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暗惊罹嗔的灵慧,轩辕残僵着脸轻声应是。
“是姜家的人吧。”罹昊忽然插入他们的对话,平淡的嗓音里读不出太多的情绪,“嗯?”
轩辕破沉默的观察着罹昊,警觉的发现了他身上某些细微的改变。
“落锦山上有你们亲自布下的迷障,”轩辕残忽地起身,走向半敞的窗边,远眺着被云雾笼罩的衍涵山,“而我们那边,也有自己的防御系统。如果有外敌侵入,不可能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轩辕灭的受伤相当的蹊跷,在身体被重创之前,他根本没感觉到丝毫的杀意。
“嗔,你受伤的时候,不是也很奇怪吗?”罹昊一下子便明白了关键所在,微微侧目看向陷入思索的罹嗔,眼底有寒芒一闪而逝,“萦铃没有响。”
“这就证明,”慢吞吞的扬起细致的眉睫,罹嗔顺着罹昊的意思说了下去,“咱们身边,都有‘姜家’的人。”
姬家,就是炎帝的后裔。
数千年前,姜家归降了黄帝,却又和蚩尤部落有着深奥的联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夹在这两族之间的姜家,同时属于这两方,也同时与他们相敌对。
姜家,是个很微妙的存在。
有些时候,它甚至能够起到制衡的作用。
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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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的是姬家做的,我倒是能理解萦铃不报警的原因了。”罹昊低眉敛目的说道,掌心的小簇火苗蓦地光芒大炽,奇妙的幻化成一颗正在剧烈燃烧的光球,飞速的转动起来。
轩辕残转身面对他,表情古怪,“你不担心?”身边潜伏着姜家的人。
凌厉的睨着他,罹昊似笑非笑,“我有办法解决。”
表示明白的略一颔首,轩辕残不再多言,“那就好。”
就目前来说,因为轩辕破在十七年前亲手为罹昊烙刻下的那个血印,因为那个关于“逆天灭世”的预言的存在,罹族和轩辕氏两族之间衍生出了更复杂更矛盾的关系——是敌人,他们在互相帮助;是朋友,他们却又彼此提防戒慎。
亦因此,才令初次见面的罹昊和轩辕残,心里都萌生了一种很异样的感觉。
真是让人头痛。
“……对了。”自从踏进浣世阁就没太说话的轩辕破突然开口,脸色凝重,“你们是不是已经做了一个‘双生祭祀’?”
紧蹙着双眉瞪视着轩辕破,罹昊声色俱厉,“你怎么会知道?”
轩辕氏的消息……倒是很灵通啊,难道……?
没有在意罹昊逼人的态度,轩辕破很诚恳的继续说道:“能告诉我点儿详细的情形吗?”
罹昊倏地收起在掌心中忽明忽灭的那颗光球,犀利的眼神利刃般的刺向轩辕破,一字一顿的咬牙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轩辕破闻言苦笑,“如果我说,我可以帮你们找回想找的那个人,你可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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罹昊拧眉,很仔细的端详着轩辕破,和另两位轩辕氏的皇子一起,安静的听着他和罹嗔的交谈。看似平和的表象之下,翻腾的思绪已是千回百转。
“破殿下,”注意到罹昊隐藏的很好的迷惘和不悦,罹嗔决定速战速决,“老实说,我的确需要你的助力——有件‘小事’,我得麻烦你。”
罹嗔的原则是,不管是敌是友,送上门的免费帮手没有不用的道理。
更何况,轩辕氏给他们添了那么多麻烦,也早该还些“利息”了。
“请说。”
“三天内,请给我找个符合这些要求的人来。”说着话,罹嗔素手一挥,一张写满了朱砂小字的薄纸便凭空出现,晃悠悠的冲着轩辕破飘了过去。
轩辕破接过一看,反而微微的笑了,“原来,你早就有办法了。”
“呵,可别小瞧我啊,”妖娆的兰花儿指儿勾扯着柔软光滑的宽大衣袖,罹嗔美目一横,“我好歹是罹族的噬魂女巫。”
“好,”轩辕破郑重的做出允诺,“我会在三天内为你找到合适的人。”
“谢了。”罹嗔笑弯了眼,娇声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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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轩辕残他们走后很久,罹昊才有些憋气的对罹嗔提出疑问,“你到底让轩辕破给你找什么?”罹族没人了吗,要轩辕氏过来插手!
