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包括罹嗔在内,都以为罹昊给洛宁下了“印记”。然而实际上,罹昊并没那么做。他已经亏欠了洛宁那么多,如果再以印记之术束缚他,岂不是太自私了吗?
罹昊唯一想不通也从没仔细探究过的是,洛宁醒来后,为什么会那么喜欢和尊重他——又或者,他是根本不敢去想。
其实,答案,很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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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哥,小宁一直都很自卑。”丁烯葵扳住罹昊的肩膀,轻轻的晃着,在引起他的注意之后,语气恳切的道:“他对你的爱,并不比我和承鞅对你的少,但是他从来不敢表露出来!”既然要给昊哥下帖猛药,那他就跟承鞅一起来吧。
“昊,坦白告诉你,我跟葵都不是度量大的人。”从罹昊身后圈抱住他结实的腰肢,季承鞅贴着他的耳呢喃,隐含着深意的眼睛却是望向对面的丁烯葵的,“我了解你抵触做双生祭祀的原因,也实在不愿意强迫你做什么。实际上,我跟葵比你更抵触这种积蓄能力的方式!”
“那你们还……”
“这都是命,不是吗?”苦涩的笑了笑,季承鞅眷恋的用鼻尖蹭蹭罹昊的鬓角,“是命让我们来到你的身边,是命让我们都爱上了你,也是命让你无法从我们当中取舍出任何一个!既然你舍不得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那么,你为什么不把我们都留下呢?”
“承鞅……”无力的喘着,罹昊的眼中渐渐浮上泪意,“我已经对不起你跟葵了,我不能……不能再错下去了……”同时拥有承鞅和葵,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爱上谁并不是一种过错!”丁烯葵激烈的驳斥,“你只是爱上了我们,何错之有?!”
“爱情,”罹昊嗓音低沉,眼光幽暗,“不都是一对一的吗?”
“是啊。”季承鞅颔首,“你,不就是我们每个人的‘唯一’吗?”
唯一的爱人,唯一的罹昊,唯一的昊哥。
第六十四章权:联袂归谷的默契
从季燧连回到憩风谷的第二天开始,罹族的五位长老从世界各地陆续赶了回来。
率先走进石楼的,是位于五位长老之首的金长老,罹钺(yuè)。
罹钺目光清朗深邃,五官俊逸、气质斯文,如果不是从他右眼斜斜的划到唇角的那道狰狞的刀疤作祟,身材颀长的他,也不失为一个美男子。
从辈份上计算,罹钺是季燧连的师弟,年轻时曾经做过前任族长的暗炙。
近年来,远居国外的罹钺,已经很少过问族内的事务。
所以谁都没想到,接到集结令后,他会是第一个赶到的。
起码,向来跟罹钺不睦的罹远风就没想到。
“钺,你速度可够快的啊。”见到罹钺,季燧连的老脸展开和蔼的笑,就像面对自己的亲弟弟一样。自从罹远风接任族长,罹钺还没踏进过憩风谷一步呢。
“我一接到姳裳发出的集结令,就往回赶了。”笑着抱住季燧连,罹钺坦言自己的匆促,“我怕赶不及‘好戏’开锣。”
“哈哈。”季燧连爽朗的一笑,反手拍拍他冰冷的肩背,“几年没见,你倒是幽默了。”
敷衍的点点头,罹钺橄榄色的瞳孔有意无意的往罹远风所在的方向转了转,失明的右眼在琉璃灯下泛着妖异的光。
自罹钺进门,罹远风始终站在窗边,背对着他,连招呼也没打。
仿若察觉了罹钺的注视,罹远风终于转过头来,“辛苦你了,金长老。”
从鼻子里哼了哼,罹钺沉声道:“我回来的时候,接到‘森’和‘垚(yáo)’的消息,他们可能会晚点儿过来。”
罹族的五位长老,以五行的金木水火土为排行,分别以鑫、森、淼,焱和垚为其代称。
“啊,垚那边的问题我也听说了,”季燧连笑笑,跟罹远风交换了一个眼神,“那事儿横竖急不得,慢慢来吧。”
“说起来,前一段儿时间森不是还和你在一起吗?”
