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砚亭不忍他失望,便柔声道:「你喜欢哪个,我帮你套吧?我保证五个都能套到东西。」
他武功好,准头自然一等一,闭着眼睛都能套到最远的东西,凌睿拍开陆砚亭的手,继续兴致不减的扔圆环,一边嘟嘟嚷嚷:「你真是个傻子,游戏嘛,自然是有得有失的,要是什么都在掌握中,那还有什么乐趣呢?」说完凌睿接过老板递来的五个圈,继续兴致勃勃地丢。
陆砚亭被凌睿的话弄得愣了神,随即不禁苦笑。自己和李慕泽为了将所有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而终日算计,殚精竭虑,好不容易总算掌控了大局暗中操纵一切,却只觉得无尽的空虚,甚至不如这个套圈子套不住一样东西的少年快乐。
「喂,走了!」陆砚亭正想得入神,那头凌睿已经丢完了五个圈子,依然还是没得到一样东西,却心满意足的催促陆砚亭去玩别的地方。
陆砚亭释然一笑,看他玩得满头大汗,便笑着抬手用自己的袖子给他抹了抹额头的汗珠。
凌睿顿时脸红得好像煮熟了的虾子,憋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陆砚亭觉得好笑,他虽然不至于纵欲,却也曾涉风月,何曾见过这么纯情的人,心里更是怜惜。
看看天色已将近傍晚,不待凌睿说话,陆砚亭便牵了凌睿的手往酒楼走去。凌睿虽然大大咧咧的,可面子上的那层皮还是挺薄,红着脸不敢吭声,挣了几下没挣出陆砚亭温暖厚实的手,心想自己一路来用的都是他的银子,便随他去了,幸好古代服装的袖子够宽,相牵的手掩在袖子里倒也没有被人发现。
到了京城有名的醉月楼,陆砚亭要了个雅间。
出钱的自然还是陆砚亭这个金主,点菜的却是吃白食的凌睿。
凌睿今天是第一次用人的味觉来品尝这个时代的美食,感动得几乎要对醉月楼的饭菜膜拜几下,一手捉鸡腿,一手夹糖醋排骨,嘴里还嚼着姜葱鲈鱼,吃得是狼吞虎咽,比之饿死鬼更粗鲁三分。
陆砚亭修养极好,却一点也不厌恶凌睿的粗鲁,只笑吟吟的细心帮他剔鱼刺盛饭装汤,还偶尔拍拍凌睿的背脊,让他慢点儿不要噎到,一顿饭下来自己并没有吃到多少,却觉得十分的满足。
待凌睿吃饱喝足,陆砚亭含笑问:「你五天后还出来玩吗?」
吃饱了的凌睿还沉浸在美食的余韵中,脑筋一下转不过来,愕然道:「什么五天?」
陆砚亭道:「你不是每五天一个休息日的吗?J
凌睿咋了咋舌,心想自己说的谎差点儿就让自己给戳破了。悄悄打量陆砚亭的脸色,见他并没有怀疑,便喏喏道:「来吧......」
陆砚亭早知道凌睿所说的什么五天一休假都是骗人的,却舍不得他难堪下不了台阶,所以并不戳破,笑笑道:「那好啊,五天后我们集市前见。」
和陆砚亭逛街非常的开心,不但有人找数买单,吃好玩好,更有人听他吱吱喳喳的说话,尽管陆砚亭并不多言,却好像很喜欢听自己说话,这极度满足了凌睿的虚荣心。
陆砚亭主动邀自己,凌睿当然快乐的答应了。
天色也不早,凌睿觉得自己是时候要回去了,便暗自想法子脱身早陆砚亭一步回府。他借口出去片刻,趁机溜出醉月楼,往陆砚亭府邸狂奔。
过了些时候,陆砚亭见出去的凌睿还未回来,便有些担心。
小二推门进来将凌睿要他传达给陆砚亭的话说了一遍,意思大致是凌睿有事先行一步,五天后约定的地点再见云云。
陆砚亭见凌睿走得匆忙,定是不希望他知道住处,不禁有点怅然若失,只是想到五天后还有再见的机会,使释怀回府。他暗笑自己二十多岁的人了,还像个小伙子似的,才刚分开片刻就不自觉地期盼着和凌睿五天后的再见。
第四章
五天后凌睿兴冲冲的赶到约定的地点,远远就看到午后的阳光里,陆砚亭淡淡地笑着,负手站在市集的牌坊下。他容姿出众,极为惹眼,引得一干少女怀春,频频羞涩回视。他自己倒不介意,从容自在。
