罹昊张嘴想骂回去,但是想了想,还是难得“听话”的松开了握住田薰的手,起身离开,“洛儿,我去看看葵。你待在这儿,有什么事儿随时通知我。”
“我知道了。”温顺的点点头,洛宁微笑。
与罹嗔擦肩而过的霎那,罹昊以微不可闻的声音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该很清楚吧?”
罹嗔斜睨着他,没说话。
初冬清晨的阳光温和的罩上罹昊,从背后看来,仿若一双长开的巨大羽翼。
田薰愣愣的看着消失在晨光中的罹昊,淡蔷薇色的嘴唇紧紧的抿了起来。
“……怎么,这也是他交给你拿来的?”
“是。”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他这次出来怎么变的这么奇怪?”
“等他醒来,您……”
“好啦,我知道该怎么做!”
刻意压低的交谈声模糊的传进丁烯葵的耳,奇异的凝聚了他沉睡已久的神智。
费力的眨动着仿若有几千斤的沉重眼皮,丁烯葵的双眼毫无焦点的望向声音的来源,“……昊哥……”他活过来了——经历了漫长的折磨,他终于活过来了。
正在屋里和姳裳争论着什么的罹昊敏锐的听到丁烯葵嘎哑的呼唤,狂风过境般的扑了过去,“葵……?你醒了吗?葵?”小心翼翼的抱起丁烯葵消瘦不少的身子,罹昊紧张的轻喊着,“葵?睁开眼看我!”老天,该不会是他的错觉吧?
困倦的张大迷蒙的眸子,丁烯葵虚软的靠在罹昊的怀里,有些困难的抬头仰望着罹昊生出胡髭的下颚,“……昊哥……你瘦了……”是因为担心他吗?
“笨蛋。”哽着嗓子,罹昊猛地把丁烯葵箍进自己怀里,“我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虽然不曾亲历,但是看着葵在拘魂后的种种反应,罹昊能够深刻的体认到,他是经历了多大的痛苦才煎熬过来的。对于他的苏醒,罹昊心怀感激。
“唔……”酸软的身子被积压的感觉可不好受,低低的呻吟着,丁烯葵无力的推拒着罹昊,“昊哥……疼……”
“老天!”恍悟的罹昊手忙脚乱的扶着丁烯葵靠着床头半躺着,罹昊难得尴尬的红了脸,“我刚才弄痛你了吧,对不……”
“昊哥。”摇头打断罹昊的愧疚,丁烯葵干巴巴的笑,“我想喝水。”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真让他难受。
“哦,对对,水……”
罹昊话音未竟,姳裳把水杯递了过来。
“你是……”疑惑的瞧着面无表情的姳裳,丁烯葵的眼光写满探究。
“姳裳是来帮忙的,等你身体再好些,她就该回去了。”淡淡的为丁烯葵释疑,罹昊扶着杯子喂他喝水,“幸亏你醒了,不然我们可能要使用‘非常手段’了。”
丁烯葵一怔,“我昏迷了几天?”
“现在,”罹昊转头看看窗外冥黑的天色,道:“是第九天的半夜。”
丁烯葵和田薰的同时醒来,从很大意义上来说,减轻了罹昊的心理负担。紧皱了快半个月眉头的罹昊,终于露出了他招牌式的笑容——用罹嗔的话说,就是那白痴似的傻笑。
也不知道罹嗔都跟田薰说了些什么,总之,醒来后的田薰总是跟罹昊保持着疏离的态度。对此,罹昊倒是意外的不太在乎。
丁烯葵的身体恢复的很好,姳裳每天都会拿一些稀奇古怪的药草给他食用,虽然味道令人不敢恭维,效果却是出奇的明显。才不到十天,丁烯葵已经能下地走路了。
庭院里的湘妃竹挺拔秀丽,碧玉般的叶片在冬日微凛的风里摇曳生姿。
妩媚的猫儿匍匐在竹下的草丛中,或者扑蝶嬉戏,或者酣然入梦,并没有因丁烯葵的出现而心生警惕。在有穿堂风的回廊石阶上落座,丁烯葵靠着廊柱抱着膝盖,惬意的欣赏着眼前如画的景致。
轻微的脚步声隐约的响起,不多时,一个眉目清丽俊雅的白发少年出现在丁烯葵面前,“你就是丁烯葵?”居高临下的瞅着含笑的丁烯葵,他琥珀色的眼瞳中溢满不信。
“你是田薰。”肯定的指出少年的身份,丁烯葵的唇角扬起好看的弧度。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蹙蹙眉,田薰也坐了下来。
他承认,他确实怀着某种目的,专程来会会这个被媒体评论为“音乐天才”的丁烯葵的——他想凭借自己的眼睛,来了解他——这个在罹嗔的嘴中似乎评价不太好的人。
“你不记得了吗?我曾经在巴黎应邀去过你的画展。”
伸手招来一只有着黄白花色的鸳鸯眼儿猫咪,丁烯葵孩子气的逗弄着它,直到猫儿舒服的打起呼噜,才重新抬头看向田薰。
田薰愣住,“你……”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怎么会全无印象呢?
