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继续整理衣服找鞋。
“小曜寒,朕不过是开个玩笑。”他上前扯我,“你看看你,你怎么………”
“皇上,不好了。”赵恩突然在门外奏报,“二皇子出疹了。”
杨天泽噌地跳了起来,胡乱抓起衣裳就往身上穿,“怎么回事,白天还好好的。”
“不,不知道。”赵恩的声抖了,杨天泽的手更抖,腰带扣了几次都扣上。
我赶紧搭手,“传太医没?”
“传了。”
那就好。
杨天泽两步奔到门口,又一跃纵了回来,“小曜寒,你是大夫,也跟朕一起去。”
“好。”
杨天泽忧心如焚地先跑了,我急急忙忙地叮嘱过日朗和日昭宫的人,让他们务必看好孩子后才赶去毓秀宫。
毓秀宫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大大小小的妃侍们全都陪着杨天泽在偏殿候着。
杨天泽一见我就奔了过来,“你怎么才来?”
“别担心,我这就去看。”
我甩开杨天泽向内殿走。小董一马当先拦住了我,“不准你进。”美人把眼睛哭成了樱桃,那架势直叫一个“宁死不屈”。
我转头看杨天泽。
杨天泽默了默,把美人搂在了怀里。美人得了主心骨,哭得更加悲悲切切,手扯住我的衣裳死活不准我进。
不准进就不准进吧,其实我也不怎么想进,但美人口口声声地说她不相信我,我就有点儿想叛逆了。
美人跟着语无伦次,说什么“上天不公,为何几个皇子同起居,偏就她的心肝儿遭了秧。”我就决定非看不可了。
董美人果然是个厉害人,听着如此肝肠寸断的一句话,却硬生生地扣下一顶“谋害皇子”的帽子。
日进是杨天泽的心尖,而日进的“威胁”是日朗和日昭,日朗日昭又只和我亲近,我又是杨天泽身边风头最劲的人,一圈绕下来,皇子们同起居,我护着的两小子没事,她儿子却遭了秧,她还真是杀人于无形。所以我必须亲自去看一看。
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话说这宫斗的下招,就是杀别人的儿子,宫斗的中招就是搞垮别人的儿子,而宫斗的上招么,就是小董了,居然糟蹋自己的儿子,她还真赶上武则天了。
武则天那也是野史,真假未知,可我现在却活生生地看上这么一遭,她居然害她的儿子过敏。也不知她用的什么手法,孩子一张小脸憋得通红,人也烧得迷迷怔怔的,皮肤上红斑点点特别吓人。
孩子的症状很像麻疹,我也几乎以为孩子沾了麻疹,只可惜她找的太医忒菜,太沉不住气,总急着赶我走。
我这人别的毛病没有,就是爱和看我不顺眼的人唱反调,我故意多号了会儿脉,这老头的脸就黑成了锅底灰,手也抖了,我真是想看不出来都不行啊我。
可我不点破,不戳穿。帽子这东西很有趣,正过来扣是一顶,反过来扣还是一顶,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戴。
安慰了几句杨天泽,我准备开溜。小董却倏地拦住了我。
“梁主,告诉你,皇上的心如明镜,你什么花样最终都会无所遁形。”
我怔。
“别以为你可以只手遮天,就算你有本事瞒报水河贪污这样的大案,你也不见得事事都能瞒过后宫这么多姐妹兄弟的眼睛!”
好,董贵妃,算你狠!
二二、
我看向杨天泽。
老实说,一时之间我根本就没什么主意。我只能告诉自己镇定,再镇定,绝对不能慌。有主意之前也绝对不能说话。
杨天泽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其他人则全盯住了我们叁。
“爱妃,”杨天泽开始冷笑,“孩子危在旦夕,你当母亲的不忧心自己儿子,倒有闲情管东管西?”
