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天（穿越）——肆水

　　方泽浅尝侍女奉上的热茶，缓缓赞道：真是好茶。只怕，比起我们南疆茶乡苏城产出的新茶还要好上几分。
　　陌九渊黑眸中骤然闪过一抹亮光，拂袖间却又一下子消失地无影无踪。
　　方大人过谦了。来人，将宫里的茶叶全都收拾好，让方大人带回南疆品尝。
　　方泽哈哈一笑，摇手道：不好，君子不夺人所好！
　　陌九渊淡淡开口道：方大人不喜欢？
　　好一句绵里藏针的话。
　　方泽微微变了脸色。故意挑起这个话题的人是他，没料到陌九渊的反应这么大。给他这样一个警告吗？可惜的是，他一开始就打算好了，即使进退两难，他还是打算追问到底。
　　而且，这样看来，他的猜测没有错。
　　方泽嘴角挑起一抹笑容，笑得好不肆意：如此好茶，方某受之有愧。不过既然是水神大人所馈赠，方某却之不恭。他又慢慢地呷了一口茶水，状似漫不经心道，不过，我听说，火神大人最喜欢的是苏茶。想必这王宫里最好的是苏茶，而水神大人恐怕是要珍藏起来不外见的吧。
　　方泽说得云淡风轻，声音缓缓如清水流过，却在殿中掀起轩然大波。
　　来北溟前，南疆一度盛传火神已经转生，并且重现在北溟王宫。南疆呼吁火神现身的声音越来越大，此次他们前来拜访北溟正好能辟谣，没想到新王居然张口就是一副信誓旦旦确信火神就在宫内的模样，着实让不少大臣吃了一惊。
　　仍然镇定的只有四个人。
　　坐在方泽下首的南疆新一任副君单容，以及第三座席的萧长老，剩下的就是方泽和陌九渊。
　　陌九渊眼底无波无澜，深邃如黑夜，缓缓说道：
　　炎儿确实最爱苏茶。
　　方泽笑道：哦？方泽眼波一转，笑容依旧，语气却是咄咄逼人，火神大人此时应该是在王宫内吧？火神已多年未现身南疆，若是我们希望见上火神一面，陌大人应该不会反对，是吧？
　　原本略有些议论声的大殿一下子肃静下来。
　　所有人都对方泽的直言感到诧异，却又忍不住满含期待看着陌九渊。单容和萧长老也不由微微抬起头来。
　　无数双眼睛注视着陌九渊，热切的目光简直要把陌九渊看出一个洞来。
　　玄炎忽然觉得犹如芒刺在背，难受得很。
　　他略微艰难地偏过头，浅浅问向白寻枚：
　　他们是怎么知道我转世了？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白寻枚也看着陌九渊，虽然，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背影。他也在期待陌九渊的回答。
　　良久。
　　陌九渊没有说话。时间久得仿佛让人以为水神大人在因为这个问题感到不快，所以拒绝回应。
　　白寻枚转头看向玄炎，轻轻吐出一句话：
　　是我说出去的。
　　玄炎闻言看了白寻枚一眼，目光悠长而淡然。然后，轻声应道：哦。原来是这样。
　　殿中。
　　陌九渊环视一周这些殷切地看着他的南疆新一届王臣，淡然开口：
　　当然。今晚的宴席，炎儿也会出席。
　　他看了方泽一眼，那一眼却如轻瞥般满不在意：
　　方大人和众位大人舟车劳顿，还是先去休息一番吧。
　　说完，陌九渊兀自起身，淡淡然从右边的偏门离开，留下一脸惶恐的南疆新臣独自待在大殿中，心底有再多疑惑此时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萧长老放下手中的茶杯，低声道：方泽很少这么不识时务。今天的行为，未免反常。
　　坐在他旁边的单容哑哑一笑，不置可否。
　　水神果然如同传说中一般珍爱火神大人。
　　萧长老微微皱起眉头，原本就纵横交错的皱痕更明显了。他似还有一丝疑惑，又摇了摇头道：火神现世，南疆，怕是又要经历一番波浪啊。
　　单容淡淡一笑，施施然起身，跟在方泽身后离开了大殿。
　　殿中已空无一人。
　　玄炎看着白寻枚粲然一笑道：
　　我们也走吧，去厨房拿回玫瑰花糕。
　　玄炎笑得灿若晴空，白寻枚只觉眼前一阵亮光，眼目眩然，不自觉中已经点了一下头。
　　殿外，晴日当空。
　　
　　第四十五章
　　临近正午，微热的天气使得玄炎额上沁出了小小的汗珠。
