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俩走远,罹昊倏地转身,锐利的深瞳笔直的攫住洛铭,“洛先生,”失温的句子出自冰冷的薄唇,他的嘴角挑起一个邪魅的弧度,“我想,我该跟你‘仔细’的聊聊了。”
丁烯葵所住的房间,窗明几净、阳光充足,有雪白的墙壁,隐隐透着股优雅的贵族气息。窗台旁,摆着一盆碧绿的阔叶植物,显出蓬勃的生机。
楚未怔愣的随丁烯葵走进门,泪水无声的坠落,“葵,你在这里,生活的很好吧。”
丁烯葵回眸,怜惜的揽住他颤抖的肩膀,“是。昊哥对我很好,我很幸福。”
“是吗?”噙着泪漾起浅笑,楚未低头无声的叹息着,“那就好……”
“楚未!”象牙色的手指略显强硬的拧住楚未的下颚,丁烯葵内疚的看着他向上抬起的黯淡眸子,“原谅我,请你。”他不该在自己最孤独无助的时候利用楚未来忘记昊哥的。
“葵,我似乎……从来都没真正的理解过你。”哽咽的呢喃着,楚未用力的擦干自己湿透的眼角,“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温柔的人。但其实……其实……”痛苦的蹙起细致的眉睫,楚未嘶哑的说出自己看穿的事实,“你的温柔是种迂回的折磨,你只是在敷衍我,对不对?”然而可悲的是,他明明已经想的很透彻,却依然无力挣脱葵的怀抱,眷恋着他施舍的温暖。
“楚未!”震惊的低喊出声,丁烯葵的心脏猛的一缩,“我请求你不要这么说!”
“葵,”抬手捂住丁烯葵的唇,楚未摇头,“我绝对没有怪你的意思。真的。我之所以跟着洛先生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跟你说一声‘再见’而已!”再见了,我的爱。“你知道吗,葵?我虽然不怪你,但却是有些‘恨’你的——你怎么可以走的那么干脆?你怎么可以?”连说声“再见”的机会都不给他?
“我以为,”低头望着楚未的眼睛,丁烯葵看到的是自己的影子,“那样对你最好。楚未,我已经浪费了你五年的时间,不能在最后还往你的心上……撒盐呢。”
“葵……”楚未向后退了退,离开丁烯葵的怀抱,“无法在你离开的时候,笑着跟你道别,才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他只是想在葵的回忆中留下自己最美好的样子,难道这样卑微的乞求,也不被允许吗?
“对不起,楚未!”诚挚的说出自己的歉意,丁烯葵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安——是他的错觉吗,他总觉得今天的楚未有哪里不对劲。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毕竟,你从来偶没骗过我。”作茧自缚的那个人,始终都是他自己。
“可是……”
挑挑眉,楚未笑着问道,“葵,能让我再跟你说一次吗?”
了然的闭上眼,丁烯葵用力的颔首,“好。”
“葵,我爱你。”唇角轻颤的微笑着,楚未缓缓的道出在心底压抑了1800多个日夜的告白,“还有,再……见!”
“别再打了!罹昊!我命令你,不要再打了!”徒劳的在固若金汤的笼子里转着圈儿,脸色苍白的高岐拼命的嘶吼着,眼睁睁的看着罹昊把洛铭揍的鼻青脸肿,“罹昊,你到底听到没有!”不明原因的,自从丁烯葵和楚未离开后,罹昊就把洛铭拖了出去,在解开罹嗔施在他身上的束缚之后,疯了似的狠揍着他。
不到五分钟,被罹昊打的满地乱滚的洛铭已经吐了血,脸上竟然还能保持住扭曲的笑容!“你的拳头……也不怎么样嘛……”枉费了那一副好体格。
罹昊浑身凝聚着激烈的杀气,嗜血的神情狠戾的宛若地狱里的修罗,“你这个变态!混蛋!我真想杀了你!”居然那样的伤害小洛儿,妈的!
“那你……”气若游丝的用断掉的胳膊撑起自己的身体,洛铭趴在地上闷哼着大笑,“怎么还不杀我?”
“你的血太脏,会玷污浣世阁!”干脆的告知他答案,罹昊转头冲高岐失控的大喊,“你知不知道这个变态伤害了多少人?!你能不能别总是用你可笑的标准去衡量每一个人?!”妈的,他就是疯了又能怎样?!眼前这个性格畸形的男人,不止伤害了小洛儿,还伤了承鞅、毁了整个后院!几千年了,被视为罹族圣地的浣世阁从来没被如此的亵渎过!