有着干净指甲的象牙色手指坏心的抓挠着猫儿的下巴,丁烯葵呵呵的笑,“你忘啦,画展后的鸡尾酒会上,你不是心情很不好的泼了一个人满身的酒吗?”
田薰讶异的低呼,“是你?!”那个唯一敢当面批评他画的很烂的墨镜男?可是……“你怎么会改变这么多?”
“人总是会变的啊。”松手放走被他玩弄的快抓狂的猫咪,丁烯葵云淡风清的看进田薰明澈的眼底。
第二十三章离:心急火燎的等待
森冷阴寒的石楼里,罹昊笔直的站在冰棺前,长久的注视着沉睡的季承鞅,浓黑的发丝上已经结了一层浅白的霜。
失温的手指抚上冰面,罹昊低声的呢喃,“承鞅……你要等我……你一定要等我……”我已经做错那么多事,伤害你那么多次,如何才能取得你的原谅?如何才能?
“既知今日,你当初又何必那么口是心非呢?”罹远风斜靠在门框上,身后是幽蓝妩媚的夜色,真丝质地的宽松长袍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模糊的晶莹。
“有些事情,”罹昊闻声回头,露出一个令人心碎的笑容,“在发生的时候,你不会觉得那是错的。”
罹远风叹息,“昊,你每天晚上都来石楼,你的身体会垮掉的。”
“我怕承鞅会寂寞。”低切的答着,罹昊的眼底浮上朦胧的水光,“我只想过来看着他,陪着他。”就像承鞅曾经为他做的。
从十岁开始,罹昊和季承鞅就是形影不离的。
在罹昊关于的记忆里,几乎他人生的每个阶段都有季承鞅的参与。第一次因为罹嗔的咒术做了噩梦,承鞅守在他的身边;第一次因为和罹嗔吵架离家出走,承鞅守在他的身边;第一次学会咒术,承鞅守在他的身边;甚至是父亲的葬礼,承鞅也还是守在他的身边;他痛,承鞅陪他痛;他苦,承鞅陪他苦;他仅有的快乐和骄傲,承鞅与他一同分享。
然而习惯了承鞅陪伴的他,却从来都没想过这是为什么!又或者,他心里是知道原因的,却一直固执的不去正视自己真正的心意,直到他亲手把承鞅推离自己的身边,直到那个一心只为自己的人儿被自己的残酷折磨的遍体鳞伤,他才可笑的想通了这一切的缘由不过是因为他爱他——而此时,后悔,还来得及吗?
在丁烯葵和田薰醒来后,罹昊怀揣着一颗焦灼燃烧的心,每晚都来石楼看望其实根本毫无意识的季承鞅,惶惶然的期望着,等待着。
罹远风忽然开口,打破一室的沉默。“等承鞅醒来,你准备跟他说些什么?”来求得他的“原谅”。
难得的红了脸,罹昊微窘的神色看起来就像个大孩子,“我……”爱他。
颖悟的笑睨着他,罹远风又是一阵叹息,“再等几天吧,想必嗔儿已经有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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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开始了。
一早,瓢泼似的雨丝便浓浓的罩上了这座年轻时尚的城市,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腥膻。积水的柏油路面光滑如镜,偶尔有私家车疾驰而过,便伴着路人的惊声尖叫溅起过膝的浪花。到处都是重重的水汽,看什么都不清楚。
罹昊一身清爽的走进办公室,惹得小时怪叫,“罹老师,我真是不佩服你都不行,我从来就没见过下雨天你身上会有淋湿的痕迹。”简直不可思议。
小宋闻言大笑,“靠!你还说呢!谁能跟你比啊?罹老师,您来晚一步,这小子刚才刚换了身衣服。进门的时候他还跟落汤鸡似的,也不知道他拿的那把伞是怎么打的。”
想起小时进门的狼狈样子,小宋捂着肚子前仰后合。
小时气得抬手就要揍他。
罹昊翻翻白眼,“你们俩有功夫给我瞎闹,还不如给我多做点儿实验!”
