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明听了这话,抿了抿嘴,低了头,半晌,才抬头看向穆良朝,道:"正是。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都想回去改正。这玉......"说著,转头看向那块有惊人力量的玉,叹口气,道:"韶光玉就是传说中的後悔药。谁不喜欢呢?"
穆良朝拿起玉放在眼前仔细端详,不由生疑:"真有人回去过麽?"
"有,有过传说中的人,但都不可考。"
"你给我玉......与范离现在的状况有什麽关系?我回到几天前去阻止他麽?"这麽一想,穆良朝心中一喜,正是这个道理,回到几天前,李逵也是好的。眼睛不由就亮闪闪地望著穆良朝。
"不是。"楼明眉头不展,忧心道:"如果那样就简单多了。"转过头去看著穆良朝,道:"这玉虽然能回到过去,回来的时间也很准确,但不保证回到什麽时候的过去,所以......我只怕,怕你去了也遇不到小离。"说著,眼神一黯。
"现实中没有办法麽?"穆良朝虽然不喜欢楼明,却也知道他比自己在修行方面懂得要多得多,对范离也绝无恶意,不由就问了出来。
此话一出,楼明眼眶一红,眼中就水光一片。猛地转头看向别处,小小的声音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不该......要不是实在没办法,我也不会来求你了。"
"这阵法不是你当初设的麽?!你怎麽会没办法?!"穆良朝想著范离最後的样子,心中也是一痛,道:"你怎麽可能是不给自己留後路的人?!"
"是画天戟的关系。"楼明想了想,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等你回来,我再仔细告诉你。范离的时间不多了。"
"好吧,你说,让我做什麽?"穆良朝皱眉问道。
"魔化的定魂珠只有一种解药,名字叫引魂。但这引魂全天下只有一处有,且四十年才成熟一次,最近的一次成熟是在十五年前,我们等不住。你这次回去就是采它回来。"说著,从袖里拿出一张纸来,画得正是引魂的图样。
"你为何不去?"穆良朝问。
楼明惨笑一声,道:"你以为我不想?可你看我现在这样,我才合体几天,从星象看到范离的状态不对,没有休息就来到这里,身体怕是抗不到回来就魂飞魄散了,我倒没什麽,那样的话,小离他就......"
穆良朝点点头,把引魂的图郑重收在怀里,道:"引魂,它长在哪里?可有人看护?"
楼明的眼光突然就幽远起来,道:"就长在应京的范家,范离的范家。有人守护,不过,你现在有画天戟,不怕。如果你有幸,可以看到从前的小离。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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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先去看看范离。"穆良朝道。
楼明点点头,带著穆良朝走出房门。出了房门,却发现竟然就是个山坡,不高,但看下去也全是葱郁,没有人烟。就象很普通的荒山一样,除了自己住的有一排房子之外,其它空荡荡的什麽都没有。穆良朝有些诧异,问道:"这是哪里?"
"这里,就是从前的范家旧址,後来发生了一些事,范家全都搬到应京城里去了。"说著,转头看了看穆良朝道:"因为地点无法改变,我就选了这里,也是方便你寻找引魂。但是,你要记住,你找到引魂立刻回来,绝不要多呆,引魂的鲜活期非常短。而且,你在那边,千万不要试图改变小离什麽,也不要涉险,你死了......小离也活不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按照记载,你十五天之後就会再次出现在这里。"
穆良朝点点头。看著楼明,眉头紧锁,眼睛里有深深地哀痛。发现这个男人,在没有恶意的时候,确实是个有情有趣有义的人,如果不是如此境地,自己定会把他当成朋友的。
"哦,对了,傅圣袈的赏花会!"穆良朝突然想起来。
"裕王暴毙,谁还敢赏花?!而且你睡了两天了,就算开了,你也错过了邀请的时间。"楼明斜眼看了一眼穆良朝这个凶手,语气不由有些讥诮。
"不,我不是说这个。"穆良朝摆手表明,赏花会并不受重视:"我只是听说极品沙罗有活死人,医白骨之功效。如果这次有筹办赏花会的话......"