小董一怔,转瞬又哭了起来,“皇上,臣妾就是忧心进儿啊,进儿可是臣妾的命根子,现在无缘无故地得了疫病,臣妾要为自己的孩子作主啊。”
“是么?朕怎么觉得爱妃是要替朕作主?”
董妃倏地跪了下去,杨天泽后退一步避开了她,“来人,给朕围住毓秀宫,所有进出人等都给朕仔细盘查!各色宫人,尤其是今日亲近过皇子身边的人都给朕圈起来审讯!无论品级,无论妃侍一律等同对待!你们都给朕散了,各归其位禁足候审。必要时,”杨天泽咬了咬牙,“用刑。”
“皇上,”姚子贤站出来劝戒,“您这样,宫内势必人心惶惶。不如………”
“人心惶惶好,朕要的就是人心惶惶。”杨天泽笑得更冷了,“朕看你们是安逸的日子过久了,居然算到朕的儿子头上来了。那朕成全你们,‘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们全给朕滚!”
杨天泽转身就向内殿走,一群人等全傻了,包括我在内,全都站着目送他。
杨天泽走了两步又站住,转身看向我,“梁曜寒。”
“臣在。”
“你立刻把朕的朗儿,昭儿都接你宫里去,好好给朕护严实了。朗儿日常的功课也暂交你管,听清楚了么?”
“遵旨。”
杨天泽点点头,甩开劝阻他的太医,进内殿陪儿子去了。
赵恩忙给我打眼色,意思是让我赶快劝劝皇上,别跟着孩子一起染了病。
我点点头,跟了进去。
果然背后的目光扎得我头皮发麻。
不管了,本少又不是和你们过,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
我掀帘入殿,挨在了杨天泽的身边,“没担心,孩子真没事。”
他嗯了一声,只把目光盯在了孩子身上。
我拉起他的手,“相信我,等药劲过了,孩子就好。”
“朕相信你。”他终于转头冲我笑了笑,“你回去吧,先洗个艾水澡再去接孩子。一是你身子弱,别也沾上了,二是小心把病过给孩子。”
“好。”我想再说话,他又把心思放在了孩子身上。
算了,由着他吧。
我抱住他,叩了叩彼此手上的戒指。他诧异地抬起头,我说,“我爱你。”
“梁曜寒。”他转回目光,“你知不知道朕现在心中很乱?”
“知道。”我笑了笑,拢住他的肩,“所以这次我会听教听叫。”
又握了握他的手,我退了出来。
一出宫便与小董撞了个正着。
小董一张俏脸红里透白,白里泛青,看来着实是气得不轻。想想也是,毕竟是自己的儿子,现在不但被杨天泽一并赶了出来,而且还要接受盘查,真是冤到家了。
小董狠狠地剜了我一眼,凶神恶煞地甩了一句,“讨厌”。跟着她的近身太监小姚也明目张胆地瞪了我一眼。
小七立马火了,这孩子自从我升上侍宫,他火气就特别地大。
我忙拉住他。
“主子,你怎么还忍,她都欺负到你头来了啊。”
我一笑,看着四下无人,挽了个兰花指,学着小董的样子,嗲里嗲气地嗲了句,“讨厌!”
小七无语了。于言干脆别过脸。
小七无语的模样特别耐看,我一时兴起,扯住他的衣襟继续嗲,“七七,你好讨厌哦。你都笑人家,人家不理你了,人家现在真是好讨厌好讨厌你的。”
小七脸绿了,于言直抽。我心中的郁闷瞬间一扫而空。
那是谁说的来着,只有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快乐才是真正的快乐,因为那是由你独享的快乐。真理呀。看着他俩扭曲到想撞墙的模样,我果然是打心底里泛爽。
回宫的路上顺便接了日朗和日进。
晚上左手搂着大儿子,右手抱着小儿子睡,三个人都睡得非常安稳。
其他人估计就不好过了。尤其杨天泽,他最心疼日进那孩子,也不知道得多着急。
第二天一早陪着孩子穿衣洗脸吃饭。
刚用过早膳,小七就打听好消息跑了回来。日进的烧退了,皇上照常早朝。从毓秀宫中抓出个尚食宫娥,说是作小点时误放了佐料,被杨天泽一怒杖了二十。
日进的事算是结了。但河工贪污案却还是件尚待解决的大事。
沉寂了几天之后,这件事的矛头几乎全指向了我,要点是我“知情不报,自作主张,瞒天过海,欺君罔上。”我默。
用江叶的话说就是,“事你办对了,但走的是旁门左道,整一个费力不讨好呀。”我无语望天。
我这人本事不大,临阵磨枪,也只敢掀那么大的风浪,多了我实在是不敢折腾呐。
再说了,那时我正和宇时打得火热,一心忙着筹划两人远走高飞,哪想得到我会有今天?