小穗机灵的给罹昊递了杯温水,“罹老师,五分钟前高主任的内线,请您过去一趟。”
罹昊接过杯子一口饮尽,没说话。
自从田薰出事以后,高岐整个人苍老不少,平日里那张弥勒佛似的笑脸灰颓苍白,彻底失去了往昔的风采。前几天开始,高岐甚至捡起戒了七八年的烟,每天都吞云吐雾的。
把田薰的“验尸报告”放到高岐的手边,罹昊不赞同的挑挑眉,“高主任,您还是振作起来吧。”把自己的身体搞坏了得不偿失啊。
高岐苦笑,把烟蒂摁熄,随即便抖着手打开报告,看到那几张记录解剖过程的照片,他低低的呻吟了一声,“老天……”小薰啊小薰,曾经是那么漂亮的一个孩子,如今……
“歹徒的手法很熟练,”平声开口,罹昊的语气淡朗无波,“看起来是个老手。我估计,可能是跟上次市区东郊发生的入室抢劫的案子有点儿关系。”
抬手捂住自己剧烈抽痛的额头,高岐的声音仿若是从齿缝中迸出来的,“主动脉破裂?”
“是,而且是一刀毙命。”罹昊颔首,“田薰的死亡是因主动脉破裂造成的大出血直接导致,他可能连挣扎都没来得及。”虽然听起来有点儿冷血,但是实际上田薰的这种死法痛苦确实比较小,起码不像其它同类案件中的受害者那样,被歹徒再多补几刀。
高岐深吸口气,受不了的把还没看完的资料夹合起来扔进抽屉,“好了,别再说了!”烦躁且心痛的低喊着,高岐抬头不满的瞪着罹昊,“你怎么可以这么冷静?”竟然可以一点儿悲伤都不表现出来。
“那你想让我怎样?”罹昊冷哼,“高主任,十年前做出决定的是你吧?现而今,请问您还用什么立场来指责我?”他本来不想说这些话的,只是高岐咄咄逼人的态度已不同于平日的和蔼,罹昊不想再继续谈下去了。
“我……”哑口无言的望着罹昊,高岐的脸色愈加难看。
“我今天来,还有另一件事儿,”从衣兜里取出折好的信封,罹昊将之递给高岐,“高主任,我要辞职。”实际上,不管高岐答不答应,罹昊都绝对会辞职。
为了让承鞅尽早醒来,他需要更多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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罹昊辞职的第三天,他搬回了浣世阁。
洛宁和丁烯葵分别住在罹昊房间的两侧,田薰住在洛宁的隔壁。
对于浣世阁因为人数增加而调整的新格局,罹嗔什么也没说——唯一的不同是,自从罹昊回来,她开始在浣世阁有人走动的所有地方燃香。
除了丁烯葵,似乎没人觉得这件事情很诡异。
晚餐后,罹昊习惯性的往憩风谷去了。
丁烯葵站在回廊下,抿着唇目送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消失在四合的暮色中。
“葵啊,你看什么呢?”穿着鲜红长裙的罹嗔赤足走到丁烯葵身后,娇慵的声音柔媚的漾起,像一圈一圈的涟漪般的在浸着冰霜冷香的冬日空气里扩散开来。
丁烯葵回头,额顶垂落的发丝遮去他清冷的目光,“今天的夕阳,有很美的颜色。”
“哟,”意外的眯起眸子,罹嗔的脸上有抹奇异的笑,“看起来艺术真的是相通的呢。葵也喜欢画几笔么?”纤嫩的指尖揉搓着披泻在肩头的浓黑发丝,罹嗔凝望着丁烯葵镀着夕阳橘色残晖的俊美侧脸。
“我可没那个本事。也就是能靠弹钢琴养活自己而已。”刻意的贬低着自己的艺术成就,丁烯葵装傻的道,心底却暗笑罹嗔的做作。
“你也不用把自己说的那么可怜,”凝望着庭院里只剩下丛丛剪影的湘妃竹,罹嗔若有所指的的道:“浣世阁里没有笨蛋。”
丁烯葵眸光一凛,嘴角却是微微翘着的,“嗔姐,有件事儿我想问问你。”他不是笨蛋,罹嗔对他莫名其妙的敌意他当然能够感觉到——可是,她也毕竟是罹昊的姐姐呵。
“你问。”
“承鞅……是个怎样的人?”丁烯葵睨着罹嗔的发旋儿,有些迟疑的问。他不太确定罹嗔会和他说实话,但是他想,罹嗔总也不至于骗他吧?
