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你,为什么不吃饭?”一字一顿的重复着刚才的问题,丁烯葵的眉毛悄悄的扬了起来,“你怎么会变的这么瘦?抱起来都是骨头。”
“我为什么这么瘦?”呆呆的学着他的话,罹昊毫不扭捏的回答道:“因为你不在啊。”想他想的肠子都快打结脑袋都要爆掉,他还吃什么饭啊?
“轰”的一声,丁烯葵的脸孔不可思议的迅速“蹿红”——生平头一次,习惯了被赞美的他,尝到了羞涩的滋味。
偏偏,粗神经的罹昊此时却变得分外的敏感,“老天啊……葵,你脸红了吗?”
第三十六章疑:千回百转的心思
洛宁彻底的康复,是在几天后了。
傍晚时分,洛宁的床边,出现了一个出乎他意料的人——田薰。
雪发的纤细少年逆光而立,白皙的容颜笼着一层深浓的阴霾,秀丽的五官被暗紫色的影子割裂,看上去模糊不清。
洛宁皱皱眉,露出一个浅笑,“小薰?你怎么会在这里?”
田薰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清越的嗓音没有温度,“需要什么吗?要喝水吗?”
微晃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洛宁扬唇道:“请你给我倒杯水吧。”
倒不是洛宁故意跟田薰客套,而是自从田薰作为拉斐尔的魂器来到浣世阁,他几乎就没跟嗔姐以外的人说过几句话。饶是性格向来随和可亲的洛宁,也跟他相处的不是很好。
有时候,洛宁甚至能从田薰身上察觉到些许微妙的敌意。
所以下意识的,洛宁保持着与田薰之间不远不近的距离。
田薰把盛着温水的杯子递给洛宁,待他喝净,冷冷开口:“你和昊哥哥是怎么认识的?”
洛宁蹙眉抬头,看进田薰半掩在细碎额发后的琥珀色瞳孔,“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不通。”搬了张凳子在床边坐下,田薰摆出一副要跟洛宁长谈的架势,“嗔姐说我们四个,对于昊哥都有着独一无二的意义。可是为什么,你和我却一直被遗忘、被忽略?”这是什么道理呢!
“你觉得很委屈。”干脆的指出田薰的心情,洛宁微笑。
田薰瞪着他,口气不善,“别笑的那么云淡风清,装做自己不在乎的样子——洛宁,你骗得过季承鞅骗不过我!你,没那么潇洒。”还假惺惺的跑去找季承鞅“道谢”,道什么谢?谢季承鞅杀了他?真奇怪的逻辑!
“我从来没说自己不在乎,也从来没认为自己潇洒——小薰,你如果是在挑衅我,那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你这么做,没用!”敛了柔煦的笑,洛宁抿抿苍白的唇,“再有,昊哥下山去找烯葵哥的时候,我是知道你在旁边才跟承鞅哥说那番话的。”笨拙如他都发现了田薰的“旁听”,承鞅哥那么聪明的人没道理会不知道吧。
“你……”田薰瞠目,“你们是故意的?”只为了在此刻看他的笑话?
“那倒也不算故意的。”放缓了语气,洛宁努力的保持唇角越来越勉强的弧度,“我就不信你躲在人群之外会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田薰,你其实很聪明。”
所以才会胡思乱想,所以才会追根究底。
“你在责怪我?”隐在暗处窥视探听。
“我在提醒你。”洛宁摇头,目光澄净清澈,却已笑不出来,“有很多事情,不该你知道的时候,绝对不要问,也不要自作主张的去探究。”所谓“秘密”这个词儿,能给人带来无限的遐想和刺激,也能给人带来沉重的负担和无法摆脱的痛苦。
“咦?田薰也在啊?”悦耳的醇厚男声自门外响起,巧妙的打断洛宁和田薰的对话。
是丁烯葵。
“烯葵哥,你回来啦。”扬开一抹纯粹的笑,洛宁眯着眼儿看他走到自己床前,“这一次,你不会再走了吧?”真好,烯葵哥看起来已经想通了呢。
深邃的眸子定定的瞅着洛宁扬起的脸孔,丁烯葵有些内疚的抬手轻触他温顺的眉眼,“小宁,对不起。”
从承鞅那里听说了发生在洛宁身上的事情,丁烯葵内疚的不知如何是好——如果不是他的离开,洛宁就不会下山,就不会……遭遇那样的不幸。
“烯葵哥!”握住丁烯葵温暖的手,洛宁轻叹,“那不是任何人的错。”
“你们俩……”一直闷不吭声的田薰,终于还是忍不住的开口,“在说什么?”
