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景月对看一眼,景月别过头。
我笑笑,对著凤凰一揖,请说,我们自会洗耳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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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形式看起来很不利,但要击退卡萨其实却有一条成功率极高的捷径可走。当今天下之所以会以卡萨如此独霸,除却库塔生活习性所限之外,完全是因为卡萨人修习的法术等级要明显高於你我两国。不然,以堤兰斯所发展出的空中弓弩兵,联合地面上的骑兵,想要以少胜多并不是不可能。所以,只要他们不能使用法术的话,这场仗自然有六成胜算。
景月余怒未消,讽刺道:神官大人,你所说的都是三国皆明的事实。要他们不使用法术?你还不如让士兵上战场不要带武器。况且,堤兰斯逐日黑骑中并不乏法术高强之人。卡萨强大的最主要原因还是出在几个主要人物身上,当年骊达海一战想必你是忘记了,光是二皇子一人使用的究极火法术火炎地狱就让我军一下损失了近五百名战斗力。更何况如今来的是他们皇族三人。简直是痴人说梦!
我手指轻轻动,心跳的有点快。景月也许不能理解紫河的话,但我已经明白了他一定要我在场的原因。
......不,景月。紫河所说的并不是无稽之谈,要让卡萨使不出法术是有办法的,而且不论灵力的强弱。
我望了一眼凤凰,对上景月的眼睛,我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卡萨的灵力之所以会如此深厚,是因为与雪狐族定下了血盟契约。只要能销毁掉契约的媒介,那卡萨人的法力就会趋於原本的水平。我想了想又补充道:也许会更低。
议事厅里沈默了一会,谁也没有开口。
景月皱著眉毛深思,我看了看凤凰摇晃的鸟头,猜测不到紫河此刻的表情。这个人还是如此深不可测,从第一次见到他开始,他的每一次出现都恰到好处,说的每一句话都有目的。甚至可以说,现在发生的事情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下。库塔参与这次的穆塔雅战役,若是败了不过损失三百明战士,若是胜了却能不费什麽力气分得好大一杯羹。
小琉儿,你不需用如此怀疑的眼光看我。我既身为库塔族大神官,就只能那麽做。凤凰拍拍翅膀,紫河低低的声音就传了出来。况且,这原本就该是身为继任族长的你该做之事。
我苦笑,是,所以今天你要景月找我过来不就是希望借我的口我的手达成此事。可是倘若这件事情有违库塔的利益你又会怎麽做?紫河,我相信你是雪狐族後裔,可是你也早已不当自己是了。
......你想太多了,小琉儿。身为权者,我从不去想这些没有可能发生的事情。现在,陛下您考虑的怎样了?
景月看我一眼,冲著凤凰摇摇头:虽然这的确是一个极好的办法。但是,你还没有说那关键的媒介是什麽,我们又要如何去毁掉那契约。如果事情真如你们所说,那卡萨定会严密看管,那麽由谁去行动,成功的几率是多少都会有很大影响。这条捷径看似简单,其实变数却很大。
的确如此。但只要知道明确的放置地点,快速的行动就有很大的成功可能。有一点您还不知,只要是与雪狐族定下的契约,都能被族长体内的雪狐族法阵感应出来。所以......
你要小静参与这次行动?景月细长的眉毛立刻皱起,把我往後拉不可能!现在整个卡萨都知道小静是雪狐与卡萨的後裔,你能想到的他们难道想不到?我不可能让他去冒这种生命危险。
我听的心里一热。
事到如今,难道您还有更好的选择吗?还是您觉得待到明後天卡萨攻城的时候两个人死在一起更符合您的心意?
你说什麽!
眼看著景月身上灵气又开始躁动,我赶紧拦著他。
等等,景月。为什麽不先听一下我的想法?
因为根本不用听!我绝对不会让你去的!
我一时颇为气闷,我平时一直都听你的,但是这次不行。你是堤兰斯的王,你要为你的子民考虑。我也是雪狐族最後一任族长,我有责任去消除当年蓝斯种下的果。换了今天是库塔要与卡萨开战,我也会这麽做。更何况,今天站在这种立场的是你。
景月背过身,用一张好看的侧面对著我,冷著脸不说话。
如果你是担心我的力量,我回头朝凤凰狞笑:神官大人既然会作出如此打算,自是会与我同去,护了我周全。
你怎能如此肯定,万一他要是......