就算是到了今天,我也觉得姚董两家考虑到自身的利益,会对此避而不谈。
我哪想得到两家人,尤其是董家人竟然如此有才,转个弯就把事情的重点放在了我身上?
他们是贪了,可他们又吐出来了,大事也就化成了小事。
我对此事旁敲侧击,又故意睁一只闭一只眼,那就是品质问题,小事又化成了大事。
牛。真是高手高手高高手。
楚成暗示我能不能让皇上说是“这是圣上暗中授意”,我立刻给了他个爆栗。怎么可能啊,皇上作主纵容臣下粉饰太平??想想都不可能。
腊月十五,杨天泽终于颁了道口谕,让我去京外百里的汤泉宫休养,借口是旧伤复发,要泡温泉。
我接旨的时候,天空应景地飘起了雪花,赵恩又因风寒哑着嗓子,搞得接旨仪式无比凄凉。
腊月十五,是我擢升侍宫一周年的日子,算是我和杨天泽的纸婚纪念日,他在这一天谴我出宫,他还真是………没半点情调。
杨天泽也亲自来了。来了也不知道客气,直接赶走两个小的,挨着我非要挤着坐。
“你先去避避风头,看来他们是铁了心地要抓你的小辫,你留在宫中难免再有个闪失。”
“嗯。”我倒酒。
“朗儿和昭儿都带给你作伴,朗儿的功课你要好好督着,别太纵容他。”
“嗯。”
“记着,要时时跟在于言身边。”
我手一抖,洒出好多酒。
“恨朕么?”他拉过我搂在了怀里,喝干了我斟的酒。
“我很清楚你是皇上。”
“嗯。”他放下酒杯,一翻身把我按在了身下,“小曜寒,朕记得朕说过,朕是你男人。以后你都要先说这一个。”
“是说过。”
“那就好好记着,朕是你男人,无论何时,朕都会竭尽全力好好保护你。你先养着,耐心点,朕一定亲自去接你回来。”
二三、
送走了杨天泽,我去了趟御花园,想挖点药藕带走。
虽然事情搞得比较伤感,但我本人还是挺乐呵的。
为什么呢?
因为我一不用看各种金枝玉孽,二不用理杨天泽那只总没事给我添堵的狐狸。我还能带着儿子泡皇家温泉,这多舒坦?能离开最近乌烟瘴气的皇宫,我心情大好。
至于扣在我头上那顶帽子么,我自然是交给杨天泽去管。
这可是阴谋诡计,文字游戏,杨天泽最擅长这个了。若是他都管不了,那我就更管不了,所以我也不操那份心,我只要管好大儿子、小儿子和我自己就好。
路上又遇到了小董这女人。
小董大概是欺负我欺负惯了,这一次居然礼都不行,扬着眉毛就从我身边婀娜多姿地走过,她身边的小姚就更牛了,走得那叫一个抬头挺胸。
我一看就乐了。
“董贵妃。”我站住了叫她。
她向前走。
“董贵妃你只是贵妃吧。”
小董继续向前走。
“那本宫又是个什么品级?”
