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杨天泽扯着走了两步,还是站住了,再次水遁。
我的娘哎,太,太他奶奶的强了,我明显和两人不是一层次啊,总之我是受不了。
装迷路,我在园子转了好大一圈,直到冷风把我吹得透心凉,我才回宫。
杨天泽一见我就把我拉进怀里给我捂手,姚子贤也贤慧地把炭盆移到我跟前。我被两绝世美人照顾,真叫一个受宠啊——若惊。
杨天泽给我讲了讲当前形势。其实大部分的事他都和我在汤泉宫说了,就是金狼想来抢粮,赤宵想来借粮,我们自己还得赈灾。
杨天泽又下了几道口谕,着各部加紧动作,然后是我按他的口谕拟旨,再和子贤一起抄书备案。杨天泽自己则抱着被子去睡,说是一个时辰内谁也不准来打扰他。
于是偏殿只剩下了我和子贤两个。
乾清宫的偏殿几乎赶上了我的寝殿,我和老姚坐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各自埋头办事,连呼吸都放得比平常轻些。
“曜寒。”
“啊?”我吓了一跳,手下一颤,一张旨就那么废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那么专心。”
我抬头笑笑,看到姚子贤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手里掂着抄好的备份,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我的身边。
我下意识地挪了挪。
我不怕说出来被人笑话,我是真怕杨天泽的这个大老婆。
别看姚子贤长得眉清目秀,风清云淡的,标准一被人压倒的主儿,可这个人生就一身高不可攀的贵气,气质冷得很。
老姚是个好人,心善,为人端正,只是书生气浓了些,爱洁身自好,说简单点儿就是一气质忧郁的文化人。
我最不擅长的就是和这种文化人打交道,太清高,明显有精神洁癖,处得我是如履薄冰。
我这人就比较返璞归真,平时又喜欢爬房上树,捉猫逗鸟,连杨天泽也常揪着我的耳朵训我。小董她们和我就更对不上路了,只是她们和我半斤八两,我也不屑与他们计较。若是他们真把我惹火了,我随便掂两条《宫礼》、《宫训》也就把她们收拾了。
可老姚就不行了,老姚就是一道德模范标兵,只有他训我的份,没有我训他的机会,怎么算都是我吃亏。我总不能把对付杨天泽那一套也使出来吧,那样的话,就算杨天泽不掐死我,我也得鄙视我自己一番。
再笑笑,我觉得我脸上的肌肉比僵尸还僵,“没事,重抄一份就成。子贤有什么事么?”
“今天晚上你陪天泽,我在偏殿就寝。”
我手里的毛笔咚地掉下去了。
姚子贤轻微地蹙了下眉,我赶紧收拾笔墨。
“皇上安排的?”
“不。”姚子贤有些诧异地看我,“你私下里不称呼他的名讳么?”
我含含糊糊地应付过。
姚子贤点点头,语重心长,“虽然他不说,但我知道他很想你。”
我看着他,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好面无表情。
“你也歇一下吧,我来抄。”他接过了我正在奋战的纸笔,“你也去养养精神,晚上好好侍候他。你走了以后,他一直都是独寝,要是他一时………总之你多忍着点他。”
我的脸刷地变了颜色。
我站起来,真正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姚子贤是什么人啊?姚子贤是我说一句“那方面”他都会脸红的人啊,现在却交待我好好地侍………侍候??
“侍候”这词还真不是一般的别扭!
我站在乾清宫前空旷的汉白玉台上,吹着正月里的猎猎寒风,仰天长喟。
早就听说夫妻间的精神世界非常微妙,不仅仅是不足为外人道,最重要的是根本无法为外人所理解!!
