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接一杯,范离忍不住一看再看穆良朝喝了酒以後有些泛著红的脸,最後连笑都迷离起来了。酒不醉人,只是范离表现得太象个醉了的人,偷偷看到最後变成了直直地看著穆良朝根本不转眼,害得穆良朝尴尬地没法言语,特别是,还在一个孩子面前。
这样的范离更让穆良朝知道这人对自己的情意,虽然之前他表白过,却远没有现在的目光这样让自己深切体会。也许,也许就是这样的目光下,自己才会受到某种挫折之後,选择把他忘记的吧?这样想著,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还在看著自己发呆的范离,范离的表情要笑不笑的,抱著酒杯一动不动。眼光里有痴迷,还有点伤感,乱糟糟的外表也没来得及打理,整个人看起来别提有多傻了。感情让一个平时看上去挺聪明一人变得如此可笑,真是可怕。穆良朝叹口气。
突然酒楼里仅有的一点嘈杂消失了,一片安静中,穆良朝与范离也转过头去看看来了什麽大人物。门口长身玉立的竟是傅圣袈。风采依旧,笑容依旧,依旧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身後跟了一个中年人,看样子象是随从,存在感很低,灰衣旧袍,面目模糊。
穆良朝认识傅圣袈,而且心里对他有莫名的敌意。这些莫名的情绪......穆良朝转头看了一眼范离,果然,范离虽然表情没变,但眼神却破有些尴尬地避开了。范离与傅圣袈有过什麽过往,这个认知,让穆良朝眼神冷了下来,非常不舒服,却无法宣之於口。
范离现在一身男装,倒是不担心傅圣袈认出自己,只是觉得自己当初与这个年轻孩子相处良久,存心欺骗,这孩子的纯良本性让范离颇有些愧疚。此时,见傅圣袈在自己不见了之後,并不见颓废,也放心不少。只是有些担心地看了看穆良朝,果然见他就冷下了脸,自己知他记忆未复,这一切只是本能,一时又是有些欢喜,又是有些尴尬,不知如何解释。
穆良朝一行人的位置非常好,傅圣袈选择的恰巧就是他们的邻座,中年男子意外地没有做为随从立在一边,而是很自然地坐在了傅圣袈的对面。一楼的人,恢复了神情,细细低语的声音慢慢响起,但都还是偷偷在看这位曦州城的贵公子。
"这个中年人有问题。"李逵从穆良朝的衣袖里探了探头,又缩了回去。
"修魔人。"范离碍於厉为善在场,只是做了做口型,没出声。
穆良朝细细感受,果然有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在灵识里。穆良朝的灵识远比中年人来得强大,这样探测并没有引起注意。中年人在楼里扫视一圈,看到范离的时候还是顿了一下,然後就若无其事地往桌上另两个人看了一眼,目光移开。
"徐叔不必天天跟著我,我不会有事。父亲那里想来有许多事要忙的。"傅圣袈喝了口酒,声音很低,还带著些无奈。
"这是大人的命令,小人不敢不从。"嘴上说得谦逊,表情却沈静如水,半分小人的意思也没有。
"呵。"傅圣袈表情清淡,声音却意外地冷:"徐叔,你在我面前摆这个姿态没有任何好处。"说罢,低头吃菜,不再看这位所谓的徐叔。
徐叔眯了眯眼睛,看著傅圣袈半晌,突然软下口气来,道:"大人也是关心你做傻事,你对大人误会很深。陶家的事......"
话没说完,傅圣袈突然把酒杯重重一放,砰的一声,惊得客人们俱都停下了筷子,盯著这位一向风度翩翩的公子哥看。但傅圣袈表情不变,嘴带浅笑,好象刚才那一下根本不是他弄出来的。没事人一样,继续吃菜喝酒。
众人都愣了一会儿,才有些讪讪然地重新埋头吃喝。邻桌陷入长久的沈默。李逵突然笑了笑道:"李白,你魅力不小哦。"
范离扬扬眉,不以为意。刚才的愧疚随著傅圣袈现下的阴狠气息消散无踪。这位与在陶谨面前纯良的傅圣袈相去甚远的傅圣袈远比自己想像得坚强,没有自己,一样活得很好。范离看了一眼傅圣袈,牵牵嘴角,自言自语道:"海里的一朵浪花而已,翻过去,连个沫都不留下。"
穆良朝转过视线,看向徐叔,却发现徐叔也正看向自己。穆良朝一笑,举了举酒杯,算是招呼。这样明目张胆、不避不藏的举动,倒是把徐叔搞得有些无措,表情在脸上僵了一下,才学著穆良朝笑笑点了点头。
傅圣袈显是发现了这个异常,也顺著徐叔的眼光看过来,看到穆良朝愣了一下,起身,慢慢走过来。盯著穆良朝,一拱手,道:"可是李乾李公子?"