楼明眼睛一亮,沈吟了一下,道:"你的意思是......"
穆良朝点了点头,道:"这韶光玉回到过去的功用,谁都没见过。我是怕万一意外,我......我也不想范离有事,这里还请你照顾。"
楼明看著穆良朝,呆了一会儿,突然笑道:"如果不是小离,你也算是个不错的家夥。"
穆良朝眯了眯眼睛,道:"同感。"
跟著楼明进到一排房屋的最顶头一间,打开门,一片空旷,只有中间,放了一个大大的玉床,床上躺的正是打理得一身清爽的范离。可见楼明是花了大功夫对等范离,穆良朝再次确定了楼明的心意,心中说不清楚是松了口,还是郁闷。
走近去看,范离虽然脸色青白,但还是嘴角含笑,神色安详。要不是无声无息,穆良朝定会上去踢上一脚,把他踢醒。可如今,只能过去轻轻地握住他的手,用目光仔细描摩范离的模样,仔仔细细记在心里,这一去,不知道要去多久,在过去的时光里等待引魂的成熟,如果不幸运,就得等个四十年。
穆良朝心中一痛,感觉眼眶一热,赶紧低下头,喃喃道:"范离,你要等我。虽然我回来可能在你看来只要十五天,但我......却要与你分别经年。等待忧虑的滋味,如果一尝四十年,我想,我会疯的,范离,你要给我支撑的力量。"
穆良朝在床边低语,楼明这样的人站多远自然都能听得见。听到一尝四十年时,眼神一黯,长叹一口气,负手立於门外,从高眺远,四十年......原来这世界是公平的,自己的情苦,姓穆的小子也要去尝。想著其中滋味,楼明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对穆良朝的敌意,又减去几分。同情,同情,原来是这麽回事。
半个时辰之後,穆良朝红著眼眶出来,对楼明道:"送我走吧。"
"等等。"楼明道:"是我刚才没有想周全。没想到你这一去可能要去四十年,我想......"
楼明的话说了一半,穆良朝又被勾起心痛,抿了抿嘴,用自己劝服自己的语气,打断道:"没事,无论我去多久,只要我能回来,就只是过去了十五天。"
楼明见穆良朝如此,只能上去拍了拍穆良朝的肩,道:"我是说,如果要去那麽久,我应该为你做些准备。"
"什麽准备?"穆良朝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只能本能反问。
"很多人的一生也不过就那麽长的时间。"楼明道:"你要过那麽久的话,我不能让你还去为什麽生活奔波。"
"不用,我现在不吃不喝也能活。"穆良朝一摆手,只想快去快回,不愿多做罗嗦。
"我知道。能活是一回事,但要那样过四十年的话,也未免太辛苦。我不想小离醒来见到你烟尘满面一付沧桑模样。他定会怨我。"楼明不再多说,道:"跟我来。"
穆良朝想想也对。跟著楼明重新进到自己的房间。见屋上早已准备好一个包袱,上前打开一看,亮闪闪的都是些金稞子。耳边就听到楼明淡定的声音:"不知道你回到多久以前,银票怕是没用的,只好让你带些金子了。还有一点,如果......如果你回到的是这次引魂成熟期之後,那麽,只有请你努力改变历史了。如果不得以......就杀了我吧。"
穆良朝一惊,转头看著楼明,却见他眉眼倦倦,神情却有著不同以往的坚定。见到这样的楼明,穆良朝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麽。楼明也不打算听他说什麽,只是随便扬了扬手,指了指屋内的大木桶,道:"先洗个澡吧,别过去被人当乞丐。"说罢,出门而去。
穆良朝看看自己,果然是乱糟糟,臭不可闻。心情沈重,不知是为楼明,还是为自己不可知的四十年。穆良朝跳进浴桶,把自己淹在水里,柔柔暖暖的水把自己压紧,有一种类似还是婴儿时的安全感受,好舒服。轰轰乱的思绪,清楚了不少。所有多余的想法都是无谓,只有一个目标,去拿回引魂,救活范离,别的都不要多想。一切如此清晰,穆良朝哗地起身。