今天我算彻底被震憾了。
二六、
想了又想,我还是回偏殿帮姚子贤抄文书。
只是两人再也无话。
我偷瞄了老姚几眼,每次看他时,他都专心致致,气定神闲。
我也静下心来抄字。
老姚,应该是以贤慧的大老婆自居吧。
他本来就心疼杨天泽,我和杨天泽吵架时他还来圆过场子,虽然后来以我冻晕了告终,但毕竟也是看在杨天泽的面子出言回护过我。
老姚不是小董那样卑鄙无耻的人,再气再怨,他也不屑于使些下作的手段争宠,还算光明正大。
老姚也挺顺从杨天泽,只要不违规违礼,他向来三从四德。
三从四德?那本照抄《女诫》的《宫训》?汗,我怎么觉得这宫里没人守那东西呢?原来当大老婆的秘诀藏在这儿了啊………
杨天泽睡醒了就来骚扰我俩。
他抱着我的腰,把下巴垫在我肩上,然后伸手去翻子贤的文书。
我默。
姚子贤抬头嫣然一笑,小皇上立刻温柔地抬袖给美人拭汗。
嗯,真好看。
接着是用晚膳。
杨天泽给我布了一堆菜,然后照例发狠话要我全吃光,不然就强灌我吃。
我默。
姚子贤温柔地拉住小皇上气势汹汹的手,轻声慢语,“哪有你这样逼人吃饭的?曜寒又不是小孩子,又是大夫出身,他不吃自有不吃的道理。”
皇上立刻对美人委屈:“你不知道,这小子任性得很,不强迫他,他还不知得瘦成什么样呢。”
嘿,够登对。
吃饱了去温泉洗澡。
杨天泽肆无忌惮地打量了我一番,笑了,而且故意笑得祸国殃民,“养得不错,好歹是胖了点儿,看来以后得常让你去汤泉宫养养。”
我默。
姚子贤看了看我胸口上的那道疤,轻微地蹙了下眉头,“天泽说当时你流了很多血,差点儿就救不过来了,今天看这疤,确实很………”
杨天泽咂了咂嘴,“是呀,当时真是,一剑透穿,背后也对应着有一块呢。”他说着拉住我转了个身,估计是指给姚子贤看了。
姚子贤短促地“啊”了一声,我听得那叫一个郁闷。
杨天泽继续嘟囔,“当时朝服前后全染透了……”
滚,我当时穿得可是玄色,你能看出什么来啊你。
“血也成股地顺着他嘴角向外淌,朕当时就想,完了,小曜寒肯定凶多吉少了。”
废话!你也让宇时当胸穿一剑试试?要不是敬德当时在你身边,我一定叫你好好地尝尝那是什么味!保证你一剑毙命。
眼瞅着他俩聊得热闹,我没入水中无限下潜。
真不知是他们俩脑抽还是我脑抽。我怎么就一时糊涂答应了这神经病似的三人行?
杨天泽把我捞了上来,抬起我的脸,对着姚子贤得意洋洋,“你看,朕就说过小曜寒面子薄,根本不是他们风言风语的那样人。看看,脸红了吧,跟个姑娘似的。”
我拨开他的手,“那是泉水蒸的。”
“那你往水里躲什么?”
“我泡头发。”
杨天泽掐掐我的脸,一副“朕不与你一般见识”的表情。
我扯过绸子爬上岸,打死不和他们凑合了。
杨天泽显然为耍到我了而开心,“小曜寒,你别跑太远,晚上在这儿睡。”
我差点滑倒。
回头一看,杨天泽趴在岸边,眯着眼睛冲我恶笑。
姚子贤居然在同情我?