“他去追姜家的线索了。”季燧连也不隐瞒,很干脆的答道,“我们俩在日本遇到了姜家的几个‘傀儡’。”
“哦?”很意外的挑挑眉,罹钺侧眸扫了扫不吱声的罹远风,“很有趣的发现。”
“如果我说,”敛下脸上的笑意,季燧连慢吞吞的说出令罹钺惊愕的消息,“‘傀儡’中有独爱,你还会说这个发现很‘有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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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座位于爱琴海边的白色木石建筑,精致小巧的格局有着浓烈的希腊风格。
凛冽的海风呼啸着吹过光秃秃的院落,激烈的扑撞在画着圣母图的彩色玻璃窗上,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镶着整面玻璃墙的二楼走廊上,雪肤黑发的青年,正凝眸望向海天相接的地方。
“灭,你今天的精神不错哦。”温和的女声出自青年身侧的贵妇之口,绵若无骨的柔荑随即轻轻搁上他的肩膀,“在想什么?”
青年闻声回头,瞳孔竟是妖异的一金一蓝,“我在想,或者我该‘回去’了。”
“可是,你的身体……”
“不过就是具行将就木的皮囊罢了。”无所谓的笑弯了眼,青年捂着胸口,慢慢的从椅子上站起,“残也太夸张了。”再怎么滴水不漏的照顾着,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了。
“灭,你不可以这么悲观!”贵妇急了,眼眶泛出微微的红,“残会担心的。”
以为早就死去的心兀地一抽,青年惨白了脸,“只要我活着,你们就免不了这份担心呵。”
贵妇无语凝噎,霎时泪落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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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罹钺归来大约一周之后,木长老文绣槿和土长老弓尧终于在某天下午,同时抵达石楼。而就在他们到的前一天,季燧连已经匆匆离开憩风谷,恰巧与他们擦肩而过。
文绣槿与罹远风同龄,是个长相明媚,性格相当活泼热情的可爱女子,她是沣岸的小姨。
弓尧目前是罹族的几位长老中年龄最小,也是最难相处的一个,他和季承鞅一样,都曾经被季燧连收养过,却早于季承鞅三四年就被送往前任的土长老那里接受培养。
眼见着人员都到齐了,罹钺终于开口逼罹远风作出决定,语气很强硬,“族长,水、火两位长老,早在十七年前就一死一失踪,我认为,是时候选出新的水、火两位长老了。”
按照罹族的规矩,历任长老死后三年,才能重新甄选出接任的长老。
由于罹千帆夫妇的情况实在太过特殊,所以才一直拖到现在。
为此,罹钺和罹远风之间,还闹的很不愉快。
罹远风沉默。
文绣槿大眼骨碌碌一转,“鑫,你有合适的人选了吧。”
罹钺皮笑肉不笑的咧咧嘴,“你说呢?”
文绣槿厌恶的横他一眼,“爱说不说。”最厌恶他这种卖关子的死德性。
“选新长老我没什么意见。”阴沉的抬起头,弓尧看看针锋相对的罹钺和文绣槿二人,“但是,独爱根本就没死!这恐怕不合规矩吧。”
“小尧啊,这你就不懂了吧。”哥俩好的搭上弓尧的脖颈,文绣槿笑眯眯的含沙射影,“规矩是人定哒,没看到咱们眼前就有一个‘高’人啊?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哪有发言权呢,还是‘乖乖’听话吧。”话尾,还不忘带上自己标志性的“呵呵”怪笑。
素来极力避免与人接触的弓尧,却意外的不反感文绣槿的碰触,“我明白了。”
“呵呵,小尧好乖,姐姐疼你。”像抱小猫小狗似的一把薅(hāo)住身边的弓尧,文绣槿习惯性的摸摸他浓密柔软的发丝,“我就喜欢聪明的小孩。”
“文·绣·槿!”罹钺被文绣槿话里有话的讽刺气得咬牙切齿,“你有话直说,别在这儿给我拐弯抹角的装疯卖傻!”这女人是生来跟他做对的吗?!