此言一出,连带李逵一起,三人俱是一愣,被尚自清醒的厉为善牵了牵袖子,穆良朝才反应过来,赶忙起身一拱手,微笑回视,道:"正是,不知傅公子有何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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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圣袈盯著穆良朝看了一会儿,道:"请问你师姐......"话没说完,突然打住,看了看四周宾客竖起耳朵的样子,抿了抿嘴,换词问道:"不知李公子现居何处?在下定去拜访。"
穆良朝一拱手,回礼道:"在下今日刚到曦州,住在一个亲戚家。"意思就是不告诉你,你也不方便造访。
傅圣袈也不以为意,顿了顿,突然笑道:"既是如此......後日是曦州城一年一度的赏花会开幕,我想请公子与......"傅圣袈看了看范离与厉为善,停住,用眼光询问穆良朝。
穆良朝也笑了笑,指了指范离,又指了指厉为善,道:"这位是我弟弟,叫李白。这位是我的记名弟子。"傅圣袈向范离与厉为善点了点头,转过脸来接著道:"还请李公子带著令弟赏光。"说罢,招了招手,叫了小二准备笔墨,从袖中拿出张请柬,亲自在上面写了李乾的名字,递给穆良朝。
此举一出,酒楼时一阵低低地惊呼声,全部的眼光都盯向了穆良朝。
穆良朝欠身接过,笑称一定到。傅圣袈拱手告辞,回座结账率先离去。临走,徐叔深深看了穆良朝一眼,点了点头,亦步亦趋跟著傅圣袈离开。
转过头来,看到范离与厉为善都好奇地看著那张请柬,笑了笑,把请柬随手放入袖中,对厉为善道:"为善,吃好了吗?吃好了,我们回家吧?"
厉为善很乖巧地点头。一行三人结账,在众人又惊又羡的眼光中离开。
"曦州赏花会?有什麽来头?"穆良朝牵著厉为善,转过头去问范离。
范离收回皱著眉看著傅圣袈与徐叔的目光,道:"曦州特产沙罗,非常珍贵。据说,好的品种可医白骨活死人。虽然这些都是传说,没人真的见过,但沙罗还是很值钱。每年四月间沙罗的花期,曦州都会开办赏花会,会以城守的名义邀请名士前来,众客云集,非常盛大。有大概两百年的历史了。"
穆良朝沈吟:"今年这样的状况还开赏花会,怎麽可能有人来?而且,我也不是什麽名士。"说著,看了一眼范离,笑道:"傅圣袈这样盛情地邀请我,会不会与你有关系?"