姚子贤无奈地摇摇头,对着杨天泽一脸的哭笑不得,“这么多年不见你顽皮了,还以为你改了性子,原来你都用来欺负他了,真是更甚当初。”
皇上揽过美人,“所谓江山易……”
“不要胡说。”美人飞快地捂住了皇上的嘴,接着就开始追忆似水年华,“算算十几年了。现在想想,真怀念被你拖着四处调皮的那些日子。”
皇上拉住美人的手。
观众,也就是我,知情识趣地光速消散。
这这这这这,这真比看八点档的伦理剧还剌激。我受不了了。
突然就想抽烟。
我抵在宫门口粗大的廊柱上,突然很想抽烟。
可惜手边没有烟。
我摇了摇头,把这个想法甩了出去。
上一次抽烟是和杨简分手那天,我抽掉了整整一包烟,搞得苏跃哭,季婉骂,两个女人直嚷嚷着要去给我换血。也不知她们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这一次………我回头看了眼泉飞殿,以及殿里我根本看不见的一对青梅竹马,飞快走了下去。
于言很快就凑过来给我裹了件披风。
我走了几步,站住看他。
“于言,”我尽量让自己笑得好看点儿,“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皇上,也不想跟宇时重归于好,我可不可以自己单过?”
于言怔了怔,避开我的眼。“可以。”
我拍了拍他的肩,“谢谢。”与他擦肩而过。
“我不是为了你的身子。”于言快步跟了上来。
“我知道。”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其实………”于言不说了。
我继续向前走。
“只要你高兴,随便你怎么样。”于言把声音压得很低,“我只想守着你。”
难怪杨天泽会放心大胆地把我交他管。杨天泽,你果然会挑人,我服你。
我溜回乾清宫的偏殿。杨天泽不一会儿也跟了回来。“怎么,不高兴了?”
“还成。”
“真难得,你也和朕直接耍小性了。”他居然挺高兴。
我干干笑笑,检讨,“是我任性了。我不大习惯。”
“看出来了。”他刮了刮我的鼻子,抱起我向内殿走,“朕以后不当着子贤面逗你就是了。而且也不如平时好玩。”
我默。我那个叫明辨“远近亲疏”吧。
“子贤,”我斟酌了一下用词,“也挺有趣的呀。”
“他对朕当然是非同一般了。哪像你,动辄就气朕。”
嘁,小样儿的,居然还得意上了。看来这大老婆平日里确实温柔、体贴又贤惠啊,难怪你恋恋不舍,连我都想踹了你要这么一个。
“你也不用对贤儿太拘束。贤儿其实很易相处,只是他和朕同年,这宫里的人都要小上他三五岁,他自然以兄长自居。刚才他还和朕说以往确实有些误会你了,日后要多和你相处,亲自了解你。”
得,看来大老婆正在考察我。
“贤儿不是争宠的人,在这方面也淡得很。只是对朕好的事他都尽心尽力地为朕着想。若不是受了某些人的挑唆,他应该能好好和你相处的。你那调皮捣蛋的性子也不用敛着,朕可不想你憋着。”
“嗯。”先嗯着再说。
“不过可不准你对贤儿调皮,他不喜欢那个,连朕都对他敛着,你就更不要招惹他了,找朕来,朕陪你玩。”
“嗯。”还是先嗯着再说。
“小曜寒,朕这么尽心尽力地和解你们俩,你可得给朕好好表现。”
行了,我终于明白了。
我就说么,我总觉得我们叁有些不对味。
闹了半天,子贤和我不是“大小老婆”的关系,而是“婆媳”关系!
我可算是悟了。真不容易。
“才第一天,你不习惯也是自然。”杨天泽了然地吻了吻我的额头,他把我放在榻子上,一边的矮桌上放了几张折子。
“行了,别想东想西的,你不用为难自己。多顺其自然。”
“嗯。”
“先陪朕坐会儿,朕还有几份文折要看。”
“好。”
他把我抱在怀里,探手进我的亵衣,按住了我的胸口。真气顺着心脉缓缓流进四肢百骸,他把拇指按在我的疤上来回抚摸。
“小曜寒,其实朕常想,要是你能改改性子,什么时候也为朕争上一争就好了。”
怎么可能?我在心里苦笑。
如果姚子贤是小董那样娇蛮跋扈的人,那我还有兴趣斗上一斗。可老姚偏偏是个清汤净泉一样的人物,我就不想折腾了,倒是有些想走。
我肯定是陷得深了,所以才想走。真想不到杨天泽这混帐这么快就把我拖到这个地步。
只是………他为什么要我和子贤争?
