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蒿王爷一直住在宫中,只有戚管家打理着王府内的一切事物。
第一个月发工资的时候,恩……这里是叫月银,是戚管家亲自送过来的。
当时我正在给南宫剑上代数。南宫剑思维方式很灵活,记忆力也很好,小学的课程不到一个月就完成了,于是,我决定按照初中的课程慢慢教。
因为我发现这里的计算方法很落后,尤其是一些有未知数的问题。我看过一些高额悬赏题解的问题,用方程的话都可以轻松解开。
所以,戚管家来送月银的时候,我们正在讲一元一次方程。
我正讲到关键的时候,就示意他在一边稍等。他也不着急,静静地坐在一边听我讲。
直到我讲完了,给小剑布置了练习题,才抽出身来应付他,却见他一副沉思的样子。
“戚管家找在下何事?”我不客气地打断他的思绪,没办法,他在这里会影响小剑的情绪,就好像上课的时候有学校领导旁听一样,学生总是难免紧张,思维就会变得呆板。
“啊?噢……我给先生送月银来。”他回过神,抱歉地冲我笑笑。
“这么多?”不能怪我惊讶,这些日子以来,我对王府下人的收入情况多少听说了一些。一般丫环的月银是5两,贴身的大丫环月银是8两,以前的先生月银是20两,据说这个数在整个京城都是最高薪了,而我的月银……是一张100两的银票。
“先生真真是个妙人儿,”戚随风笑起来:“戚某还是第一次见嫌钱多的人。”
“也不是嫌钱多,只不过……”我撇撇嘴,这孩子气的表情又引来戚管家的一阵轻笑。
真无奈啊,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具身体所影响,我最近越来越有返老还童的趋势,经常做出一些幼稚到连小剑都会嘲笑的事情。
“先生如果觉得不安,戚某倒是有个好办法。”这个家伙难道是学心理学的?
“请戚管家赐教。”
“给先生再加一个学生如何?这样,先生一下教两个学生,这个数的月银也就很合理了。”
“再加一个学生?谁?”
“我!”
啊?我盯着眼前这个笑眯眯的人,实在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不过,多教一个学生对我来说并没什么不妥,只是怕影响小剑。
“可以是可以,不过戚管家需要答应我的要求才行。”
“先生请讲。”
“在这个课堂里,戚管家和世子都是我的学生,所以,你们二人是平等的,无尊卑长幼之分,一切跟学习有关的事情都要完全听从我的安排,戚管家同意吗?”
“当然,全凭先生!”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以后的几天,每天我到课堂的时候,我的两个学生便已经早早等在了那里。不过两人却不是在温书,而是在唇枪舌剑。
我也不知道戚随风心里到底想的什么,每次只要小剑一消停,他就要去招惹他,当真是“狗不咬使棍戳”!
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了,一下课,就把戚随风拉到角落里问他:“你干吗老跟他过不去啊?”
“哦~先生偏心,只关心剑儿,”他阴阳怪气地笑道:“我也被他回骂得恨惨啊!”
“那……那还不是你自找的……”我多少有些心虚地瞪了他一眼。
“哈哈~”想不到他却大笑起来,然后扶住我的肩,很认真地看着我道:“多亏先生,我好久没有见过剑儿如此鲜活的表情了,谢谢先生!”
我的心一瞬间被什么重重地一撞,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在王府里憋了一个月,我实在很想出去走走。倒不是我被限制了自由什么的,而是“无钱存步难行”,终于盼到了月银,我还不赶紧出去了解一下风土人情。
戚随风也很赞成我出去走走,只是搬出些奇奇怪怪的理由不让我带小剑,我只好无视小剑委屈中带着哀求的大眼睛,带了巧儿出门。
没办法,人家是管家,我只不过是个教书的先生,所谓胳膊拧不过大腿。巧儿是监视我的,自然要跟着,不过我倒没什么不自在,一来身正不怕影子歪,二来么,实在难以启齿——我是个路痴。
我到账房去把银票换成银子,然后问巧儿带多少出门合适,她说5两足够。再三考虑,我还是揣了10两。
待来到集市一打听,才知道我真的带多了。一两银子等于五百文钱,一文钱能买四个包子,一件普通的外衫也不过才三十文,这里的通货膨胀率可比唐朝低多了。
这里的城市格局和房屋建设倒是跟唐朝很像,尤其是女孩子们的衣着,一样大胆。艳丽的裹胸长裙,外面罩上又轻又薄的外衫,就是在前世,也没几个女孩子敢这么穿,这里的民风倒是很开放啊。
不过王府里的丫鬟们穿着倒是保守得很,想是王爷治家很严?要不就是跟王府的女主人有关了。
巧儿静静地跟在我后面,除非我问她,否则她就像影子一样。
路过一家糖果店的时候我想起了小剑哀怨的眼神,给他带一些点心回去哄哄吧。
一走进去,我就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只见两名40岁上下的中年男子手拉着手,状甚亲密地靠在一起轻声低语,见我进去,其中一个面色白净的嗔怪地瞪了另一个一眼,转身进了里屋。而另一个则赶紧上来招呼我,竟是这里的老板。只是神色坦然,不见丝毫惊慌局促。
难道……是我多心了?可那种亲密的神情,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般的朋友或兄弟。
我有点心不在焉地买了糖果出来,拉了巧儿到一处人少的所在,我知道她一定也看到了,便试探道:“巧儿,刚刚那两名男子……”
巧儿有些奇怪地看着我:“那对夫妻怎么了么?”