小董终于不负我望地转了身,“梁曜寒,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少在本宫头上发威。”
“不发不发。”我笑容可掬,我怎么舍得对美女发威呢,那多不符合一个绅士的形象啊,“本宫只是想和董贵妃探讨一下《宫礼》和《宫训》。”
小董一怔。
我更加笑容可掬,“贵妃呀,按品级是你高还是本宫高?”
她抿唇。嗯,挺好看。
我说,“贵妃呀,你不知道么?那你的宫礼嬷嬷是谁,怎么能忘了教你这么重要的事?”
贵妃杏眼圆睁,显然是气上了,我看得更爽。
“贵妃呀………”
她转身又走。
这怎么行呢,我还没说完呐。
我咳了咳嗓子,“以下犯上者,杖二十。重者,小姚,你说是什么?”
小董倏地转了身,“梁曜寒,你不过是个山村野夫,有那么点姿色………”
“诽谤皇室宗亲,最轻好像是腰斩吧。”我纯良地摸下巴望天。
小董的脸色更难看了。
“妄议朝政就轻多了,”我冲她露了个真诚的笑脸,“才杖五十,真轻。只是打了之后,一身的皮子肯定没法看了,又皱又丑就像老树皮。啧啧,想想就让人恶心。”
“梁曜寒,你少危言耸听。”
“董贵妃,我念的可是《宫训》和《祁律》,怎么是危言耸听?”我板起了脸,“你这是大逆不道之言,要判凌迟。”
小董刷地变了脸。
“董贵妃。”我指了指她的身后,“告诉你吧,你背后跟着鬼。”
小董打了个哆嗦,连忙转身去看。她身边的小姚也慌里慌张地跟着看。
“看到了么?是个女鬼。她说………”我拉了个长调。
“她说什么?”
“她说………”我使内力崩断了发带,头发随即被风吹乱,张狂飞扬。
小董啊地惊叫了一声,和小姚抱成了一团,不住地发抖。
我捏细了嗓音,学着鬼片拿腔拿调地打颤“我死得好惨………好惨呐,好惨。”然后我就揣着暗爽闪了。
小董当天晚上就病了。听说是中了邪。绮兰殿大半夜的灯火通明,说是一黑灯就会看见女鬼,四处挂得都是鬼画符。
我默。
我只是觉得女人一般都怕鬼,所以才吓唬吓唬她的,我真没想到我会惹出这么个有趣的结果。
你说我以前就怎么没想过对这些个古人装神弄鬼?
小董这妮子都想到了借大傩来说事,我怎么就不跟着学习学习呢?
我琢磨了琢磨,捡了件旎旎最喜欢的藕合色长衫,把头发放下,只在脑后绾了小髻,然后抱着日昭去探病。
小董一见我就尖叫。绮兰殿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我悄无声息地遁了。
原来旎旎的死真的与她有关。帐我记下了,日后我会亲自算。用本少喜欢的法子好好地和她算。
护送我的车队伴着绮兰殿的人仰马翻出了京城。
我泡在散满花瓣的温泉里,第一次认识到我已经成长为旧社会腐朽而万恶的享乐主义者。
手脚已经泡得发白。身边是杨天泽钦点的各色小食和浴具,还有我出宫前教唆于言给我顺出来的几坛好酒,真他奶奶的奢华。
“梁曜寒。”于言坐在我身边陪我喝酒,“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么?”
我透过热气腾腾的水雾看他。
于言把目光投向远方,声调平缓地像在念书,“如果有一天,你离开了皇上又不想跟教主,那你就跟我走。”
“嗯。记得。”
“如果这一次,皇上护不住你,你打算怎么办?”
“看着情况办。”
“曜寒,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啊。我下面就是小成,若是我跑了他们去咬小成,那我自然不能跑。”就算如此,我也不可能束手就擒。老实说,我正在琢磨着要不要带着小成一起跑,大不了我养他就是了。反正我这身本事也是跟他爹娘学的,替他爹娘养养儿子也纯属正常。而且小成这小子不爱财,应该好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