背著包袱,一身白袍,穆良朝站在楼明面前。楼明道:"方法很简单,回来的时候,你也要用,现在看清楚,记住。"说著,楼明拿起玉,往穆良朝头顶上画了个简单的阵法,按在他的头上,穆良朝感觉头上一热。楼明突然面色一冷,伸脚,一脚把穆良朝踹飞。
"楼明,你个王八蛋!!"穆良朝感觉一阵眩晕,捂著被踹的肚子,睁开眼,刚骂了一句话,就看见一柄木剑压在自己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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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盛开的三月,很香,很美。一场剑舞下来,落英缤纷,梦幻得如临仙境。不过,范漓的心思不在这上面,范漓满心满脑只想练成天下最好的剑法,长大以後,成为天下第一的剑侠。听大人们说,晚上练剑是最好的。范漓就每天夜里来家中後山的这个桃林练剑。这个季节最好,不冷不热,练完功不会太疲累。
可最近,常常觉得力不从心,怎麽练总不见提高。范漓的心思越来越烦燥,照此下去,自己这一生就如同所有人一样,要碌碌无为地过了。
这天与往常一样。一个单纯的刺的动作练了千遍,不进反退,越发地不够速度与准确了。范漓,有些气馁地坐在地上,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自己怎麽这麽笨?!"笨蛋,笨蛋!"范漓一边喃喃,一边站起身来,重新拿起剑,再练再练,不信练不成!
一下,两下,一千下,两千下。范漓擦擦头上的汗,正准备为一晚上的徒劳无功郁闷时,突然听到一阵咚咚咚的声音,有人从山坡上滚了下来。范漓赶忙飞身过去,却见到一个穿著白袍的人一脸痛苦地跌坐在地上,背上还背了个包袱。
这里是范家私地,怎麽会有外人在这里?!而且还背著包袱。范漓第一想法就是,这人是个贼,伸剑压在他的脖子上,故意压低声音问道:"你是谁?到这儿来干什麽?!"
"楼明!你这个王八蛋!"来人回答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因为疼痛,有些小,但范漓也听清楚了,这个叫楼明的家夥在骂自己王八蛋。范漓一挑眉,把剑压得更紧些,但心里却有些不知所措,就算抓了个贼人,自己该怎麽把他从後山带回家里去?回去後,怎麽跟顽固的父亲解释,自己大半夜在桃林里做什麽?好烦恼......只能压紧了剑,不说话。
白袍小贼睁开眼睛,先看了看木剑,再看看范漓,愣了半晌,突然和气地笑了笑,道:"请问......小哥,这里是哪儿?"
不是吧?一个贼不知道自己在哪儿?范漓眨了眨眼,故作厉声,道:"这里是范家,你大半夜的,跑到这里来做什麽?!"
小贼一听,也不管脖子上的木剑,直接起身,四周转了一圈,嘴里喃喃著:"还真有来了......"
范漓见这小贼虽然行踪不诡,但形貌正气,看著自家的景色时,竟也毫无贪婪之色,而且眼神中有太多自己看不懂的情绪,很压抑的,让人心头一窒的情绪。范漓把木剑另在腰间,跟著小贼,尽职地盯梢,一路转悠。
小贼转了一圈,又坐回原地,嘴角勾起淡淡地笑,喃喃自语道:"原来他家是这付样子......"
"喂,楼明!"范漓对於一个贼对主人不理不睬的行为有些郁闷,走上前去,拿剑指著小贼,大喊道:"说,你半夜来这里做什麽?!"