“承鞅么,”熠动着璀璨光华的妖异瞳仁深深的注视着丁烯葵,罹嗔一字一顿的告知他答案:“他是昊最从过去到现在,最重要的人,唯一的人。”
第二十四章夜:悒悒不欢的齐聚
就在罹昊因为等待和内疚而憔悴的快没了人样时候,早就对最后一个灵体的去向胸有成竹的罹嗔,终于大发慈悲的通知他,要给季承鞅做祭祀了。
罹昊在满月的晚上,亲手从石楼抱回了昏迷的季承鞅。
这是丁烯葵和田薰第一次见到季承鞅。
罹昊温柔的横抱着季承鞅,他眼里的神情深浓的令丁烯葵失控的咬碎了自己的嘴唇。田薰愣愣的看着他从未见过的季承鞅,雪白的刘海在他琥珀色的眸子里染上浅浅的阴霾。
三个人中,洛宁是唯一见过健康时期的季承鞅的,蹙眉站在罹昊的身后,他担忧的问道:“昊哥,是谁把承鞅哥伤的这么严重?”
正在用干净的湿布给季承鞅擦拭身体的罹昊闻言,动作一顿,“不知道。现在只能肯定,承鞅和老巫婆的伤是由同一种手法造成的。”
“昊,承鞅的皮肤怎么会发青呢?”丁烯葵往前走了几步,插入他们的谈话。事实上,如果不是注意到他还有呼吸,他会以为那只是一具被冷冻过的尸体。
“承鞅还活着。”淡淡的扫了他一眼,罹昊心疼的抚摸着季承鞅凹陷的脸颊,“他的皮肤发青,是因为他在冰棺里待的太久了。”过一段儿时间就会好的。
田薰自始至终远远的看着床上的季承鞅,安静的近乎诡异——只是他垂落在身侧紧握成拳的双手,泄漏了他掩饰的很好的在意。
“真不知道,”洛宁忽地漾开一抹笑,“要怎样高贵的灵魂,才能配上承鞅哥呢。”承鞅哥是那么温润俊雅的一个人,希望他前世的灵魂也和如今的他同样的完美才好。
“唐朝的王子李恪如何啊,小宁儿?”摇着团扇无声走进屋的又是不请自来的罹嗔,她笑看着洛宁微微瞠大的眸子。
“李恪?”玩味的重复着这个名字,丁烯葵下意识的看看罹昊低垂的侧脸,“图坦卡蒙,莫扎特,拉斐尔——嗔姐,你选的人还都是些‘大人物’呢。”不会还有些什么别的用意吧。
“呵呵,”罹嗔婉约的扬起淡红的唇,“我就说浣世阁里没笨蛋吧。”想套她的话,可没那么容易。“昊,你抱着承鞅跟我过来。”温声吩咐着,罹嗔朝着丁烯葵丢下一个颇有深意的眼神先行离去。
杨柳自在春,送姊出宫门。
重为霓裳曲,清歌撩行云。
歌罢复一笑,簌簌有泪痕。
人道皇都好,侬道宫门深。
入禁十余载,风韵无足论。
空遭小蛮妒,白首哪承恩。
岂若阿姊好,此去适良人。
枝上鸟喈喈,波中鱼鳞鳞。
愿姊结连理,叶叶交欢心。
还愿明月下,乞怜寂寞身。
曲径幽深的后宫之中,隐隐传来女子凄婉的歌声。寂寞的庭院里,富丽妖娆的杜鹃花次第怒放,散发着馥郁的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