洛宁突然的生病,和丁烯葵的出走——有什么关系吗?
眼尾上挑的勾魂眸子斜斜的睨视着田薰,丁烯葵眉梢轻耸,“小薰儿,好奇心不止会害死猫哦。”这孩子真是奇怪,他是以挖掘他人的痛苦为乐吗?
田薰不闪不避的瞪着他,忽然笑了,“没关系,浣世阁里就是猫多。”死了一只,还会有很多只。
“你……!”丁烯葵气极,正欲反驳田薰的话,洛宁象牙色的手指哀求的拽住了他垂落在身侧的手腕,“烯葵哥,小薰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
丁烯葵回眸凝视洛宁担忧的眼,半晌,只好妥协的点了头,“嗯,我不跟他计较。”
浓密的羽睫在眼底投下抑郁的阴影,欲言又止的咬咬嘴唇,田薰也不跟他们打招呼,转身便离开了。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渐深的夜色中,丁烯葵回头看向洛宁,“小宁,你这么做,会让他觉得你好欺负。”是他的错觉吗,他觉得田薰似乎有点儿不对劲。
“无所谓啊。”洛宁笑笑,向后靠上柔软的床头,“相比我童年时的遭遇,小薰的做法根本不值一提。”他早看开了。
脸色一整,丁烯葵的喉咙发紧,“小宁,没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出身。”
“我明白的烯葵哥。”颔首表示了解他的心情,洛宁眼神微潮目光莹润,“自我重生的那刻起,我就放开了过去羁绊着我的种种。我之所以那么说,是想请求你,不要跟小薰起冲突。”
“恐怕很难。”叹口气,丁烯葵诚恳的回答:“我不喜欢他。”
“烯葵哥,小薰真的很可怜,你……”洛宁急了,“你要知道,他……”也有着同样不堪的悲惨过去啊。
“小宁,”伸手轻掩住洛宁开合不定的嘴唇,丁烯葵的态度异常坚持,“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人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可是,总有能力决定自己的态度吧?你看看田薰,他刚才说的那是些什么话!”
绷着脸,丁烯葵冷声继续道:“或许,我以前的做法在你们眼里是有心机有城府的,但是我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真正的心意,不是吗?可是他呢?十六七岁的孩子,却把自己隐藏的那么深那么重,还防贼似的防备所有的人!”
“烯葵哥……”事情不是那么单纯的!
“小宁,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他那么大的意见吗?”再度打断洛宁未竟的话,丁烯葵的语气僵硬的令洛宁意外,“田薰不止是在防备所有人,他还在窥伺和试探他周围的人。只要有他在,我总能感觉到一种叫我挣扎不开的阴翳气氛。”
“所以,”认真的注视着他的眼睛,洛宁小心又谨慎的斟酌着自己的用词,“烯葵哥反感小薰,几乎是本能的反应——不是因为你……”
“嫉妒。”挑眉接上他的话尾,丁烯葵露齿一笑,“你是不是以为我不喜欢他,是因为嫉妒?如果我说‘不是’,你相信吗?”
“信,我相信烯葵哥。”肯定的说出自己的答案,洛宁略显婴儿肥的白皙双颊浮上微窘的嫣红。他真的好笨哦,烯葵哥那么优秀出色的人,怎么会去嫉妒小薰呢?
心头一暖,丁烯葵狭长的眸子里现出朦胧的水光,“小宁,你真是个贴心又坚强的小人儿。”他是那么的天真稚弱那么的玲珑剔透,没有任何企图,也没有任何手段,却轻易的就把自己无欲无求的影子根深蒂固的种在了浣世阁每一个人的心底——包括最不好相处的田薰和狡猾如狐的罹嗔。
丁烯葵实在无法理解,经历了无数常人无法想象和忍受的坎坷折磨的洛宁,怎么还能如此毫无防备的对人付出自己绝对的信任,也付出自己纯净的心意呢?