凌睿赶到他身边,微微喘着气,「等了很久?」
陆砚亭微微一笑,「你没有迟到。」
是我自己愿意提前些时间来等你。只是这话他却没有说出来。
凌睿看着陆砚亭柔和的笑容,觉得好像午后灿烂的阳光都给这抹笑引到了他那英俊儒雅的脸上,一时间晃得他眼睛都花了,呼吸一窒,呆呆地看着他。
陆砚亭道:「累着了吗?下次不用跑。」
凌睿给他的话一惊,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看他的笑容看得呆掉了,脸立刻就飞红,心里好像打鼓似的怦怦直跳,嘴上别扭的呐呐道:「累什么累,又不是娘们,跑几步怎么会累!」
干,又不是美女,凌睿你发什么情!凌睿怒自己不争气,又恨自己如雷的心跳,他使劲拍了两下胸膛,企图以暴制暴,将心跳打下去。
陆砚亭看他将自己的胸膛打得咚咚响,心下担心他会不会将自己打成内伤了,便伸手去握凌睿的手,没等凌睿争辩,便温和的道:「今天想去哪里玩?」
凌睿也不跟他客气,劈哩啪啦的说了一通京城的名胜美景,陆砚亭看他手舞足蹈的高兴模样,觉得他真是个孩子,不由得揉揉他的头,笑道:「太多了,一天玩不完,我们每次玩一两个地方吧。」
凌睿本来听说今天不能去完,有点失望,可歪着头琢磨了下陆砚亭的意思,立刻高兴起来:「你的意思是,以后还陪我去玩?」
他来这儿已经三个月了,尽管几乎天天都出去玩,可是一没有朋友二没有亲人,无论怎样玩都觉得寂寞,难得平日繁忙的陆砚亭肯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陪他,凌睿自然觉得高兴非常。
陆砚亭见凌睿微微昂着头,黑嗔嗔的杏儿眼里那份高兴好像水似的都满得要溢出来了,心里猛的一撞,说不出的甜丝丝。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本身被人这么简单的需要着,竟然有种难以言喻却满足的幸福感。
从一出生起,他的娘亲就想利用他得到平淮王的宠爱,随后平淮王利用他想掌握朝廷动向,现在太子李慕泽需要的则是他的才华和智慧,而他府上的两名姬妾,需要的则是他的容貌和财富。
凌睿觉得高兴,只是因为自己陪着他玩,听他粗鲁却可爱的说话,请他吃一些极为便宜寻常的零食而已。
凌睿需要的,只是真正的自己,而不是要他的身分、才智或者一副好相貌。
这个认知让陆砚亭觉得轻松和爱怜,长久以来如履薄冰的不安竟如冬雪般在春天中慢慢地消融了。
他握着凌睿的手紧了紧,对上凌睿皱眉不解的目光,只是报以柔和的一笑。
如果可以,真的想将他就这么捉在自己手里。
这天,陆砚亭兑现了他的诺言,带着凌睿尽兴的玩了一天,饶是体力不错的陆砚亭也微微觉得疲倦,可是却还是舍不得和凌睿分开。
分别的时候凌睿自然毫不客气地提出了下次的约定地点,陆砚亭自然立刻同意了。
接下去的一个半月里,凌睿和陆砚亭每隔五天就相约玩一回。陆砚亭想知道凌睿的真实身分和家里的事,每次的询问才冒了个苗儿就被凌睿巧言挡了回去,加上凌睿又是鬼灵精一个,次次都走得甚是巧妙,陆砚亭也不想对凌睿动心机,便不再深究,只等他愿意了的时候自己说。
自从上次在东宫凌睿和李慕泽不欢而散后,陆砚亭就再没有带过小蛇进宫了,李慕泽郁闷了一个月,死缠活赖的终于让陆砚亭答应再带小蛇过来。
凌睿本不想去的,可是想这段时间陆砚亭都放下诸多琐事隔三差五的带自己满京城的跑,如今一个小小的要求自己没道理拒绝才是。本着礼尚往来的意思,凌睿不情不愿的缠上陆砚亭的手臂,跟他进宫去了。
李慕泽和陆砚亭刚踏入东宫,就迫不及持的要撩开陆砚亭的袖子去找小蛇。
