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叶向杨天泽离开的方向努了努嘴。
我挑挑眉,不动不言。
僵持了半晌,江叶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走吧,”他粗鲁地拉扯我,“人都没影了,你还等什么等,走吧。”
滚,你个颠倒是非江!
给江叶掘了药藕,回去的路上又碰到了皇上。
他依旧行色匆匆,手里还攥着几张折子。
江叶把藕往我怀里一塞,赶了上去,“出事了?”
“没有。”杨天泽看了我一眼,又转回目光看江叶,“你好好玩吧。”
江叶回头看我,我看天。
杨天泽也瞄了我一眼,我由看天转为看地。
杨天泽抬步就走,江叶又跑回我跟前,“我算服了你俩了。”他没好气地看了我一眼,“一个心疼又不舍得说,另一个心软却强撑着不说。你们闹吧,我不管了。幼稚。活该受罪。”
江叶夺回了我怀里的藕向前走,一句接一句地“幼稚”。
嘿,我还就幼稚给你看了。
我反方向跑了几步,拉住杨天泽的手。
他吓了一跳,蹭地甩开了。
好吧!再给你次机会。
我又拉,他居然还敢甩。
江叶在不远处急到跳脚,看得我心里不住地偷笑,直让杨天泽又走开几步,我才跟上前。
再拉住他的手,“天泽,你再甩,我可就甩你了啊。”
他的手僵了在空中。
我朝江叶扮了个鬼脸。
杨天泽立马不耐烦,“朕很忙,有话快说。”
嘁,又和我装!
“好。”我揽住了他的肩,“天泽,是男人就干脆点儿,你要不要和好?”
他没有出声。
“天泽,这事的错可不在我,分明是你不好,你没把她迷住。”
他皱起眉,“你不是叫朕迷你么?”
我噗地笑了,“原来你把功夫下这儿了呀,那你做得挺好。”
他却没有笑,“梁曜寒,”他敛起神色,盯着我像要看透我的心里去,“朕真的把你迷住了?你心里真就没装别人,只有朕一个?”
他问得很认真。我怔了怔,松开了他的手。
我们就是这般古怪的关系——别人在一起是为了感情。我们在一起却偏偏要避开感情。至少不能推敲彼此的感情。一旦要求过多,那只有一个结果,崩。
“和好吧。”他笑了笑,拉住我的手把我扯进了怀里,“只要你呆在朕身边就好。”他熟练地把下巴垫在了我的肩上,声音也显得疲惫,“让朕好好地抱一会儿吧。朕很累。”
肩膀被硌得生疼,我掰起他的脸,“不行,江叶在看。”
“怕什么?他都看了多少次了。”
“这次不行,这次不能让他白看。”
杨天泽抬起头瞄了瞄江叶,江叶非常识相地转身。
我压住笑,松开抱他的手。“抱抱就行了,快办你的正事去吧。”
“嗯,跟朕去尚书房。”他拉住我就走。
我但笑不语,快步跟上。还是那句话:先和好,日后再一笔一笔仔细算。
尚书房离我们很近。进了尚书房他就扯衣裳。扯到榻子前正好赤裸相向。
我捏了捏他的腰,无限感慨,“你瘦得只剩层皮了。”我可不想抱副骨架子上床。
他也不吱声,抱起我就往榻子上放。
唉,连吻一下都特硌人,这可不好,忒难受。
“天泽,我不喜欢太骨感的美人,从今天起我负责把你养胖好不好?”
“朕也不喜欢。”他抬头瞪了我一眼,“朕说过那么多次,怎么从来都不见你为朕多长点儿肉?”
“我是长不胖,哪像你,居然累得瘦成这样。”我啧了一声,拉住了他的手,“干脆别做了,我陪你歇一会儿吧。”
“不必。”他瞄了我一眼,突然诡异地笑了,“小曜寒,你在以退求进邀请朕么?忍了这么久,肯定憋坏了吧。”他刮了刮我的鼻子,“放心,朕今天一定好好表现,保证让你下不了这张床。”
滚,你个禽兽。
“别啊,”我拦住他的手,“告诉你,虽然我的资源可以再生,但毕竟速度有限,你可不能滥采滥伐,要谋求可持续发展。”
“再生……可持续发展?”
