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打量。
近处看他,确实长得不赖──
眼下的男子有张少年般秀气的面旁……先前都不曾认真瞧过,柔和的轮廓不似迦勒底或米底男子的粗犷,无意间窥伺到的颈侧肌肤,尽数白皙……想象他在受到日光洗礼之前的模样,不觉心念一动。
真是奇怪呢。
自己对於像沙利薛那样出色得多的美男子尚无杂念,为何偏偏对眼下这个连姓名都不知晓的臣掳──却生出这麽多非非旖思?
第七章 上
本故事纯属虚构
怔愣持续了十几秒,房廷眼睁睁地看著眼前的男子缓缓贴近,他的嘴唇就这样触到了自己的耳廓……
羽毛撩拨般的轻柔,却像一道电流──急速通过皮肤直击心脏,然後一阵难以言喻的酥麻感便“霍”得一下袭上神经。
他……在干什麽!
惊到──房廷瞠圆了眼,反射性地就欲挣脱,却没发现自己的肩膀已在不知不觉间被圈进了男人的胸怀……
如同桎梏般紧紧箍著自己的肩背,好大力呢!
为什麽要对我做这麽亲昵的行为?
房廷惶惶然的──不知道他这般动作的目的,却直觉地感到畏惧──
尼布甲尼撒没有让房廷留有胡思乱想的空闲,紧接著压上来的唇舌霸占了他全部的思想……
吻。
这是一个吻……没错吧?
先是下唇遭舔舐,那湿润的感觉让原本就纷杂的心绪愈发紊乱──房廷惊慌地扭头躲避,男子却不依不饶地追逐过来──企图加深这个亲吻。
天哪!
当後腰被紧紧勒住,脖颈被强硬地向上拉伸时──那条湿溜溜的舌头,便携著酒味毫无阻碍地滑进著口腔中来……房廷脑中登时一片空白。
难以想象──拥著自己的……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男人?!眼见著无辜的男孩被战车碾死、眼见著一个老人被剜去眼目,眼见著一座城市於面前灰飞湮灭──刚刚浴血而归的他,却无动於衷地,又同一个男子肌肤相亲……真是匪夷所思!
一时头脑发热,席卷心头的愤懑盖过初时的惊惶──房廷用尽力气,试图搡开他!可是尼布甲尼撒却不放松手上的钳制,於是房廷便义无反顾地、冲他猛力挥出一拳──
方才陷入意乱情迷的当口,对於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根本就是猝不及防──
即便是身手迅捷的男子,还是在闪避的时候被拳头擦到了脸!
昔时燃起的情欲立刻被浇熄了──尼布甲尼撒松开了房廷,难以置信地抚上自己前一刻被擦到的面颊……未曾正面击中,也没伤及要害,可是一个已经沦为奴隶的男子居然敢对自己大打出手麽?!这本身已然超越了自己对他的宽容限度了……
就算是博得自己宠爱的妃子,也没有哪个似他这般放肆的──
游戏到此为止了──
尼布甲尼撒板起了面孔。
正要出声召唤沙利薛,让他过来处置这无礼的男子……不过在见到他一脸惊疑的惶恐模样後,还是改变了主意。
“拉撒尼──”
叫来四将之中最稳重的男人,尼布甲尼撒深谙他的个性,知道这平民出身的心腹不像沙利薛那般手段毒辣……将这忤逆自己的贱民交於他,应该不至於致命。
拉撒尼一听到呼唤便急急进入王的营帐──当看到气息紊乱、衣衫不整的房廷,心中立刻明白了七、八分……
这种时候,居然没有叫沙利薛,而是唤来了自己──
他的王也会有“仁慈”的时候,真是难得呢。
第七章 中
一个多月後。
夕阳西下,晚霞如荼。清冽的河流中,漂过一丝丝殷红的血……此时,无尽的哀鸣又开始了,迦勒底的士兵们举起马鞭,抽打著任何一个他们看不顺眼的奴隶。