罹嗔翻身趴到罹昊的腿上,紧闭着眼睛答道:“算是给李恪的‘魂器’吧。”承鞅不在,酽赐又……她不如干脆利用利用轩辕破。
罹昊身子一震,深遂的瞳仁中蓦地溢出璀璨的光华,“罹嗔……”是错觉吗,在他心脏的深处,正有一个柔软的地方隐隐抽痛起来。
长久以来,罹嗔总是在暗处关心着他,在第一时间悄悄的为他达成所愿。
“昊,还记得我从衍涵山疗伤回来那天,你对我说过的话吗?”
罹昊低头看着罹嗔浓黑的发顶,嘎哑的回忆道:“‘我再怎么讨厌你甚至是恨你,你也都是我姐姐,我唯一的姐姐!’”
“昊,今天我要告诉你,”背对着罹昊开写满忧伤的双眼,罹嗔低而清晰的道:“我很抱歉曾经那样对你,但是我发誓,我从来不曾讨厌你或者恨你,所以……”
修长的指节轻柔的抚上罹嗔的后脑勺,罹昊笑,深锁的浓眉却盈着难言的痛楚和愧疚,“罹嗔,我当时说的都是气话……”
颤动着苍白的唇瓣,罹昊叹息似的呢喃着,“我以为你明白的。……对不起。”
除了道歉,此时的罹昊无话可说。
愤怒时的口不择言是伤人的凶器,造成的伤害永远无法弥补。
“对不起”三个字虽然已经起不了多大作用,却是罹昊第一次向罹嗔认错——就像世界上每一个调皮却贴心的弟弟、一个真正的男人那样,向二十七年来和他同命相连的胞姐低头。
“我现在说这些可能有些晚了,但是我看的到你为我做的每一件事——嗔,你对我的付出,我会永记不忘!我更感谢,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白皙的掌心用力捂住嘴唇,罹嗔的喉咙中失控的发出的呜咽,“昊……”够了,她知足了——她的弟弟懂得她为他所做的一切,他真的懂!
温暖的大掌安慰的抚摸着罹嗔因哭泣而抽搐的单薄脊背,罹昊字字揪心,句句泣血,“姐,请你……请你原谅我曾经的任性。”
第五十九章去:前世今生的轮回
轩辕破说到做到,两天后的下午,一众黑衣人突然在落锦山出现,把一具新死的男性尸体搁置在浣世阁门口后,便悄无声息的迅速离去。
早就把一切都准备妥当的罹昊快手快脚,没显出丝毫因关心而起的慌乱。
仔细的察看着男尸的状况,罹昊颇有些唏嘘,“‘泾渭集团’还真是财大气粗,这么短的时间能找到这么合适的‘魂器’。”不说年龄、生日什么的,甚至连样貌都还很不错。
罹嗔端坐在水池边,抬眼睨着浑身僵硬的李恪,笑了,“怎么,在紧张么?”