"楼明?!你叫我楼明?!"小贼仿佛吃了一惊,张大了嘴,盯著范漓半晌,突然悟了似地,眼睛一亮,上前拉住范漓,拍了拍他身上的土,捏捏范漓的脸,笑道:"小弟弟,你长得真可爱,告诉哥哥,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范漓。"范漓感觉脸上火烧一样。有些不知所措,长这麽大,还没个人这麽温柔过,看著这小贼似乎也长得顺眼了许多,不由就低了头,实话实说地回答出来。
半晌,范漓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有些纳闷。抬起头来,就看到小贼还僵在原地,正傻傻地看著自己,表情象笑又象哭,眼睛的深处是自己完全看不懂的情绪,让自己的心怦怦怦跳得厉害。
感觉过了一个世纪之久,范漓听到小贼的声音,清清浅浅:"范漓麽?呵呵,我真是幸运。"说著,就把自己紧紧搂在他的怀里。非常紧,紧得让范漓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范漓想伸手推开,却能感觉到抱著自己的小贼好象在哭,在自己的肩头哭。被汗水打湿的衣衫再一次被泪水打湿。
没见过这麽脆弱的男人,范漓心中又有些鄙视,又有些尴尬。半天,才伸出手去,也抱了抱小贼。只是与他身量相差太多,并不能抱到他的背,只能在他的身侧处,学著妈妈小时候安慰自己的模样,拍了拍,道:"别哭了。"
情绪发泄完了,小贼松开怀抱,脸红了一红,拍拍范漓的头,道:"叫我哥哥,别叫我楼明。"
"哥哥,你来这里做什麽?"因为这个拥抱,范漓的口气一下主软了下来,把剑收好,仰头问道。
"我来,找一样东西。"小贼眼光闪呀闪地盯著范漓看,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道:"没想到,你小时候长得还挺可爱的。"说著,又上前去捏了捏范漓的脸。
范漓一躲没躲掉,左右两边现在都被这小贼揪得一样红了。范漓大怒,再次拔出木剑,向小贼攻去,却不料小贼身法奇快,好象随便一迈步,就躲过了自己的剑锋。
再刺,再躲。说躲其实不贴切,小贼只是闲庭信步,左一步右一步,笑眯眯地看著范漓发疯。范漓却是越打越怒,最後完全是拼命的架式。可怎麽也刺不著。这一段日子以来剑术的停步不前,本来就让范漓焦躁不安,现在更是遇到一个完全打不到的家夥,让范漓更加又是怒气,又是气馁。心中的烦闷,让范漓几近疯狂。
一阵无章法地乱踢乱打之後,被小贼两指轻轻挟住剑身,怎麽也无法动。范漓此时还是个小孩子,一晚上几重的打击之下再也撑不住,突然跌坐在地上,埋头开始默默掉泪。自己实在原来真是个笨蛋,看这个小贼也比自己大不了几岁,自己竟然连他的衣服边都碰不到,自己注定一事无成了。父亲,母亲......越想越悲,小小的范漓泪流成河。
"别哭了,如果你愿意,每晚你来这里,我教你吧。"声音温柔的小贼正是一百多年後的穆良朝,此时他拍了拍哭成一团的小范漓,安慰道。
"真的麽?"范漓闻言,赶忙把头抬了起来,泪眼婆裟地看著穆良朝问道。
穆良朝点点头,道:"范漓,你现在几岁?"
"十岁。"
"唉,还有十五年,老天待我,算是不错了......"穆良朝叹了口气。洗澡的时候穆良朝往前推算过,每一个引魂成熟年,穆良朝都记得很清楚。范离二十五岁历天劫那年正好是引魂成熟的一年。而他......穆良朝看了看眼前还扎著两个髻的范离,只能笑著叹气。十五年,算起来,那边的一天就是这里的一年。
"什麽十五年?"范漓连眼泪都还没收,就好奇起来。
"没事。范离,如果你愿意,哥哥以後会教你剑术的。"穆良朝只好安慰自己想,陪著小范离长大,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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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漓第二天晚饭後被父亲留在书房训话,拖了很久。又是不读书没出息的老一套,范漓虽然心急,却只能僵著脸唯唯诺诺。晚上偷偷来到桃林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
来了第一件事就是找穆良朝,环视一圈,没有半个人影。范漓心中说不出的失望,自己果然还是太容易信人,父亲训得没错,自己就是个笨蛋,那人原来真的是个贼,再温柔也是个温柔的贼罢了。这样想著,范漓不免有些伤心失落,拿著木剑呆立在桃林的空地上呆了半天,没有象往常一样,一来就练剑。