夫妻??我觉得自己的力气好像一瞬间从身体里被抽了出去,几乎就要倒下来了。
巧儿见我如此,平静的脸上表现出一丝惊慌,连忙扶了我在最近的店铺里坐下,那店主是个很好的人,马上倒了杯水给我。
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我才觉得缓过气来。
“先生觉得怎么样?”巧儿担心地问。到底是相处了一阵子,多少总会生出些感情来。
“我好多了,只是怕是不能再逛了。”
“那我去给先生叫顶轿子。”巧儿说罢便起身离开了,也不管我在后面叫她。我一个大男人坐轿子也真是……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多谢掌柜。”我笑着把手中的碗递给店主。
“小哥儿客气了,刚才那姑娘是小哥儿的丫头?”
“呃……算是吧,”我咬了咬牙,道:“这位掌柜,我刚刚在前面那家糖果店看到那家店主的妻子是个男子……”
“哦,你说的那两口子啊,恩爱得紧啊,整天黏在一处,真是让人羡慕啊。”
“这里,男子跟男子……可以成亲?”
那店主奇怪地看着我,道:“这位小哥儿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男子跟男子为什么不能成亲?”
“呃……”我灵机一动,道:“我的意思是说,男子不能生子,怎么延续香火啊?”
“哦,是这个意思啊~”那店主明了地点点头,然后笑得意义不明地道:“小哥儿想必在为这事烦心吧?如果对方是家里的独苗,我劝小哥儿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或者委身做妾。如果对方家里还有别的兄弟,应该不会遭到反对,我看小哥儿家世也挺不错,找个能做正妻的好人家应该不难。”
他什么意思??一眼就确定我是要做“妻”的,就凭我这身细皮嫩肉?
我也忘了是要再打听得详细一些的,心里一口气没憋住,脱口道:“是我要娶别人!”
“啊……”那店主一张脸涨得通红,赶紧陪不是,说自己看走了眼。
我也知道自己多少有些迁怒的成分在里头,也没多计较,遂岔开话题聊了些别的。
不一会儿,巧儿便雇了轿子来,任凭我怎么解释说我已经好了,不需要坐轿子云云,也没人理我,最后竟是巧儿伸手把我塞进轿子里的,这丫头片子……劲儿可真大!
我头一回坐轿子,却没有心思去体会个中滋味,满脑子都是刚刚的所见所闻。
本来只是单纯地以为他用毕生的道行换我来这个世界是为了让我再重活一次,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竟如此用心良苦。
谢谢!我心中默默感激。
说书美人
回到王府,我被小剑和戚随风强制摁在床上躺了一天,任我说破了嘴皮子也没人听,让我怀疑他们该不会是想趁此机会放假吧?于是,重新上课的第一天我就宣布,以后上课,六天为一个周期,上六天休息一天。
小剑连蹦带跳地欢呼着赞成,戚随风看他那么高兴,当然不会有意见。
两个人上课都很用心,小剑已经是天才儿童了,那戚随风更是天才中的天才,我这边一元方程式刚教完,他那边已经将二元方程的大体轮廓推敲出来了,这家伙……用以前林笑天那小子的话说,简直就是外星怪兽!
