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着罹昊走出屋外,罹远风朝旁边努努嘴,“还用你说啊?这孩子早过来了。”
正抱着猫咪在洒满皎洁月光的庭院里发呆的洛宁,听到声音迅速回头,见是罹昊,赶紧跑过来扶住了他,“昊哥,你觉得怎么样?会不会很累?”
抬手虚弱的摸摸洛宁的脑袋以示安慰,罹昊看向罹远风,“那么,你怎么会来?”
罹远风摊手耸肩,“我不放心嗔儿和你。”
罹昊深深的注视着眼前这个明显没说实话的男人,扯开干裂的嘴唇,“是吗?就因为担心我们,你就又违反了罹族的‘法则’?”
因为能力的特殊和玄异,所以千百年来,罹氏一族的权力是分散和相互制约的。
从结构上来说,族长无疑是罹族的“老大”,但是族长之下,还有五位能够钳制和约束族长行为的长老——所谓的长老当然并不是真的很“老”,那只是对罹族中特定几个人的特殊称呼和肯定。
也就是说,倘若五位长老联手,罹远风的权力会被剥夺的涓滴不剩——前提就是,他不能违反作为族长必须遵守的规则——比如二十岁后不再踏出憩风谷。
从罹远风的角度来说,他想当长老胜于当族长,起码他可以拥有更多的自由。如果不是和罹嗔一样答应了“那个人”的临终托付,或许,今天的罹远风真的是五长老之一也不一定。
朗声笑着,罹远风不闪不避的看着罹昊,“我从来都不是个守规矩的人。”
翻了个白眼,罹昊把全身的泰半重量都交给洛宁,再不说话。
田薰的涅磐祭祀顺利的惊人。
按照罹嗔的说法,田薰是目前三个魂器中与灵体相溶度最好的,所以才会没什么周折就完成了一切。
连着做了两个咒术,罹嗔已经累的不想动弹,“昊……”孱弱的叫着罹昊,她光洁的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薄汗,“你去守着葵,一直到明天晚上,他会很危险。”
细致的给昏睡的田薰擦干身体,罹昊转头看向偎依在酽赐怀里的罹嗔,“我知道。”弯腰抱起田薰,罹昊向外走去。
直到确定他听不到了,罹嗔才痛的呻吟起来,“唔……”伤口大概又裂开了吧。
罹远风无声无息的出现在罹嗔身边,修长的双手干脆的扯开她湿透的衣摆,“酽赐,去找姳裳进来。嗔儿的伤口需要重新包扎。”
“小叔叔……”眼光迷蒙的瞅着双眉紧蹙成川的罹远风,罹嗔急喘着嘱咐,“你千万别跟昊说……唔……好痛……”
疼惜的凝视着她,罹远风郑重颔首。
得到他的保证,罹嗔无力的笑笑,“我……我就知道……小叔叔最疼我了……”她今天过度的使用能力,给这具特殊身体带来了无法负荷的负担,所以才扯裂原本结疤的伤口。
姳裳进来帮罹嗔清理的时候,罹远风带着酽赐一起走了出来——罹嗔毕竟是个女孩儿家,该注意的地方还是得注意。
遥远的天边已经泛起模糊的鱼肚白,精疲力竭的一夜眼看就要过去了。
罹远风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抬手散开束成一束的苍灰长发,“酽赐,你跟着嗔儿多久了?”
“五年多了吧。”恭敬的伫立在罹远风的身侧,酽赐低声的应着。
唇畔牵起一个隐约的笑痕,罹远风眯着眼看着悬在天边的启明星,“已经……过了五年了吗?”石楼里的日子单调寂寥却流逝的飞快,原来只是不经意间,他已经错过那么多了呵。
罹远风的手指在膝头微微的收拢,朦胧迷离的光晕细腻的扩散开来,缭绕成旖旎的蓓蕾——倏地,花瓣在酽赐惊诧的目光中娇慵的舒展开去,浅白的彼岸花就此怒放!