　　北溟王宫的格局与南疆有很大不同。南疆宫殿中，王的寝宫就在议事厅不远处，而北溟王寝宫则是在正殿、议事厅、宴会厅、两个偏殿之后，所以寝宫外的声响一般都无法传进来，甚是清净。
　　玄炎不由地笑了笑。北溟和南疆的宫殿都是当年他们自己亲自设计的，从格局上就不难看出他和九渊性格上的迥异。九渊比他勤于政务，只是当职责完成后，他可以对其他事不闻不问；而自己，简直天生就是劳碌的命，好不容易结束一天的份内事，末了还要安排照顾好王宫中的一些琐碎事，要和臣子秉烛交谈，要思考今天下的决策有无疏漏之处。
　　不是他宫里的人办事不若九渊的人利索，也不是他的臣子不如北溟的大臣能干。只是他自己，总是对很多事放不下心。
　　放心不下，很多东西。
　　茶水的温度刚刚好。
　　玄炎恍然中嘴角已不由自主地上扬了起来，形成一个弯弯的弧度，宛若新月。轻抿一口清茶，顿时满齿盈香。
　　好茶。
　　炎儿。
　　陌九渊从门口走进房内，脸上还带着一丝阴郁不悦的神色。然而目光却是轻柔的，他一步一步走到玄炎身边，挨着玄炎坐了下来。
　　玄炎笑着看了陌九渊一眼，带着好笑的口吻说道，怎么，你被那些南疆的使臣给气到了？
　　陌九渊在玄炎身边面色稍霁，听了玄炎的话，却仿佛不愿意再谈这个话题般，只是微蹙着眉头，看着玄炎说道，南疆那边的事我能处理好，你不必担心。只是，你怎么又和寻枚在一起？刚才你们两个躲在殿后吧？
　　玄炎笑了笑，伸手拿了茶盏，徐徐往另一只茶杯里倾倒了茶水，放到了陌九渊面前。
　　这次返世，他很容易就注意到，九渊并不愿和他谈起南疆方面的事情。既然九渊不想要他想起南疆，他便不想好了。只是看到九渊拙劣的转移话题的技巧，实在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陌九渊拿起茶杯，正要饮用时，玄炎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刚才寻枚告诉我，告知南疆火神返世的人，就是他。
　　陌九渊闻言手上一顿，眼神却是不为所动，缓缓将茶水喝尽。
　　不会是他。寻枚没有机会。
　　玄炎眉心一颤，为什么？
　　陌九渊轻轻将茶盏置于桌上，语气云淡风清。
　　因为，我已经派人监视了他一个月。
　　玄炎低下头，吃吃地轻笑了起来。
　　是啊，王宫中那么多人在监视寻枚，时时紧盯寻枚的动向，他怎么会有将消息带到南疆的机会。只是，不是寻枚，又会，是谁？
　　是谁有这般通天的本事，竟能将被九渊死死封锁在北溟王宫内、火神返世的消息告知方泽，再由方泽传出去，至如今，传遍南疆各地。
　　陌九渊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开。他想要看清玄炎低笑着的神情，然而玄炎的双眼却被额上的发丝遮掩住了，只能隐隐看出黑眸中隐隐流转过一丝明亮的光泽。那光泽，使得陌九渊心下猛然一跳，竟是止不住的心悸。
　　玄炎此时却已抬起头来，笑眯眯地看着陌九渊，眼光澄净若水，对了九渊，我已经做好了给你的礼物了，你快来尝尝看。他将食篮打开来，拿出里面温热的玫瑰花糕，急于邀功般摆在陌九渊面前，一脸期待，一脸自信满满。
　　陌九渊看着这般孩子气的玄炎，不知不觉中也放松了下来，心里也对他的礼物充满了期待。他拿起一个玫瑰花糕，近乎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细细品尝着其中的风味。
　　玄炎睁大了眼屏住了气息等待陌九渊的反应。
　　陌九渊嘴角染上一抹微笑，坚毅的面庞霎时显得柔和许多，很好吃。
　　玄炎笑得几乎要分不清眉眼了。
　　陌九渊心里骤然漾起一丝浅浅的欢愉。他又拿起一个玫瑰花糕，却被玄炎夺了过去，三下两下进了玄炎的腹中。陌九渊略显诧异地看着玄炎。
　　玄炎满意地点点头，果然好吃。
　　陌九渊蹙了蹙眉头，炎儿，那是我的。
　　玄炎笑眯眯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只是你马上就要和南疆的使臣共进午宴了不是？你不能在这之前就吃饱了呀。
　　陌九渊听到午宴二字，眉头一下子锁得更紧了，过了一会儿才说道，炎儿，今天晚上......