“哎哟——!”佯作惊恐的单手捂住自己的脸,文绣槿透过指缝笑睨着罹钺铁青的脸色,“吓死我了吓死我了,鑫大老板发怒了呢。小尧,你快来给姐姐把把脉,看我还有心跳没。”
弓尧也不说话,一本正经的扯过文绣槿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当真给她号起脉搏。
“文·绣·槿!”
“我同意鑫的意见,”罹远风淡淡的启口,奇异的压下两个人愈演愈烈逐步升级的吵闹,“我同意。”疲惫的锁着眉,他没再理会罹钺,起身往外走去。
文绣槿敛下脸上的笑容,狠狠瞪了瞪罹钺,和弓尧手拉手的去追罹远风了。
目送他们远去,罹钺的脸色渐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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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风……远风……!”
杂沓的脚步和着女子的叫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响起,成功叫住了走在前面的罹远风。
苦笑着转过头,罹远风毫不意外的看到了携手追他的文绣槿和弓尧,“小槿。”
“哟,你还知道我是谁呐。”不满的哼哼着,文绣槿一挑眉,“我以为你会反对的。”
无奈的叹口气,罹远风摇摇头,“现在不比以前了。”
“远风……”
“小槿,好好把握你的幸福吧。”意有所指的瞅瞅绷着脸的弓尧,罹远风抚额抿唇,“谢谢你那么体谅我,但是,我已经无所谓了。”一无所有的他,已经没什么可在乎了。
“就算不为你,”孩子气的嘟着粉润的唇瓣,文绣槿噼里啪啦的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也不能让鑫那个家伙顺顺当当的选出新的水、火长老!看见他那张死人脸我就不爽!”
“鑫确实很丑。”颔首附和着文绣槿的话,弓尧郑重其事,“他的心也很丑。”
“说的好!”响亮的亲了弓尧的脸颊一口,文绣槿笑眯眯的模样就像只猫儿,“远风,我的幸福一直都在身边——可是,你的呢?”
罹远风回身就走,沙哑的回答若有若无的飘荡在森寒阴冷的空气中——
“我的幸福,已经死了。”
第六十五章叙:隐隐生痛的情衷
罹昊好几天都没开口说一句话。
对于他突如其来的沉默,罹嗔仿若早已知晓了原因,连问也没问,只是一径在暗地忙着些什么,神神秘秘的样子。
季承鞅和丁烯葵对罹昊“无声的抗拒”很无奈,思前想后,两个人决定再跟罹昊谈谈。
然而,就在他俩往罹昊的房间走去的时候,神出鬼没的田薰冷着脸出现在两人面前,“你们,不用去找昊哥了。”清澈的琥珀色瞳仁没有温度的注视着季承鞅,田薰淡淡开口。
丁烯葵挑挑眉,不置一词的伫立在季承鞅的身侧,嘴角微翘,似笑非笑。
这个孩子,还真是不死心呢。
“为什么?”季承鞅温声发问,丝毫不受田薰诡异态度的影响。
“昊哥……”垂落在身侧的双拳微不可察的紧了紧,田薰绷着脸道:“在洛宁屋里。”
“咦?!”异口同声的低呼着,季承鞅和丁烯葵互相交换了一个意外的眼神。
“季承鞅,”田薰抬头,笔直的凝视着季承鞅深邃的双眼,“你为什么不帮我?!”洛宁明明那么胆小那么懦弱……可是所有的人都在帮他,都在心疼他,简直没道理!
“你跟洛儿不同。”
“哪里不同?!”威胁的晃了晃拳头,田薰眼中有阴森的光芒一闪而逝,伤人的话语脱口而出,“他比我‘干净’?!”