罹远风状似无意的斜睨着喘息不匀的酽赐,姿势优雅的缓缓起身,握着花束的手递到酽赐的眼前,“把这些彼岸花碾碎,和着珍珠粉敷在嗔儿的伤处。”女孩儿身上留疤,总是会难过的。
“可是……”心怀感激的收下那些只有罹族的族长才能使之盛开的花朵,酽赐担忧的瞅着稍显疲惫的罹远风,“族长您……”
“我不碍事儿。”摆摆手,罹远风走到院子里,回头凝望着身后这座经历了千百年风雨的金顶建筑,嘲讽的扬起唇角,眼光深幽而辽远。
酽赐愣愣的站着,握着花束的手,虚虚的垂落在身侧。
“啊——啊——啊——”尖锐的嘶吼龟裂了黎明前仅存的宁静,罹远风身形一晃,径直往罹昊的房间冲了过去!
第二十一章结:纷乱情绪的崩溃
罹远风和酽赐僵硬的愣在罹昊房间门口,呆住。
屋里满地的狼藉,摔碎的瓷碗磁碟玻璃杯,掉落在墙角的羽毛枕头,断成了好几截的陶土花盆和里面露出根须的兰草——以及,相拥着坐在冰冷地板上的罹昊、洛宁和丁烯葵。
一道溢血的伤痕自罹昊的眉骨蜿蜒而下,堪堪划过他的眼角,是丁烯葵在痛到极致时留下的误伤。
罹昊环抱着躺在他腿上的丁烯葵,有力的双臂牢牢的钳制着他下意识的扭曲挣动,眼底写着痛楚和疲惫。洛宁满头大汗的守在一旁,随时注意着丁烯葵的动作。
有蓝白交替的闪光在丁烯葵的周围交替熠动,随着那些散碎光芒的逐渐汇聚,昏迷中的丁烯葵似乎陷入了更深的痛苦,因脱水而干裂的嘴唇已经被他自己咬的发紫。
“昊哥……”小小声的在罹昊耳边唤着,洛宁皱起纤丽的眉睫,“再这么下去,葵会伤到自己的。”
“痛……”像是在回应洛宁的话,丁烯葵的挣扎蓦地剧烈起来,细密的牙齿愈加用力的咬住嘴唇,脸色煞白若死。
罹昊蹙眉,抬手强硬的拧开丁烯葵的嘴唇,在洛宁的惊呼中把自己的手腕塞了进去!
见状,酽赐抬腿想进去帮忙,却被罹远风伸手拦了下来,“酽赐,相信昊的能力。”
垂落目光,酽赐沉默的后退。
雾茫茫的广大空间里,丁烯葵赤裸着身体漫无目的的游走,身上能够感觉到尖锐的刺痛。他想喊,却没有声音;想看,却只有眼前缭绕的浓白烟岚——没有阳光没有云朵,没有绿树没有鲜花,没有一切鲜活的生命,在这个寂寥的地方,似乎只有他自己的存在。
丁烯葵努力的回想着,回想自己是谁,回想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却一无所获。而伴随着他的回想而来的,是剧烈到他无法承受的剧痛。
丁烯葵抽搐着蜷缩起身子,嘴里无意识的低喃:“……好冷……好痛……”他会不会就这么孤单狼狈的死去呢……
冷痛交加下,丁烯葵的意识已经迷茫混沌成了一团……
唿的,一滴温热粘稠的液体从高空坠落,奇异的击中丁烯葵的脸颊。怔怔的睁开眼,他有些错愕的看向没有颜色的透明天空——
“啪嗒”,又一滴液体砸向他的脸孔。
这一次,丁烯葵终于看清楚了,那是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崩溃的惊喊出声,丁烯葵徒劳的向后退缩着,脸上涕泗交加,看上去可怜极了。斑驳的血迹刺目的在丁烯葵苍白的肌肤上绽放,犹如怒放的罂粟。
“……葵……葵……葵……葵……葵……”
渺茫的虚空中,有个清朗忧伤的男声在不停的呼唤,丁烯葵侧耳倾听,忘记了去躲避那些晒落如雨的血珠。
丁烯葵僵冷的身躯逐渐的暖和起来,男子的声音不可思议的减轻了他体内仿若撕裂般的锐痛,他的神智也渐渐的清明起来。
试探的张了张嘴,他欣喜的发现自己能够说话了,“……谁?是谁?”
“……葵……葵……葵……葵……葵……”
那个声音微微的沉暗,却并没有理会丁烯葵的疑问,只是一径低切的唤着,悱恻凄绝的叫人心碎。
丁烯葵的身体已经被纷落的血滴完全包裹,他只是恍惚的呆坐着,双眉紧蹙。
“我到底……是谁呢?”喃喃的自问着,丁烯葵的情绪渐趋平缓,胸臆间的疑惑迷惘却越来越重,“难道……我就是‘他’所说的‘葵’?如果我就是‘葵’,那么……”
他又是谁呢?