房廷坐在一群衣衫褴褛的犹太人中间,挨近幼发拉底河边,径自抚摩著身上遍布的伤痕──遥望耶路撒冷的方向,入目的远方尽是大片的芦苇丛与椰枣林……明明是浩茫的原野牧地,没有东西遮盖视线,却再也看不到昔时耶路撒冷的任何痕迹了。
“上帝给了世界十分美丽:九分给了耶路撒冷,剩下的一分给了世界上的其他地方;上帝给了世界十分哀愁:九分给了耶路撒冷,剩下的一分给了世界上的其他人。”
篝火点燃,忆起二十一世纪时,自己曾读过的这段诗句,让灰蒙蒙的心情此刻愈显阴郁了。
接著,跳跃的火星又勾起房廷对於那日破城的旧事──名叫“拉撒尼”的将领被尼布甲尼撒唤进帐内时,曾问过请示的话,琥珀眼的男人答他:“带他回巴比伦吧”……最初,房廷还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不过很快便感同身受了……
攻破城池的次日,尼布甲尼撒便下令:让犹大人拆毁耶路撒冷的城墙。所有的犹太贵胄、能工巧匠以及身强体壮的青年男女都要跟随迦勒底军去到巴比伦,只剩下那一些毫无所有的穷人与濒死的老者留在在犹太继续耕种他们的葡萄园和田地。
这便是史上闻名的“巴比伦之囚”──今次,自己竟阴错阳差的,成为了这千千万万“囚虏”中的一分子。
像个笑话呢,可是房廷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遥遥记起,自己在加沙做战地记者的时候,总想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报道巴以战况。然,看多了生生死死……却没有想象中变得麻木不仁──还曾担心,自己的主观情绪会影响工作──但是前辈卓昱却告诉他:
“如果你不把灵魂放进袍子里,是永远不会了解阿拉伯人的。”
真是这样的麽?
房廷当时满腹狐疑。
自己亲历同样的痛苦,才能明白他人的痛苦。
现在总算明白了呢……
这个时候才悟出这道理──是不是晚了点?
房廷苦笑了一记,不慎牵动了颈背的伤处──那是迦勒底人施於的鞭刑……为了驱赶成千上万的俘虏即早赶至王都巴比伦,他们驱策著众人就像对待牲畜一般!不少人就因为积劳与伤口化脓而死於途中……眼看著用快马疾驰也得花上十天的路程,这麽多步行者却仅仅用了一个月,便能望得见新月沃地了呢。
恐怕再过几天……就会到巴比伦了吧。
那里……还不知有多少的噩梦──等著他们去承受呢……
第七章 下
“哥哥。”
一个好听的童音唤道,召回了房廷的神思。回头一看,发现一个瘦小的女孩牵扯著自己的衣角,一对小鹿般的大眼正目不转睛地盯著他看。
房廷认得,她是同苏锡要好的女童,名叫撒拉。
“哥哥……知道苏锡去哪里了麽?撒拉找了他很久呢。”
听到这天真烂漫的声音,就仿佛有一根冰锥──狠狠地往自己的胸前一扎!
要知道──自己曾亲眼目睹那个稚嫩的小生命,於耶路撒冷破城的夜晚,被战车……
语窒,不知如何回答她……只得摇摇头,轻轻抚上女童圆圆的小脑袋。
原本充满期待的小脸立刻就垮下来了呢。
唉……逝者已矣,生者却还要继续忍受苦难……
这就是战争带来的一切麽?
“哥哥……苏锡他是不是还留在家里呢?撒拉也想回家──我们什麽时候才能回耶路撒冷呢?”
女孩嘟囔著小嘴,泫然欲泣地继续问道──敢情她还不知道……自己这辈子,恐怕是再也回不了家的了。
念及此,房廷又是一阵心酸。但为了宽慰女孩,他决心撒一个小谎:
“很快……就回家。”
又经过一个多月的耳濡目染,自己的希伯莱语说得还是那麽蹩脚呢!不过看样子,女孩应该听懂了,她憔悴的面孔上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呵!回耶路撒冷麽?下辈子吧!”