“没错,可持续发展。”
杨天泽的眼睛里突然放出光,跟着就抱住我重重地亲了一口,“没错,就是这个可持续发展。”他说着便起身下床,随便捡了件衣裳就往屏风后边跑。
那可是我的亵衣………我欲哭无泪。
还好房里烧得暖和,我裹了件袍子,抱着他的衣服也转了出来。
杨天泽正在奋笔疾书,专注的侧脸带着些许踌躇满志的神情,很耐看。
他察觉到我的脚步,转过头来很得意地笑着看我。“小曜寒,过来给朕研墨。”
我点点头,把衣服披在他身上,拉过了砚台。
“小曜寒,你是朕的福星,总能在关键时刻点朕一道。”
是么?我还真荣幸。
说到底,这小子果然不是为了和我吵架才瘦的,早知道就不费心思哄他了。
他用笔杆戳了戳我的脸,又埋头写字。
我提起袖子,专心致致地给他研墨。能帮到他终究是件好事,居大则为国,居小则为家,怎么看都划算。
他突然抬头看我,轻微地挑了挑眉。
我停下手看他。
仰脸45度,好一个祸国秧民的角度。
闭眼,垂头,吻。
单薄的嘴唇带着淡淡的茶香,温润柔软一如既往。
久违的熟悉感漫上心头,我觉得心里非常安宁。
平和,宁静,并且心满意足。
把他搂在怀里时,也会莫明其妙地踏实和开心。
这就算爱上他了?我忍不住在心里苦笑。
还是觉得和他不合时宜,我们之间终究有太多的猜忌都在刻意回避,比如今天,比如现在。就算我们都装傻不提这些事,那也有个姚子贤。
也许还有宇时。
宇时?我倏地放开了他。
九、
“怎么了?”他疑惑地看着我。
“没事。只是有些话想和你说。是关于日昭的事。”
“朕也是这么想。”他点了点头,“只是不能急,你刚封侍宫,若是此时过继皇子,不论对你还是对孩子都太招风。”
“不,我不是说这个。”
“那是?”他沉下脸色,“是你听到了什么?”
“一些谣传。关于……身世。”
他怔了怔,摸了摸我的头,“你清者自清,不必理会。起居注记得很清楚,若是有人失了分寸,朕自会整治。”他果然很清楚,那么做只是为了吓唬旎簏。
他放下笔,揽住了我的腰。
“小曜寒,以后不要和朕生气了好不好?你不舒服,朕也难过,不好。”
滚,我看你一点儿都不难过。
“皇上可以投壶取乐嘛。”
我说完了就后悔了。他不确定地看了我一番,更加不确定地问道,“你这是……妒了?”
我装傻。
“以前可不见你对这种事上心。”他笑了,捏了捏我的脸,“当时被你气得堵得慌,小董说玩便玩了舒心的。”他一脸狭促,眼睛几乎笑成缝,“难得啊,小曜寒也知道紧张朕了。”
无聊!
他笑着笑着就板起了脸,“梁曜寒,看来你是一点儿都不明白朕气什么啊。”
不就是为了小老婆与小老婆暗地里不规矩么?
“小曜寒,”他拧起眉毛咬牙,“你果然很讨打。朕不见你就对了,还真是见一次就想打你一次。”
嘁,我还想打你呢。
“陛下若有意,臣甘愿奉陪。”
“你少来气朕。”他没好气地指点我,“你也知道朕火起来手下一向没轻没重,功夫也比你好,真打起来还不是你吃苦?”
呵,你还真有自知之明。
不跟你扯了。“天泽,你还没说你气什么呢。”
“你还不明白还是装糊涂气朕?”他恶狠狠地瞪我,“你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被人碰了?你说说你,张妃当时病入膏肓,又是个女人都能欺负了你,你让朕说你什么好?要是换个不规矩的,你是不是就等着被人家吃光抹净?真是气死朕了,你怎么就这般叫人不省心?”
我哑然。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已经吃过一次亏了,怎么还这么没心没肺?要不是自张妃有孕,朕就把飞云殿里的人都换成张家的家奴亲信,难保不闹出什么事。”他说着叹了口气,锁起了眉头,“这事朕也有责。张妃终究是个知晓轻重的人,若不是信倚这些家奴,她也不会如此放肆。只是这种因果朕也不能掌握,还是要靠你自己好好爱惜自己。”
“嗯。”我点点头。本以为他只是咽不下小老婆相互勾搭的气,没想到他竟然还想得这么“深远”。我果然和他不在同一个平面上。
“我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次我一定注意。”
“你还想有下次?”
这无赖。“皇上,您才智高绝,肯定能意会臣的意思。”
“朕不想意会,朕要你实实在在地应承朕。”他收紧了抱我的手,“你记着,日后若是再有人沾指你,朕会先把那人凌迟了,然后重罚你。绝不心软。”
无语!你这个小心眼的醋狐狸。
“天泽,你不该也算我一份吧。我可是受害者,你应该好好安慰我。”
“不要和朕讨价还价,不说得狠点儿你肯定不当一回事。”
“别啊,毕竟不是我自愿的。”
“怎么,你还想自愿?你要敢自愿朕就……”他倏地止住了话头。心事重重地又开始写他的字。
我也没话说,站一边悄声给他研墨。
“想出宫玩么?”他突然抬头问我。
“什么?”
“不想去就算了。”
我笑了,“天泽,你这算是邀我约会么?”