范离脸热了一下,幸好天黑,不自然地把头转向一边,道:"很有可能与我有关,晚上回去,我与你讲讲其中的利害关系。後天你要小心点。"
"我们不如明日里准备准备,在後天的赏花会搞出些骚乱来,趁乱救出厉胜文和惜仁。"穆良朝摸了摸下巴,提议。
厉为善一听到厉胜文和厉惜仁的名字,登时路都不走了,拉住穆良朝的袖子道:"李哥哥,我也去。"
穆良朝抱起他来,边走边道:"不行,为善太小,去了只会拖累哥哥。"也许是话说得太直,厉为善一听,几乎要哭出来了,穆良朝一向不太会用言语哄小孩子,见厉为善这样,也无法,只是笑著拍了拍头,并不说话。
到了家,穆良朝让厉为善去睡,厉为善怎麽都不肯,一径儿地拽著穆良朝不放,眼巴巴地看著,又不敢开口。范离见此状况,只好拍了拍厉为善的头,软声道:"为善,我们去行动,家里也需要人看著,万一救了你爹与妹妹回来,家里却藏了坏人怎麽办?你在家里帮我们看著家,有坏人就提醒我们,这个任务能完成吗?"厉为善一听有自己的事做,立刻紧张地点了点头,被范离哄去睡了。
穆良朝拿出请柬,在灯下细细地看。题诗素柬,边上却纹了金线云团,果然风雅又不失华贵。傅圣袈的字,有点象瘦金体,修长如竹,雅致也如竹,却非常有力,很奇怪的组合。
穆良朝叹气,见字如见人,这个傅圣袈不好对付。後天的聚会,裕王府下属的一处园林,就叫傅园,在曦州城的西面。就自己这半吊子,在名士堆里,怕是很难过了。幸好,自己也不是去玩乐的。
等范离进屋,李逵也跳了出来,在桌上爬来爬去。两人一虫对坐桌前,算计著如何把厉家父女救出来。
"最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救出来,我还想在曦州呆著等弟弟呢。"穆良朝一开口就是难题。
"那我今晚去探探他俩在哪儿,後天才好行动。"李逵振起翅膀就要飞,却被范离拦下,叮嘱道:"等等,你要是要去裕王府的话,裕王府有禁术阵,如果被人发现,千万别恋战,你的速度我倒是放心的。"
穆良朝听了这话,也道:"等等,我有样东西给你。"说著,从怀里一根红线,套在手上,上下翻飞一阵之後,成了一个类似阵法的网子,然後往线中注入功力,红线一阵发光,越来越透明越来越透明,穆良朝提起这个网子,往李逵身上一套,只见著红线就钻进了李逵的身体。
范离见此情景,知这红线非一般物,一惊,道:"宠灵阵,小朝,这线......你哪儿来的?"
穆良朝笑了笑,道:"就是风间寺时,楼明留下的那根拂尘线,你拿了没用,前些日子,我想起来,可以做这个,一直没机会,今天才实现,不错吧?"
"可......这是修魔人的东西,用来做宠灵阵,李逵不危险吗?"范离看了看还在一动不动的李逵,有些担心道。
"没事,李逵乃天地灵物,这点东西还抗得住。"穆良朝看著李逵,很有信心地说道。
范离有些紧张地盯著李逵,道:"楼明的拂尘可不是凡物,威力极大,与我的似水流年和越宁的千山暮雪齐名,人称‘万径人踪灭',修魔之後,怕更是厉害。别的没事,我怕里面的魔性,李逵只要有一丝的不纯正,肯定会被魔气所袭,变为魔物。"
穆良朝一听,也觉得自己有些莽撞。严肃起笑脸,盯住一动不动的李逵不放。耳边又听到范离喃喃自语的声音,道:"李逵一旦变成了魔物......一旦......"穆良朝转头道:"你要说什麽?!"
范离抿了抿嘴,坚定地说道:"如果,李逵变成了魔物,必是以杀为第一位需要,他的能力如果配以如此心性,必是大害。就由我来斩杀他吧。"
"不可能!"口气虽然狠,穆良朝自己却有些心虚,转头死死盯住桌上的李逵。
半柱香的功夫,李逵突然睁开了眼睛,却是一眼的血红,直直地望著穆良朝。穆良朝一惊,却见范离的剑已经刺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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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良朝本能地一把抓过李逵,侧身滚落在地躲过范离的剑。范离把剑停住,严肃道:"小朝,不要这麽心软,魔物是六亲不认的。你想想厉胜文的经历就明白了,不要走到那一步才想起反抗。趁它还虚弱,给我。"
穆良朝犹豫了一下,转头看看手中的李逵,再次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行,它是李逵,我不能允许它这样莫名其妙地死在自己人手上。"说著,站起身来拍了拍土,一摆手,制止住范离还要开口说的话,道:"能变成魔物,自然也能变回来,你不会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李逵吧?"