“呒……你……”高岐气的说不上话来,喉咙被堵住了似的发出古怪的气音。
罹昊对天翻个白眼,包裹在丝绸长袍里的的裸足犹不解恨的狠踹着洛铭,双眉间积聚着阴森的戾气。很多人都觉得罹昊是个单纯的近乎白痴的人,却忘记了,越是单纯的人,爱与恨的感情表现也会越直接、越强烈——当他所在乎、所珍惜的人或者事物的安全被伤害、被威胁时,他所爆发出来的那种强势的破坏力,足以毁灭一切。
洛铭估计自己身上至少已经有了五六处大的骨折,咧开滴血的嘴角,他双手抱头护住要害,蜷缩在罹昊的脚下,对他发狂的殴打不闪不避。他,在等一个机会。
天色渐暗,还不到傍晚,太阳已经隐入了厚重如棉絮的苍灰色浓云之后。
罹嗔手里抱着水晶球出现在回廊的台阶下,妖异的深红瞳孔平静的注视着罹昊发泄似的行为,“昊,你可要小心呢,这位‘洛先生’,可不简单呢。”
罹昊闻言收住自己未竟的动作,“怎么?他……”
“呵呵,”掩嘴娇笑着,罹嗔单手捧起水晶球,“他么?可是一颗很重要的棋子儿哦。”不然,她干嘛费力不讨好的放他进山呢。
耳中清晰的听到罹嗔的话,洛铭笑不出来了。这个女人,难道就是……
敏锐的注意到洛铭情绪的变化,罹嗔勾起一痕妖娆的笑,“怎么,您非得让我亲手把您从那具肮脏的身体里揪出来吗——尊敬的轩辕破殿下?”
“轩辕破?!”意外的变故惊得罹昊瞠大眸子,“罹嗔,你刚才说——他是轩辕破?!”他就是罹氏一族几千年前的宿敌轩辕氏的后人?!那个被罹远风和五大长老称为“罹族禁忌”的存在?!
“是啊。”姿势优雅的走下台阶,罹嗔悄无声息的走到洛铭身侧,欠身蹲了下来,“轩辕破,罹族自古以来的规矩你不会不知道吧,你又何苦把自己强塞进这副臭皮囊里?”恶心。
“罹小姐,你说什么呢?”微弱的在罹昊的脚下挣扎着,洛铭迷惘的瞪着她,“你该不会是精神失常了吧?”
“轩辕破,你可以继续装傻,没关系。”涂着艳红蔻丹的指尖狠狠的刮过洛铭的脸颊,罹嗔轻哼,“反正,罹族走到今天,已经不能回头了——血债,终须血来偿!”
锐利的刺痛渗进细薄的皮肤,洛铭皱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是请别说些我听不懂的话。”没必要。
“我怎么舍得杀你呢。”直起身子,罹嗔笑眯了眼,“当年我族祖先蚩尤临死所立的誓言,可是先‘逆天灭世’,再把炎黄族人‘杀之灭之’!没让你们看到这个混沌浊世的灭亡,罹族不会动你们一根寒毛的。”
“老巫婆,”懒洋洋的一弯腰,罹昊扯住洛铭的衣领,硬生生的把四肢虚软的他扯了起来,“看样子,真的是瞒了我不少事情呢。”
“昊,”罹嗔低眉敛目,纤嫩的柔荑若即若离的轻触着掌中的水晶球,微笑着看着球体中渐渐弥散渐渐深浓的雾色,“有时候,知道的越多,背负的痛苦越多。”
“你跟我是双生子,”收紧抓住洛铭颈项的手指,罹昊在他剧烈的咳嗽声中恶劣的扯开嘴唇,“没道理你能承受,我却不能。”
罹嗔微微侧目,斜睨着因呼吸不顺而涨红了脸的洛铭,“轩辕破,我家罹昊不傻,你究竟还想试验到什么程度呢?”