他又埋下头,“朕是想微服私访。”
“原来是公出啊。那臣可不敢侵扰皇上。”
“你是不想陪朕吧。”
“怎么会?我……”
“那就陪朕一起去。一会儿你就回去想,去哪,吃什么都想清楚,然后呈给朕安排。”
你少来!这笔帐我也给你记上!先拟张奢侈的单子让你大出一把血!其他的咱们日后再慢慢算。第一站咱们就奔德胜楼,好让我狠狠地宰你一顿。
这德胜楼号称京宴第一贵,风景也无与伦比的好。
杨天泽又穿成了小白兔,我则披了件黑,两人扮得特像黑白双煞,临着朱雀大街讨论刚访来的那些数据和民意民声。
这次的政事关乎钱粮,尤其私铸,更是闹得一度扰乱民生,不亲自访一访他实在放不下心。
他说得沉重,我听得无地自容。出了那么大的事,我居然只忙着和他斗气,真丢人,明显辜负了大好青年的名头。
“你不是帮朕出了主意么。很多方面能用,对朕甚有教义。”
别提了,更无地自容。
“小曜寒,你怎么了?”他摸了摸我的头,“累了?”
不可说,说了就彻底无地自容。
“那你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去给你买些点心。”
“别去了,都瘦成这样了,还是你歇吧,我去。”
“坐着吧。乖乖等朕。”他把我按回椅子上,走了。
我抱起茶,把下巴搭在窗台上,目光对着街面目送他。
杨天泽也算是个优质情人了。我认识他五年,真正凑在一起一年半。他对我的事远比我对自己更上心更清楚。他也挺体贴,嘘寒问暖的事十有八九也是出自真情。
老实说,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是被他当成宝一样护着。就算他有时候超讨人嫌,比如这次神经兮兮的吵架,但总体看来也尚在“可原谅”的范畴内。
他是个好皇帝。他也是个好情人。可偏偏当这两样凑在一起时,他就变得不伦不类,特讨人嫌。
有时候我也问过自己,就这么跟着一个三妻四妾的他混日子,是不是也太没出息了我?
结果我总会想起婉儿扬着下巴发表“情人”论的刁样——“感情感情,要的就是感和情,有感有情就成了,你管他有没有老婆做什么,你只管你和他有没有感情就好,你要真不爽,那你就把他老婆PK了,自己顶上。可当老婆有什么好啊,要管老管小管柴米油盐。知道为什么男人总跟老婆离婚么?就是因为老婆管东管西,偏偏没空管两个人的感情,整一个本末倒置!”
当时我们一干人等都听得哭笑不得,只觉得这女人特反传统反社会。现在想想,却又觉得她确实有几分道理。尤其是现在,我对他说不上深情,却也不是无情的时候,我是不是该考虑放下宇时,只和杨天泽谈谈感情?
只是……我噌地站了来。
宇时!我看见街上有个人的背影很像宇时。
天,连头上的那只簪子也像我送他的那只。
我立刻下楼去追。
楼下人声鼎沸,我一出门就被人潮猛地涌了回来。
不远处有马惊了,正朝这个方向奔过来,人群纷纷如潮水般向街两边不断避退。
退躲的人潮像是一堵厚墙,硬生生地把我堵回了店里。
我踮起脚,正看见那人也灵巧地退在了一边。
人头攒动,隐约可见他的脸。不是宇时的脸,但看神韵却有八九分相象。
一时间我心里五味陈杂:欣喜,惊诧,、担忧,可更多是想上前抓住他。
我急急忙心地向楼上跑,打定主意跳窗去追他,生怕慢一步我就错过他。
楼外惊马飞驰而过,还听到一声惨叫,几声哭嚎。接着就是乱糟糟地叫嚣。
我又奔回包间,急忙从窗口张望找人。
一看倒抽一口凉气,我的天呐。杨天泽居然在马上?
马被他勒得腾空而立,他手攥着缰绳,正在拼力控马。
他在喊,楼下人言沸腾,可我突然像失聪了一般,突然什么都听不见。
只知道盯着他看。
知道他马下有人。
知道他要救人,唯有强勒住马以免马蹄子下踏。
可那马根本就站不稳!
腾空的马被他强行扭转,轰然倒地。他随之倒下,湮进重重人墙。
心倏地空了。我手脚冰凉。只见眼前重重障障都是模模糊糊的身影。
我甩甩头,强迫自己镇静。
跳下窗口。踏着唉唉呼痛的人群,我火急火燎地向他跑。
十、
看见他被人扶着。
看见他甩开扶他的暗卫,好好地站着。
看见他对我笑——幸好没事。
脑子里骤然绷起的弦松了。真气流泄,我一个趔趄差点儿栽下来。
人被他扶个正着,他对我笑得风轻云淡,“来得正好,你去给那对母子看看。”
我顺指望去,看见一个妇人正抱着个三四岁的孩子软坐在地上。
“不,先给你看。”我收回目光,上下查看,我的手微微发抖,连声音都在抖,“你哪儿不适。”
“别怕,我没受伤。”
语调很轻松,笑得也很好看。可我只想抽他一巴掌。
我现在眼圈发红,心悸得突突直跳,正在不住地后怕。很久没有这种濒死的感觉了。上一次是以为自己要死。再上一次……是因为笑笑要死。
“小曜寒?”
“嗯。”
我拉紧了他的手。
我发现他手里也全都是汗。
还有被马缰勒的磨痕。
我问,“你真没事?”
他得意地扬了扬嘴角,“我可是高手。”
“嗯,”我点点头,伸手用力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