景王陛下紫河突然开口:虽然不多,但我还是记著我是雪狐族的身份。而且此行还关系到你我两国的命运。所以此次行动,他在我在,他死我死。我可以以我的灵魂起誓。
我瞬间石化,我料到紫河会与我同行,却从没想过他竟然会如此慎重的用自己的灵魂发誓。
景月看著我坚持的眼神犹豫很久,眼色慢慢黯淡下来,终於一咬牙点头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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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考虑到卡萨已经阵前易帅,很有可能近日就会有大的动作,所以我们决定明日丑时(半夜一点到三点)我和紫河先行入卡萨军营内查看,确定契约位置与看守人数。若有机会,就直捣黄龙毁去契约媒介。若看守严密,就不打草惊蛇,返回城内再行商议。
恐怕还要加上一条退路,你们去以後若是整三个时辰未返,就拟此计失败。我会立刻出兵开战。景月沈思道。
我迟疑:这......会不会太过谨慎。虽然知道方法,但我并没有十足把握能迅速找到媒介。
未必,若此去顺利,两个时辰内定能找到契约媒介,若三个时辰未返,只有两个可能。一就是我们得了机会毁去媒介,二就是行动失败,被擒。无论是哪一种,景王陛下的做法都是最正确的反应。
景月的眼神在凤凰的鸟脸上转过一圈,既然如此,神官大人您和您的部下什麽时候与我们会和?
紫河笑两声:穆塔雅是沙漠城市,对我库塔族而言十分不利。明日子时,我等自会於城内与陛下会面。那麽,恕我先行告退。
凤凰拍著翅膀就要往外飞。
等等,我出声叫住紫河:我还有话要问。
凤凰安静下来,我回头对上景月的眼睛,对不起,景月,不是我不信任你。但是,雪狐族的事情......
景月笑一下,弯身在我脸颊边一吻,然後翩翩然走出了屋子。
原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才能磨的他离开,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爽快。我摸摸脸,颇有点意外。
紫河在一边诡笑,被我狠狠一瞪:紫河,你好似对族中之事知晓的很明白嘛。
......既是,也不是。
装蒜。
是嘛?当初在卡萨的时候,你就对我百般暗示。後来在堤兰斯,又是你引我寻到的蓝斯,却又说会再来找我,一直到我被卡萨囚禁,你又与景月一起出现。现在想起来,我当初之所以会来到这里是因为一次大海啸,而你,偏就是水族库塔的大神官。你倒是对我说这一切都是巧合试试看!
我朝他眯起眼睛,凤凰颇滑稽的抖抖毛,小琉儿,果然在堤兰斯待得久了,人也变了。我还是比较怀念以前单纯的小琉儿啊。
黑线。
少扯开话题。从见到蓝斯我就觉得奇怪,明明是好几百年前的人了,却认定我是他妹妹和首君的孩子。而你也是,如果你说的身世是真的,少说也该有好几百岁了。你又似乎比我更了解族里的事情,这些事情的真相我应该有权力知道。
紫河叹口气,有时候,‘不知道'反而是种幸运。好吧,当初强拉你来这个世界的确实是我。因为卡萨在首君遗体做成的契约下,法术越来越强大,三国之间相互制约的默契在不断减弱。这些是蓝斯种下的因,不得不由雪狐族的後人来解开这个果。而我又同时身为库塔族的大神官,我无法抛下明族。所以,我就想到了你。你的身份很特殊,灵魂与蓝斯接近,同时又是卡萨和雪狐的後人。所以我用禁术强行将你转世的灵魂拉回这里,只可惜却让卡萨王感觉到了你的波动,抢先找了你去。这之後的事情,就完全脱离我的掌握了。
脱离你的掌握?不见得吧,事情发展到现在也许有点曲折,不过你想做的,现在不都已经慢慢回到轨道之上了。只是我,原本的生活都被你给打乱了!
紫河沈默,凤凰在原处不断的拍打翅膀。
我只能说我很抱歉,但是再让我选择一次的话,我仍旧会这麽做。
我看著他,你能活这麽久,应该也是用了雪狐族的禁术吧?