第四十一章亡:撕裂绮恋的勇气
深黑的瞳孔微微的紧缩着溢出冰蓝色的流光,洛铭挑起渗血的嘴角,“你,就是罹族历史上最杰出的噬魂女巫罹嗔吗?”低温的声音犹如割裂上等丝帛的利刃,锐利而细腻,却绝不是洛铭原本的语调。
毫无意外的扬眉启唇,罹嗔抬起皓腕搭上罹昊提扯着洛铭衣领的手,“是啊,小女子正是罹嗔。”温柔的将罹昊紧绷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掰开,罹嗔握住罹昊,拖着他连退好几步,刻意与洛铭保持相对安全的短暂距离,“真没想到,堂堂轩辕氏的皇子,居然会选上这么个肮脏的皮囊,就不怕折辱了您的身份吗?”
“呵呵,”轻咳出郁结在喉咙里的淤血,洛铭笑道:“为了见你们姐弟,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值得。”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识破了。
“那可得谢谢您的厚爱了。”紧抓着罹昊干燥温暖的手,罹嗔的掌心泛着浅潮,“我有个问题想问问您,不知您愿不愿意回答呢?”
“请问。”优雅的捂着受伤的腹侧,洛铭神色从容淡定。
“您,是什么时候‘借用’了洛铭的身体的?”
“十二天前。”清楚告知罹嗔所要的答案,洛铭惨白的脸上漾起一个诡异的笑。
绝艳的红眸蓦地射出两道强烈的令人无法忽视的杀气,罹嗔已经无心维持唇畔甜美的弧度和所谓的礼貌,“你没撒谎?”
“有必要吗?”有恃无恐的亮出满口白牙,洛铭眯起眼。
“如果你没说谎,那么,”闪身站到罹昊前面,罹嗔凶狠的盯住洛铭,“你就该死!”她已经可以肯定,跟着醉酒的罹昊上山的是他,侵犯小洛儿的人也是他——这个混蛋!
“嗔?”疑惑的看看罹嗔的背影,再瞧瞧洛铭,罹昊不解。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楚未长久的注视着丁烯葵,以湿润的视线为笔,一遍又一遍的描摹着他俊美的脸孔修颀的身材,努力的想把丁烯葵镌刻进自己的骨血,烙印进自己的灵魂。
毕竟,这是他与葵的最后一次独处了,不是吗?
凭借自己精准的直觉和对楚未的了解,丁烯葵知道,楚未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向他诀别。所以他不说不动,只是安静的回应着楚未执着到近乎痴傻的目光——五年的朝夕相处,荣辱与共,让他无法拒绝楚未最后的愿望。
“葵……”低低的叹息着,楚未缓缓的笑了,“送我离开好吗?”葵的体贴,给了他足够的时间,让他品尝这份在常人看来也许是残酷折磨的幸福。
“好。”丁烯葵点头。
两人正要举步,洛宁却忽然出现在门口,他的身后跟着季承鞅和田薰。
“烯葵哥,我要跟你一起过去。”孱弱而鉴定的说出自己的想法,洛宁眼神清明,“我怀疑,洛铭身上有蹊跷。”
“‘蹊跷’?”丁烯葵微愣,下意识的转向季承鞅,“什么‘蹊跷’?”
“小洛儿刚才想起一件事儿,我也觉得很奇怪。”漫不经心的扫了扫楚未,季承鞅抬手握住洛宁单薄的肩膀,给他温暖的鼓励与支持,“小洛儿离开洛铭的时候,还是盲的。”可是重见小洛儿的洛铭,为什么会对他的复明没有半点儿意外呢?太奇怪了吧。
轻易的听懂季承鞅话里的暗示,丁烯葵蹙起了眉,“该不会,那个变态也跟咱们一样吧?”也成为了某人的魂器?而这个人,恰好又跟罹族敌对?
赞赏的打了个响指,季承鞅微笑,“葵,你真的很聪明。”
“可是,”慢吞吞的介入他们的对话,田薰阴郁的盯着楚未,“昊哥刚才不是吩咐了吗,他叫咱们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可以过去。”
“小薰,”挑挑眉,丁烯葵在季承鞅的默许下直言不讳,“昊哥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他恐怕是不想让咱们看到什么,才故意那么说的。”
碎粉似的细腻雪花簌簌的飘落着,雕刻着精致花纹的六棱砖地面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白。
“真没想到,身为噬魂女巫的你,居然会这么疼惜爱护你的弟弟。”眯着眼细瞅着护在罹昊身前,满脸写着戒备的罹嗔,洛铭打破僵持了许久的沉寂:“他可是个男人。”
罹嗔睫毛微垂,并没有因洛铭尖刻的话语影响情绪,专心的默念着悠长的咒语,有渺弱的雪色烟雾呈螺旋状自她的拖曳在地的裙角缭绕而起,无声无息的向周遭四散蔓延。
出于双生子的默契,罹昊并没有在此刻打扰罹嗔,只是安静的守在她的身后,慎而又慎的提防着洛铭的动作。他很清楚,洛铭的话就是为了激怒他才说的。
隔了一会儿,罹嗔宽大的袖口里突然开始掉落许多正在燃烧的金红火花,轻微的爆裂声犹如玉珠坠落在石盘,叮叮铃铃,竟然颇为清脆悦耳。
洛铭直到此刻才察觉到罹嗔的意图,眼神一暗,他暴喝一声,挥动的手掌霎时翻滚出汹涌的冰寒气浪,兜头罩上罹嗔——
可是,来不及了!