洛宁,美好的像个童话。
第三十七章扰:不速之客的到访
深灰的浓云大朵大朵的堆积在遥远的天边,冬日里略显单薄的阳光穿梭其中,投下无数道浅浅的朦胧光束,有种虚幻的凄美。
几只喜鹊落在浣世阁高高的墙上,吱吱喳喳,热闹非凡。
悠长寂静的回廊下,琉璃的风铃响过一遍又一遍,清脆的伶仃音韵声声撞在人的心头,悦耳中带着某种焦促惶惑的警讯。
身着墨蓝曳地长袍的罹嗔,站在自己房间半敞的门口,眯着血色的红眸望向衍涵山的方向。她的怀里,抱着那只碧眼的黑色猫儿。
“老巫婆,你看什么呢?”罹昊悄无声息的出现在罹嗔的身侧,墨色的发丝整齐的落在肩上,松散的领口隐约露出性感的锁骨。
罹嗔回神,笑睨着面色红润的罹昊,“你不觉得今天的落锦山,安静的有些过分吗?”平静的日子过的太久了,也该来点儿刺激了吧。
“萦铃从昨儿半夜就开始响了,”闻言,罹昊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廊下兀自晃动的风铃,湛青的眸子里寒光一闪,“似乎来了不少人呢。”
“是呢。”罹嗔也不着急,纤细的玉色手指慵懒的抚摸着好梦正酣的猫儿,“‘贵客’登门,咱们要不要好好接待接待人家呢?”一次性了结过往所有未了的事情——多痛快!
“也好。”点头应允罹嗔的提议,罹昊难得的配合。
罹嗔盈盈的浅笑,柔润唇瓣极快的开开合合,一串意义不明的咒语已然出口……
干涩的枯草丛中,两条体型巨大的波音达犬正一前一后的往前疾奔,在他们之后,是以洛铭为首的一群人。
“洛先生,似乎不太对劲啊。”跟随在洛铭身后的大伟越想越觉得奇怪,神情相当凝重,“之前我每次来这儿,都会在半途迷路,今天怎么会这么顺利呢?”
洛铭目光一沉,哂笑出声,“大伟,你怎么变的这么婆婆妈妈的?”自从别墅被烧之后,大伟就变得很胆小——真是个没用的东西,啧!
“洛先生,请问,你究竟想带我们去哪里?”不解的询问来自洛铭左手边,说话的是一个带着墨镜的中年男子,“您已经带着我们在山上转了一夜了。”
洛铭斜斜瞥了他一眼,“高先生,你以为我会欺骗你吗?”
“我不在乎你骗不骗我。”男子摇摇头,墨镜后锐利的眼睛笔直的看向洛铭,“我只是质疑你的动机——如果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你为什么不报警呢?”
“不能报警!”惊颤的插入他们的对话,始终沉默不语的楚未脸色煞白如纸,“这件事儿牵扯的人太多了,报警的话……”会毁了葵!
“高先生,”无奈的耸耸肩,洛铭转身继续往前走去,“你也看到了。我同时请了你和楚未一起过来,就是考虑到大家的心情——如果我报警,你能承担因此而起的所有后果吗?”
罹嗔撤掉了落锦山上所有的迷障。
不稳定的气流在浣世阁里迅速的弥散开来,浓郁的檀香已经无法起到安神静心的作用。
季承鞅敏感的察觉到某种微妙的异样,就在他准备去找罹嗔的时候,丁烯葵和洛宁却相伴而来。
“咦,小洛儿,你可以走动了吗?”关切的细瞅瞅洛宁的脸色,再瞧瞧丁烯葵,季承鞅的唇角有温柔的弧度,“葵,你们俩怎么会一起过来呢?”难道他俩也发现了?
“承鞅,我觉得不太对劲儿。”开门见山的说出自己的想法,丁烯葵和洛宁对视了一眼,才道:“刚才我和小宁在他房间里聊天,隐约听到嗔姐在跟昊哥说什么‘贵客登门’,‘不少人’之类的话——会不会是……”
洛宁住在罹嗔的隔壁,门口就是回廊尽头处的石阶。
“承鞅哥,我昨晚一夜都没睡好。”细致的双眉微蹙着,洛宁担忧地说道:“根本就没有风啊,为什么‘萦铃’会响的那么频繁呢?”