陆砚亭皱眉偏身闪过,瞪了他一眼,李慕泽搔搔头讪讪的笑了再不敢造次乱动,只拿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陆砚亭的袖口。
哪里知道缠着陆砚亭的凌睿根本不想见到李慕泽,迟迟不钻出来,陆砚亭极宠自己这条小蛇,当然不可能强迫。
李慕泽无奈,只能让下人拿来数碟糕点水果,打算诱小蛇出来。
不一会儿,果不其然,陆砚亭的袖子一阵窸窸窣窣,然后就看到小蛇晃着娇小的脑袋从袖口里探出来,先是四周看看,很快滴溜溜的眼珠儿就黏在桌子上的美食上移不开了,然后它俯下身子,用小小的脑袋一下一下的撞着陆砚亭的手腕,一边撞还一边嘶嘶的轻轻叫着,分明是在撒娇,催促自己的饲主赶快将它带过去。
李慕泽笑道:「果然有效,真是条嘴馋的小蛇儿。」
凌睿听到那恶人讨厌的声音,立刻挺起身子,张开嘴巴凶狠地嘶嘶大叫,企图恐吓李慕泽。
李慕泽非常识相的举手投降,讨好道:「我保证不欺负你!」
「嘶嘶──」(靠,你的话能相信猪都能上树了!)凌睿睁着乌黑水润的眼睛带着怀疑紧紧的盯着李慕泽,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来,那副草木皆兵的样子让李慕泽的自尊心慢慢碎成一片片,郁闷不已。
盯了半天,凌睿这才将信将疑的从陆砚亭的手腕上下来,往糕点那边蜿蜒着游过去,边摆动着银色滑腻的身子,还边时不时地抬头瞪向李慕泽嘶嘶叫上两声,防止他来偷袭自己。
陆砚亭对满面阴郁的李慕泽耸耸肩,表明自作孽不可活自己也帮不了他。
两人坐在桌子旁,李慕泽看小蛇正费力的缠住一块玉容糕,盘着小小的身子要将它绞成两半,连忙讨好的拿起一块糕点掐成两半推到凌睿的面前。
李慕泽是喜欢什么就会不由自主的欺负什么的性子,先前大大的得罪了凌睿,结果被无视了,现在又想跟小蛇玩耍,只好改变作战计画,行起讨好来。
凌睿停下动作,疑惑的看了看李慕泽一眼,又看了看他推过来已经掐得刚好的糕点,想起以前被他多次捏起来甩动,用手指不断揉捏等等欺负,还是没法子咽下堵在心里的那口气,仰头嘶嘶讽刺:「嘶嘶嘶嘶──」(哼,真的有心道歉,端上来的糕点就该特意弄小一些,一点诚意都没有!)
遂轻蔑的瞥了他一眼,继续自己费力的绞糕点。
李慕泽自讨没趣,正要怒骂小蛇,刚瞪眼要开口,听得旁边的陆砚亭笑了笑:「跟条小蛇呕气,太子身分好珍贵啊。」
李慕泽哽住,当场就泄气了,他也觉得碰上了这条通人性的可爱小蛇,自己实在变得有点孩子气了。叹了半晌方才释怀,他抬头看到陆砚亭正拿了匕首一点点地将苹果肉剜成一个个小球状放在小蛇面前,那如画的眉眼安静闲适,嘴角不经意的漾着一抹微笑,整个人仿佛三月的春风。
李慕泽和他相处十数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种从心底自发的宁静祥和的笑容,朝廷上下都说太子伴读陆砚亭温和儒雅,可是李慕泽却深知自己这伴读的温和其实是对人的一种距离,脸上常年若有似无的笑脸则是他的一张面具。
李慕泽不由得暗暗惊讶道:「砚亭,你最近心情似乎很好。」
陆砚亭微微愕然,料不到自己想着凌睿时,心里那满溢的温柔居然能将自己常年掩饰情绪的面具撕裂。
他皱了皱眉,想了一下便将从遇到凌睿的那几个晚上到前些日子相偕出游的事情都简略说了出来。
李慕泽注意着陆砚亭说话时的眉眼,那温柔如水的眼神在显示他有点陷下去了。
待他说完,李慕泽皱起眉,用手指扣着桌子,思索了片刻道:「你还是小心为好,明知那少年来历不明,还跟他频繁见面,真是太乱来了,这不像你的行为,砚亭。」
凌睿本来正吃着东西,骤然听到陆砚亭在说他的事,不由得停了嘴,竖起耳朵仔细的听。当听到李慕泽这么说的时候凌睿心底掠过一阵愤怒,这家伙不但欺负是小蛇时的自己,还挑拨为人时的自己和陆砚亭的感情!