这么诡异的状况,说不害怕的还是人吗?“是……”咬牙承认自己难以抑制的畏惧,李恪双目微瞠的瞪着罹昊把尸体抱进冰寒刺骨的水池。
“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你活着见到‘她’。”温言劝慰着李恪,罹嗔抓起放在身侧的金红花朵,开始将那些嫩薄的花瓣一片一片揪扯下来,扔进碧波荡漾的池子里。
奇异的,李恪慌措的心情,却因为罹嗔这简单的一句话变得沉静了。
说不上为什么,李恪就是愿意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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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发生的很突然。
正在季承鞅为了挣脱李恪的回忆而一筹莫展的时候,漆黑的虚无空间毫无预兆的碎裂开来,就像被敲碎的镜面一样。
从薄膜里掉出来的瞬间,季承鞅依稀听到了稀里哗啦的流水声。
李恪的回忆顿时隐匿,踪迹全无。
然后就是涌入眼帘的刺目光线,白茫茫又雾沙沙的。
季承鞅感觉自己仿佛是站在高瓦数的白炽灯的中心,亮的他睁不开眼。
幸亏温度不高。
有声音从四面八方向季承鞅兜头袭来,一开始宛若蚊蚋低鸣,渐渐的便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季承鞅才反应过来,竟是萦铃在风中摇曳发出的清脆响声。
季承鞅扬起脸,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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罹昊手腕上的十字形伤痕又流血了,皮开肉绽的裂成一团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罹昊并不在意,在水中松松的环抱住那具男尸,任自己的血液浸染了尸体和池水。
罹嗔视而不见的快速默诵着悠长的咒语,柔皙的几乎透明的手指熟稔的捻动雕刻着精细花纹的龙鳞珠链,神情罕见的端庄凝重。
随着罹嗔语速的逐步加快,她指间的龙鳞珠链渗透出清浅的萤光。
娇艳的花瓣汲取了罹昊的血,透出浓丽的光彩,把池子映照的流光溢彩。
李恪站在一旁,愣愣的看着眼前他完全不能理解的画面,情绪却是异常的淡定。
罹昊的脸孔白的吓人,神态却极其安详镇静,小心的让尸体靠在自己的身上,他的眉眼间竟是带着笑意的。
“李恪,”蓦地睁开妖异的瞳眸,罹嗔锐利的看向身边等待许久的男子,“进池子里去。”
李恪点点头,抬腿毫无犹豫的迈了进去,且按照罹嗔一开始的嘱咐,走近罹昊。
罹嗔凝神注意着花瓣跟池水的变化。
隔了一会儿,见花瓣开始有了萎缩褪色的迹象,罹嗔才接着道:“李恪,你抱住尸体。”待后者依言而行,她才屏息施下咒术最关键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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萦铃的铃声已经清晰的犹如近在耳边。
季承鞅的视野虽然还是很模糊,却能看出某些物体的大致轮廓。
空气里四处都有明显可见的、翻卷着的白色气旋,在季承鞅的身边穿来绕去,既似触碰又似爱抚,缠绵的令人心碎。
“应该……是‘人’吧?”不是很肯定的喃喃自语着,季承鞅下意识的蹙蹙眉。如果不是“人”,那么,在距离他十几步远的地方,正在蠕动的那团东西,是什么?
垂落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季承鞅缓缓的抬脚,往前走去。
然而还不待季承鞅走近,他就已经看出了那个东西的真面目——竟然是一个和他在长相上极其相似的男人!
然而说相似,两人的气质却明显不同。
季承鞅是斯文清澈的,而另一个,却浑身充满了高高在上的贵气和霸气。
两人遥遥相望,竟一时无言。
许久。
季承鞅咬咬牙,率先打破沉默,“你是……李恪?”虽然是初次“见面”,但他就是觉得对他很熟悉——或者,这就是前世与今生的玄奥牵绊?
而最教季承鞅意外的是,李恪居然和如此相像!
“你怎么会知道?”不答反问的,李恪哑着嗓子道,脸上神情奇异。
季承鞅苦笑,“这里既然是你的记忆深处,当然不可能出现其他的男人。”
没去计较他的语病,李恪像是察觉了什么似的,急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是在我的记忆深处?”难道,他看到了什么?