　　玄炎接过陌九渊的话，晚宴我也要参加是吧？我都听见啦。他还是一脸笑眯眯，轻拍了拍陌九渊的肩，时辰差不多了，你该去宴厅了。
　　又磨蹭了一会儿，陌九渊这才离开寝室。临了还特意交代玄炎剩下的玫瑰花糕一个也不许吃了，要等着他回来，那些都是他的。
　　玄炎难得见到陌九渊如此小性一面，于是信誓旦旦对他下了保证，一边笑得好不开怀。
　　午时已过。
　　玄炎用完午餐，久不见陌九渊回来，想必是在和南疆的使臣们商议政事。心里念头一转，他便对寝宫的侍卫说道，九渊回来了，就告诉他我到宫里其他地方转一转，一会儿就回来。
　　玄炎走得不紧不慢。
　　午后的阳光实在有些晒人，他只好挑着有阴影的地方走，尽量减少日晒。好在北溟王宫里种的树不算少。
　　只不过，辛苦了那些跟在自己身后的人了。
　　看着他的人不算多，四个而已。只不过，这四个人是这王宫内的四大侍卫头领，除了九渊和寻枚，只怕没有谁的功力会高过他们四个人了。
　　所以，监视自己的人，看来比监视寻枚的人还要难缠啊。
　　辗转到了前头的偏殿。过了偏殿和宴会厅便是议事厅，此时九渊应该就在那里。
　　玄炎已经看到了想见的人。
　　他正站在左侧偏殿门口，笑得一脸灿烂。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大摇大摆就来了。
　　内室已无他人，说话的人却是南疆新一任的统治者，新王方泽。
　　方泽一身绣金边锦衣，好不光彩照人。
　　玄炎笑了笑，摇摇头道，我没有大摇大摆。我走路的动作绝对不会这么粗鲁。
　　方泽一挑眉，俊秀的脸上扬起一抹毫无笑意的笑容，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你将那四个人带到这里来，会让我很难办。
　　玄炎呵呵一笑，漫不在意道，既然知道你有解决好他们的方法，我又何必再操心。
　　方泽眉头一皱，甚是为玄炎的语气感到不快。忽而又舒展开来，笑颜若春风，近乎一字一顿道，是啊，毕竟会施夺魂咒的人，不只陌九渊一个。
　　他这么说着，一边仔细打量玄炎的神情，料定玄炎听了他的话后必会脸色大变。只是玄炎依旧一脸平淡无痕，甚至连微微的动容也没有。
　　玄炎只是淡然道，你确定你成功了？陌九渊不会看不出他们曾被施过法术。
　　方泽心里顿时梗了一口气。想要轻哼一声，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更令自己气结的事，生生把哼气声咽了回去。他语气不善道，我确实没有那个本事。但是，总有人会办得到。
　　玄炎轻轻一笑，笑容好不浅淡，就是那个告诉你我在北溟的人？
　　方泽脸色变了又变。良久，才缓缓开口道，对。
　　玄炎的手指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
　　能够施了法术而不被陌九渊看出的人，他倒还真想不出。夭儿的话，以前也许可以，只是现在他的灵力不及以往的一成，想要瞒过陌九渊的眼睛是绝对办不到了。剩下的人更不可能。陌九渊，毕竟是司水天神。
　　告诉我，那个人是谁。玄炎低着头，视线聚集在自己白净修长的手指上，薄而坚硬的指甲凝聚着白色的光芒，一闪一烁，有如星辰。
　　方泽一开始似乎并不愿意回答玄炎。只是想到玄炎此时的身份，终于还是不情愿地开口。
　　单容。
　　玄炎手指蓦然一顿。
　　空气中满是肃然的气场。
　　玄炎忽而一笑，长长的睫毛低低地垂了下来，哦，原来是他。