灿若朝霞的深红火光夹杂着纯白的浓烟,密不透风的裹住洛铭,灼烫的高温仿佛尖锐的利刃,挟着凛冽的杀意狠狠刺进他的身体。下一秒,有股皮肉烧焦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散开来。
洛铭疼的额顶冒汗,徒劳的挣扎着,他的脸上已经维持不住笑意。
被囚禁在笼子里的高岐和大伟,瞠目结舌的注视事情的发展,脸孔煞白如死,血色全无。
“噬魂之火……嗔,你居然用了噬魂之火?”罹昊喃喃的念着,眼睛盈满疑惑,“这个家伙,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能令罹嗔愤怒的使出罹族的秘术?
噬魂之火,是只有罹族的噬魂女巫在情绪波动最激烈的时候才能施行的秘术,分为防卫的蓝绿及狙杀的金红两种颜色的火焰。倘若是狙杀,那么在施咒过程中,噬魂女巫是完全处于被动状态的——换言之,就是如果现在没有罹昊在身边,罹嗔随时都有被攻击致死的危险。
“你——!你不是说不会杀我吗——!”伸出舌尖舔舔干裂的嘴唇,洛铭忽然沙嘎的大喊,“你忘了你们的誓言吗?!”
“怎么,你也会怕死么?”细致的眉睫微紧,罹嗔似笑非笑的斜睨着连头发都开始燃烧的洛铭,“还真是难得呢。”
几不可察的脚步声恰在此际传入罹昊的耳,蓦地转过头去,他难掩愤怒的咆哮起来,“谁准你们过来的?!”就在罹昊分神的瞬间,一支以灵力幻化而成的明黄羽箭带着刺耳的气音破空而来,笔直的射向毫无防备的罹嗔!
罹昊睚眦俱裂,反身抱住罹嗔往后一滚,生生的躲开了偷袭!
“不——!”
凄厉的嘶吼划破深冬季节独有的阴霾,刚要松口气的罹昊闻声抬头,一具瘫软的身子在他眼前缓缓的坠地……
罹昊抱着罹嗔扑倒同时,羽箭擦着他的太阳穴斜斜的掠过,以相当怪异的角度穿过站在他身侧的季承鞅和洛宁后,指向了丁烯葵旁边的楚未!众人还来不及反应,那支有着美丽的明黄羽毛装饰的利箭已经没进了楚未心脏的位置。
“不——!”绝望的惨呼着,丁烯葵接住楚未向下急速滑落的身子,眼角有大颗的泪珠不受控制的坠落,“老天,怎么会这样……”拥着楚未跪倒在地,丁烯葵紧紧的搂着他,浑身都在筛糠似的颤抖着。
楚未的胸口有温热的鲜血喷薄而出,随着那些代表生命的液体快速的流逝,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但是他依旧固执的对着丁烯葵微笑,“葵……葵……你别哭……别哭……”也许,是上帝听到他的祷告了吧……
“对不起,未,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对不起……”痛苦的哽咽着,丁烯葵的泪水溅落在楚未惨白的脸颊,盛开出忧伤的透明花朵,“是我害了你……”如果当初他没有去找楚未,如果不是为了再见他一面,就不会发生今天的这一切!
“葵……”气若游丝的楚未眼光朦胧,因喉咙里漫上来的血液而呛咳不止,“咳咳,你……你冷静……咳咳……”挣扎着从丁烯葵怀里坐起来,楚未嘴里冒出大股的血,“葵,请你不要责怪自己……咳咳,这个结局……咳咳……有这个结局,是我……咳咳……是我自己的选择……绝对不是你的错……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