话未落地,一声冰凉的男音便阴嗖嗖地打断了他──
和女孩一齐回头,发现是两三个形容猥琐的迦勒底士兵。
房廷祚然变色,本能地拽过女孩,刚想将她护至身後──其中一个迦勒底人率先捞过了她纤细的手臂!
“小鬼──给我们唱首歌吧,就唱你们犹太人的歌!”
他们这般要求著,以一副戏弄的口吻。
“不……不要!”女孩挣扎著,可她人小力薄,争执不过几个壮年男子──房廷终於看不过去──
“放开……她!”
吃力地喊道,招来了诸士兵的嘲笑:
“就你这个德行──也要打抱不平麽?!”
“猪猡!你不过是个贱民啊!”
“去死吧──”
虽然他们说什麽房廷听不懂,可猜也猜得到尽是些恶毒的咒骂!蹙紧眉头猛地站起身──脚下却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动……
低头一看……原来是禁锢自己行动的铜制脚镣,都箍在脚踝上近一个月了……周遭的皮肤磨烂又长合,房廷几乎将它忘记──当初尼布甲尼撒下令迁往巴比伦的所有的男性囚徒,都要戴上这个行走,自己……亦不例外。
“瞧这个傻东西!”
看好戏的卒子们大笑,纷纷上前──有人率先将房廷推倒,接著另外几人便围上来拳脚相加……多人围攻房廷无还手之力,只得在地上把身体蜷成一团!
“不……不要打了!”撒拉哭叫道──“不要打他……求求你们──”
“我给你们唱歌……求你们快点住手啊!”
听到女孩的呼喊,过了一会儿迦勒底人停止了踢打──
“唱啊!”一人冲著她恶狠狠地命令道。
撒拉抖瑟了一下,颤巍巍地张开了口……
磕磕巴巴地唱道:
“我们曾在巴比伦的河边坐下,
一追想锡安就哭了。
我们把琴挂在那里的柳树上,
因为在那里,掳掠我们的要我们唱歌;
抢夺我们的要我们作乐,
说:“给我们唱一首锡安歌吧!”
我们怎能在外邦唱耶和华的歌呢?
耶路撒冷呀,
要是我忘了你,
愿我的手枯萎,
再也不能弹琴!
要是我不记得你,不以耶路撒冷为我最大喜乐,
愿我的舌头僵硬,
再也不能唱歌!
……”
第八章
伴著哽咽,音调悠悠响起。
最开始只有撒拉一个人在唱──
但是不久,这饱含思乡之情的歌声影响到了周遭的犹太人,他们纷纷拖著镣拷聚拢过来──遂情境变成一人轻哼,众人在和……
撒拉越唱越响亮,就连巡查的迦勒底士兵亦停驻了脚步,聆听这天籁般的歌喉。
房廷亦被女童的歌声震慑住了,很难想象呢,一个小姑娘的歌声居然能感染那麽多人──当他回过神之时,发现每个人的脸上,皆是泪水涟涟。
看到诸人的表情,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这首歌,正是自己曾於二十一世纪一个犹太会堂里听到过的!
千年离散、百般受辱──它倾诉的……是遭尽屠杀掠夺的古老民族,一段不堪回首的辛酸往事……
渐渐的,湿气漫上了眼帘……房廷鼻中酸涩,努力吸气──
这种时候,连自己都不禁想哭了呢……
虽然不是犹太人,可是房廷亦是有家归不得──遥远的二十一世纪,遥远的家国……如果能告诉他回到那里的方法,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可惜,这终究只是妄想,如今就连自由都被剥夺、下一刻性命堪忧的自己──哪有什麽资格再去谈“回家”呢?
不知何时,伴著女孩悠扬的歌声,又有犹太乐师奏起了箜篌……这般,使气氛更加哀伤──自己快被哭声与叹息埋没了,那种窒息的感觉自耶路撒冷破城之後,房廷几乎日日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