所谓“萦铃”,就是浣世阁回廊下和每个房间窗棱上必定悬挂的琉璃风铃,由罹远风亲自下了防御用的咒术,能在外人入侵浣世阁时以铃声提前进行预警,有效范围到落锦山的半山腰为止。只要在这个距离以内,不管出现了什么不属于落锦山的东西,萦铃都会发出警报。
“可能,”季承鞅拧眉思索,锐利的眸子里隐隐有火苗在窜动,“来的都是些和你们有关系的人。”否则,像嗔姐那么伶俐的女人,没可能会让他们这么容易就听到她和昊说的话。
大大的眼睛惊愕的一瞠,洛宁难掩慌措的白了脸儿,“承鞅哥!这……这不是真的……!”难道他真的逃不开吗?逃不开那个恶魔似的人的纠缠?
“小宁!”沉痛的轻喊着,丁烯葵疼惜的把浑身颤抖的洛宁拥入怀中,转而抬头看向季承鞅,“承鞅,你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
“因为迷障是我亲手撤除的啊。”妖娆的女声代替季承鞅向丁烯葵作出解答,罹嗔身姿轻巧的闪进房来,“有些事情,很需要快刀斩乱麻呢。”
丁烯葵抿唇,面无表情的瞪着眼前看似娇丽端庄的女子,没说话。洛宁泪眼迷蒙的靠在他的臂弯中,颊畔一个隐隐的酒窝,带着微苦。
“嗔姐,你故意放那些人上山?”
“承鞅,”抬手在胸前卷绕玩弄着自己浓密的长发,罹嗔低眉敛目,不看在场的任何人,“聪明如你,也学会和我拐弯抹角了吗?你明知只有我能撤掉你和酽赐所下的迷障!”不然,那些“贵客”怎么上的了山呢。
“嗔姐,你这么做之前,考虑过后果吗?”凝视着眼前这个冷酷到令他觉得陌生的女子,季承鞅从齿缝中逼出自己的话,“你会伤害很多人。”
“长痛不如短痛。”懒懒的当空比了个优雅的兰花儿指儿,罹嗔漾起媚惑的甜笑,“承鞅,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
垂落在身侧的双手蓦地紧握成拳,季承鞅低声问道:“昊呢?”
另一边。
罹昊斜靠着廊柱屈膝坐着,狭长的眼睛须臾不离的观察着浣世阁大门外的动静,嘴角有个诡异的浅弧。他在等“贵客”上门。
田薰躲在回廊末端的廊柱后,直勾勾的盯着罹昊的背影,抵着廊柱的双手紧张到骨节发白,甚至能看到皮肤下隐隐跳动的淡青色血管。
唿的——!枯黄的草丛中有渐行渐近的奔跑声急促的响起,不过转眼的功夫,两头凶猛的波音达犬嚣张的冲了进来,在见到庭院中的几只花色各异的猫儿的霎那,咧开长有锋利牙齿的大嘴便扑了过去。
一时间,偌大的庭院里,猫狗搏斗发出的嘶叫响彻云霄。
“嗬!真没想到,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会有这么精致的建筑物呢!”
远远的,洛铭阴郁的声音伴着杂沓的脚步声传来。
俄顷,一队黑衣人走进了雕刻着罹族图腾的月洞门——带头而行的,正是洛铭。
“罹……昊!”惊悸的大吼着,被洛铭称作“高先生”的中年男子一把摘下自己的墨镜,“真的是你!”
“高主任。”脸上缓缓绽开没有温度的笑容,罹昊动作优雅的利落起身,“好久不见了。”
第三十八章变:波诡云谲的漩涡
院子里安静如死。
波音达犬还在跟猫儿们对峙,动物愤怒时发出的暗哑咆哮隐隐约约,听不太真切。
双方剑拔弩张,惨烈的撕咬一触即发。
洛铭、高岐和楚未站在前面,隔着十几步的距离,看着赤足站在廊下的罹昊。
有着寒厉的湛青眸子的俊伟男子临风而立,一把乌黑的浓长发丝松松的在发尾处扎成束,垂在脑后。
“你们,”讥诮的薄唇轻扬,罹昊没有温度的视线在他们神情各异的脸上逡巡,“这是什么意思?不知道这里是私人领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