关我们什麽事?"
小笑立刻叫道:"怎麽不关我们的事?班主就是叫我来通知你和他一起去呢。"
"我?"疑问地指指自己。
小笑点了点头道:" 班主没说别的,总之是一定要我们两个到那里去。不用做别的什麽,只要人到了就行。"
人到了就行?这是什麽话。我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也无法拒绝。毕竟之前我自己都觉得反常的表现应该已经引起那个任虬的怀疑了,现在拒绝肯定不是好的选择。我低头片刻,再抬头问道,那什麽时候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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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正和小笑站在一条浩浩荡荡的队伍最後面,前面是任虬和柳弄玉的车,再往前是平王府的数十个护院,个个看起来都是高手,最前面轿子里坐的自是平王苏洺,右边大一点的轿子里的是当朝国丈颜华和他的小女儿,长安第一才女颜若水。听说颜华有意让他的小女儿嫁入王府,不过苏洺生性风流,男女通吃,府上侍妾男宠少说也有十来个,现在更是把柳弄玉宠上了天,似乎对这个第一才女没多大的兴致。
看著那顶奢华的轿子,再看看自己辛辛苦苦地跟在队伍後面的狼狈样子,难得我这个随和的好孩子想不嫉妒他也不行。
莫愁湖在长安城城外,但是并不远,走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
由於是皇室一年一度的聚会,所以防卫得特别严格,莫愁湖两岸都驻扎了禁军。但毕竟是盛世,起兵造反的少,大大小小的画舫和热闹的小摊都还是照常营业著。不过就算莫愁湖还像以前那麽繁华,此时却全被一艘船夺去了光芒。
我定定地站在那艘船前,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那几乎不是船,而是一座能在水上漂行的楼阁。莫愁湖两岸灯火辉煌,却仍掩盖不了船自身发出的璀璨光芒,仿佛是把钻石镶嵌到了上面似的,不过我离船实在是太远,看不清到底是什麽在发光,只好郁闷地望著船发呆。小笑在一旁推了推我,说:"看什麽呢?要上船了。"
我问:"那船是谁做的?"
小笑顺著我的目光看过去,答道:"那不就是皇上的船麽?你连追夏舫都不记得了?"
追夏舫?好像有点印象,似乎是在一本描写苏涟和他的众多妃嫔之一的爱情故事里提到过,那个妃子是这艘船的设计师,还让苏涟用轻功和船玩赛跑,那个妃子叫夏维,所以这艘船後来被称作追夏舫。看不出来一个只知道三从四德的女人竟然还会设计出这麽经典的船,我有些郁闷,自己玩了三年的船模竟然还比不过一个女人。
任虬和柳弄玉已经随苏洺上了船,我和小笑我慢吞吞地跟在一队侍从後面,一边打量著四周华贵非凡的装饰,一边暗暗思忖那个女人到底是怎麽设计的这麽一艘船,我玩船模那麽多年都没见过这麽新颖的设计,不由得佩服起她来。
来到船上的第二层,戏子和舞姬已经在外等候,虽然这里离外厅还有好大一段距离,但也能听见隐约传来的丝竹奏乐声。任虬正从楼上下来,见到我和小笑,眼中稍纵即逝的莫名意味被我很好地捕捉到,但立刻又被他隐藏了起来。
任虬拉著我和小笑上楼,叮嘱道:"你们两个就在外厅门口站著,不要乱跑,无论发生什麽事情都不要离开,这里不像王府那麽随便,说错一个字都是要掉脑袋的,明白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