　　方泽的表情实在古怪得好笑。他不能理解玄炎的反应。正如当初，几乎不能接受单容居然拥有远远高于他的灵力一样。
　　玄炎没有再多说什么话，施施然起身，头也不转地对身后的方泽说道，计划，今晚进行。
　　玄炎走得轻巧，轻灵如风。
　　余下方泽一个人在内室，久久锁着眉头，终于有些愤愤地自言自语道，真是着了魔才去帮什么司火天神。
　　着了魔才去趟这趟浑水。
　　好好当他的南疆新王，没事干嘛听了单容的怂恿，非得插手管水神和火神之间的私事。
　　真是自找苦吃。
　　方泽抬头看了看窗外，心里默默计算着还有多少时间剩余，快步走出偏殿，着手准备起来。
　　
　　单容小番外
　　
　　单容小番外
　　从窗户望出去，是一方荷塘。
　　这小小的荷塘，应该是北溟王宫中那方开满新荷的辽阔水域的支流，精致如闺中豆蔻少女。
　　变化这么大。
　　当初新建王宫之时，这里还只是被黄土覆盖的不毛之地。而后天帝赐予水神陌九渊这片土地，陌九渊为了火神玄炎将这块地开拓成荷塘，再到五百年前，他又将它扩建成了如此开阔的水域，整个王宫自此荷香飘逸。
　　时过境迁。
　　......那时，我不是单容。
　　我是这北溟南疆的创世者，高贵遥远的，天帝。
　　王宫已经俨若空城。
　　短短几天，歌舞升平繁弦急管没有了，热闹嘈杂的南疆来客回去了，就是宫女侍卫也被遣散干净，这么大的宫殿寂静得出奇。
　　只剩下我一个人。
　　就像是洪荒初辟、混沌未清的那个时候。
　　孑然一身。
　　陌九渊与玄炎再次触犯戒律，我下令要他们即刻回各自的天宫紧闭。与上次略为不同的是，我同意了玄夭的请求，让他追随了玄炎去。白寻枚隐居天池，小龙重回南疆，一切归于平静。
　　这满池新荷，到如今，仅剩下我一人尚在品味欣赏。
　　玄炎离开北溟时问了我一句话。他问，我是否在第二次见他之时，已然恢复了属于天帝的记忆。我微笑着点头默认。
　　不愧是我最钟爱的司火天神。
　　敏锐的洞察力，不形于色的喜怒哀愁，坦荡的胸襟，强烈的责任心，还有善良、同情心，这个火神，一向接近完美。陌九渊能力固然出色，只是内心不够纯净，性情过于阴沉，我一直知道，纵然此时玄炎的修为要略差他一些，终有一日却是会超越他，到达更高的境界。
　　这个境界，也许，我也无法企及。
　　只是不会有那一天了。
　　情，爱。这两个字，毁掉了水火天神、司火魔君，再转世时，他们将与芸芸普通人无异。
　　......
　　成为苏城城主那日，朝阳升起，金乌中，前世的记忆忽然一下子全部涌现出来，没有丝毫预兆。只是那刻起，我再不是单容。我自此要担起天帝的所有职责。
　　先前已经看尽了世态炎凉。
　　北溟尚未去过。单是南疆，一路来到苏城，贫民孤寡无米可炊，重病缠身无力医治，这样的景象比比皆是。却有火族贵族夜夜在花柳画舫上寻欢作乐纸醉金迷，挥霍无度，日散千金。
　　这便是我的土地，我的子民。
　　怎么能不生忧虑。
　　明显感到自己发生了变化。
　　若是以往，我是向来不关心这些如蝼蚁般的平民的事--平民贵族皆由我造，他们的命运如何，本是我一手操控，生死由天。只是百姓越来越多，我无诸多精力一一安排，因此千万年前早已任其发展，荣辱功绩，并无命定。
　　只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贵族享有特权，有与生俱来的灵力，高人一等的地位，不虞享乐。而平民百姓在担忧着温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