鸟头抬起,斜了四十五度角,好似反应不过来我突然转变的话题。
以我现在对法术的了解,但凡禁术一定会要求施术者自身付出相应的代价。像是景月的天谴,像是雪狐族的治愈之术。
紫河苦笑,所以,终有一天我也会为此付出代价。
我盯著他,眼睛也不眨一下,这样也是不悔吗?
一时间房内无声,最後凤凰突然开始拍起翅膀,绕著天花板飞了两圈後离开。唯独留下一句:‘知道'其实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
我顿了很久,然後一口喝干了手中的茶水。罢了罢了,反正原本世界的生活也不是我想要的。就帮你这一次吧。
再回到自己的卧房,我一头栽倒在床上,把所有能盖的东西都兜头往头上蒙。紫河那句‘知道'其实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像是给按了回放一样,一遍遍一遍遍在耳边重复。
绕的我心里不舒服。
这些都叫什麽人什麽事儿啊!明明都对不起我,结果一个比一个仇大苦深。
反倒是我,却成了成天在那无病呻吟之人。
狠狠的捶了两下床,不知不觉就这麽睡过去了。
就连梦里也不得安生。梦见神翎与景月打得你死我活,好不容易景月胜了,红色得瘢痕却突然从背上开始蔓延到了全身,就像当初看到的那对翅膀一样,一块块从身上剥脱下来。
啊!啊!我从床上滚下来。发现还是在自己的房间,赶紧缓口气,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拿著帕子替我擦了满头满脸的汗。
我抬头,那人黑色的发触在脸上,麻麻痒痒,景月?
嗯?做恶梦了?这麽大动静。
我才想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没,梦见跟人打架抢东西吃。
噗哧一声,景月哈哈大笑,指指桌上放著的八鲜蒸饺,去吃吧,早过了晚饭了,特意让人给你做的。
我笑的眯眯的,在他脸上留一堆口水,滚到桌边去吃我的蒸饺。
下午那麽久,又找参领他们开会去了?景月又回到边上看手边的奏报,我含著满嘴吃的含含糊糊的问他。
景月头也没抬,嗯,库塔参与进来的事情总要大概说一下。军队也要处於随时能出发战斗的状态。
我嗯了一声。
看到景月已经飞快批了好几份奏报的手停了下来,眉头拢在一起。
什麽事情不好解决?
没什麽,子午知道卡萨易帅的事情,也要来支援。
你没让?
嗯,他来了,宫廷的事情谁来管?景月边说,手下又开始不停的翻阅奏报。
我一个饺子咬在嘴里吞吞吐吐的,景月,其实你心里也很没底吧?我停下筷子,从一开始我就奇怪,当初最反对你亲征的就是子午,他怎能放心你一个人到穆塔雅来。所以,你也是因为担心穆塔雅失守所以留他在宫廷,这样至少堤兰斯不会因为失去你而变得一团散杀。
景月放下笔走来,把我拥进怀里避重就轻的说:那麽做,你很介意吗?
我把脸转向他:是啊。因为我也是一样。我吃醋了,感觉你好像把他看的很重似的。
景月擦掉我嘴角边的汤汁,贴近我:在我心里向来就只有一个人而已。一个说要和我老了一起晒太阳的傻瓜。
话尾消失在缠绵的嘴唇里。
他的每一个吻都带著不确定的茫然,他的每一次进入都能让我感觉到害怕失去的颤抖。谁都不知道,过了这一次,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像今天一分享彼此的体温,感受对方灼热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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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子时,紫河带著他的三百名死士准时出现在穆塔雅唯一的水源边。我是第一次看见紫河的鱼尾,银白色的鳞在月光下透著柔和的光芒,像是镶嵌在上面的琉璃。
随行的逐日黑骑也全都看的目瞪口呆。紫河像是没想到会看见那麽多人,顿时在水里浮浮沈沈的犹豫著。
景月皱眉,抬起手随便一挥,河里的水立刻像帘子一般向上卷起。待到水帘落下时,紫河带著他的部下已经衣著整齐的在岸边站定。
紫河微微弯身,向景月行了一礼表示感谢。我才明白过来,原来不管地位法力人鱼化形的时候,下半身都是光光的呀......