"厉胜文是上次有李逵帮他吸了魔功,现在,是李逵自己,你有什麽办法帮他?!"范离见事不可行,把剑收了起来,但嘴上还是跟穆良朝苦口婆心讲道理。
穆良朝伸手凝功,一点,把李逵点翻在掌,轻轻甩袖,把李逵收了起来。皱著眉,道:"这次,是我的不对。我会找出办法来的。我现在封了它,它不会惹事的,你放心。"
范离看了穆良朝一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那麽,我去探探厉家父女的消息,你先帮李逵找找看,有没有什麽办法。"
"你要小心,找不到就走,不要恋战。"穆良朝有些愧疚。
"放心,裕王府我去过,比较熟悉,没问题的。"范离笑著拍了拍穆良朝的肩,转身出门。
穆良朝从袖中拿出李逵,看到李逵已被自己封住,眼睛闭著,几只脚都蜷缩著,完全是一付死虫样,不由有些气,气自己莽撞。但穆良朝说有办法,也不是胡说的,只是有些麻烦而已。李逵再说是穆良朝的朋友,可实际上还是穆良朝血脉相连的宠虫。主人与宠物之间有很多特别的术法,可以用。比如现在穆良朝正打算用的──共享功力。
穆良朝想著,如果有了自己的功力引导,抗魔应该不成问题。只是这个术法有些危险,一损俱损的危险。如果其中一个承受不住的话,另一个也必会随著死去。而且施法过後,会有一大段时期的虚弱期。所以,才不告诉范离,以范离对自己的情义,他要是知道了,必会反对。现在也不施法的好时机,等救了厉家父女再说吧。
穆良朝对著李逵说了句对不起,郑重地收了起来。在共享功力之前,还得找个法子把李逵收到自己体内去,不然带在身上,万一哪天丢了,可就麻烦了。穆良朝按著记忆,打开《药经》开始寻找那个收宠的配方。
聚精会神的时间过得特别快,感觉只是一瞬,找到了药方的穆良朝,伸了伸懒腰,却听见屋外打更的声音,竟然已经四更天了,范离还没有回来,他不会出了什麽事吧?想到这种可能,穆良朝的心蓦地一跳,飞身出门。
不会占卜,就用灵识探察。穆良朝使了个隐身术,飞奔在曦州城的屋顶上。边跑边释出灵识,方圆百米都在灵识的控制之内,一草一木,一举一动皆在掌握。在这样狂奔中,还能连经过的一只老鼠的喘息都听得一清二楚,穆良朝从没有过这麽细微的感受,这样的微观的灵识感应,穆良朝颇有些惊讶,不过,现在不是钻研这个的时候,一心一意地找到范离为主。
结果还同到裕王府,穆良朝就在裕王府一里外找到了昏倒在暗巷的范离。范离虽然倒在地上,但还是本能地隐藏了气息,要不是自己灵识的掌控到达了微观的境地,还真是难以发现。
挟著范离,飞速地返回了住处。在门外布了防御阵,穆良朝把范离平放在床上。扒了衣服,一看,吃了一惊。九颗血红晶亮的珠子,深深地嵌在范离的胸前。范离在裕王府遇见了谁?怎麽会有人用定魂佛珠炼出血煞阵来!楼明?!不可能。楼明对范离的情意,就穆良朝知道,绝不忍伤他如此深。那会谁呢?修炼这个法阵,功力也要不浅,而且要修行的见识广博。除非,除非......除非范离嘴里的的冲智老头去修魔。如果冲智都去修魔了,那麽卫七呢?自己最後一次见卫七,并未见他修魔呀,而且当时的卫七......应该是在逃难吧?那......到底是谁呢?
穆良朝咬著唇,在屋里苦苦思索。
血煞阵,在自己的认知里,可怕又可鄙,不但会让人肉体受九九八十一天的痛苦折磨,最後一天还会魂飞魄散,连重新投生都不能。而且用的还是魔化了的定魂佛珠,更的残酷,这八十一天之内,就算你想死,也绝无可能,把魂魄死死地定在这个肉体之上,必要受阵之人受尽折磨才能死去。
这麽残忍的阵法......穆良朝打了个冷颤,范离,范离将要如此麽?魂飞魄散?!自己绝不允许!可是......自己能有什麽办法?看著范离气若游丝,面色惨白,心中一痛。穆良朝皱著眉,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唇,来回在桌里踱步,不一会儿,就出了一身冷汗,今晚一晚,自己就要损失两个至亲好友麽?
不行,绝对不行。穆良朝定了主意,心中暗忖:"楼明,这是你逼我的。我本想过平淡人生,无意与你作对,你要如此待我与我的朋友,我当然不能退缩!"穆良朝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主动地决定承担起责任,做出一个男人该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