“是高阳告诉我的。”坦然告诉他答案,季承鞅清楚的看到李恪眼底浮现的哀伤和心痛,“‘她’给我看了关于你们的记忆。”
“是吗?”寥落的扯开嘴角,李恪语气怅然,“那不是些愉快的记忆呢。”
“只要两个人彼此相爱,”想起罹昊,季承鞅情不自禁的出声反驳,“即使再痛苦,也能感觉到幸福和快乐。”
“你这么认为?”
“是。”
“你……”两泓深潭直直的瞅着季承鞅,李恪稍显犹豫的道:“你跟罹昊相爱,是吗?就像……就像我跟阳儿一样?”所以他才会那么不顾一切的要“救”他?
季承鞅浅笑颔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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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深冬季节泡冷水,实在是个很变态的痛苦体验。
李恪和罹昊双掌相抵,技巧的环抱住没有意识的尸体,腰腹以下被泛着幽光的池水浸透。那种渗入骨髓深处的森寒,能轻易的把任何事物冻僵。
李恪努力的维持着双手微微抬起的姿势,因为极度的寒冷而脸色发青,牙齿打颤。
反观他对面的罹昊,脸色虽然也不好,神情却安详从容,一派的游刃有余。
空旷的石室里,罹嗔低喃着咒语涟漪般的扩散开来,随着她语速的再度加快,散布在水池底部熠着澄澈光芒的龙鳞珠霎时绚烂到极致,把幽闭的空间映照的犹如白昼。
浑身血管都快要结冰的李恪彻底陷入了呆茫状态,连罹昊反手抓住他的手腕都没发现。
带着磷光的粉屑从罹昊的掌心流泻而出,罹昊须臾不离的观察着李恪和尸体,在他们开始以相同的频率小幅度的抽搐时,张开嘴唇,配合罹嗔正在念的咒语低声的唱诵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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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痛来临之前毫无征兆。
季承鞅还没来得及问李恪自己怎么会出现在他的记忆里,整个人已经被突如其来的撕裂感压倒在地——如果这个虚无的幻境里真的有地面的话。
李恪仍然保持着他出现时的那个动作,不远不近的看着痛的面容扭曲的季承鞅,脸上有奇异的笑容,“你,应该马上就可以回去了。”
季承鞅紧绷着线条优美的脊背蜷缩着,痛的说不出话来。
该死的,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也不管季承鞅能不能听进去,李恪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我……其实我很佩服罹昊对你的感情,虽然我无法理解他怎么会对你那么的痴情,还痴情到……非你不可。我答应罹嗔,我会心甘情愿的把身体还给你,而她也保证能让我重新回到阳儿的身边……希望这一世,我能和阳儿,好好的爱一场。”弥补曾经的憾恨。
说着话,李恪的身影在重重的气旋中变得暗淡起来。
季承鞅的喉咙里憋了口气,拼命的张嘴,依然发不出丁点儿的声音。
浑沌的意识,混杂了愈演愈烈的疼痛,包覆住瑟瑟轻颤的身体。
不留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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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具冻的惨白的男体剧烈而漫长的痉挛着,泡的发皱的皮肤下有细微的血管凸显出来。仔细看去,他们的胸膛居然都有了微不可察的起伏!
罹昊长舒一口气,放开了那具有了呼吸的“尸体”——或者该说是李恪,在罹嗔的示意下,迫不及待的和他调换了位置,形成了背对着李恪,却把季承鞅紧紧抱在怀里的姿势。
“唔……”渺弱的吐息吹拂在罹昊僵硬的胸前,浓密如扇的卷翘睫毛挣扎似的眨了几眨,季承鞅终于如罹昊所愿睁开了一双略显迷蒙的眸子,“……昊……?”
与此同时,李恪的眼睑也有隐隐有了开阖的微动。
“承鞅——!”罹昊的情绪彻底崩溃了,顾不上罹嗔和另一个人在场,也顾不上季承鞅身体的虚弱,他一边紧紧的抱住爱人,一遍失控的吻住季承鞅冰冷的嘴唇,“承鞅……承鞅……承鞅……”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