天已经亮了。
明亮的光线透窗而入,薄而均匀的洒落罹昊他们一身。
碎裂的瓷片在漆黑的大理石地面上,泛着浅浅的光。
洛宁心焦的看着罹昊脸色铁青的环抱着丁烯葵,急得眼泪都流了下来,“昊哥……”丁烯葵快把他的手腕咬烂了。
虚弱的吸口气,罹昊分神安慰着洛宁,“我不要紧……葵现在已经安稳多了,说不定过会儿他就能醒来了。”
“酽赐。”门口的罹远风突然低声吩咐,“去把嗔儿调制的凝魂香拿来。”
“是。”酽赐应声而动,人已不见。
俄顷,沣岸捧着盛了凝魂香的琉璃兽头香炉走了过来,“主子。您要的香。嗔主子把酽赐留下了。”
罹远风笑笑,“沣岸,你进去把香点在昊身侧。”
沣岸领命,轻悄无声的依照罹远风的指示把凝魂香点燃。
罹昊早就察觉了罹远风的到来,心底多少放松了一些,所以他并没阻止沣岸燃香的动作。鼻端嗅到不同与平常的香气,他颖悟的抬头看看罹远风,笑了。
大概过了很久了吧,血雨终于停了下来。
初霁的天边,竟诡异的横着一道夺目的虹桥。
丁烯葵直起身子,活动活动僵硬的四肢,朝着那个美丽虚幻的影像走去。在他走过的地方,猩红的花朵次第绽放,妖娆冶艳的盛开一路。
空气中浮现出隐隐的暗香,熏人欲醉。
“……葵……葵……葵……葵……葵……”
男子的声音不断不断的响着,温柔哀切,撕裂丁烯葵心底深处最柔软的角落。
一个恍神,丁烯葵的齿间不觉念出一个仿若凿刻在他灵魂里的名字:“……昊……”
等待安静而又漫长。
丁烯葵的脸上显出了浅淡的红润,紧闭的眉眼有了细微的颤动。
罹昊舒了口气,终于放下悬了一夜的心。抱着丁烯葵站起,他有些摇晃的把他放上床,随即便困倦的和衣倒在他的身侧,睡了过去。
洛宁安静的站在床边看了他们一会儿,等想起来再回头,罹远风和沣岸已经离开。
罹昊在傍晚醒来。揉着胀痛的太阳穴起身坐着,他本能的望向旁边的人。
丁烯葵依旧在熟睡,呼吸清浅均匀。
罹昊满足的扯扯唇角,动作利落的翻身下床。
屋里已经收拾的很干净,只是到底少了些东西,所以显得比以前空旷。
罹昊抬眼,一具伏在梨木雕花的圆桌上的纤瘦身子映入了他的眼。
心里一紧,他疾走了几步窜了过去。
宽大的手掌温柔的抚上洛宁毛茸茸的头顶,罹昊怜惜的瞅着他精致的侧脸,无声的叹了口气。他终究……还是要亏欠了他们呵。
看了看暧昧的天色,罹昊咬咬牙,转身往外面走去。
罹嗔最喜欢的那只浑身乌黑的碧眼猫儿蹲在走廊里,见罹昊出来,“喵呜喵呜”的跟过去,谄媚的磨蹭着他的裤腿儿。
罹昊皱眉,抬脚避开猫儿的纠缠,闪身进了田薰的房间。
“你怎么会在这儿?”
愣愣的看着坐在田薰床侧的罹远风,罹昊口气不善。
罹远风的手指在尚在沉睡中的田薰的五官上轻佻的晃动,若即若离的碰触着、移动着,深浓的瞳仁若有所思的攫住罹昊的视线,“昊,你也要给他‘印记’吗?”