景王陛下,这是我族英勇的三百明死士,未来的战斗中他们会用生命来完成您的命令,您可以完全信任我明族战士的忠诚。所以,在部署战斗的过程中,也请你将他们视作与堤兰斯士兵等同的地位,尽可能的减少他们的伤亡。紫河拿著黄金短杖的手,贴在胸前再次向景月行礼。
景月下马回了一礼,请神官大人放心。
那麽,我们就照计划开始行动。紫河背著月光的眼看相我。
我翻身下马,走过景月身边的时候,他一动未动只是轻轻的一句:万事小心。
我听到了,於是回头一笑。
走到紫河身边,紫河露在面纱外的眼睛对我弯了弯,相信我,我们一定能平安的回来。
紫河的手揽上我的腰翻身上马,身後的库塔族人跪成一片,齐齐道:祝愿我主一路顺风。
直到我们掠出好几十米,库塔族的呼声仍不绝於耳,我回头望去,还看的见景月站在远处,炽热的目光注视著我。
出城後又跑了一阵,紫河突然勒住马,带著我翻身下去,然後调转马头,让马沿著原路回去。他取了两件斗篷,施了隐身咒。
从这里开始,再骑马就会留下痕迹。隐身咒有效的时间只有一个半时辰,从这里到卡萨营内要半个时辰。所以,进了营你什麽都不要管,只要专心感受契约的位置就可以。其他的一切都交给我。
我一边系上斗篷,一边点头。
紫河突然伸手揉揉我的头,琉儿,你放心,不管怎麽样我一定会把你平安的送回去。
借著隐身咒的便利,紫河带著我在夜半无人又奇冷的沙漠里畅行无阻。半个时辰未到,就已经看到卡萨驻扎的了望台。
紫河移动的速度更快,在距离营地两三百米的地方,我心口突然抽搐似的一痛,胸口隐隐约约就有种压力感,随著营地的靠近而加重。
临到入营时,紫河猛然一跃,翻身入墙。我感到的压力更大,好似被铁锤当胸击中。身边正好有一队巡逻卫兵走过,紫河揽在我腰上的手紧了紧,闪到一边。那些卫兵整整齐齐走过,仿若无人。
紫河......
在哪?
右...右边。
紫河挟起我,脚下不停直奔出百米,看到的是卡萨的临时校场。我心脏突突的跳,好像要从胸口奔出来。
琉儿?紫河低声问道
我吃力的伸手一指。
紫河抬头看去,明黄的太子旗高高飘著,太子营!我早该想到的。琉儿,你再忍一下,很快就没事了。
又避开几对夜巡的士兵,紫河带著我闪身到太子的营帐附近。
啧,门口有人站岗。紫河绕到营帐背面,黄金短杖在厚厚的皮质帐璧上画了个圈,轻声念了几句咒语。坚韧的连匕首也划不开的帐璧竟然就像水波一样漾开了。
紫河认真的看我一眼,我忍著庞大的压力对他点点头。
紫河拉起我,穿‘墙'而过。
竟然......空无一人......
我与紫河诧异的对望一眼,紫河神情严肃的放开我。失去他的支撑,庞大的抗力压得我卧倒在地上不住喘气。
我四下一看,一眼就看到羊皮地图下方的金质长棺。显然,紫河也已经发现了。我挣扎著向前移动,锥心的钝痛和排山倒海的压力感都在告诉我媒介就在那里。
可是,太过顺利了,顺利到有些诡异。
紫河在金棺前犹豫了下,拿著金杖的手高高举起,一长串熟悉又陌生的咒语被快速的念出,跟断龙石壁很像,但却不是。恍惚之际,紫河的手已经大力落下,直没入金棺之中。
我看不见金棺发生了什麽,紫河突然就向後一跃,我被用力带到他怀里,然後翻身将我压在身下。与此同时,金棺整个炸开来,裂开的碎片将整个营帐从里面迸裂开。
脑子一瞬间的空白,直到手臂上传来丝丝刺痛,脸上感觉到几滴雨水般温热的湿意。耳边响起了很久没有听到的军靴踏地的节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