他现在已经很少去招惹小剑了,只要空闲下来,就会一手托腮,嘴角擒一抹怪笑地盯着我猛瞧。我没发觉的时候倒还好,一发觉就会觉得浑身不自在。
以前还不知道这里男子与男子之间可以通婚的时候,我也心无杂念,自然态度从容。如今知道了这里这样的风俗,我的心又开始按捺不住了。
人的感情很奇怪,明明受过很多伤害,明明发誓不在爱任何人,但是只要有一线光明,就又会不由自主地被牵引,连逃避都不可能。
戚随风是个出色的人,从第一眼看到他,我就肯定了这点。
蒿王爷是人中龙凤,可戚随风站在他身边却并不会被他的光芒所淹没。就好像太阳跟月亮,月亮虽然不如太阳般光芒万丈,但却是黑夜里唯一的希望。
小剑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每次戚随风又开始冲我“抛媚眼”的时候,他就会有意无意地岔开,倒是帮了我大忙,我越发疼他了。
第二个月的发薪日正好是我们的假日,戚随风竟然要请我和小剑去京城最大的酒楼“醉不归楼”吃饭,据说这“醉不归楼”名字取自不醉不归的意思,酒菜双绝,当年皇帝年轻时都隔三差五地从皇宫里溜出来一饱口福。
这种好事我当然双手双脚赞成,小剑也因为能狠狠地宰戚管家一笔而露出唇边那抹久违的贼笑。
我们到“醉不归楼”的时候时间尚早,戚随风熟门熟路地要了一个单间,点好了菜,便带着我和小剑在楼下听这里最出名的说书先生说书。
我一直以为说书先生就是那种长了三撇山羊胡子,满脸褶子,一双绿豆小眼精光大盛,说起话来唾沫横飞的老头子,如今却算是开了眼了。
眼前这位说书先生,二十上下的年纪,长得比女子更艳丽几分,长发如瀑,松松地挽在脑后,一身银段长袍,腰间束一根同色的腰带,竟是说不出的风韵。待到高兴时,微微一笑,竟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舒适无比。只是一双墨玉般的眼睛并不灵动,总是定定地盯着一个方向看。
此时,听书的人已经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我们三个只好坐在外围。听戚随风说来这里吃饭的人,有很多是冲着能见这名为“连湖”的说书先生一眼才来的。
“却不知这先生眼睛为什么老是望着桌角?”我有些好奇,一般不是应该目视听众的吗?
“他……眼睛看不见。”戚随风轻轻地道,声音中竟似有无限遗憾。
什么?是个盲人?可看他的动作,不管是举杯喝茶还是接别人送过来的小礼物都是从容而准确,让人很难想象他竟是看不到的。
正胡乱地想着,就感觉戚随风拉了一下我的衣袖,在我耳边道:“菜已经差不多了,我们上去吧。”
“好……”我有点恋恋不舍地看了那连湖先生一眼,上了楼。
我们刚刚在雅间坐下,菜就陆陆续续上来了。琳琅满目,却没有一个是我能叫得上名字来的。
正待举著,便有人敲雅间的门。
戚随风听见了,竟亲自起身去开门,我惊异地瞪大了眼睛,等着看进门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一缕似曾相识的银色缎子闪过戚随风飘进屋来,却不是那说书先生连湖是谁?
“随风要来,也不提前招呼声。”原有些怪嗔的话,在他嘴里吐出来,竟是温软婉约。
我也赶紧站起来,人家戚管家何许人也,见他的时候都亲自去开门,站着陪他说话,我这个教书先生可不敢托大。只有小剑完全不当回事,自顾自地吃他的。
“这位就是楚先生吧?最近老是听随风提起您,说您天纵英才,他还死皮赖脸地巴结着当了您的学生。”连湖一边说一边冲我笑着。
“那是……戚管家错爱,我……”这人笑起来真是天下无敌了,我心中赞叹,竟忘记了说话。
“若水,你就别逗他了。”这边戚随风见我窘迫,赶紧帮我打圆场。恩,总算没白教了他。
“叫我连湖!”美人似乎对戚管家很有意见,不再理他,转身一边拉着我坐了,一边帮我把酒杯斟满:“这是我们店里的招牌酒,名曰‘美人眸’,先生尝尝。”
“你……眼睛不是……”我惊讶地看着连湖,刚刚他的一连串动作自然流畅,根本不是一个瞎眼人能做出来的。
“我出生的时候眼睛就看不见,日子久了,这种日常琐事自然难不住我。”连湖倒是不在意,笑着为我解释。
“别说是你,有时候就连我们这些朋友都经常忘记他眼盲的事情。”戚随风也在我的一侧坐下来,跟我解释道。
这样的人似乎还有一个,是谁呢?我端起酒杯,慢慢地啜着香气四溢的佳酿,心中有个名字忽然闪现。
“花满楼……”一个名字被我不经意地说了出来。
“这个名字好!我当初怎么没想到呢!好,从今天起,这酒就改名‘花满楼’了!”
“啊?”
醉不归楼见闻(一)
我发现连湖真的是一个很有趣的人。虽然举手投足间都是一派温柔,但性格却是十分豪爽的,我们俩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东拉西扯地,竟然把戚随风跟南宫剑晾在一边,忘了个干净。
“咳咳……”戚随风终于不甘于再当路人甲了:“我说二位虽然一见如故,但也不该把我这牵线搭桥的人搁一边儿是吧?”
“先生,我要吃那盘栀子鱼。”小剑见我正要搭戚随风的话,马上拽着我的袖子撒起娇来。
冲戚随风抱歉地笑笑,我把眼前的一盘象鱼一样的菜递给小剑,然后看他夹下一筷子,送到我嘴边。
我张口吃了,鲜香浓郁,真是好吃,我摸摸小剑的脸,这孩子,越来越贴心了。
眼前忽然出现了另一双筷子,上面夹了好似肉皮一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