还想我“为他争”?他不是想我和子贤和解的么?
“怎么了?”他咬了咬我的耳朵。
“没事。”
二七、
“皇上,军报。”小太监的尖嗓门儿把我吓了一跳。
杨天泽把我压在怀里,处乱不惊地宣人。
我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老实地呆着。
杨天泽越看越严肃,我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只好装傻。
“你看看吧。”他把折子塞到我手里,然后招赵恩更衣,下旨传召臣工连夜议事。
“我不懂军事。”所以看也白看。再说了,这也不该我看。
“不懂就学。”他不耐烦,“看完了你也来。”
杨天泽急匆匆地走了两步又站住了,放缓了表情和声调,温柔得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记得多穿点儿再过来。”
“嗯。”
再走两步,他又站住了,“贤儿也会来,你记得快一点儿。”
“嗯。”我有点儿糊涂。
你说杨天泽这是抽了什么疯?看样子,他不像是心血来潮地说这些话,但这是朝政,怎么算这都不归我这个“后宫”管啊。
心里有个模模糊糊的想法,可我又说不清是什么,只好压下去先看奏折。
奏折写得很明了,两块,前一点儿说是金狼准备去赤宵抢粮,赤宵来求兵。后大半说了一下当前的军事形势。
前一点我明白,金狼是怕打不过我们,所以这次改为欺负赤宵。但后大半我就完全茫然,摸不着头脑了,只觉得好像事态很严重。
小七服侍我更衣,然后陪我奔向尚书房,我到时,老姚也已经来了。
我们俩点点头,然后齐齐坐在耳房等候。
耳房与议事房只隔了一道雕框门,两面薄砖墙,外面议的事我们俩都听得清清楚楚。
讨论点很快就落在了对赤宵的求援上。
赤宵一是求粮,二是求兵。赤宵不仅是祁的盟国,盛产兵器,还控制着我们与熹国等国的贸易商路。但若对赤宵供粮派兵,一是国内会粮食吃紧,二是分散军防,很可能反被金狼咬上一口,那就费力不讨好了。
朝臣们分了三派,一派是主战,以雷越和江叶这些少壮派为首;一派是主和,以姚中书这些保守的老人家为主,打算关门只扫自家雪,不管赤宵瓦上霜;另一派混水摸鱼,就是最擅长火上浇油的董家了。
尚书房嗡嗡嘤嘤地闹成一锅粥,姚子贤危襟正坐,我也不敢放肆,只好凝神细听。
“梁曜寒。”杨天泽突然叫我,他的声音中气十足,立刻盖过了所有争吵声。
尚书房倏地静了,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到。
我没反应过来。
准确的说,是我听到我被点名却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梁曜寒,你进来,朕要听听你的意见。”杨天泽这一次说得慢条斯里。
我看了老姚一眼,老姚冲我点点头,还微微笑了笑。
我心下一横,走了出去。
跪地,叩拜。
我在心里琢磨。
杨天泽叫我出来,肯定不是要我装傻的。
杨天泽叫我出来,肯定是为了要我给他撑场子的。
杨天泽叫我撑场子,应该不是帮腔这么简单。
汗,可我也不能不懂乱说啊。
我吸了口气,憋足底气才开口说话。
“臣以为,金狼这次出兵的主因是粮,金狼攻打同样受灾的赤宵正是慑于我祁朝的国威,不敢与我国正式开战,因此退而求其次。只是赤宵与我国休戚相关,若放任赤宵受损,于我国威亦必有损。”我顿了顿,抬头看杨天泽。杨天泽面无表情,但我知道我还是基本对上了他的心思。“臣以为,不妨对金狼先礼后兵,恩威并施,若是金狼一意孤行,臣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