「小七他......」陆砚亭皱眉沉吟片刻道,话还没说出来,李慕泽就截断了他,道:「小七......你明知这根本不是他的真名,对什么都不知道的一个人,就这么放下戒心了吗?」
陆砚亭心底也曾经存疑过,也想探求过,只是凌睿给他的感觉太纯真美好,自己这百般手段竟都舍不得用在他身上。如今李慕泽一番话,将他心底刻意忽略的疑惑都激了出来。
他是希望能全然相信凌睿的,可是对于陆砚亭这样一个生长在充满着阿谀奉承和明枪暗箭的环境中的人,怎么可能释出自己的心全心全意地去相信一个人呢。之前和凌睿一起游玩,只是被那种美好的感觉蛊惑了,强自压下猜疑去享受,但并不代表没有怀疑。
况且越是在意凌睿,便越想相信他,越想相信,潜意识里就越是介怀凌睿的身分。
如今被李慕泽提醒,才苦笑着发现即使是凌睿这么美好的人,也无法让自己全心全意信任。
他扶了扶额头,叹了口气说出自己的疑惑:「你说得对。首先他出现在我房里已经非常匪夷所思,我府内自然有暗线监视着何人曾靠近我的院子,可是他连续来了几个夜晚却无人发觉,不知道毫无武功的他是如何做到的,是否有人接应。」
凌睿听陆砚亭这么一番条理清晰的分析,心猛地沉了下去。
想不到自己衣不解带的照顾了他数个夜晚,换来的居然是这样百般的猜忌。他愤怒地昂起头来嘶嘶怒叫,企图截断两人的谈话,陆砚亭只是浅浅的皱着眉,心不在焉地抚摸着小蛇让它安静些。
凌睿啪地将尾巴大力甩在陆砚亭手上,哧溜一声游开一些,不再让陆砚亭的手碰到,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冒火地瞪着陆砚亭。
凌睿交朋友向来坦诚,本着以心交心的原则,倒也换来一干换帖的兄弟,原以为只要自己真诚相待,陆砚亭必定也会当自己朋友,可笑却哪里知道根本是自己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陆砚亭继续道:「他从不肯对我透露身世,可见足有疑点......只是我一时半会也猜不出他的动机......」
李慕泽道:「最近陈王在暗中扩大朝中势力,他还不知道你已是我的麾下,难道想利用那个少年拉拢你?」
「嘶嘶嘶嘶!」(拉拢你个P!)凌睿怒吼。
李慕泽正因自己的左右手身边出现这么个令人费解的少年而觉得疑惑,也没有注意到小蛇不同寻常的愤怒和狰狞表情。
凌睿叫了会儿,看着陆砚亭越皱越深的肩头,心里一点一点的凉下去,终于不再出声,只默默听着这两个人在猜忌着自己。
他愤怒过后心里全是委屈难受,那些话好像刀子似的扎在心上,痛得快窒息了。凌睿奋力的昂起身子,轻轻地蹭了蹭陆砚亭的手心,带着一丝希望看着这个温和的男人,希望他能否定李慕泽的话。
陆砚亭抚摸着小蛇冰凉滑腻的身子,动作非常温柔,却开口道:「也不无可能,假如他真别有目的,这就是最可能的了。」
凌睿听了这话不啻于一道雷劈在天灵盖上,最后一点希望也被打破,他低声嘶叫两声,将自己蜷缩起来不想再看到陆砚亭或者李慕泽。
李慕泽和陆砚亭两人又聊了些朝廷形势的事,快要落日时陆砚亭起身准备离开,却赫然发现小蛇不见了。
他和李慕泽两人找了好一会儿才在房间一个角落里找到盘成一团的小蛇,陆砚亭将小蛇捏起来,好笑的道:「今天怎么吃得这么少?」
凌睿直至今天才知道,陆砚亭这般温柔宠溺的背后其实藏着无尽的猜疑,原本让他心悸的笑容,现在看在凌睿眼里却好像只是一副冷冰冰的笑容面具,让他心里忍不住一阵阵的发寒。
陆砚亭诧异的看着懒洋洋无精打采的小蛇,伸手去揉捏他的身子,希望看看他到底怎么了。凌睿被他纤长的手指摆弄着,觉得冰冷无比,心里一下一下的紧缩抽搐着。抬眼又看到陆砚亭满是关心的脸,心下涌起无尽的愤怒。
假的!全部都是假的!凌睿猛然昂起身子嘶嘶的尖叫,怒瞪着陆砚亭。
自己对他坦诚一片,虽然喜欢花花他的钱,喜欢在他旁边说些无厘头的话,可是却从不曾起过一丝歹心,自己只不过隐瞒了些难言之事,就活该承受的猜忌?
想到这里,凌睿怒不可遏,忍不住长长嘶叫了一声,张开嘴露出两只尖锐的牙,狠狠地一口咬住陆砚亭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