“和你有关吗?”冷哼着瞪着他,罹昊的眸色一凛,“你还没回答我问题。”
罹远风挑挑眉,“和你有关吗?”学着罹昊的话顶回去,他的眼却是笑着的。
“你……”罹昊气极,“无聊。”
敏锐的感到田薰的呼吸有了微妙的变化,罹远风不着痕迹的起身,向着罹昊走来,“好了,我不逗你了,这个给你。”说着话,他将一颗鸽卵大小、缀着银链的浅紫珠子塞进了罹昊的手中,“‘印记’之术可不是对任何人都适用的,把这个‘萃魂珠’给他戴上吧,效果也是一样的。”
萃魂珠是罹族的三大秘宝之一,有凝神、定气和捕捉回忆的作用,如果施以咒术,还能起到特殊的作用。萃魂珠按照颜色的深浅和珠子的大小分成三个层次。比较劣等的是萤绿色,其次是水蓝色,罹族人常见的饰品上以这两种珠子为主。像罹远风随身佩戴的这么大的紫色萃魂珠,可是极品中的极品了。
“你……”罹昊呆住,“这颗珠子你不是从不离身吗?”
垂下眼睫,罹远风怅惘的一笑,“回忆中的人儿都没了,我还留着这颗珠子干什么?”语毕,也不待罹昊有所反应,就离开了。
窗外,夕阳的余晖绮丽的染红了苍茫的山峦,暮色渐浓。
——拉斐尔篇结束
——李恪之章——
第二十二章醒:琐碎缠绵的纠葛
在罹远风悉心的调理下,五六天后,罹嗔的伤口终于完全愈合,只剩下一道几乎看不到的浅粉疤痕。罹远风这才安心的回了憩风谷,但是却把他的影御姳裳留下,要她帮忙照顾昏睡未醒的丁烯葵。
罹嗔闲来无事,竟然又开始占卜最后一个灵体的去向,而她所得的结果显然令她意外之极。“居然会是‘他’……承鞅,我是该说你幸运还是说你倒霉呢?”纤细的近乎透明的手指拾起滚落在阵列图中心的珍珠,罹嗔的唇边绽开一抹微微的笑。
“今天已经是第九天了。”隐没在罹嗔身后的酽赐低声开口,提醒道。
给活着的魂器拘魂,在罹族的历史上并非绝无仅有。罹族最出色的噬魂女巫鸢珞,在她生命中最佳的那段时期,甚至曾经同时给两个魂器施行咒术。
然而这个危险的拘魂咒术并不是安全无虞的,它,有一个禁制——就是魂器必须在九天内与体内的灵体融合,超过时限,即便再醒来,魂器本身也和活死人无异——这种状况直到体内的灵体觉醒才能恢复,但是届时魂器将完全为灵体所拥有,不可逆转。
现在,已是丁烯葵拘魂后的第九天清晨了。
“咚咚咚”,雕花的木门有规律的响过三声后,姳裳纤瘦却不失柔韧的身影闪了进来,“嗔主子,田薰醒了。”
罹嗔一挑眉,“呵,他倒是醒的巧。”
琥珀色的明亮瞳孔中清晰的倒映着罹昊担忧的脸孔,甫醒来的田薰仔细的打量着坐在床边握住自己手的罹昊,揪着双眉努力的回想着什么。
究竟该怎样形容这种感觉呢?他觉得在他身边很温暖很安全,整个人似乎都被平和跟幸福包围着。
洛宁静静的站在罹昊的身后,微笑的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一幕。
“我……”下意识的摸摸自己曾经受伤的小腹,田薰不解的低喃,“我记得……我似乎是死了吧?”匕首深深刺进肉体的那种冰冷的灼痛,他记得很清楚,他明明流了很多的血……
“小薰,”安抚的摸摸他的脸颊,罹昊柔声道,“你是死了没错,不过你现在是活着的。”
“既然死了,”固执的盯着罹昊的眸子,田薰追根究底的问道:“那……那我怎么可能又活过来?还有,我身上的伤口呢?再者,就算我‘复活’了,那我也应该是在自己家或者医院醒来才对啊?”
“小东西,”罹嗔清越微冷的嗓音自门外传来,下一秒,令罹昊头痛的她再度不请自来的出现了,“我那个白痴弟弟解释不了这么深奥的问题,还是让姐姐我来告诉你答案吧。”省得某人头痛极了跑去撞墙啊。
“罹。嗔。”咬牙切齿的叫出她的名字,罹昊习惯性的翻翻白眼。老巫婆就是老巫婆,真是有够阴魂不散的,啧!
“有空当着我的面磨牙,你还是赶紧想办法把葵弄醒吧,我亲爱的白痴弟弟。”精致的团扇恰到好处的半遮住端丽的脸孔,罹嗔戏谑的嘲讽着,看到罹昊乍然铁青的脸色,笑的两眼眯成了月牙儿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