“原来,你都知道了。”季承鞅颔首,锐薄的唇角挑起凛冽的弧度,“小薰,我是不是该说——我,太小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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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衍涵山山顶。
巨大的浅蓝色湖泊镶嵌在灰白色的岩坑里,周遭是一片纯然的雪白砂砾,寸草不生。
偶尔有风掠过,吹皱了池水,也吹起雾蒙蒙的沙尘。
洛宁愣愣的站在罹昊的身后,柔嫩的嘴唇微微的翕动着,欲言又止。
就在半个小时前,罹昊忽然带着洛宁上了山,神情凝重的叫他忐忑难安。
“小洛儿……”叹息般的低声唤着洛宁的名字,罹昊终于说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考虑了很久,犹豫了很久,他终于还是选择面对。该说他“改变”了吗?
“昊哥……?”
“在我和嗔十岁的时候,我爸就死了。”罹昊转身看向洛宁,眉宇间写满不容错认的痛楚,“我的记忆被封印了,所以一直都不知道,杀他的凶手,居然是我妈。”
弯腰在地上随意的一坐,罹昊的视线投注到平静无波的睡眠,嗓音嘶哑的继续,“我十二岁那年冬天,金长老开始教我和嗔做深度迷障,我为了作弄罹嗔,故意把她的水晶球扔进了焱淼居后院的井里。罹嗔当时还小,没了水晶球,她根本就没法布好迷障,结果金长老把她好一通训斥。
罹嗔气极了,哭的很厉害。我看她那么难过,犹豫了很久,还是硬着头皮把真相跟金长老说了。结果没想到,金长老听了大骂我,说:‘你怎么跟你那个卑鄙的父亲似的?净玩儿些糊弄人的该死把戏?’要命的是,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小叔叔就在门外……你想到了吧,最后他俩狠打了一架。”
罹昊苦笑着皱眉,“我第一次见到小叔叔脸上有那么凶狠的神色,当时真是吓傻了,糊里糊涂的就往海边跑,然后……”
“然后你遇见了我,”轻声接上罹昊的话,洛宁的目光水一般盈盈欲滴,“五岁的我。”
“是,我遇见了你,五岁的你,”罹昊重复着他的话,心里软软的揪疼着,“你是我生命最初的低落时期中,第一个对我露出笑容,却毫无所求的人。”
“小洛儿,”深深的凝视洛宁清瘦的脸孔,罹昊认真的剖析着自己的心情,“你对我而言,是个很特别的存在。我必须承认,我是喜欢你的——这一点,不管过去现在,你我的身上发生任何的变故,都不会改变。”
“昊哥……”哽咽的喃喃着,洛宁抬手胡乱的擦拭着眼角不断涌出的泪水,“其实我……”
“小洛儿,我这几天一直很挣扎,你知道吗?”摇头止住洛宁的话,罹昊痛苦的捂住头,“因为承鞅和葵的关系,我已经快要崩溃!我……我实在无法相信,自己居然能同时爱上两个人!这简直……简直太荒谬了!现在,如果再加一个你……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别的不说,单是内疚和懊悔的情绪,就能活生生的逼疯了他!
“还有,因为要施行双生咒,所以……所以我必须和你交欢……”尴尬的说出那个带着情欲色彩的词儿,罹昊的耳根红了起来,“可是,我真的恨……恨这种要命的方式……!”
罹昊的叙述相当的混乱且隐讳,然而聪明如洛宁,却听出了他话里的另一重意思,“昊哥,如果……如果我说我‘不在乎’和承鞅哥、烯葵哥共有你,你……会不会要我?”实际上,他甚至觉得自己没那个资格,是他高攀了承鞅哥和烯葵哥呵。
“小洛儿!”倏地抬起头,罹昊震惊的瞠大一双湛青色的眸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啊。”破涕为笑的安抚着罹昊,洛宁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昊哥,我懂得你的用意。可是我也希望你能理解我,理解我……对你的心意。”
如果他的身子能干净些,或者,他不用转这许多圈子,他可以很干脆的大声对昊哥说爱!起码,他不用去央求承鞅哥和烯葵哥的帮忙,虽然他也明知他们会答应自己的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